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萦回接了传报人送来的新衣换上,何容与依令给他下了个封五感的诀,刘广源将杜萦回拉上剑便出发。
解了五感,人已经在堂中。杜萦回四下看看,心道总算还有个像点样的地方,好歹柱子漆过,墙壁平整光洁,木地板上铺着巨幅的妖兽兽皮。两侧屏风坐席都按辽肃府以往的规矩布置,虽无精美的雕饰和往昔浓重色彩,却也撑得起气派。
那位约见他的今主君,已经站在堂中央等待着他们。一眼看去,此人生得高瘦而精悍,一袭青金赤袍服,胸前绣着辽肃宗仙鹤宗纹。在此之外还披挂一套软金甲,披风滚着毛边,曳地如踏雪。
此人束着高耸的叠楼冠,却不似杜萦回以往将长发折成马尾散在背后,只在冠后挽着一个干净利索的发髻。他定睛朝人看来,许久不眨一下眼皮。
纵使轮廓俊朗端正,不相对视时甚至会叫人觉得安分老实,但只要碰见这目光,一切亲近之感便顿时烟消云散,唯留彻骨的阴寒。
对于杜远亭能站在这里迎自己,杜萦回觉得意外,乃至怀疑他是否别有深意。
刘广源跟何容与点头礼毕,站在一边不语。座中的齐远山和王远道见到杜萦回也都站了起来。
杜萦回和杜远亭对视良久,这人就是不眨眼睛,看久了实在诡异得很。
“师叔。”杜远亭面无表情,“很高兴看到你复生归来。”
“嗯。”杜萦回一脸死水地回应,“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旁边王远道表情丰富,鲜明地质疑着“你俩到底哪儿高兴”。
杜远亭终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瞥了瞥何容与。
何容与看着他没出声。
“请。”杜远亭重新看着杜萦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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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落座让杜萦回更加意外。
杜远亭将他从刘广源手边接来,请到了最中央的主君位。现在双方都还没表态,杜萦回不合适拒绝,两人坐炕似的隔着个小桌,并排坐在上面。
何容与和刘广源也在下方入席,齐远山在刘广源下手,王远道更在齐远山之下。何容与自己单座一边。
“师叔身体可大好?”杜远亭寒暄道。
杜萦回:“一般般。”
杜远亭:“是住不惯?”
“你安排的,你说呢。”
“不是我,何堂主提的意。”
“他提的。那让老何住那种地方,谁提的。”
“也是何堂主。”
这俩人讲起话直来直去,火药味甚浓。
担心再这样下去要出人命,齐远山赶忙给何容与递眼神,表示自己可以代为疏解。
“师伯,”他清咳两声加入对话,“何堂主的住处安静,对于疗养更为合适。至于住处本身,则是何堂主雅好清幽,特意择取的那一处屋舍,远亭师兄觉得太过朴素,想命人修缮。反倒是何堂主劝我们不必大兴土木,更勿要以陋室为耻,也请师伯理解。”
说完他望向何容与,何容与也温和道:“远山所言正是我的意思。”
可杜萦回听起来,他俩倒像一起在为杜远亭推脱,似乎何容与没有一个像样的居所都是自找的。
“我住着不舒服换个地方吧。”杜萦回耿直。
“还挑什么挑。”刘广源还在之前的不爽中,“让蒋氏养得骄奢淫逸!”
王远道刚开口想劝,忽然觉得自己多嘴,拄着膝盖没往下说。
何容与不介意:“荣华确实在我这里住不习惯,如今身体已好转,不如换到谷地的住所。”
杜远亭想了想,转脸对着杜萦回:“何堂主若不介意,师叔随时可以挪出来。”
杜萦回点头:“那今天就挪。”
刘广源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跟何容与,不知道这以前好到穿一条裤子的俩人闹了什么矛盾。
何容与面不改色,和睦微笑看着杜远亭:“今日就挪,我也嫌他占地方。这么大只,我都没处睡,白站了好几天。”
杜萦回瞧了瞧那几个愣神的,转头对杜远亭:“你看,相互嫌弃着呢。”
杜远亭还是面无表情。
“你们两个小子混得不错?”杜萦回转头看着齐远山王远道。
“唉哪有,就瞎混混。”王远道笑着答应,一头卷发束成马尾也还是不服帖,在肩头堆得像乌云团。
“多亏远亭师兄照拂。”齐远山放下茶碗答道。
“马屁精。”杜萦回指着他,“我这段时间见太多了,都这一套嗑。你们混得好个屁。”
齐远山和王远道低头。
“当然赶不上师兄自轻自贱混得那般好。”刘广源满肚子的火气。
“好歹我乐意。”杜萦回说。
“你在蒋氏那儿宠幸优渥,我们这可没有那个条件!”
“那把我放了,我能吃能造没能耐,养着也是拖你们的后腿。”
正在紧张时,杜远亭忽然发出一声浅哼。
杜萦回又和他开始了不眨眼的对视。
“看来何堂主所言之事,并未打动师叔。”杜远亭目光转向何容与。
何容与在座中沉静饮茶。
杜萦回也不应答。深知再怎么证明天君就是蒋兰宫,对一心起兵的杜远亭而言都是无用功。
“师叔心向远方,”杜远亭道,“却不知这一月来,那人又是如何对师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