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仙人抚我顶
衙门里后堂飘香，酒香肉也香。
钱塘的房顶给掀翻了，后堂还是好好的。刘正奇搬来一张桌子，指使张小魁偷偷去拿了据说是镇长老太爷珍藏的两坛子上好汾酒，春花带来小江镇第一掌勺人厨子荣的小菜，也没理会那三个还在疯狂搜刮的财迷，自顾自地吃喝起来。
刘正奇要给小和尚倒酒，吓得小和尚连忙“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个不停，大声叫道：“罪过罪过，小僧是和尚，和尚是不能沾荤腥的。”
刘正奇笑道：“哪有这样的话？小师傅才多大，佛祖也不能这么管年轻人啊。”
小和尚直摇头，说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那样不好。”
刘正奇再劝道：“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只要心里有佛祖，吃点喝点不碍事。”
但小和尚依然是白着脸摇头，死活不肯。刘正奇只好作罢，改变目标，朝张小魁说道：“你知道大侠是怎么吃喝的吗？”
张小魁立马竖起了耳朵。
刘正奇笑眯眯地道：“你没听过说书的说吗？大侠们可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这样才能显现出英雄气概。”
张小魁两眼放光，顿时感慨那是多么美妙的大侠生活呀，比他以往几个馒头省着吃的日子好多了。他顿时将桌上的大碗推到刘正奇身前，嚷嚷道：“满上，给本大侠满上。”
刘正奇开玩笑道：“好，那我就敬张大侠一杯，不，一碗！”说着就把张小魁的瓷碗给倒得满满的，再给自己满上。
张小魁豪气干云地和刘正奇碰了碗，就将酒水一股脑地往嘴里灌去。刘正奇碗酒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长叹一声：“好酒，没想到太爷还藏有这么上等的酒。”
“小鬼……”刘正奇干完了一杯后，刚想和张小魁说两句，就听到“哐当”一声，张小魁一头栽倒在桌面上。
“怎么回事？”刘正奇大惊起身，就要拿旁边的刀。
小和尚也神色大变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
可是后堂里面，除了他们这里外，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倒是春花苍白着脸去看了一眼张小魁，摸了摸，再探了探，才啐了一声，叫道：“是醉了。”
醉了？小和尚脸色古怪，刘正奇的眉角也抽搐个不停。刘正奇瞥了眼被张小魁打翻的瓷碗，里面还洒出了足足大半碗呢。
“没那么菜吧？”刘正奇嘟囔着，查看了一番，发现是真醉倒了，十分无语。
刘正奇看了眼小和尚，很无辜地说：“我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菜，这才一口而已。”
小和尚的一双大眼睛也是干瞪着，不知所措，只能在心中更加坚定了出家人不能碰酒的想法。
这时候后堂里大呼小叫的蹿出来三个家伙，其中陈老头和老镇长还勾肩搭背的，大有一见如故的姿态，估计是在菜窖里培养出什么感情来了。
“怎么回事？”他们仨刚出来就看见张小魁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连忙问道。
“醉了……”小和尚用微弱的声音，无力地说道。
“这么快，你们到底喝了多少！”
小和尚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坛子？！！”
“一口。”小和尚低下了头，哪怕他是个小和尚，但也知道这个战绩够丢人的。
“……”众人无语。
陈老头长叹了一声“出息”之后，就凑到桌子旁坐下，说道：“不要管他，让他趴着就好，我们吃。”
众人起筷。
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一直趴着不动的张小魁豁然直起了身体，两个眼睛瞪得圆圆的。
“醒了？”众人招呼道。
“我怎么了？被偷袭了？”张小魁摸着自己的身体。
“偷袭个锤子！”陈老头拍了他一巴掌，叫道：“人家是一口闷，你是一口就闷头醉。真没出息。”
“……”张小魁尴尬的有些说不出话来，然后肚子又“咕嘟”的响，他才发觉桌子上只剩下残羹饭菜了，立马嚷嚷一番。
好在哪怕只是残羹剩菜，也比他以往吃得要好不少，张小魁也不在乎，白饭捞菜汁就填了个饱。
这顿酒一直从傍晚喝到天色昏暗，小和尚果然是荤酒不沾，所以依然那么清醒，春花也没喝酒，但是他要收拾碗碟，喝得有些小迷糊了的王小二去帮忙，反而惹得一阵手忙脚乱，被春花呵斥着赶到一边，分外委屈的王小二转过身就去伺候刘正奇，打算采取迂回路线。
老镇长和陈老头两个喝得满脸红光，躲在一旁学小姑娘似的说悄悄话，偶尔传出几句意味深长的奸诈笑声。
张小魁又直接趴在了地上，呼呼大睡过去。
刘正奇是喝得最多的，可到头来却是一点事都没有。王小二过来想讨好，就打发了他去收拾后堂那一间用来招待上头下来巡查的官员用的房间，让张小魁、小和尚和陈老头他们勉为其难的挤挤。
酒尽人散。
月明星稀。
三更时分，静幽幽的黑暗里小和尚准时睁开了眼睛。然后他看向张小魁那边，发现张小魁也在看着他。
张小魁的大眼睛在黑夜里特别明亮，看到小和尚的身影动了，便雀跃地跳下了床。
小和尚说了，今天晚上是要教他内功的。
接着张小魁的衣领就被小和尚揪住，一阵好似腾云驾雾的感觉袭来，他看见小和尚的脚在地面上连点几下，眨眼间就出了衙门。张小魁只感觉旁边的事物在不断地往后飞，前方也是一片高速移动的模糊。等他反应过来时，就见小和尚直冲冲地要撞向一面墙壁。如果以现在的速度撞上去的话，肯定会变成傻子吧？张小魁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可是须臾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耳边传来的依旧是尖锐的风声。他睁开眼，看到小和尚啪啪两声斜斜地踏在墙面上，如履平地般飞身而起。
张小魁张大了嘴巴，满是震撼地叫道：“哇——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真酷！”
疾风扑面生疼，张小魁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到了小镇之外。
小江镇之外，便是大旗山。山不高，也不矮，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石阶小路通向山顶，山顶处有一块很大的平坦空地。据说那位一剑开山的老剑神君何在如今已经上了山，留有两个奴仆守在山腰，七月十八戌时之前任何人想要上山都得直面二人的手中剑。不是没有好汉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去硬闯，可无一例外都不得前进半分，庆幸的是这两人下手都很有分寸，所以那些硬闯之人还侥幸地保留了一条性命。
小和尚当然不是要闯山，他在山脚一处偏僻地方停了下来。停下来的时候，张小魁的脚还有些发软，靠在一棵树上，兴奋地叫道：“师父，这轻功太牛掰了，你得教我。”
小和尚头疼，说道：“你还是先学好自己的基本功吧。”
“轻功不就是基本功吗？闯江湖的必备诶。”
“不是！你的基本功就是先扎好马步。”
“……”张小魁一脸哀求地看着他。
小和尚翻白眼，说道：“好了好了，我今天带你来就是要教你练内功的。”
说起内功，张小魁两眼精光四射，连忙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小和尚说道：“江湖人多如过江之鲫，可你知道为何高手会那么少吗？”
张小魁摇摇头，的确，他下山以来的这段日子里遇到的江湖人士不少，可比起说书人所说的飞檐走壁、摘花落叶亦可伤人的程度都相差甚远，更别说什么一剑开山、能让江河水倒流了。难道说书人说的都是假的？可他又的的确确见到小和尚一念般若生，凭空幻化出一尊诺大的佛像来。
小和尚显然对张小魁的无知有所准备，并不指望他能回答，继续说道：“高手与凡庸，差别只在一样，那便是体内的真气，也称之为内力。内力的多寡，质量的好坏，构成一条高手与不高手之间的巨大鸿沟，”
小和尚说道：“你可知市面上其实也流传有一些内功心法的。”
“对啊！”说起这个张小魁一脸兴奋地叫道：“像什么北冥神功，如来神掌，无量真经，九阳心法啊什么的。”
小和尚脸一黑，说道：“我不是说这些，这种肯定都是假的。你知道武当吧？武当的玄清心法就是最有名的例子，几乎哪里都与的卖，又的的确确是真品无疑，可为什么武当山上的人练得，而山下人却练不得呢？”
“因为山下人没智商。”一向以山里人自居的张小魁笑着说道。
小和尚对张小魁的玩笑一点都不配合，自顾自地说道：“玄清心法，讲究修心养性，内敛到极致，若不是修道之人，很难在这方面有所进展。虽然普通人也能练，但必然是事倍功半，甚至徒劳无功。心法，也讲究契合。就像你是个男的，就练不了素女经，你是个女的，就练不了九阳功一样。但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小和尚看着张小魁，很认真地说道：“一个引路人。”
“引路人？”张小魁疑惑。
“没错！练武，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有人穷其一生，都在练武，可七八十的苦练，却比不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名门子弟，为什么？因为习武，就好像走路。路有千万条，如果你自己一个人练，那么有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要花在寻路上。可一旦有人带路，那就不同了。”
张小魁笑道：“你怎么知道带路那家伙会不会也是个迷路的？”
小和尚说：“哪怕他是个迷路的，他也比你走到过更远的路程。因为所有的路，必将通往同一个终点。你所要做的，只是避免在原地兜圈罢了。能前进一分，哪怕是岔路也好，也走下去吧。”
张小魁听得迷迷糊糊，索性甩甩头，叫道：“师父你就不能直截了当得跟我说要怎么做吗？”
“是我说得太深奥了吗？”小和尚说。
“是你说的太难听懂。”张小魁换个说词。
小和尚才摇头晃脑地说道：“我的意思就是，在你体内种下一颗种子。”
“种子？”
“没错！一颗内力的种子，当它在你体内生根发芽，日渐成长至枝繁叶茂，最后大树参天的时候，你就算真正地步入江湖一流的行列了。”
张小魁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开玩笑道：“意思是你要在我身体里面播种？”
本来是个玩笑话，没想到小和尚却异常认真地点头了，说：“是的。”
“……”张小魁无语了一阵，然后才连忙问道：“不会要把我肚子给剥开吧？”
“你想哪去了？当然不可能！”小和尚再翻白眼。
“还好。”张小魁竟然真真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才问道：“那要怎么个种树法？”
小和尚拍额，无奈地说道：“种树只是比喻，我的意思是在你体内留下一颗内力种子，让你去将他化为己用。”
“噢噢，搜噶！”
“什么？”
“没什么，番邦话，说着有文化。”
小和尚也没在意，叮嘱道：“你不要小看了这颗种子，它可是你未来能否成为大侠的关键。”
听到“大侠”这两个字，张小魁一下子严肃起来，拍着小和尚的肩膀说道：“好好干，帮我种颗大点的。”
然后张小魁就在小和尚的指点下盘腿坐下，两手作拈花状摆于膝盖处。小和尚就站在他的身后，双手合十，喃喃道：“我是金刚！”
月光下，小和尚的身躯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好像燃烧了一层金粉。他的粗眉挑起，双目圆睁，活生生的怒目金刚。这个金刚右手轻轻在张小魁的头上抚摸而过，再开口，却是如黄钟大吕，轰然作响。
他说：“诸般自在。”
四个字炸响在夜空中，回荡不息，把张小魁吓了一大跳，可还没等他开口问些什么呢，就感觉到头顶处冲进来一股暖洋洋的气流，在四肢百骸疯狂蹿动，十分舒服。
小和尚就把手放在张小魁的头上，说出一句“诸般自在”后，就默然无语，只是闭上眼睛，身上的光芒缓缓凝缩起来，明明靠近了看是十分耀眼，如同太阳般的光团，可是到了三十多丈开外后，却变得暗淡无光。
张小魁就感觉到那股子暖流，从头上处不断涌入，流流到身体的每一处，舒畅之极。
就在张小魁享受的时候，那股暖流忽然断开。是小和尚抬起了手，然后再拂一次，最终按在了张小魁的头顶百会。
抚顶！
小和尚是金刚，金刚是仙人。
仙人抚顶，授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