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子良入狱后，土城党政、社会各界很多人自发前往监狱探视，这主要基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潘子良执政土城的一段时间，的确让土城面貌发生了重大变化，人民不会忘记他；另一方面人们似乎感觉到潘子良在土城的影响力仍然比较大，甚至有人戏言若干年以后潘子良将再一次无罪释放重返土城的政坛。不管基于哪方面的原因，至少都可以说明潘子良在土城人的心目中占有较大的份量。
然而，使潘子良难以理解的是在众多的探监者中，他始终没有见到李平凡、曲歌、张奇宝、黄莺、顾丽娟、古彪的身影。
三个月后，当揣着各种各样目的的探监者越来越少的时候，一张张熟悉的脸孔相继登台。
那天是周六的上午，天气阴沉沉的，还下着濛濛细雨，甘州监狱探监室亮起了灯光。
李平凡和潘子良隔着隔音玻璃，久久凝视。
“大家好吗？”潘子良缓缓拿起话筒。
“有你的关照哪有不好的理。”李平凡几乎与他同时拿起话筒。
“那就好，那就好。”
“我们好了，可你却受罪了。”
“我是罪有应得。”
“你不仅承担了自己的罪责，还替我们包揽了责任。”
“这地方太小，只能容下我一个。”潘子良低头又抬头，“听说高阳当了县委书记，这人不错，我相信他不会亏待你们。”
“那还不是你的面子，高书记是王厅长推荐的，而王厅长之所以插手推荐又是嫂夫人要求的。”
“你没说笑话吧？她一个女流之辈能左右厅长的意志、决定县委书记？她不可能有这心计？”
“错不了，是嫂夫人亲口告诉我的。”
潘子良的内心不由涌起对夫人的深深敬意，他真想不到夫人竟会有如此高远的眼光。控制了县委书记，无形中保护了潘子良在土城创造的一切。他悠然一笑，随即收起笑容，叮嘱道：“从今往后，你要以我为戒，吸取我的教训，官场如战场，随时随地随事都可能硝烟突起，你要学会忍让、宽容，千万不要因为情绪一时失控而毁了自己一辈子。对高书记，你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他，只要高书记坐镇土城，你们就会安然无恙。”
李平凡目视着潘子良，不停地点头。
两天后的下午，顾丽娟只身走进甘州监狱探监室。
顾丽娟一身淡妆，清丽无比，手提一个旅行包。她把包搁置会见窗口平台后，缓缓坐下，目光注视着内室的入口处。一会潘子良在狱警的押送下步入探监室，落坐后，看了眼狱警，狱警明白他的意思退了出去，把门合上。
“怎么样，适不适应里面的生活？”顾丽娟含情脉脉注视着他。
“算可以吧，监狱挺关照，给我的条件很优惠，只是没有行动自由，整天一个人呆着挺无聊，无聊的时候就想你们。诶，你现在好吗？”潘子良说得很动情。
“工作上还算可以，新来的高书记很看好龙腾公司，提出三年内把龙腾公司打造为市级龙头企业。但是、、、”顾丽娟犹豫不说。
“但是什么？”潘子良急问。
“下班回到家挺纳闷，心里老想你。”
潘子良长叹一声：“是我对不起你，害得你到现在也没成个家。”
“我说了，这辈子有你就满足了，家不家的我没想那么多。”
“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这辈子出去的希望恐怕很渺茫，等着我只会害了你。丽娟，听我一句劝，找个合适的，把自己嫁了，成个家，生个小孩，也好有个依托。”
顾丽娟不知不觉流泪了，泪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往下淌。
“怎么了？你可是很少掉眼泪的。”
“我、我有了。”
“有、有什么了？”
“有孩子了。”
潘子良懵了：“什么时候的事？”
“四个多月了，是那次、最后那次怀上的。”
“怎么可能呢，你不是每次事前都会吃药吗？”
“可那次我没吃，我没打算吃。”
潘子良木讷地看着她：“做了吧。”
顾丽娟摇头：“不，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我已经决定了把他生下来。”
“不行，这样会害了你的。”
“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孩子是你和我地下爱情的产物。下个月我就请假外出休养，等孩子生下来了我再回来。”
“我已经对不住婷婷了，我不想让另一个骨肉生下来就没有父爱。”
“我会告诉孩子，他的父亲出国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我相信你不会在这里面呆一辈子，等你出狱那天，我会带着他一起来接你回家。”
潘子良已是泪眼模糊，泣不成声。
这时，探监时间已到，狱警开门进来，潘子良吃力地撑起身子，朝顾丽娟深深鞠了三个躬。
“我带了点补品，你照方子吃，好好保重身体。”
“谢谢！”
顾丽娟愣视潘子良离去的背影，也缓缓站了起来，强忍泪水，隔着玻璃，轻轻地挥手、挥手、再挥手。
又过了一个星期，黄莺和古彪双双走进探监室。
潘子良先在探监室等候，见了两位，起身，深深鞠了一躬。黄莺和古彪一时不知所措，僵在了那里。
潘子良指了指话筒。
古彪和潘子良几乎同时拿起了话筒，又同时落座。
“谢谢你们来看我！”潘子良客气一句。
“潘县长，你先别谢，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来看我？”
“就是这意思。”
“那你听我说，你还是来早了，来的越晚越安全。”
“再晚我就真没脸见你了，打你被带走那天起，我这心就揪着痛。潘县长，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就呆在这，一天天变老呗！”
“不成，没有潘县长您的引导和关照，我古彪走不到今天。我不能忘恩负义，不能对你的事置之不理。”
“你想怎样？”
“过几年，等你的事冷却后，我设法把您保出去，不管花多少钱我都出。”
“谢谢，但我提醒你一句，现在是法治社会，想用钱洗脱罪责只会罪上加罪。古彪，对你，我已经心存感激了，我希望你好好工作，好好做人，珍惜现在的一切，不要去做那些违背政策与法律的事，我真不想看到你和我一样西装换囚服。你把话筒交给黄莺，我跟她唠唠。”
古彪把话筒给了黄莺，仰首长叹一声后，默默走出了探监室。
黄莺接过话筒，声音哽咽：“潘县长、、、”，话刚出口就被哽咽声呛住。
潘子良哑笑：“别激动，老大不小了，还跟小女孩似的哭哭啼啼。”
”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就忍不住要哭。”
“我现在不挺好吗？”
“你别安慰我了，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也不知道你内心的伤痛。”
潘子良没有回避，点头：“知我者，黄莺也。我承认我的心一直在痛着，不是怀念官场的荣华富贵，而是怀念与你们相处时的快乐。想想以后要逐渐远你们而去，孤独寂寞的度过余生，心里真如刀绞般的疼痛。”
“谁说我们会离你远去，至少我可以保证，我会经常来看你，陪你唠唠嗑、解解闷。”
潘子良举手谢绝：“万万不可，你这样做很容易让人抓到话柄。”
黄莺厉声厉色道：“我不怕，谁爱说让谁说去。”
“你不怕我怕，你现在还是教育局局长，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的位置，一旦有人发现你和我的过密关系，一定会设法抓住你的把柄，这样会严重影响你的仕程。”
“不就要我让位吗？谁要吱一声，我给他就是了。”
“你这是软弱的表现。”
“不是软弱，是放弃，主动放弃。”
“你为什么会产生如此消极的想法？”
“因为你。”
“我？”
黄莺抹了抹挂着泪珠儿的眼角：“我冒犯地问一句，当你满怀雄心步入官场之时，你有没有想到今天的结局？”
“没有，要能预见结局，谁还会上这道。”
“假如你不走官场，做个小职员，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一辈子虽然平凡，但很踏实。遗憾的是你错入了官场。所以，看到你现在的结局，我真的没有勇气再在官场上走下去。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也会像你一样，稀里糊涂掉入人家早已给你设计好的圈套、布置好的陷阱。”
“你不要悲观，你不会有我的结局。”
“为什么？”
“因为有我的前车之鉴。我送你六句话，一莫贪色，二莫贪财，三莫贪权，四莫高调，五莫离民，六莫立敌。如此，你官场必无灾无难。”
“这不成了庸官？”
“不，是清官。”
“当今社会，清官就是人们眼中的另类庸官。”
潘子良以奇异的目光看着黄莺：“这就是你的官场论？”
“谈不上论，不过是对官场的一点感悟罢了。”
这时，狱警推开门探进脑袋：“老潘，时间到了。”
潘子良起身：“黄莺，谢谢你来看我，以前有对不住的地方，请多理解！多包涵！以后没事不要来看我，这样对你不利，忘了我吧！”
黄莺啪的一声站起，泪水喷薄而出：“你说什么呀，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成了犯人，我就会看不起你。我告诉你，你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也是我这辈子最敬重的男人，要我忘了你，我做不到、做不到。”
潘子良转身，愣了一下，随狱警出了探监室。
黄莺傻傻地看着潘子良离去的背影。
之后，潘子良的许多民间挚友，如金华寺的龚桥和洪涛、乡土水饺店的徐宏才和古情人等，几乎成了潘子良的狱中常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