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陵州,白无谷。
座上之宾一身湿透的单衣泥泞不堪,长发扭结成一股一股盘得满脸满肩,形容狼狈至极。
他双手缩在袖中,浑身战栗。若非这一点点动静,简直令人怀疑他是否还是个活人。
正前主君,加左右坐着另三个男子,堂中共有五人。可却安静得过了分,侍从端茶水的脚步声竟能传出回音。
杯盘置于此人面前,他低头感谢,然而声音却还没有瓷器轻碰来得响。侍从也难以忍受这人的模样,迅速往碗中添了两股茶,便赶紧退出堂去。
那人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去取杯,撩起袖子却没露出手,他竟同旁人一样微怔,随后静静缩回右臂,改用左边手捧碗,浅浅嘬了一口茶。热气入喉,叹气的声音也在发抖。
主君侧手尊位坐着的刘广源看不下去,对正中主君道:“好歹给人家换个衣服再请上来,这叫什么?”
说着,他一旁的徒弟已起身要叫人待客,上方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清嗓。
杜远亭眼睛低垂,清过嗓子便又沉沉道:“此人目的何在,是敌是友,尚未定论。”
座中没动的那位俊雅男子马上帮着说道:“师叔,远亭师兄之言有理,眼下事态紧急,暂且不必拘泥待客礼数了。”
竟是这种不必拘泥礼数。
刘广源听了直摇头:“那也不能……”
杜远亭抬眼,盯着站起来的那位师弟,直看到对方不得不退回自己的座位。
退回去的那位没说话的份,他眉头深锁,盘坐拄着双膝,满头蓬松卷发看起来好似炸毛的猫儿。
另一位说上了话的,则神情淡静地饮茶。
杜远亭转即看向客人。
那人躬着腰:“鄙人……”
“你就是做活尸那人。”杜远亭道。
那人点头:“正是鄙人。”
“做得好。”杜远亭说。
那人尚未应声,杜远亭忽然话锋一转:“现在八州上下都以为我也修魔了。”
那人喉头滚动,默然无话。
刘广源不解地看着杜远亭:“远亭,就算现在八州传闻活尸之案是我们做的,但这也根本就是蒋氏扣在我们头上的黑锅啊!”
杜远亭脸上波澜不惊:“此人在我们手中,便等于是我们干的。”
他看着那个被噎回去不再搭腔的人,对方虽因伤势颤抖不已,态度却不显畏惧。
归元城活尸案已相去数日,此人重伤从灵永跋山涉水来到首陵且混进白无谷,这才被山中守城的修士抓获,实属奇迹。
座中抿茶的男子忽然问:“路上谁帮的你?”
那人尖尖的鹰钩鼻顶出乱发:“死人。”
“说话说清楚!”卷毛男仍拄着膝盖,憋了很久的不满。
“许是还带了别的活尸。”喝茶的帮着答了,继续追问那人,“带来的那些现在何处?”
那人依然冲着杜远亭说话:“都在谷中。”
刘广源脸色骤变:“若蒋氏寻尸而来……”
“也只能停在谷口。”杜远亭说,“敌人若踏进此地,唯有一死。”
他抬手捋一捋浓眉,神色依旧冰冻般让人筋骨生寒。
那人微微抬头,仿佛正赞同他所言。
刘广源全然不懂这二人如何交流,那个客人满脸盖满了头发,而自己这位师侄的表情,他更是从来没明白过。从杜远亭还姓陈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大师兄可能收了一个雷打不动的石头疙瘩精当首席传人。
杜远亭默默抽出腰间雕花白石鞘重剑,连剑带鞘横在膝上。
饮茶的那位会意,放下杯盏说道:“既已至此,想必阁下是为寻求庇护,那便请表一表诚心。自报家门这种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
作客之人心下懂得,自己已入谷,若不能打动这位铁面主君,便不可能活着出去。
座中每个人都面露警惕。
那人明白后便开门见山:“鄙人本已夺下蒋氏转接线人的永昼宫赌坊,那里的老板也是鄙人的活尸。自花会以来,所有上传无尽洞天的情报,都在我手上。”
他在乱发下瞥见杜远亭没表情的脸,担心这还说不动他,又道:“鄙人还有一个更大的发现。那永昼宫地下,原是囤着油的。”
“油?”刘广源疑惑。
“是,开了一桶检查后,发觉那油经过特殊处理,极其易燃。鄙人怀疑这油的用处,便在地道仔细探索,竟发现三条大通道相互勾连,可通归元城上下。”
他歇了一气儿,又道:“而且根据赌坊老板的贴身手札,这些油可以通过机关从通道送出,由此,甚至能遍及归元城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