父亲状况很不好，吃完药不久开始呕吐，不但把药全吐了出来，还把早上本来吃的很少的饭食一起吐出，吐到后来只剩下干呕和间歇吐出一些黄水，脸色腊黄浑身是汗，还是止不住想呕。
祝俊说去医院看医生吧，祝父坚定不肯，“这个病进医院有啥法子，不法！住一天上千块白花钱。”
祝俊说：“可以少受罪啊。”
父亲挣扎着说：“你要真想让我少受罪，就让我去吧，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刻，祝俊也这样想过，甚至闪过给父亲做安乐死的念头，没有希望、没有乐趣，只有无休止的疼痛和折磨，不如让父亲有尊严无痛苦地走了。随即马上又被这个念头吓一跳，赶紧把它丢进遗忘深渊。这人是他的父亲，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还有爸爸，他就还是孩子。如果有一天父亲真的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就再没有爸爸了！每思及此，祝俊就肝肠寸断两眼潮湿，不行不可以，他不能失去父亲，哪怕父亲多呆一天也好。
这个念头是不是很自私呢？
许多事，人是无法思考清楚的，这不仅因为人籍以思考的大脑存在物理极限，还在于人有着深沉复杂的感情。
父亲不肯去医院又呕吐不停，祝俊只好到社区医院请医生。社区医院的杜医生和祝家很熟，母亲说很多年前杜医生爱人下夜班，小巷子里碰见流氓，刚好被刚下夜班的祝俊父亲撞见，那两个小流氓被修理的很惨。
想不到父亲还有这样英勇的事，还有很多事他不知道吧。祝俊想着下次回来如果父亲精神好愿意说，就让他多聊聊自己的事，一定比厂史上记的两千多字的小记更丰富吧。
看祝俊进来，杜医生说：“你回去吧，我看完这两个病人就过去。”
杜医生来了，看了祝父，打了止呕和镇痛针。祝父说：“老杜，给我多打几针。”
杜医生说：“不行，打几针有规定的，这东西打多了会上瘾的。”
祝父惨笑：“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怕什么上瘾么。”
过了中午，祝父情况好了一些，吃了几勺米粥昏昏沉沉地睡了。祝俊和母亲都缓了一口气，祝俊拿出手机看，发现又有一个许欣打来的电话没听见。
昨天中午猴子来电话说许欣打听他的情况，问他准备把老爸生病的情况对许欣保密多久。
祝俊也不知道。他不想让自家的难事影响许欣的无忧无虑。想了半天，没有给许欣回电话。
到了傍晚，许欣又打电话来，祝俊走到小院里接了。
“你看没看海洋局的网站？”许欣兴冲冲问，还好没有问他没什么不接电话。
“没有。”祝俊老老实实回答。
“你怎么一点不关心啊。”许欣有点不满。
“你看了告诉我不就行了。”祝俊说。
“你到底想不想去南极啊，一点热情都没有。”
祝俊说：“想去不想去由不着我啊。”
许欣说：“那我现在告诉你，去南极科考的大学生名单公布了，有你，有我，还有乔侨。”
！！！
名单上有许欣意料之中，自己冒搭许欣的顺风车怎么也能通过呢？更让祝俊想不到的是竟然乔侨也通不过！祝俊怀疑有一个幸运女神照顾着曾经省城二中的学生。
“科考在什么时间？”祝俊问。
“二月一号报到，二月三号出发，整个活动二十天。”许欣抑制不住地兴奋。她太想去南极看企鹅了，去年报名铩羽而归，今年终于如愿以偿了，而且还能和祝俊一起去，简直是双倍的幸福。
“祝俊，你要好好准备，我一会儿给你发个文件，上面有我列的个人物品清单和所有注意事项。”
“好吧。”
放下电话，祝俊没有一点高兴，反而更加难过和失落。到了两月一号，父亲的状况可能更加不好，自己怎么可能离家外出二十天，而且是去南极，万一期间父亲出现意外……
可是如果不去，白白辜负了许欣这么长时间付出的努力和期待，自己又怎么许欣解释呢？自己不能去便罢了，乔侨意外地通过，乔侨去南极的意图很明确，醉翁之意不在企鹅而在许欣。一想到乔侨和许欣两个人在封闭的轮船上、在茫茫的大海上、在漫长的旅途中、在遥远新鲜的南极洲，日夜面对亲密相处携手共行共同历险，祝俊就如火焚心无法忍受。他很奇怪以前忍性会那么大，会答应乔侨，还帮乔侨创造机会追许欣，现在要他这么干，无异于从他身体里血淋淋挖出心脏。
再也不能够了，一旦爱上，一旦拥有，一旦知晓恋爱的滋味和美好，就再也不能舍弃更别说转让了，不能，绝对不能！即便是乔侨和许欣两个人一起去南极二十天，祝俊都会嫉妒到五内成灰。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办？让许欣不要去，还是请求乔侨放弃？
祝俊握着手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祝俊，你爸醒了，要解手。”祝母在屋里喊。
祝俊连忙跑进了屋。
到了傍晚，祝俊没有想出办法，身体疲累心情愈加灰暗。
许欣发来短信：去南极清单文件已经发你邮箱，你一定要认真看！
祝俊哪有时间心情去看邮箱，把手机放进兜里，继续用手洗衣服。家里的全自动小天鹅终于罢工了，只听嗡嗡响洗衣筒就是不转，打电话给小天鹅维修，维修人员说下班了，明天上午才能过来。问清洗衣机已经买了超过十五六年，对方建议说：这么老的洗衣机修不合适了，不如以旧换新买个新的，现在小天鹅只在搞活动。
祝俊问搞活动洗衣机能优惠多少？旧的能抵多少钱？
对方说：新款滚筒洗衣机能优惠三百只卖五千一，旧洗衣机还能抵五十。
祝俊默默放下电话，还是买老式转筒洗衣机吧，直接在网上买，京东还可以白条分期付款，明后天就能送到家装好。回学校车票已经买了，晚上十点半最晚一趟车，先把这堆衣服手洗了吧。
入冬的自来水凉的有些冰手了，祝俊用力地洗着搓着，想着一会自己走了躲进学校可以休息五天，所有的事都留给了母亲。虽然周一到周五护工会来，但毕竟是外人，母亲还心疼护工的花费，说用不着自己一个人都能做了。要是有钱就好了，可以雇三四个护工，日夜轮流照顾父亲，母亲只需在旁边看着就好了，或者直接将父亲送进高等病房，全天侯有护士照料，父亲也不会去住啊。不过如果真是自己有钱，不用别人的钱，有很多很多钱，父亲会适应舒适的生活，会心安理得住进去的……
祝俊杂乱地思想着，冰凉的水冰凉的现实，都怪自己不争气，没有混出人样子，让父母老了还受这份罪。冰冷水珠溅到眼角，祝俊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丢在桌上的手机又响了，祝俊擦了擦手，母亲洗好菜进来把祝俊赶了出去：“歇会儿吧，衣服我来洗，你洗不干净。”
许欣打来的电话，祝俊拿到小院里接听。
“看邮件了么，我写的是不是很有条理很详细？”许欣很得意地说。
“还没看呢。”祝俊说。
“还没看！你没在学校么？”许欣叫。
“没有，我在外面。”
“你在哪里？在做什么？”许欣连声问。
“我在哪里不用都告诉你吧。”祝俊说。
许欣没有想到祝俊会这样说，愣了一下喃喃道：“你当然不用告诉我，不用告诉我。”
祝俊问：“许欣，假若你漂流到一个岛上，岛上只有你和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你吗？”
“不是，是另外一个男人。”
“你会救我出去的。”
“我……”祝俊狠狠心说：“我救不了你，你只能和一个男人长期在一个岛上，你会……”
“你欺负我！你总是想把我一个人丢到岛上甩掉！你不喜欢我就直说！”许欣又委屈又气愤地说。
“我没有。”
“你就是！”
“我说了这是一个假设，你不能不讲道理。”
“明明你先不讲道理的！”
“我只说一个假设。”
“一个恶意满满、不讲道理的假设！”
祝俊说不过许欣了，他确实很心虚，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只有许欣和乔侨在一座孤岛上，日久天长——假设二十天吧，许欣会不会爱上乔侨？毕竟乔侨各方完美，也是万里挑一的人选。
“祝俊，电话打完了么，打完了看看你爸，没事就晾衣服。”母亲在水房里面喊。
祝俊慌忙捂着手机，急急小声说：“我晚些……”还没有说完，许欣就把手机挂了。
祝俊握着手机心里都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