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宰相的话，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而之所以知道与其相关的事，是在当代史的记录中。虽然我对政治之类的完全不感兴趣，但作为这块大陆上疆域最广、历史也最悠久的国家，其最高当权者还是有那么一点记住的价值。
那么问题来了，挖掘机学校哪家强……这种东西就别管了←_←
问题是——
明明是帝国，能作主的却不是皇帝？
这样本该很不合理的事，却似乎没有谁提出疑问的样子。具体状况不太清楚，所知道的只有……被称作皇帝的那一位，已经从民众的视线中消失了十年以上……等等，仔细一算是十一年。而且不仅仅是皇帝一人，全体皇族都跟着神隐了，简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
我感觉到了巨大的阴谋。
好像知道了什么又好像还是不明白，但没来得及多想，这份思绪便因精神的动摇而沉没。
我感受到了冰冷的视线。
在这空旷而寂静的厅堂内，在明亮却没有温度的灯光下，独自伫立在不远处的人影转过身来，神情严肃地看着我们所在的方向。那双眼里并没有等的不耐烦或是不满的神色，但也毫无温情，就如同钢铁打造的兵刃在反射着寒光一般，只是待在那里，不需要更多的行动就已经能充分使人感受到其威慑力。
「我说过，事态平息之前，不要出门。」
冷静的声音陈述着客观事实。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侧面回答上一个问题的同时，又以潜台词提出了新的质问。
对此，罗伊特似乎很不以为意地笑着，用一如既往的轻浮姿态来应对：
「啊~这个嘛……事态总是在不断变化的嘛……」
「因为这个家伙？」
冷静的视线毫无预兆地偏移，和原本就在盯着他的我四目相对。
一瞬间，被那样冷若冰霜的视线触及时，像有一柄利刃悬在了自己的头顶，随时会毫不留情地斩下——
那并不是恶意，甚至可能也算不上敌意。
只是，就像人走在路上发现了障碍物于是想要将之排除，只是理所当然的感觉，除此之外并没有多余的意味……但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压力山大了。
然后——
一瞬间静止的沉默过后，在这光彩和声音都仿佛被冻结的空气中，将之打破的，是如同轻风吹拂的笑容与话语：
「我来介绍一下吧~」
一旁的罗伊特这样说着，接着两臂张开，像踏着舞步一样从容而优雅地转了转身，然后不偏不倚地停留在我和那个家伙的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阻挡了彼此视线的接触。像一面坚实的盾牌，抵御着那份犹如实质的寒意。
「这一位呢，是我可爱的学弟，艾维利安~」
极富变化的语调恍若一个个跳动的音符，使周围趋于凝滞的空气得以流动。
「而这一位呢，就是——」
又一个舞蹈般的旋转后侧过身子，罗伊特歪过脑袋看看我，一手指着反方向的那个人，同时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
「这个宅子真正的主人，也是这个国家实际上的统治者——啊~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本国之事，外人不需要知道。」
「不，艾维利安才不是无关的外人啊。」罗伊特故作叹息地摇摇头，依旧面朝着我，神色渐渐微妙起来，「而且，一定要说的话……我也只是个外人啊。」
「……」
一时间，周围陷入了沉寂。
因为视线被持续阻隔着，看不见那位宰相大人此刻的表情，只能从再次凝滞的空气中感受到几分……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的压抑——别告诉我这货是水属性或风属性，长的一点也不像啊。
然后，很快的，造成这种压抑感的源头再次开口了：
「罗伊特瑞恩。」
公式化的语气念着正式的称呼，依旧冷静的声音中并无感情流露，即便说着疑问句时也如同陈述事实一般没有起伏。
「你还想着离开，是吗？」
「……」
罗伊特沉默了片刻，面具式的笑容毫无破绽，只有双眼触及我的视线时有些失神，随即便像是在照镜子一样迅速做出调整，以最完美的姿态去转身面对——
「离开？的确……比起这种早就待够了的地方，还是更加广阔的世界比较有趣啊~」
「你对这里，还有什么不满？」
「这个嘛……」像是开始专注于观察室内的环境一样，罗伊特左顾右盼、上上下下打量着，同时念念有词，「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空气？待在这边的时候，总感觉阴沉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是吗……」
「是啊~」
「看来，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嗯~我听着呢。」罗伊特点点头，但没有转过脑袋。
「本国之事，外人……」
「我·说·啊，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吧，就在这里——还是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罗伊特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接着，像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开起了玩笑。但是显然，在场的三人中没一个觉得好笑。
片刻之后，在我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那位帝国实际上的统治者再次开口：
「这些年来一直忽略了你的感受，也没有好好对话过。」
「然后呢？」罗伊特盯着高高的天花板，依旧侧脸对着他，丝毫没有正视的打算。
「尊贵的地位，无尽的财富，优越的生活……只要你希望的话，一切都可以倾尽全国之力来奉上——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
「所以呢？」
「即便如此，还是不能让你满意吗？」
「我……」不变的表情稍显僵硬，但很快便被新的笑容所覆盖，「说“不”的话，会有什么不同吗？」
「不。」
「那么，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
「所以说……」
「所以，我想要说的就是——」无比冷静的声音，传达着仿佛能够冻结一切的意念，「无论你怎么想，都没有意义。」
「……」罗伊特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笑容静止。
「乐意也好，不满也罢，你都只能待在这里，没有其他的选择。」
「是吗……」
罗伊特微笑着，只能看见侧面的那张脸上，不知道其双眸深处正映着怎样的光景。只有飘忽不定的 ，恍若阵阵轻风吹拂的声音响起：
「所·以·说，你今天……就是来说这些废话的吗？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啊~」
随着语调的转变，罗伊特的表情也从微笑变得无比灿烂起来，紧接着便是一个大幅度的转身，彻底背对着我，正面则对上了持续带来寒意的那个人。
「没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不等对方有何反应，罗伊特再次转身向我走来，用一如既往的笑容看着我，示意我跟他一起离开。
但是——
『我可以发表意见吗？』
对于这意料之外的发言，罗伊特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习惯性的笑容，但是刚开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来自他身后的声音已经率先给出了态度明确的答复：
「与你无关。」
这……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可是感觉好不爽啊，无论是这种抢台词的做法还是这态度本身……一定都是魔君的错！
而听见身后之人所说的话，罗伊特没有回头，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依旧笑容满面地向我走来，只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再说下去也是徒劳……吗？
明白了这一点的我，还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试试，就发现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
「关于这个家伙，你还是坚持要维护他，是吗？」
已经走上前来的罗伊特停下了脚步，直视前方的视线越过我的头顶，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有不变的表情与声音作为回应：
「因为，已经约定好了啊~」
「既然这样，为了保障安全，你从今天开始禁止出门——明白了吗？罗伊特瑞恩。」
「我听见了啊~宰·相·大·人。」
以笑容笑语结束了这场意义不明而又意味深长的对话后，罗伊特再次迈开步伐，并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伸出手来，隔着宽大的衣袖轻轻抓住我的手腕，然后温和却坚决地拉着我离开了原地。
只是——
一瞬间——
在罗伊特的身形移开，原本被阻隔的视线得以延伸的短暂时刻，我看见了对面之人的样子。依旧是严肃的，冷静的，不怒自威的，让人几乎不寒而栗的姿态。
但，除此之外，只能用冷血无情来形容的那张脸上，多出了一丝变化。
在罗伊特所看不见的地方。
在看着罗伊特的那双眼里。
转瞬即逝的，还没来得及分辨就已失去踪迹的，某种难以形容的神色。像在凝视着什么正在失去却又不愿失去的事物，于是固执地将其紧握在手中——
『……』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能说什么。
因为，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但事实上正像那个家伙所说的一样……与我无关。只是他们之间的家务事，既没有触及自身利益，也没有谁拜托我来插手，就连罗伊特本人也从未表示过任何求助的倾向。
所以，还是只能默默地看着……吗？
……
远远离开了那个充满压抑感的地方，置身于僻静无人的庭院中，罗伊特停下脚步，接着放开手。
他没有回头，也不说话，只是静静仰望着晨曦依旧的天空。
看着那要快被无形的重量压垮却努力挺直脊梁的背影，看着那止不住微微颤抖而紧紧蜷缩的手指……落后了半步位置的我，隔着这样近的距离，无法再前进分毫。
我不知道，那张脸上所呈现的，是不是一如既往的掩盖了真实心情的笑容。
我只知道，这一刻的他，一定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
「抱歉呢，让你卷入了麻烦的事。」
短暂的沉寂过后，罗伊特轻轻开口了。和往常一样飘忽不定的声音似乎毫无异常，但还是没有回头的打算。
「不过总算是解决了呢~暂时不用担心了。」
『……』
「所以，接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你想在这里住多久都没问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千万不用客气哟~反正花的不是我的钱。」
『……』
「怎么了？难道……被那位大叔吓的说不出话来吗？」轻轻的笑声中毫无沉重之意，似乎在说着什么有趣的话题，「别担心，那家伙只是看起来可怕而已，不会随随便便就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再怎么说也是深受国民信赖的宰相大人嘛，说过的话就会做到，今天既然那样说了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学长。』
我打断了这仿佛滔滔不绝的话语。片刻的沉默后，听见了若无其事的回应：
「怎么了？」
『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
又一次短暂的沉寂过后，罗伊特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我，带着微笑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之色。
「那么，艾维利安，你……能够毁灭这个国家吗？」
『……』
「说笑而已~别在意。」
瞬间绽放的笑容抹去了前一刻的阴霾，在和煦的阳光下显得无比明媚，仿佛刚刚所说的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玩笑——只是仿佛。
这是……要黑化的节奏吗？
宰相大人你的教育方式很有问题后果很严重你知道吗？！
「总之呢，从昨晚开始就状况不断，差不多也该累了吧？先去休息好了~」
『……』
面对无意多说什么的他，我也只能继续着沉默。
于是就这样，在一切如常的地方，看着一切如常的人们，似乎一切都是平常的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人觉得有哪里不对，除了我这个外来者……不，至少还有罗伊特。
在这府邸中，乃至整座城市中，人们对他或是以礼相待，或是奉若上宾，或者干脆就像是捧在掌心一样予取予求，几乎是无条件的宠溺纵容。就算是被惹的火气直冒差点暴走的安格尔，也不敢碰他一根头发。
至于那位一副老爷架势的宰相大人，即便在说着命令式的话语时也并无轻慢之处，更不用说给予任何实质上的伤害。只是，那个家伙对罗伊特的态度，与其说是教育孩子，更像是养了个珍稀的保护动物一样，让周围的人们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只要他乖乖待在界定的范围就好。
总之，看起来，这份待遇足以让无数人羡慕嫉妒恨，根本就不该有任何不满……吗？
……
之后，一切如常。
回房补了个眠，接着是例行的写日记与思考人生，直到午餐时间再次看见罗伊特。
一如既往的餐厅，一如既往的美食，一如既往默默陪同的老人，一如既往笑容满面的少年……唯独少了某个人的身影。
罗伊特一边进餐，一边和我谈起各种毫无意义或暗藏深意的话题，但一次也没提到缺席之人的名字，仿佛彻底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仿佛他在或不在都全无影响，仿佛【萨德】之于【罗伊】根本无关紧要。
……
之后，一切如常。
晚餐时间再次看见了罗伊特，依旧毫无异常的样子。
可是，在我看来——
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
夜深人静，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又一次看见了罗伊特。
轻轻敲开了房门，独自出现在我面前的他，习惯性微笑的脸上有着原先不曾见过的苍白之色，仿佛刚刚遭受了什么惊吓而心有余悸的样子——尽管极力隐藏，也只是徒劳。
『有事吗？』
实在难以想象缘由何在，于是我直接问了出来。接着，状态异于往常的罗伊特稍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无谓的纠结，绽放出灿烂笑容：
「艾维利安，我们来……增进一下感情吧~」
『请换成我能听懂的说法。』
「一起睡吧~」
『……』
「有问题吗？」
『你，一个人睡觉会害怕……是吗？』
「……」
表情僵化了片刻后，罗伊特放下无用的伪装，散不去的微笑中只剩下无奈的轻叹。
「这种时候，请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啊……好吗？」
『请当作我什么也不知道吧。』
「那么，艾维利安，你觉得……是你来我的房间比较好呢，还是就这么让我进去比较好呢？」
『随便你。』
于是就这样，本该一如既往的夜晚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说起来，这种状况好像还是第一次，一直以来都是独自入睡到天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并排躺在一张床上……总觉得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在想什么呢？」
注意到我的视线，罗伊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似乎已经恢复了常态。于是，我很快说出了让他差点笑不出来的话：
『萨德里学长的禁闭，还有多久？』正宫不在就要拿我当替身是吗？
「……不知道啊。」
『不能问？』
「因为，问了的话，就会显得我很在意啊。」
『你知道有个词叫做欲盖弥彰吗？』
「嗯？没听说过呢。」
『……』好吧，对着一个西方人说东方成语的我也是醉了。
「没关系哟。」罗伊特转过头来看着我，笑容微弱而坚定，「只要不说出来就行了。」
『对萨德里也是？』在这种地方，连一个能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吗？
「不行啊。」
『明明是很信赖的，重视的人……不是吗？』
「是啊。」
罗伊特轻轻地微笑着，仿佛灵魂深处有什么开始绽放出光辉一样，眼神明亮的，温暖的……如同哀伤。
「因为很重要，所以不能说。」
『……』
我没办法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
『你，真的……没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我都这么主动地提出要帮忙了，这么难得的待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明白吗？
「那么，艾维利安，你……能唱首摇篮曲吗？」
『别的呢？』
「不用了。」
『因为我帮不上忙？』
「不。」
微弱的灯光下，罗伊特静静注视着我，眼里有着发自内心的真诚与微笑，用清浅至柔的声音继续着诉说。
「你在这里，就已经足够了啊。」
『……』
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听着毫无伪装的话语，于是更加清晰地接收到来自对方的情感波动。那是平静的，仿佛正沉浸于祥和之中，无比安心的样子。
可是，与此同时……
沉没的尽头，却是无法逃离的沉重，总有一天会被黑暗所吞噬……的样子。
所以——
『一个人做不到的事，两个人就没问题了——或许。』所以就别再硬撑了，老老实实求助吧。
「会说出这种话，一点也不像你的风格呢。」
『只限今晚。』过期不候你懂吗？
「所以过了今晚之后，就请忘记吧……关于我所说的一切。」
『……我明白了。』
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我也不会再干涉什么。
所以——
隐藏任务什么的，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吗？不，照这个节奏根本就是遥遥无期，找不到突破口的话，花再多功夫也是白搭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