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山的峡谷中，一队轻骑正在飞驰。为首一将骑一匹灰鬃白马，腰侧挂两把刀，一把是宸粼骑军制式直刀，另一把是细长的扶桑刀。
马背上的李禹臣眼神十分冷厉，他从咸兴府辞别萧彦勋之后并没有跟着第四旅队大部一起转移，而是从第四旅队各队选了五十名好手跟着他快速脱离大军行动。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沿着舞云山古道向西追踪李敏植。
根据侦骑在舞云山古道东段入口发现的崭新的马蹄印判断，李敏植身边的随从不会超过五人，因此他带上五十骑几乎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李敏植，我绝不允许你给我们李氏三代将门积累的荣光抹黑。”李禹臣咬牙切齿，挥舞手中马鞭的力道不知不觉又加重了几分。
后面士兵之中负责带队的那名下级军官望着李禹臣的背影，隐约感觉现在的行军速度有些不妥。
他们一行人几乎是以战斗时冲锋的速度在行进，也因此比第四旅队大部快了不少，但这样行军会过分消耗战马的体力。
虽然飞狼骑军普遍一人配备两匹战马，不过这一次他们执行追击任务自然不可能把备用的战马也一起带上。那下级军官担心的是这么跑下去，恐怕等见到了敌人战马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作战了。
“李将军，是否让弟兄们稍微控制一下行军速度？”他委婉地向李禹臣劝谏道，“这么跑会把马跑死的。”
“绝不能让李敏植跑到戎夏人那边去。”李禹臣冷冷地说道，“在那之前，追上他，有必要就干掉他。”
那军官被李禹臣的语气给震住了，不敢再多说什么，心里却不可避免地拿他和萧彦勋进行比较。他们第四旅队之前一直是萧彦勋亲自带领，虽然几乎所有人私下里都认为萧彦勋从各方面来看都没什么特别，但他那种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失去冷静的个性总能让大家放心并信任。
如果现在带领他们追击李敏植的是萧彦勋的话……军官神情一阵恍惚。
峡谷中马蹄声踏踏回响，沙石飞溅，疾风吹动荒草，太阳渐渐来到天空的正中。
……
咸兴府东西两处军营之中人头攒动旌旗飘摇，鼓声一阵比一阵紧迫。
传达完命令的崔恩石回到了萧彦勋身边，陪他一起站在西面的城楼上俯视下方的军营。
“崔副都督，除了你之外，出云军中还有别人知道李将军的计划吗？”萧彦勋说话的时候目光没有看向崔恩石，他的眼神没有聚焦，那是在思考的表现。
“没有。”崔恩石回答之后，谨慎地补充道：“军中一定没有，但有个人或许知道。”
“谁？”
“李将军身边的那个女人，韩智英。”
萧彦勋犹豫了一会儿，说：“或许我该见见她。”
崔恩石对此不置可否，不过眼下反正城东和城西两营的军队动员还需要一点时间，所以他没有反对。
“那个女人会说宸粼话吗？”
“我想应该是会的，她跟了将军很久。”崔恩石答道。
萧彦勋于是让崔恩石留在这里督促军队，自己返回太守府去找韩智英。
和萧彦勋预想中一样韩智英就呆在之前自己与李敏植谈话的那个房间，她还在认真地擦拭桌台和铜镜，并没有因为有人造访而停下手中的事。
萧彦勋就站在门口，想等她把那面铜镜擦完。
“将军不是已经受了敏植的委托，要去做大事了吗？”韩智英手上的动作稍微放缓了一些，依旧没有朝他看。
“李敏植什么事都告诉你？”
“不如说他什么事都瞒不住我。”韩智英自嘲地一笑，“四年前他从戎夏人的手里救下我之后，我就一直待在他身边。”
“你恨戎夏人吗？”
“不恨。”她用轻松的语气回答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原本就是奴隶。戎夏人杀了我的主人把我掳走，对我来说只是换了一个主人而已。”
萧彦勋陷入了沉默，这个女人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可是她却对李敏植的一切了如指掌，那么李敏植为什么会让这样一个隐患留在自己身边呢？
“那李敏植救下你，对你来说也是换了个主人？”
“不，他为我除去了奴籍，是我的恩人。”韩智英站了起来，朝萧彦勋走过去：“将军，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对你们来说我是个知道内情的人，你希望我闭嘴对吗？”
萧彦勋撇开了目光，惋惜地说：“他竟然让你知道全部的计划。我很敬佩他，唯有这一点，他做得不像是一个名将。”
“将军想确保万无一失，就在这里杀了我吧。”韩智英面无表情地在他面前跪下，“从我知道他决心献出生命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打算独自活下去了。”
萧彦勋低头望着女人洁白无瑕的后颈，同时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动摇。
为了战争的胜利他可以做任何事，即使会在道德良心上受到谴责，因为战争本来就会有所牺牲。但这一刻，萧彦勋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做到冷酷无情。
“将军请动手吧，我唯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韩智英虔诚地握着双手在身前作祷告状：“希望死后能和敏植合葬在一起，这是我的心愿。”
“我以为你会求我想办法保住李敏植的性命，是我看轻你了。”
韩智英凄然一笑：“他决定的事，我改变不了的。而且我知道，他为这一次准备了那么久，这场胜利对他来说，是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比生命还重要的胜利……萧彦勋的神情出现了转瞬间的恍惚。
也许将来，等到北征终于得以实现的时候，他也会遇到这样的时刻，哪怕牺牲自己也有想要为宸粼献上的胜利。
“萧将军！”崔恩石紧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萧彦勋的思绪拉回当下。
萧彦勋撇下还跪在地上的韩智英，赶到崔恩石面前询问情况。
“东大营的士兵发生了哗变，情况紧急！”崔恩石简短地说道。
“为什么会这样？”
“东大营那边是李敏植的亲信部下，和西大营这边多半是我从镜城带过来的士兵不一样……”崔恩石看起来也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过去看看。”萧彦勋说着便去牵自己的坐骑。
“得从西营调人手作为护卫吧！”崔恩石也骑上了马，追在萧彦勋身后喊道。
“如果那样做，我们还怎么把这支军队完整地带到战场上？”萧彦勋头也不回地反问了一句，快马加鞭往东大营赶去。
崔恩石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愕——都到这个时候了，萧彦勋眼中第一位的竟然不是镇压哗变保住咸兴府而是带着这支军队去战场。
他只能暗骂一句粗话，然后快速跟上萧彦勋的步伐。
萧彦勋和崔恩石赶到东大营的时候，发现营中并未陷入混乱，士兵们整齐地列好队伍，但崔恩石事先派去传令的人却被捆着看押在营门前。
见到这一幕，萧彦勋立刻明白其中一定有隐情。
“问问怎么回事？”他对崔恩石催促道。
崔恩石策马上前，还未接近营门，就被东大营值守军门的士兵给拦住了。
“他们说什么？”萧彦勋问。
“他们说……他们要见李敏植，没有李敏植他们不接受任何人的命令。”崔恩石说着气愤地长叹了一声。
“难道出云的军队是只认长官不认军令的吗？”萧彦勋皱眉，李敏植已经提前把调动军队的兵符印信交给崔恩石了，按照正常的流程崔恩石现在是有权指挥东大营的军队的。
崔恩石面露难色，苦笑着对萧彦勋说道：“这可是李敏植的军队，号称出云国最强的军队。”
萧彦勋甩了一下马鞭，对崔恩石道：“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翻译给他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