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苍还是同意苏白的意见，把田宗彦请出云中大营。大雪飘飞的寒冬，北风呼啸而过，擦过脸颊，滚过耳垂，如坠冰窖的寒意见缝就钻，厚重的大氅也扛不住幕天席地的风雪侵袭。更何况田宗彦在进大营前，把大氅给了苏白。苏白这个人太绝，拿走就不还了。
苏苍觉得很是过意不去，亲自把他送出大营，带到他附近的村落寻找一处落脚之地，可刚刚上马，苏白就追出去了。
“二哥，药熬好了，你先喝一碗再走。”苏白看也不看田宗彦，“这附近万一还有疫症的病人，你要是被传染就不好了。”
苏苍歉然地笑了笑，“田兄，你也一起吧。”
田宗彦望向别处，白雪皑皑的景致，哪处都是一样的。如此寒冬，疫症来袭，她被要将他拒之门外，而他竟然从善如流，欣然接受，没有任何怨言。
“不必了，再耽搁下去天就黑了，找不到投宿的地方。”田宗彦调转马头，带着长田扬鞭策马，消失于沉沉暮霭之中。
苏白伸长脖子，直至听不到马蹄声，她才讪讪地低下头，抖了抖身上的大氅，不悦地瘪嘴。
明明是她让田宗彦走的，他真的走了，她却开始担心起来。
苏苍没有去追，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过去，“你和公子彦有旧怨？他在邯郸时欺负过你吗？真是这样的话，你告诉二哥，二哥帮你讨回来。”
苏白摇摇头，“没有旧怨。虽然说赵齐联手，但也不应该把他留在大营。公子彦是何等厉害之人，若是让他知道云中的虚实，来日若是翻了脸，也能有所保留，不至于叫他摸清底细。”
“你所言非虚，但赵齐联军若是没有最起码的信任和诚意，还如何联手击败燕国？”苏苍的想法却是不同的，合作的前提并非相互猜忌与防备，若是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也就没有联盟的必要。当然，他并不知道齐王和赵王的真实想法。
“那依二哥看，赵齐联手打败燕国的机率有多大？”
苏苍笑了，眼神流露出不屑一顾的轻视与漠然，“若非十年前的牧平大战，赵国元气大伤，根本就不需要与齐国联手，就能打败燕国。自从殷天子分封诸侯，姬商建立燕国近百年来，燕国始终都是诸侯国中毫无建树的一个，平定散淡，没有大的作为。而王道迂政给燕国带来严重的兵变内乱，即便是经过变法积累一定的国家实力，却因为战乱连连而荡然无存。如今的燕国，千疮百孔，反复无常的邦交，已经让列国对燕失去耐心。但燕国处于北境极寒之地，齐若攻燕，战线势必要拉得很长，耗时耗力，还要经过赵国，况且公子彦一度不能上战场，齐国国内没有可用之将，才使得燕国有了数年的喘息之机。这些年，姬央的出现是燕国崛起一大因素，若是他能拿下燕国国君之位，变法强燕，实力当不可小觑。是以，赵齐联手攻燕，实是明智之举。但我并不认为齐王有这样的胸襟和眼光，能和赵国平分燕国。”
“二哥这又是何意？难道说齐王不想攻燕，只是一个幌子吗？”苏白和苏苍并肩而行，“那么齐王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苏苍莞尔，“齐王真正忌惮的人是公子彦，虽说齐王坐稳了王位，但齐国近三成的兵力都在公子彦的掌控之中。他在齐国为质，齐国屡发兵变，他的旧部几番意图挟迫齐王将公子彦接回齐国，可公子彦的妻儿捏在齐王的手中，一直难以成功。这一次，齐王为何会突然把他召回国，并委以重任，我想并不单纯是齐国缺将，要与赵国联军如此简单。”
苏白把头压得极低，声音闷闷地，“公子彦很在乎他的妻儿吗？”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苏苍把马拴好，带着苏白进了大帐，“但我听闻这桩婚事是老齐王为他定下的，惠子名震列国，为当世大儒，门下弟子三千，在各国为官者众，他娶了惠子的爱女，其目的不言而喻。他在军中的威望是他自己打下来的，朝堂的势力有惠子这个岳丈为他操持，继承王位不在话下。但不知为何，老齐王最终却把王位留给了现任的齐王，也就是公子彦的王叔。他的妻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嫁给他，因为有了惠子的支持，公子彦才没有被赶尽杀绝，得以保住一条命，被送到赵国为质。他的妻子生产时，他并不在齐国，对她有一种深切的内疚吧。所以，齐王屡试不爽，一再用他的妻儿要胁他。”
“原来是这样，患难夫妻嘛。”苏白不知该说什么，不小心撞到案几，迎面骨一阵椎心的疼痛。
苏苍扶她坐下，“齐王最想要的是兵权，只有拿到这个，他才算是真正的齐王。”
苏白说：“可兵权在公子彦手上，把他召回国，对齐王并没有什么影响。他的大度会得到国人的支持，若是此战一举灭燕，兵权也会渐渐回到齐王手中。我想，这就是齐王的目的吧！”
“嗯，你说的没错。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齐国朝堂乱相丛生，齐王娶了兄嫂，杀了亲爹和兄长，令侄儿为质，公子彦身上有血海深仇。他要重回朝堂，他要手刃仇人，这桩桩件件都是命悬一线。我不希望你置身其中，无法自拔。”苏苍何其通透睿智，他们之间虽然交谈不多，但眼神骗不了人，即便苏白一再躲闪。
苏白强辩道：“二哥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齐人不许纳妾，夫妻白头，府中的御女、奴婢身份卑微，虽能为家主侍寝、生育子女，但都不能被接受和认同。你乃赵国长公主，身份尊贵，不能做如此卑贱的事情。你可明白了？”苏苍不得不把话挑明，“小白，我知道公子彦这样的男子至情至性，会让人情不自禁，但有些事你不能去做。”
苏白勉力一笑，“二哥多虑了，我和公子彦仅仅只是旧识。”
“既然只是旧识，为何要赶他出营，又为何让你那个小跟班给他送汤药？”苏苍拿了伤药给她，“我怎么有你这种没出息的妹妹呢？”
苏白被拆穿之后，神情一僵，“出营是你同意的，再说了初小是墨者，悲天悯人，他想做什么，和我没有关系。”
“好好好，都是我。方才也不知道是谁，一定要把人家赶走，我要是不同意的话，说不定连我都要一起撵走。”
苏白瞪了他一眼，“我饿了，晚食怎么还不送来？”
“总之，我想你应该明白，公子彦并非良配，就算他不曾娶妻，我也不想让我的妹妹嫁到齐国去，吃尽苦头。”苏苍揉揉她的发顶，“我这云中大营有将士十万之众，你随便挑，看中哪个尽管说，二哥给你做主。”
“我看上你厨下的肉。”
“就这点出息！”
初小满头大汗地赶回大营，脱下苏白给他的口罩，这东西有些奇怪，戴上去呼吸困难，但苏白说这样可以防止感染疫症，初小也就勉强照做。
“我把东西送过去了，看着他喝下汤药才回来。”初小说：“就是那什么口罩的，他没用。”
苏白坐在灯前发呆，“他在何处落脚？”
“前面有一处营垒，他和长田就在那将就一夜。”
“明日就走？”
“对啊，不是你让人走的吗？”
“哦。”苏白拨动灯芯，“可有别的异常？”
初小说：“公子彦没有发热的症状，他带着的人也没有，营垒的那些将士都挺好的。”
苏白睨他，“我说的是可有人埋伏？”
“这个倒是没有发现。”初小想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齐王想杀公子彦？”
“齐王想杀他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初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意思是，齐王想在云中杀了公子彦，嫁祸给公子苍？”
“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苏白摇摇头。
“所以你才把公子彦赶出大营，只要他不在大营，齐王就不敢轻易杀了他。”
苏白是这么想的，“不是不敢，而是没有必要多此一举。赵齐联手真正的用意，怕是不在燕。齐王想杀公子彦，赵王想除掉公子苍和公子青，他们不谋而合，但又各怀鬼胎。”
“那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公子苍，让他小心行事。”
苏白敲了他一记爆栗，“二哥对赵王深信不疑，告诉他只会招致他的反感，而我的处境也会曝光，他不会再相信我。但终归是要面对的，邯郸发生的事情，他很快就会知道。”
苏白命厨下熬了一夜的预防汤药，将士们每日两碗不能少，但不仅仅大营要预防，周边村庄的百姓也要防患于未然，苏白偷偷从空间把药材弄出来，放到药库里面，又给苏苍打了一剂抗生素，这才安心。
然而，第二日晨起，田宗彦并没有立即上路，营垒传来消息，他也感染了疫症，突发高热。
苏白一听，抢了一匹马冲出大营，不管苏苍如何呼喊，她都充耳不闻，如离弦的箭一般，消失不见。
苏苍面色微沉，带了人追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