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之外的众仙门人士已经苏醒，发现所有人都被堆在了一处，花会那时挨了一顿痛打后被扔成人堆的恐惧再次回归。
他们聚集在山腰上一个滚石留下的大坑里，安然无恙。
那个质疑过蒋兰宫的人也还手脚齐全神志清醒，不禁心有余悸。周围人纷纷感慨着劫后余生，直到注意到周围阴沉沉的魔气和站在阴云中的杜萦回。
有人回过神，爬起来道谢：“谢杜公手下留情，之前都错怪杜公了！”
杜萦回并不言语，一双血红魔眼当空凝视过来。
见识过梦魇之后人人都不敢在此跟他纠缠，态度也都恭敬不少，心里多少不爽，也不敢想着此时再反咬回去。一众人老老实实地待着，等他发落。
“杜公……是不是可以放我们走了？”有人等不及。
杜萦回忽然抬起手，指着他。
众人一头雾水，只见他的手指点过了那个人之后，又缓慢指向别人。
众人很快明白过来，他在查人数。
“一个都不少。”杜萦回的声音幽幽飘来。
“对对，我们都在这儿，一切都听凭杜公安排。”有人附和。
杜萦回忽然驾驭魔气来到近旁，离合白刃瞬时间斩开沉沉雾色，那道光芒晃得许多人眯上了眼。
当他们看清之时，骚动顿时席卷而来。
那出声附和之人已成了地上一滩散发着邪气的血肉。
一群人立即全都起来要布阵反击，然而配剑法器早就不知去向，任凭怎么召也召不回来。
“你言而无信！”一修士刚刚怒喝出来，杜萦回的大手已经扣在他脑门用力一攥，白浆混着红丝爆了满地。
魔气困住所有人，此刻无处可逃。
杜萦回松开离合，寒光抹过那些哀嚎的脖颈，他一路走一路身覆血甲，所向披靡。
“言而无信？”杜萦回低哑道，“已经依承诺放你们离开梦魇，我可曾说过要放你们出山？”
最后一声哭喊戛然而止，他的话再也没有人听见。
杜萦回张开双臂望着大瓮沟的群山，魔体中的阴灵涌向死寂的沟谷，被法术困缚的鬼骰子嗅到浓烈的邪煞，涌动而出。
他拽掉颈上一根银链，掌中攥紧那枚漱泥香香囊，小心地挂在一株枯枝上。随着体内阴灵的释放，他从指尖开始慢慢崩解，漆黑的肉芽滚滚掉落在大瓮沟的土地，越来越汹涌，直至将他完全淹没。黑色的浪涛连白发都吞噬下去，他化成了业障渊。
梦魇中的杜萦回睁开眼睛，周遭的景色正在被肉芽侵蚀。
“这是什么地方？”杜萦回问悟生。
这里残存的景色对他而言十分陌生，看起来是一间小小的破庙。
悟生蹲在门槛前的石头台阶上。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在讲故事，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故事……”
他呢喃着杜萦回耳熟能详的童谣，却讲了一个杜萦回听不懂的过去。
这座小庙周围有没有山，已经看不到了。
庙渐渐地被肉芽啃噬殆尽，庙里有没有一个老和尚，谁又知道呢。
悟生的眼睛盯着脚下的蚂蚁，直到这个梦里只有那一行蚁清还清晰可辩。
“你以前生活在这里？”杜萦回问他。
悟生点头：“我在想没做响骨盅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就只想到了这个地方。”
杜萦回：“该送你出去了，否则业障渊会吞掉你的魂魄。”
悟生：“你让我用念力造梦，是要破掉我给自己的响骨盅。”
杜萦回说：“你破掉了吗？”
悟生：“我不知道，但过去记得最清楚的，竟然是没有远行寻找续命道法的日子。”
他说罢看着地上的蚂蚁，直到蚂蚁也变成肉芽的一部分，他的脚下涌动着暗流。
“我应该出来吗？”他问杜萦回。
他的记忆中有一把长胡子，在念珠上荡来荡去，悟生记得自己从抓着那把胡子到放开那把胡子，不过短短的几年。
有个人的最后几年，是他最初的几年，也是他这一生所有的那几年。
只有那段日子，真正曾像在活着。
他见过死亡夺走人的模样，因此踏上求生的路，可回想之时唯有那几年掐指可数的光景，仿佛活得长一点还是短一点，都没有什么差别了。
他满怀执念的心在动摇。
杜萦回挥手，悟生忽然抬头盯着他。
“看什么。”杜萦回说，“回去看看你自己的命相吧。”
业障渊冲破梦魇，一切都消弭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