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音将弥漫的魔雾驱逐,解救出车前受惊的马匹,灵霓跳上车顶看着下方一片漆黑,想回到主人身边却无处落脚。
沈赐一面吹奏一面从后方靠近明如玉,魔气中的少年僵直而静默地立着,与周围疯狂翻卷的魔气截然相反,他自身分毫没有显现出威胁的意图,更像是在自卫。
清亮的笛音持续在山脊回荡,山中竹海层层摇曳,湖泊上波澜兴起。
明如玉的魔眼中出现一丝微弱的动静,裂开的眼角滑下一滴暗色的泪。
“主……主尊……”他呢喃着,不知看到了什么。
主尊……为什么……
主尊是完全的魔体、世间强大与完善之最,主尊和我不一样、不一样……
而我是那么……肮脏的……
以如此污秽的模样,从主尊的身上诞生。
魔体崩解后的碎屑,从最初便连一个完整的人也算不上。
幻境中明如玉坠进深渊,身体仍旧缓慢地离析,胸口也渐渐剥落,心脏裸露出来。他直直望着上空,伸向自己的长长锁链宛如一群穿梭在水中的银鱼。
笛音愈发清晰,上空落下的白链缠住几近消散的明如玉,拽着他冲破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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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兰宫撑开的伞下没有一丝魔雾入内,身边的杜萦回也被他用灵力笼罩,并未遭到魔气的侵袭。
明如玉一个趔趄清醒过来,身后突然有人用力抓住他的上臂,将险些跌倒的他提住。
白纱在眼前飘飞,明如玉仰头望去,斗笠下的脸无法看清。
沈赐一手紧紧攥着明如玉的胳膊,面向前方的蒋兰宫:“君上,不必再等了。”
明如玉轻叹一声,竟有些释然。
“蒋殿,你想验证什么就验吧。”他舒展眉头,听天由命,“我也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
蒋兰宫看着明如玉,对方那只魔眼下的伤痕又一次平复。
如此在爆发和压制之间反复,不得根除的痼疾。
他按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触碰着淬毒炼体的遗病。
若要达成目的必定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件事早就再清楚不过。
——我已走到这一步了,单兄。
蒋兰宫指尖抓在襟上,猛然抬眼道:“好。”
沈赐当即收起玉龙笛,掀去面纱,一手按在眼上。
这个瞬间一阵灼痛点燃了明如玉的双眼,他凄厉地惨叫,魔眼下长长地崩开一道口子,渗出滴血般的赤色裂痕。
“只是治伤、不用把眼睛换过去?”杜萦回察觉到那方灵流的走势,引剑悬在半空,指着越来越难以自控的明如玉。
“才治伤就到了这种程度,这双眼果然有问题!”蒋兰宫目光锋利,迅速传递灵力将沈赐周围的阴灵扫净。
沈赐按在眉间的手指用力到发抖,冷汗顺着面颊滑落。恢复的过程对双方而言都是煎熬,他咬紧牙关,另一只手仍抓紧明如玉,通过手臂运灵支撑住他。
蒋兰宫双手攥得指甲嵌进肉里,紧盯那二人。
魔气随着山风向天卷起无边的阴霾,隆隆震动贯彻云霄,充塞每个人的耳廓。
沈赐眼上的伤痕一点点痊愈,面色却越来越难看,他放下颤抖的手指,眼睑下替代眼珠的灵石上布满裂痕。
明如玉犹如断线的木偶般垮下,蒋兰宫与杜萦回屏息以待。
“君上……”沈赐忍痛,“当心……封印记忆解开了、他是单弦!”
弥漫在周围的气息混乱不已,已无法判断来由。杜萦回手腕传来一阵伴着绞痛的麻,低头看见将离正在兴奋地强烈战栗。
明如玉身子突然一抖,魔化的半边脸皮粉碎,黑色的肉糜钻出皮肤。
“如我所料。”蒋兰宫抬起手,不知何时他无名指上已戴着一枚宽银戒。
杜萦回顿时认出,这是自己被何容与带离无尽洞天之时,蒋兰宫用来克制他魔体的山灵锁。
山灵锁应声引动,明如玉犹如被勒紧脖颈的猛兽,被迫扬起头颅。
痛苦不堪的少年双眼皆魔化为赤红,脸庞遍布焕丽的血色光纹。
竟然是分魂的印记——魂拓!
活生生的肉体自然和俑、活尸都不同,只要能将魂魄养好稳固在其中,即便断绝了原身仍可续命。而明如玉体内的分魂,竟还是在诞生之时就已经存在。
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之事,同样的容貌同样的魂魄,双身同时存活过、却是同一个人。
杜萦回捏紧剑诀,忽然蒋兰宫抓住了他的手臂,收伞站在前方。
明如玉在牵引下缓慢站直了身子,仍被山灵锁牢牢牵制。几乎将他自身吞噬的力量在体内翻滚,明如玉遍身伤口翻来覆去地涨开又再次愈合,口中发出绝望的龃龉。
“你是单弦,却不是完整的他。不过一片觉醒的分魂,也足够了。”蒋兰宫说着再次收拢咒诀,明如玉身上的魔化再次被狠狠压制,眼中红光闪烁不止。
“单兄。”他望向那少年,带笑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狠厉,“我马上就给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