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风华成
十年后的殷川，再生**。
风雨袭来时，前夕总是那么安静。
京城夜夜笙歌，今夜却罕见地熄了灯，连街上也很少有人闲逛，京城里最大的酒楼，红袖招，原本该热闹非凡，现在却死寂无音，只有一群神色各异的男子，安静地坐在台下，听着台上的说书人说书。
而所有这一切都很反常。
说书人说得眉飞色舞，四周又静，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回荡着他一人的声音。
他说——
“相传，我们殷川有一帝王后妃，名为梅华夫人，她未被封妃，但在帝王的纵容下，她比皇后的架势还要大，更甚，凌驾于帝王之上。”
“人们会想，帝王为什么会这么宠爱她？为什么会让一介女子爬到自己头上？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擅御权谋之术的帝王该做的事情。”
“然而，梅华夫人是一个例外，一个震撼古今的例外。”
“她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奇艳女子，不但是奇艳，与之匹配的还有她雷厉风行的手段。”
“在此之前，她几乎操控了整个朝堂，还插手军中事务，帝王之位名存实亡，她只消一个念头，动辄就会尸鸿遍野。”
“殷川百姓畏惧她的同时，都会说，她是红梅作骨，风华垂成。”
“她确实是比红梅还灼烈人心的女子，连帝王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就可知道她是怎样的风华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风华绝代，一手遮天的女人居然败了。”
“梅华夫人败了，作为忘川族最后的余孽被揭发，其后她结党营私，暗中毒杀陛下的事情也被广而告之，而她这一败，近乎颠覆了整个朝纲，陛下被她毒害，尚还昏迷不醒，不得已之下，丞相和皇后，父女两人相继出面，完成对她最后的宣判。”
“不说其他的事，光说第一条罪名，就足够她死上万次了。”
“众所周知，忘川族为殷川所灭，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亲自出征，剿灭了所有族人，斩草也知除根，以他作为太子的谨慎，怎么能放过一个梅华夫人。”
“真相往往扑朔迷离，我们不便去细究。”
“我们只知道，梅华夫人为了报族人之仇，一定是费尽心思得到了陛下的宠幸，然后用毒害死他，接着夺取他的帝王之位，若非被皇后发觉，恐怕她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有朝一日，人们醒来，发现自己帝王突然变成了梅华夫人，结局也改变不了分毫。”
“她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但恶人自有恶报，皇后代理国政，盛怒之下，当即下令把她投入死牢，据说听闻民怨之声太大，隔日就要将她问斩。”
“一时间，梅华夫人从最云巅之上摔下，摔得头破血流，而那个向来柔弱不争的皇后却一下被人们捧到了最顶峰。”
“街头巷尾无不咒骂梅华夫人的恶毒，对于梅华夫人被街头斩首的命令毫无异议。”
“于是梅华夫人就在众人的声讨下，锒铛入狱，她现在就置身于死牢里，等待明日的处刑。”
惊堂木一拍，说书人就此吐了口长气。
说得精彩，人们都不敢鼓掌，他们纷纷垂着头，动都不敢动一下。
原本说书人当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谈国事，说不准连命都会丢，只是这要求是坐在角落里的，那男子亲口提出的，在场无人敢悖逆。
他正是，当今的襄亲王，明郁。
天还未黑的时候，他便驾临此处，命亲卫将这里团团包围，人们进不去，也出不来，都被困死在酒楼里，就在人们手足无措的时候，他提出了一个古怪的要求，他要听这些年里，有关梅华夫人的所有事情。
已是三更，说书人重复了一遍遍梅华夫人的事迹，他尚不知足，人们困倦至极，都瘫倒在桌子上睡熟了，说书人叫苦不迭地说着书，喉咙也嘶哑了，他还是乐此不疲地听着。
也不知这天何时亮，他何时才能走？
就在说书人极端苦恼的时候，门外闯入了一个亲卫，他是明郁的贴身侍卫，司诏，“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殿下。”
“什么事情？”明郁懒懒地掀开眼皮，脸上不怒不威，看不出半点情绪。
这素日里最沉稳不过的亲卫，竟然会用这么急促的声音来回答自己的主子，“死牢里，现在有点不太平，王妃瞒着众人，去了那里面，我们原想阻止她，可谁知她竟然拿到了皇后的诏书，我们也只好作罢……”
明郁长相一如他的名字，有些沉郁，但却丝毫不妨碍他的俊美之色，他的俊美更像是凌驾众人之上的霸气，既让人畏惧又让人敬仰，轮廓很硬朗，飞鬓斜插入额角，一丝不苟用玉簪挽住的发髻，显出他为人的细致和过分的自律能力。
他的双眼无比的凌厉，那是遍布寒光的凛冽，只一眼，就令人冷彻心扉。
从五官看来，不愧为天之骄子，脸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刀削成的锋利，不仅完美还格外的有气势。
“呵，那又如何呢？”就像现在，他只是微微的扯了扯嘴角。
司诏愣了愣，对他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殿下，您……”
方才说书人口中梅华夫人的事迹其实并不完整，因为忌惮明郁，他忽略了最重要的内容，那就是还是少女的梅华妆，在嫁与帝王为妃的前一天，诱惑明郁，与之私奔，后来还是被明桓追了回来，由于这件事，明桓对她多生芥蒂，虽是十分的宠爱她，但也没有给她名正言顺的妃子之位。
明桓念在明郁是受了诱惑，当时没有给他惩罚，只在暗中对他施压，明郁的地位一落千丈，闷闷不乐了好一段时间，还是后来娶了丞相的小女儿，才借了她的势坐上了今天亲王的位置。
梅华夫人和明郁有私情是不假，所以司诏无论怎样看，都觉得他不该是这种反应。
沉默了良久，他忽然挥退了司诏，“你先下去吧！本王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属下告退。”
司诏虽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得就此告退。
明郁眉宇里浮上困倦之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说书人忍不住哈了口气，“正好三更！”
“本王去上面躺一会儿，若来了人，不要让他们来打扰本王，否则，本王隔日就将你们这里夷为平地。”
这句威胁还真是有用，众人都被惊醒了，纷纷瞪大两只眼睛，盯紧外面，不敢让一只苍蝇飞进来，打扰这位爷的休息。
那红袖招的掌柜为了保全自己的店面，更是派人将他住的阁间死守。
就是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下，明郁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饶是外面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故事的主人公，那个叫梅华夫人的女子尚还处在死牢里，安之若素。
从阴谋被揭发的那天起，到打入地牢的这一刻为止，连日来她受尽了皇后的“关照”，可即使处境狼狈，她还是像最初时那样，无懈可击。
她那掩映在黑暗里的那双眼，一如既往地犀利，那是再浓郁的黑暗也覆没不了的颜色。
因皇后是“柔弱”的，她始终要顾及自己宽厚大度之名，不能光明正大地出面，在此之前，她派来了自己的妹妹焱妃去试探一番她的情况。
现今权倾朝野的丞相，膝下育有三个儿女，一个是骄横霸道的焱妃，一个是口蜜腹剑的当今皇后，还有一个久卧床榻的小儿沉时音，由于过去被梅华妆所伤，虽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之后他再也没有在人前出现过。
饶是如此，他的骨子里流着沉家的血，又能好到哪里去。
沉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梅华妆，你风风光光的日子都已经结束了，明日就是你的死期，怎样，这些天的感悟可深？”
听见了这尖锐的一声，梅华妆抬起了她面无表情的脸，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站在她身前的贵女，身着碧衣，容颜绝色。
那张脸，隐在卷曲的金色波浪里，冷风一吹，顿时掀开覆在绝美容颜上的长发，露出一双氤氲着碧波的明眸，明亮而璀璨，配上高挺而深邃的鼻梁，以及如烈火的红唇，端的是世间极艳之色。
传闻里，她的出生非同一般，她的生母，是鱼浮古国的郡主，后嫁给殷川的丞相为妻，她生来身份尊贵。
不光是出生尊贵，她同样是殷川历史上少见的才女，和当时的明郁站在一起可谓郎才女貌，一双璧人，当众人都以为明郁会娶她的时候，殷川的京都来了一个梅华妆。
那年，她十八，他二十二。
她傲骨卓然，他桀骜不驯。
也正是那一年，由她开始，揭开了殷川最混乱的时代，其间她不知搅动了多少人家的妻离子散，有关她的争议如洪水淹没了殷川。
比如这焱妃，若不是后来对明郁施加了强硬手段，心不是她的，人也不可能是她的。
明郁虽娶了她，却从来没有碰过她，他心里，从头到尾，都只有梅华妆一个人，她对此女的恨意可想而知。
梅华妆被重重阴影遮掩着，外面的人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能听见她喑哑的声音，尾音拖长，“你们都太急了。”
焱妃深恨不已，眼底似乎要喷薄出烈火来，“你告诉我，我要如何不急？”
她就是太急，迫不及待地想让她死，她不死，明郁心中永远都会有一个念头，她改变不了明郁的心，唯独只能在她身上下手。
仿佛看透一切，梅华妆暗暗地笑，“你急的是他会冲进死牢里将我带走，还是会在执刑的时候反将你们一军，似乎无论哪样，你们都不会太好过。”
焱妃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下心中的愤怒，而后就百般嘲弄地说，“你还指望着他把你救走，呵呵，异想天开，你之于他，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利用品，你现在失去价值了，他连看你一眼都不会。”
这些年，他浸淫在权势里，又有了无数的改变，他的改变，一丝不漏地被她看在了眼里。
所以，她更相信，现在的明郁早已不是当年盲目张扬的少年，他比谁都看得清局势，他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梅华妆，而丧失了大片的山河。
梅华妆格格地娇笑，心情颇为愉悦，“谁说不是呢！你现在的利用价值可是比我大多了，他当然会选你，而不是我。”
这话怎么听都是讽刺，焱妃气得满面发青，“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