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容与转过来看着慕修颜。这个跪在他面前的人气息散乱，两眼泪已流干，空洞无神。额上的血流划过面颊，将那张俊秀的面容分割两半，宛如一张破碎的面具。
慕修颜失神地苦笑着：“这些天我经常会想，如果当初在鬼门关，恩公杀了我，就不会有后来我和齐仙师的缘分。可我又希望恩公早些杀了我，那样至少齐仙师就不会死。”
“但是无论回到那时候多少次，我肯定自己都会选择替齐仙师挡下那一剑……我会选择恩公。”
“我对齐仙师究竟是爱还是同病相怜的知己，我一直都没有分清楚，可我清楚的是，我依然愿意为恩公付出一切。”
“我很心虚，和恩公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会梦到齐仙师。”
慕修颜目光虚晃，望着不知何处：“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恨我……还会伸出手让我过去。”
“对他的愧疚，只会越来越深。”他说着回神望向何容与，“恩公杀了我吧，让我解脱出来，成全我……慕容领死于何堂主剑下，甘心情愿！”
何容与双手无力垂在身旁，头脑中一片凌乱。
他在房中踱步，每一步却像踏在棉花上，好像随时要踩空。
慕修颜仰起头，将没有云雷骨甲覆盖的脆弱咽喉呈现在他眼前。
何容与避开目光不忍相看。
“是我的错，”他忽然道，“是我当初犹豫不决犯下的恶果，是我害死了远山，造成了你们如今的结局。”
慕修颜不解地望着他。
“你走吧。”何容与转身再次背对。
“恩公，我不能走。”慕修颜嘶哑。
“为何不能？”
“我……对恩公还有用。”
何容与听罢难忍心痛：“一切恶果皆由我而起，我又有何立场与你结约？”
慕修颜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他：“那便不是结约……是我自愿为恩公尽绵薄之力。”
何容与摇头：“你本是以俘虏留在我身边，可你所做是因为我的错。你我皆有罪，你跟在我身边，我们到底算什么？一起叛逃吗？”
慕修颜想了想：“或许算是共犯……但不是叛逃，是赎罪。”
何容与按住额间冷静。
“恩公即便被杜驿撵出来，仍将自己作为辽肃宗的同盟，所以才会对自己的立场迷茫。”慕修颜道，“可是你已经不是了，你现在就只是你自己。”
何容与凝神沉沉思索。
慕修颜走到他身边，俯首道：“我愿追随恩公，直到恩公能够公正地将我定罪，而恩公也将弥补之前的错，我们这一程，就是为了赎罪。”
“你不过是在给我脱罪罢了。”何容与说，“我放了你你便转头向督院自首，也是求死？”
慕修颜笑笑：“自然是这样，那恩公，可想要哪一种选择？”
何容与攥紧的手慢慢松开，泛红的双眼看向慕修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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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
灶前阳光下，何容与轻浅地低吟诗句。
没有可以斩断一切不公的权力之剑，却劝他人与自己同道而行，无异于将他人拉下罗网。
时至今日……已明白得太晚了。
要为了他而付出一切代价的慕修颜已经自投罗网，而因慕修颜的一念执着而被牵连至死的齐远山等人也无法得到拯救。
何容与明白，这条罪孽的枷锁，都拴在自己的身上。
杜远亭这回明白他的意思，道：“那事事与你有关，你要如何做？”
何容与收拾起抹布抹去水渍：“别的我都做不到，只有正面了。等蒋氏回了无尽洞天，我会以公开的身份约他相见对峙，他若不应，我也有别的办法走到玉阶之前，与他做血溅五步之应对。”
“何堂主还是要阳谋？”
“称不上，只是搏命罢了。”
杜远亭却不这样觉得，当面对峙，八州能人赢得过何容与的人怕还没有出生。
他恐怕已经连那一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想好了。
何容与擦完灶台，将抹布投洗干净。
“时常想，若我当年救下慕容之后就独自一人离开竹海。”他说，“会不会对这世间人心，明白得更透彻一些。”
说完他看向门前：“现在说这些话只是枉然，对么阿慕。”
慕修颜撩开帘子将头探进来：“对呀，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