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机总是这样目空一切的一张脸，本看得是多清冷疏离，不存于世，却唯独他唤的“高阳”最温柔，最真诚。高阳总喜欢静静的坐在辩机身边，听他唤她一声“高阳”，这大概是这世间最能安她心神的声音，皆是由他······
辩机不自觉的退后了几步，对着高阳失了一礼，道：“是贫僧失礼了。”
高阳看着辩机这样忽然的疏远，心中几分失落。从来都是他说走近就走进，他说离开便离开，这段感情中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在主动，她拼命的想着离这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她恨不能将心都掏出来给他看看究竟装了他几分。可他······辩机，他从来都是这样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教她爱不着，恨也不能······
瞧吧，世上情事皆是如此，只有别人给你距离，对你若即若离，你才会跟将他放在心尖儿上，视若珍宝······辩机是她心中的佛，是她乖张人生中最清澈的一面，是那个被所有人抛弃后的高阳的唯一的救赎······高阳如此爱他，用尽一切，飞蛾扑火的爱他，可是这些都和他无关啊······
“辩机。”高阳生生将眼眶中盈盈欲坠的泪珠憋了回去，只剩了那红彤彤的眼眶无从掩饰。高阳背过身去，她爱上这个男人，如此见不得人的暗恋，如此打不动他心弦的情义，她本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为一介沙门卑微至此，她不敢在这个沙门面前再落下一滴泪，这当算是她给自己······给自己在这段感情中最后的一份尊严······
“究竟哪个，才是你的真心？”高阳自嘲般的笑着。
高阳想着，原本对她避之不及的带发修行的和尚是辩机；后来怜她卧病在床，为她整晚诵经不断的带发修行的和尚是辩机；原本对她清冷疏离的会昌寺沙门是辩机；后来对她关怀备至的会昌寺沙门是辩机······
辩机好似很嫌弃她，可他却依旧在这居士寮一日日的守着她，甚至······
“究竟哪个，才是你？”
高阳并不想这样糊糊涂涂的，她在忘川水里泡了千年，她是这整个盛世大唐最清醒的人，她的重生本就是带着目的回来的，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柔善且温柔适意的女子。她此生需要的，只是最真实的东西。
辩机面对着高阳的背影，放下了合十的双手。辩机看着高阳的背影，如此的瘦小寂寥，竟让他心中忍不住的疼惜······
辩机说：“观世音菩萨三十三种化身，三十三副不同的面孔，可即便面容不同，性别不同，国度不同，观世音菩萨却依旧是观世音菩萨，他们的心都是一样的。”
这是辩机最擅长打的哑谜，也是高阳最熟悉的辩机的套路。辩机总爱说些文不对题的话，上一世的高阳选择了无论什么都相信他，只要是他辩机说出来的话，高阳都信。到现在高阳都分不清，到底那是心中的情太重，还是辩机从不骗她······
“所以你的心呢？”高阳依旧执着的问辩机。
今生的高阳是前世的高阳，却也不是前世的高阳。
高阳依旧信任辩机，可以不再是辩机任何一句话，都不会问一句所以然的高阳。因为辩机不会给她直接的结果，而她也永远永远笃定不了这一颗莫须有的心······
辩机的眼睛落下来，落在了高阳的袖口上，仿佛轻声了叹息了一声，道：“吾心如是。”
“吾心如是？”高阳反问辩机，她的身影动了动，却到底是没有转身。或许辩机还可以说的再明白一点，所以高阳问：“心里是你的佛？”
高阳此言，辩机心中闪现过的却是一个瘦瘦小小站在木樨树下，木樨雨落了满身丹色的身影······辩机此刻心中无比清明，他笑容明媚，声音清朗，对着高阳道：“那是辩机一个人的信仰。”
高阳终于转身，她看到了辩机此刻的表情，那是只有谈论起他师父与佛法时才会有的笑容······高阳心中有一种心思逐渐的在变动，她最后像是释然的一笑，道：“我知那是你此生最忠诚的信仰，你是我见过最虔诚的信徒。”
辩机看着转身的高阳，她脸上再读不出什么情绪，少了稚气身穿素缟的高阳，辩机很喜欢看这样的高阳。
辩机应着高阳的话，他说：“我此生会把她放在心里最深的地方，一世虔诚。”
辩机从小生活在佛寺，他从记事起便认为他这一生、一身都是要奉献给佛陀的。可直到遇见了高阳，这个最尊贵的女子，他的心里便落下了一颗朱砂，擦拭不净，毒却慢慢入骨······
辩机是一个沙门，他读经论，知礼仪，从规道矩一步步成为最有潜质的佛门传人，他从小佛经为伴，佛经教导他为人之本，却从不曾教过他面对内心的悸动时，他该如何······
韦陀尊者被洗去记忆，从此佛国是他唯一的归宿，他从此再不曾留意每日下山时花开一瞬的昙华；阿难陀尊者最终也是选择了回到佛国，佛祖的身边······原本辩机认为这些女子都是魔王派来扰乱释者修行的魔女，她们万恶不赦，罪当入十八层地狱，可是从他遇到了高阳······
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辩机开始日夜为高阳祈祷，她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光彩，她是这世间最明媚的存在，如此美好的人，怎么能入地狱那样肮脏的地方？
辩机开始远离高阳，开始封闭那颗悸动的心。只要他不爱上高阳，那么这个女子将永远明媚，这份美好将永远不会被肮脏玷污······可是，他偏是如此，他的心中便更是作对，他日思夜想，连经书都拿反了，连研好了墨汁，落笔······却是她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