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远去的故乡
第48章“饥寒起盗心”
1951年秋，我们全家从祖宅教让堂扫地出门，被驱赶到一个叫做杉山园的茅棚里，我家六人和四叔一家六口人挤住在一起，好在我家大姐、二姐、三姐都在邵阳市读中学，不然十五个人在那三间小茅屋里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我们在杉山园暂住一段时间后就搬到了离杉山园半里远的李子堂。在李子堂，我们一住就是四年。
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那个地方为什么叫李子堂。
其实李子堂根本没有什么“桃红李白”的李子树，一棵李子树都没有！只是一个昼不闻鸡鸣夜不听狗吠的偏僻荒凉的山坳，山坳上孤立着一座茅棚，茅棚只有三间小茅屋和两间偏房杂屋，这就是李子堂。
李子堂前面，也就是西面，有两口山塘，几坵薄田，一片旱土，再过去就是樟树山那参天的乔木和葱茏的灌木，翻过樟树山就是常德冲。
茅屋后面是荆棘丛生乱石遍布的麻园里，从麻园里那陡峭的山路下去就是柏树村的一条狭窄的山冲冲，叫宋家山。宋家山的高山下有一口山泉，泉水从岩石中流出，流量比较大，泉水很甜，热天冰凉冰凉的，冬天冒热气，暖手。
北向视野开阔，可尽情俯视那狭窄田垄中、山峦下的座座农舍和层层叠叠墨绿色的山峦。再远处，便是廉桥猪婆山与天际相连的脊线，灰蒙蒙的。
南面，是逐步抬高的大李子堂园、耗子岭、大耗子岭及几里开外的家乡的制高点大顺山。大顺山巅上有地质部门设立的高高的勘探标记。
早晨，鸦鸣鹊起，百鸟翻飞；白天，黄鼠狼穿梭溜窜，偶尔有狐狸不慌不忙地走过；晚上，各种虫子放肆喧闹，也有猫头鹰对月悲啼……这就是李子堂周边的生态环境。在这种良好的自然环境中，我们却经受了长时期的营养不良和难以言表的饥饿。
什么叫饥饿？饥饿是一种什么滋味？肠胃里长期充满着饥饿的感觉和难受的痛苦，它使人头晕目眩浑身无力甚至昏厥。这种现象、这种感受对于今天的80后、90后可能没有多少体会了，更莫说00后。只有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们才知道什么叫饥饿，尤其是长年累月的饥饿，我从中体会了“饥肠辘辘”、“饥寒交迫”、“饥不择食”等成语的真正含义，现在回想起来还十分恐惧。
195年天旱，田里欠收，我家从秋天竖起扳桶后就少粮缺吃，经常借吃和节食。熬到了冬天，更借贷无门，因此吃了上顿愁下顿，常常揭不开锅，饿得要命，彻底的“天寒白屋贫”。
那年冬天，接连下了几天鹅毛大雪，天气出奇的寒冷，哈气成雾，滴水成冰。早晨，母亲把仅有的一点点米熬了锅照得出人影来的稀饭，我们兄弟姐妹每人喝了一碗后就没母亲的份了。
早餐后不久，一泡尿就把刚喝下去的稀粥水撒得精光，并带出了一身热量，让牙齿打颤浑身直哆嗦。肚子咕咕作响，肠胃空空如也，那种忍饥受冻滋味若没有亲身经历，是绝对体会不到的。
为了抗风御寒，母亲在灶膛里生起柴火，大家有气无力地围坐在灶膛边烤火取暖。寒风刺骨，饥肠辘辘，饥寒交迫，嗷嗷无告！
“火烤身前暖，风吹背后寒”，正是东北抗日联军在林海雪原中的那种饥寒交迫。
母亲想让我们缓解寒冷忘却饥饿，在灶膛边给我们讲一些历史上的一些名人的励志故事，如“悬梁刺股”、“带经而锄”、“负薪读书”等。哪想话梅止渴口更渴，画饼充饥腹更饥。
当母亲讲到“囊萤映雪”、“凿壁偷光”时，我们眼前亮光一闪，这个“凿壁偷光”的小故事恍惚给了我们极大的灵感和启示：“去破冰捉鱼，拿回来来解决难眼前以忍受的饥饿！”
李子堂的上手头的那一口山塘，水很浅，已被厚厚的冰层封盖，两天前我和哥哥还在上面行走。水下的小鱼也被冻得成群地聚集在冰下一动不动，我们想去那里凿冰捉鱼，拿回来煮食。
母亲听说我们要去偷鱼，立即阻止我们：让人碰到了怎么办？偷一次东西，就会背上了一世的贼名，决不能做这种不要脸面的事情！还强调：嗟来之食不可食，饿死也不当盗贼！
“肚饱思**，饥寒起盗心。”因为太饿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和哥哥再没有听从母亲的劝告，准备好工具，还提了一火箱红红的火烬，打开大门，顶着寒风直奔山塘而去。
朔风阵阵，扑面而来，像无数钢针透过薄薄的衣服，刺痛肌肤。草木晶莹剔透，在寒风中嗖嗖作响，遍地冰雪透着夺命的寒气，如堕冰窖。极目远眺：群山皆覆白雪，田野尽披素装，真的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真的具有伟大领袖“沁园春?雪”里的那种意味和磅礴气势。
万籁寂静，唯闻北风呼啸；万物隐匿，只见白雪皑皑。“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两名饥饿者，欲取冰下鱼。
这个时候是没有人到这寒风呼啸大雪覆盖的荒山野岭上来的，但我们去偷鱼，去作贼，还是心虚胆怯，加上寒冷、饥饿，牙齿磕磕打颤，浑身像筛糠一样发抖。
来到山塘的冰面上，我和哥哥急急忙忙凿冰，铁棍杵凿在冰上面，仅现一个个白点，斧子砍在上面，也只显一条条白痕，铁棍杵、斧子砍、火烬煅烤，想方设法，好不容易才打开一个冰洞。我们非常高兴，又慌慌张张地伸手到冰水里捉捞鱼。小鲤鱼、鲫鱼被冻得麻木迟钝了，一条一条被我们抓住捞上来……
回家时，因为慌张胆怯，我冰上重重的摔了一跤，摔得两眼冒金星，却忘记了疼痛。
母亲知道我们实在是饿得不行，只得煮鱼给我们吃。煮鱼时，母亲舍不得放食油，就舀几瓢菜坛子里的酸水，放几个酸大椒，炆了一锅鱼汤。我们姐妹兄弟围着大火津津有味地吃鱼、喝汤。鱼肉，甜甜咸咸的；鱼汤，辣辣酸酸的。那个美味呀，那个烫呀、辣呀，既充饥又驱寒。
那滚烫滚烫、又辣又香的鱼汤滋味，那捞鱼既高兴又害怕的心情，那冰天雪地的情景永恒亘古地刻印在脑海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