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石？”一位年轻的贵族冷笑道，“我们把什么都给了神，可神在哪，过了无数个世纪，除了无尽的严寒和风雪，她又给了我们什么？”
这一番话掀起了小小的骚动，引得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在这神圣的祭祀场所，这一番话是对雪山天神阿古尔苏拉的大不敬。
大和萨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
“时代变了，大和萨。如今，信仰并不会让天原人变得富裕，过上更好的日子，”那年轻的贵族死死地盯着大和萨，“死板和封闭只会让我们更加落后，我们需要的是开放。”其他的贵族也纷纷跟着附和了起来。
大和萨的眼中闪着怒火，脸上却面无表情，他似乎是在努力地克制自己，保持着平静。“年轻人，永远不要试图去揣测神的心。”
“若她真的有心的话，恐怕也只是一块铁石。”年轻贵族站了起来，敷衍地对大和萨和众人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一位老贤者愤怒地拍了拍桌子，却也只是常常地吐出一口气。似乎他已经没有力气去争辩。
大和萨捋了捋胡子，沉默了很久。
“在坐的各位，你们还记着五百年前的那场战争吗？”他大声说道。
低声议论的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目光望向大和萨。他们当然知道，因为历史里有记载。
“五百年前，西陵的帝王西陵君率领西陵诸国十万联军，盘踞在天原山脚下。那可是十万个全副武装的西陵战士，而我们天原当时，所有的男丁加在一起也不足两万人。
西陵君发话说要踏平天原山脉，当时的大和萨是一位勇敢而不屈的贤者。他说：我们是神之子，怎么可能沦为人类的奴隶？于是他做出决定，唯死不降，带领全族人奋死一搏。
我们天原人较西陵人相比，虽力大无比，勇武非凡，可终究抵挡不住人数众多，能够操控魔法的西陵军队。很快，战争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可，那场战争不是我们赢了么？”一位贵族皱了皱眉头，打断道。
“没错，历史里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所有的书籍中都没有记载我们天原是怎么赢得的那场战争。现在看来，不到两万的男丁对抗十万西陵大军，那根本就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
众人哗然，他们不相信大和萨竟然在公开质疑写在天原史册中的历史。
“没有详细的记载，你们知道为什么？”大和萨叹了口气道。
众人相互交递了眼神，依旧一片沉默。
“因为大部分的人都死了啊，”大和萨突然抬高了声调，“后来天原的女人和孩子不得以也加入了战斗。不过，战争的转折也正是在此时。”
“据老人们口口相传，那时，他们看到了一群天原武士，手持龙晶武器，犹如天神下凡一般从雪山而下。他们不惧魔法，是神的武士，是阿古尔苏拉派来拯救我们的。正是他们，大败西陵军队，让西陵人落荒而逃，同时逼迫西陵皇帝不得不与我们签下停战协议。”
大和萨闭着眼静默了起来。没有人敢说话。
“那……不是传说吗？”一位贵族打破了沉默，质疑地问道，声音却在微微地发颤。他一直以为，这只是民间的吟游艺人添油加醋给孩子们编出的故事。
“不是传说。”那位老贤者突然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说道，“那是兽魂武士，阿古尔苏拉的卫士。他们隐匿在神山之中，身体中流淌着野兽之血，是我们天原最为强大的武士。”
“正是阿古尔苏拉派他们下山，拯救了我们的子民。”大和萨睁开眼，静静地凝视着在座的众人，继续说道。
“西陵人是我们的世仇，”大和萨突然抬高了声音，“可如今，我们却要让当年屠戮我们族人的仇人，进入这片我们祖先拼死守护的天原？”
他嘲讽地笑了笑，声音沙哑，“然后，再把祖先们用来保护我们的武器，讪笑着卖给我们的敌人？”
众人楞然，刹那间整个房间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之中，没有人再反驳，甚至没有人再发出一丝声音。
“看来要亡我天原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啊。”大和萨低下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大人，中山那面来消息了！”扎图匆忙地从屋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门口的侍卫刚要横刀拦住，却看见主子慵懒地摆了摆手。
“哦，这么快？”阿鲁帕抬起头，神情略显惊讶。
扎图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掏出了袖子中精致的信函。很明显那封信函来自西陵。
阿鲁帕接过信函，不紧不慢地拆开。信中的内容被他大致地略了一遍，他的嘴角微微地扬起。
“走！”阿鲁帕一跃而起，一旁的女仆匆匆走上前，为他轻轻地披上精致地雪狐皮裘。
“走？这……天都黑了，我们要去哪里？”扎图愣了一下。
阿鲁帕抖了抖手中的信函，“走，我们去议政大会，拜访一下那个老不死。”
中山驻营之中。
此时天色已黑。驻营虽然距离天原还有一段距离，到了夜里也是寒冷无比。金帳中烧着火盆，火光下，将军正独自饮着烈酒。
踢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斥候翻身下马，飞速疾奔至大营之中。
“报！”斥候跪至将军身前，恭敬地俯首抱拳。
“恩？”将军放下了酒杯，“昨天上山的那一队人马，可有了消息？”
“我们昨夜尝试上山。可是天刚一黑，山上便下起暴雪，严寒无比。我们一行人虽然装备了最厚实的皮甲，可那暴雪实在是凛冽。我们不得不放弃，退回山脚。光被冻死的就有两人，还有大半被冻伤。马匹也大都被冻伤……刚趁着夜色，才赶了回来。”那斥候一五一十地说道。他说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发现将军正怒目而视，赶忙惊慌地低下头去。
“你下去吧。过两日我会好好犒劳你们的。”
令他惊异的是，将军并未发作。斥候长出一口气，小步退了出去。
将军拎起酒壶，将酒杯斟满，甚至还溢出了不少。他一饮而尽，抹了抹嘴。
“……跟我说一人独自上山，你当我中山人都是蠢么？”将军恶狠狠地咒骂道。
此时，陷入严肃的沉寂的议会大厅。
突然有人掀起了门口的帘幕，久久没有放下去。一阵冷风直袭进入房间，将房中之前的暖意一扫而光。众人不禁不禁打了个冷战，目光纷纷向房间的入口处聚集去。那来客倒是不慌不忙，这时才走进房间，把帘布放了下去。
来者正是阿鲁帕，还有站在他身后的扎图。
“哟，真是稀客啊！”大和萨将目光扭向一边，冷声道。
阿鲁帕弯下身，恭恭敬敬地向在座的众人行礼。扎图见状，也匆忙地俯下身行礼。
“我今日来，并无他意，只是想告诉在座的各位一个好消息，”阿鲁帕直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散漫的笑意，“当然，这也是我们天原一族的好消息。”
他说着，一只手拿出了那张西陵信函。
“刚刚，我收到了中山国的领主中山君给我的一封信。他在信中同意以五枚龙晶箭一枚金铢的价格与我们交易，并承诺，若我们天原与中山国关于龙晶武器能够达成合作，西陵君便承认天原国的地位，我们将与西陵大陆世代和平。”
“天原国，什么意思？”大和萨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
“天原，将成为西陵诸国之一，也将成为西陵大陆上最为富裕的国家。而我，即将成为这个新国家的诸侯。我们天原，即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
阿鲁帕的声音平静而斩钉截铁。
“你，是要坏了祖宗的规矩么？”大和萨颤声道。
众人愕然。
“恕阿鲁帕冒犯，”阿鲁帕突然恭敬了起来，这更让众人大惊。阿鲁帕在大和萨的面前一直如野马一般桀骜不驯，此时却像一个面对着长辈认错的孩子，拱起手来，“大和萨，没有战争，丰衣足食，宁静祥和的生活，这不正是我们天原族世代的愿望，也是无数的天原先祖所追求的么？”
大和萨拍案而起，却没有回答阿鲁帕，只是笑了起来，笑声是如此的苍凉。
“当我成为天原侯之后，您依旧还是族里的长老，可以继续当你的大和萨，……”阿鲁帕低声道。
大和萨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打断了阿鲁帕的话。咳嗽越来越剧烈，老人转过身，佝偻着身体，用袖子捂住嘴。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这个脆弱的老人。待终于平静下来时，只听他低声说了一个字：“滚！”
阿鲁帕毅然地转过了身体，扎图急忙为他拉开了门帘。也就在这时，他第一次在阿鲁帕的眼中看到了似乎是闪动着的泪光。然而，那表情转瞬即逝，被黑暗的阴影掩去。扎图只看得到，阿鲁帕嘴角拉出的强硬而锋利的线条。
“我们走！”这句话似乎被他冷冷地咬在牙齿间。
而屋外，是一望无尽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所有人都知道，阿鲁帕，是大和萨唯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