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在？”两人同时问。
凌晨两点十九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睡梦中。
老大：我刚刚值完夜班。
南极兔：我刚刚吃完夜宵。
老大：夜宵？
南极兔：（笑脸）半块德芙巧克力。
老大：当心身体。
南极兔：放心，不会变胖的。
老大：张盈呢？
南极兔：早睡了。
老大：你还不睡？
南极兔：读一本书，一不小心看完了。
老大：什么书这么有趣？
南极兔：蕾切尔·卡森的《海洋传》，
老大：（汗）早点休息吧。
南极兔：嗯，《编舟记》好看吗？
老大：不仅是好看，是澡雪。
南极兔：“汝齐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澡雪精神，出自《庄子·知北游》，意为：斋戒静心，疏通心灵，以雪洗身，清净精神。）
老大：洗得很痛快，还要多洗几次。
南极兔：小心感冒。
老大：没事，我有冬泳习惯。
几乎全是琐碎的废话，两人却你一言，我一语，絮絮不断，说者乐此不疲，听者津津有味。
南极兔：昨天你打电话的时候，船长大副他们正在景区。
老大：我知道。
南极兔：他们在一家饭店吃饭，和饭店的人打起来，后来都去了派出所。
老大：啊，为什么？没人受伤吧？
南极兔：一家很平常的大排档饭店，他们叫了几个菜，其中有一份的海捕大虾，标价38元，没想到结帐时老板说大虾按只算，一只38元，一盘虾总价1500块。
老大：明显是坑人！报警！
南极兔：报警了，警察来了说，这属于价格纠纷，他们没有执法权，建议找物价局，然后就走了。
老大：不作为，推诿。
南极兔：是啊，打电话给物价局，值班的说已经下班了，什么事过完节再说。
老大：等于没有人管。
南极兔：饭店老板更嚣张了，说打个八折不能再少了。大家气坏了，都看着段昱。
老大：段昱怎么做的？
南极兔：大家指望着段昱能打个电话，给市府或某个官员什么的，一张大牌砸过来把店家给制服了。
老大：结果呢？
南极兔：段昱迟迟没有动作，光头催他打电话找人，段昱还是没有动。
老大：……
南极兔：老板催着结帐，身后还站着三两个社会人员。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段昱突然抄起桌上的酒瓶子，照着老板脑袋拍过去。
老大：啊？！
南极兔：接着就是一场混战，最后110来了。
老大：有没有人受伤？
南极兔：饭店老板伤得最重，脑袋开了瓢送到医院缝针。其他人都是轻微伤，船长大副他们人多，加上会武术的老轨在，打架没有吃亏，不过都在派出所里蹲了一夜。
老大：老板是混蛋，段昱表现也够生猛的。
南极兔：是啊，段昱平时文质彬彬，艺术家一样挺有风度，谁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冲动，而且下手这么狠，真是人不可貌相。
老大：后来怎么处理的？
南极兔：派出所进行调解，大虾按38元收费，小组成员赔偿饭店老板医药费和桌椅损失费。
老大：本不该这样的。
南极兔：你要在场会怎么办？记得初二学校艺术节前一天，你和高年级学生打架，打得很凶的。
老大：（不好意思）多年前的事糗儿就别提了，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干么非要你死我活动手啊。我要在场，先理论，后报警，协调不成，索要发票和证据，然后找报社或上网，现在舆论平台多发达啊，好好利用，就能解决问题。
南极兔：嗯，我想也是这样。如果是乔侨，估计拿钱包甩钱，一边说：破财免灾，不和小人计较。
老大：呵呵，猴子呢？
南极兔：猴子啊，群架会提前五分钟进行。
老大：你挺了解我们的。
南极兔：我是瞎想乱说，哎呀，不说，快三点了。
老大：真的呢，快睡吧，熬夜女生会变老的。
南极兔：睡觉也一样会变老。
老大：睡美人不会。
南极兔：那是童话。不过人生春夏秋冬，完整体验一遍挺好的。
祝俊很想说，我愿意陪你一起体验，生生地忍住。
南极兔：明天还值班吗？
老大：要。
南极兔：几点？
老大：十二点。
南极兔：中午？晚上？
老大：中午。
南极兔：啊，还有九小时又要上班了！你赶快休息，我下了，Bye。
老大：Bye。
南极兔的头像暗了。
祝俊换作隐身状态，将十几页聊天记录一页页重新翻过，看到欢快处，嘴角溢出笑意，如一个守财奴翻看存折上的数字，满足而甜蜜。
“看什么片子呢？睡不着替我值班！”值班的大李打咖啡瞥见灯光，推开休息室门。
“《假若爱有天意》。”祝俊恋恋不舍合上笔记本，“明天上午我睡醒，你就可以回家。”
“就怕你睡到天黑——那我也得把你揪起来。”大李端着咖啡杯走了，疲乏地打个呵欠嘟囔着：“年轻，太年轻，真是牲口。”
闭着眼睛躺在沙发床上，满世界都是“兔子”的影子，每一个字符都脑被上配声，这么兴奋，怎么让人睡得着呢。
长假过后第一节课，教室里焕散而安静，如同集合溃败散兵的收容站。
只有讲台上的老师，全然忽视光阴的流转，以万年不变的姿态继续讲授课本的内容。
老师提了一个问题，敲敲讲桌：“有没有人自报奋勇回答？”
一阵轻微的骚动，大部分人把脑袋垂下，没有勇士站起。
“祝俊。”老师掠掠灰白的头发，像召唤战略预备队一样喊出一个名字。
没有动静，几乎可以充当课堂助教的那个高个学生没有站出来。
“祝俊。”老师放大了声音。
“老师，祝俊今天有事，让我代他请假。”后排墙角一个男生举手说。
小把戏，百战成精的老师岂会上你们的当。“中间第三排男生坐好，让开一些。”
被点到两位紧挨的男生无可奈何收回过度伸长的脖子和腰板，向两边分开，闪出坐在第四排以手支头睡着了老大。
坐在旁边的宿舍老三猛顶祝俊的胳膊肘。
祝俊手肘一滑醒来，看见讲台老师投来的嘲讽目光，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
“对不起，老师。”祝俊猛搓一下脸面站起来。
“我理解，小长假么，当然要玩好乐好，夜以继昼，不能耽误一分一秒。至于缺的觉么，可以上课来补。大学生，玩是主业，上课是副业，对不对呀，祝俊？”老师拢拢灰白的头发，狠狠敲打着这位最看重的学生。
祝俊没有辩解，低声说：“我错了，对不起。”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暗鸣不平。平时课堂上偷看小说、玩手机、打瞌睡的人大把，没见老师这么认真过，祝俊上课表现一向优良，仅仅睡着一次就被爬当反面典型，真是倒霉透了。
见祝俊认错诚恳，老师微微点头：“我现在给你个机会，如果我的问题你能回答上来，原谅你这一次；如果不能，记旷课扣学分。”
老师将刚才提的问题重述一遍。
祝俊看着写了半个黑板的板书，没停顿回答上来。
老师接着提出一个还没有讲到的公式名字，让祝俊背出并讲述涵义。他就要刹一刹这棵好苗子的骄气。
祝俊稍加思索，背出了公式并说明原理。
课堂气氛活跃起来，有人轻声为老大加油。
老师稍感意外，想了想回身在黑板上写出一道计算题目。
讲台下面有学生不服叫出声：“老师，这是大二、大三的内容，不公平！”
老师眼睛一瞪，啪地一拍教鞭：“谁有话上来讲！公平？天地君亲师，学生和老师之间有公平吗？祝俊，你可以说不会，我扣学分就是了。”
没有人敢吭声了，只有各种腹诽。
祝俊站立急速回想着，抬起头说：“我可以试一试。”说着走上讲台。
所有同学都看着，坐在第一排的曾奕比自己上讲台还紧张，拿笔在纸上快速演算着，如跌进重重迷雾，理不出一点头绪。
老师站到讲台下边，看着祝俊拿白板笔沙沙地书写，停顿、思考，再次计算、书写，神情依旧孤冷不屑，心里却大感意外暗自赞叹。
祝俊写完了，回头重新演算一遍，丢下笔冲老师鞠个躬下讲台了。
老师拿起板擦将整个题目和祝俊的运算答案全部擦掉，若无其事地接着讲课。
有人憋不住问：“老师，祝俊算得到底对不对啊？”
老师瞟着祝俊轻轻说了一句：“我的课，这学期你不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