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一步是深渊，往后一步是刀山火海。
说出实情，田宗彦无法保证苏白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和他暗中了解的那个赵国长公主截然相反，他不敢冒险，说出来之后，她可能这一生都不会想见到他。
可是苏白对他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孤注一掷的感情，却是田宗彦一开始谋划救人的目的。他应该感到高兴，心里却杂夹着丝丝的酸楚和苦涩。
他低吼一声，断然抽身，抓起放在一侧的麻绳，把苏白绑成了粽子。
苏白目瞪口呆。
他的动作太快，以致于苏白想反抗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老实呆着。”田宗彦不敢再去看她，“我不是我不想给你答复，而是我和你一样并不知道太多，一开始救你是因为知道是你父王和姑母联手想要除掉你，觉得救下你把你送回宫，会照成赵王的后院失火，我也能趁机取利。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有了一处安身的地方。至于其他的，我只知道姬后来自中山国，赵王年轻时曾征服过此国，带回姬后，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田宗彦的手始终紧握，“你好生呆着，殿外的事情交给我。”
“田宗彦，本公主有那么不合你的心意吗？你即便憋死自己，也不愿碰我一下吗？”苏白的眼中有泪光，声音闷闷地，她只有一时孤勇，回想起来羞愤莫名。
田宗彦立起身，轻抚她的发顶，“这不是碰了吗？”
苏白哭笑不得，把头扭向一边，拒绝再说一句话。
田宗彦重新点燃殿中的烛火，光线昏暗摇曳，映出他满是汗水的脸，胸前的衣裳也已湿透，额头青筋暴起，满堂春的药效几乎要了他的命，但他的意志早已是千锤百炼，只要忍过一时，他就能轻松化解。
“等等我会叫晓春进来，你且忍一时。”
田宗彦开门走出殿外，已是夏末初秋，夜风微凉，吹散他身上的燥热。
“公子？”景风低唤，朝他使了个眼色，“蓉公主找你很久了。”
田宗彦谈笑晏晏，步下台阶迎向苏蓉，“夜已深，蓉公主为何还在这里？”
“你……”苏蓉咬牙，从上到下打量他，他的目光清明如月色皎洁，神情自若不见慌乱，“你为何会在华延殿？”
田宗彦笑容不改，语气却冷到极点，“公主以何身份质问于我？”
苏蓉气恼不已，“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公子不要声名，难道还要坏我赵国长公主的清白吗？”
“这似乎和蓉公主无关。”田宗彦走到她身边，低声耳语：“蓉公主不要忘了，长公主是我送进宫的，她并非真正的长公主，你如此义正严辞，是想掩盖你丑陋的用心吗？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想再重复，也不想再看到你。你用想这样的手段逼我就范，你用错地方了。”
苏蓉眼泪掉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大声叫了起来：“来人啊，长公主……”
“长公主发生何事了？”姬央适时地出现，一脸担忧的神色，“可是病了？”
苏蓉掉下来的不仅仅是眼泪，还有下巴。这不可能，她明明看着阿妙进了姬央的西厢再没出来。一定是哪里出了错，田宗彦和姬央都没有中满堂春的毒而丧失理智，行动举止与往日无异。
“蓉公主这是怎么了？想见长公主见不到？”姬央咂咂出声，“你看啊，夜深了，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呢。赶紧回去吧，洗洗睡了，不要多想。有些事情呢，多想无益，想多伤身。”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苏蓉没有再留，拔腿就往客舍方向跑去。
姬央大笑，转身和田宗彦并肩而立，眺望苏蓉远去的方向，“你没事了？”
“如你所见。”田宗彦往侧拉开一步之距，“你提前收到消息了？”
姬央没有否认，“像赵王宫如此频繁更换宫人的地方，想安插几个自己的人很容易，相信你也是一样的。”
“妙郡主怎样了？”田宗彦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看样子，你成功地避开未来可能会有的麻烦。”
姬央挑眉，“不管长公主是真还是假，只要她是赵国公主，身上流着姬后的血，才是央要的女人。”
“这话会不会说得太早了。”田宗彦蹙眉，“她不会嫁给你的，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没错，她现下固然不会，但她知道你的真面目吗？”姬央成竹在胸，“赵王得姬丹而称霸列国，姬后已死，长公主已年满十六，中山国会很快迎她回国。中山国虽是小国，但物产丰饶，尤其盛产战马，因累年的征战和抢掠，中山国成了列国之中最为富庶的国家，当年姬后仅仅拿出一小部分的财宝帮助赵国，赵国延续近二十年的辉煌，无人可比，而中山国也需要找到先祖留下的这笔宝藏，重振国威。至于足下，更是需要金钱和战马，杀回齐国，夺回王位，报仇雪恨。当然，还有我，我也需要更多的财富，巩固燕国的强盛，为一统天下做好充足的准备。”
心事被无情地戳穿，田宗彦凉薄地笑起，坦然道：“你倒是没有把自己撇清。”
“为何要撇清呢？都是为了她而来。”姬央摊手，“难道要看着赵国把中山国据为己有，成为列国中最强盛的国家而无动于衷吗？”
而此时的华延殿中，一把薄如蝉翼的手术刀抵在景风的脖颈上，苏白脸色铁青，她身后的晓春幸灾乐祸地笑着，还不忘出言嘲讽，“你还以为公子对你是认真的？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这就是你价值。而且你还是个假冒的，等你被拆穿的时候，我看你还如何嚣张！”
苏白横了她一眼，“闭嘴！”
晓春仍是不知死活地挑衅，“你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还想对我呼来喝去！”
苏白收回手术刀，轻轻地在晓春的脖子上一划，晓春不敢相信地看着鲜血喷涌，身体渐渐地失去温度，想叫喊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田宗彦回头，与苏白四目相对。
苏白的刀刃上沾染了鲜血，于月色下散发着凄厉的色泽，晓春应声倒地，没了呼吸。
姬央骤然回眸，淡笑起来，“原来是长公主，月色这么好，你是出来散步吗？”
晓春的死被阿妙的丑闻所掩盖，没有人在意赵王宫里死几个宫人，尤其是一个进宫才月余的婢女。但阿妙和姬央的侍卫长私通的事情，却在天还没亮时在宫里传开，成了一桩旖旎的艳事，茶余饭后被反复提及，最后听闻还成了说书先生最叫座的故事，每每说起，都有大批的茶客驻足围观。
阿妙见大势已去，没能得到她心心念念的姬央，但她还是赵国公子青的未婚妻，她的丑事被朝臣们大肆渲染，口诛笔伐，联名上书要赵王解除阿妙和苏青的亲事。
阿妙自知难以自圆其说，把心一横，也绝不让苏白独善其身。
当着朝臣的面，阿妙痛哭流涕，满脸的哀容，“阿妙失节，不敢乞求原谅，但这件事乃是被人算计，还请王上明察。”
赵王清了清嗓子，“还有这等事情，你且说来。”
“当日，阿妙与公子央有约定，为他吹奏新谱的曲子。到了客舍之后，却看到蓉公主进了公子彦所住的东厢，我追上去问她要不要一起听新曲子，却看到她和公子彦搂抱在一起。被我撞破后，她逼我服下满堂春，和同样满了药的燕国侍卫长一起扔进公子央的西厢，以掩盖她和公子彦私相授受的事实。”阿妙哭得梨花带雨，“我吃了哑巴亏，本该一死以谢天下，方对得起征战在外的公子青，但我不能容忍有这样的人乱了赵王宫的清誉。”
赵王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是说，阿蓉和公子彦？你确定没有看错吗？”
“阿妙所言，句句属实。”她已经无法嫁给姬央，但苏蓉还有机会。
“既然如此，我赵国就要办喜事了。”赵王长叹一声。
“臣启我王，蓉公主绝不能嫁到齐国，更不能嫁给公子彦。”太乐令出列反对，“王上，当年齐赵大战，公子彦率军坑杀我赵军二十万，赵国几近缟素，家家户户都有丧子之痛，视公子彦为我赵国之仇敌，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王上又如何能把赵国尊贵的公主嫁给他。此事，万万不可，王上三思。”
在太乐令乐清的率领下，群情激愤，齐声高喊：“臣请王上三思，臣请王上三思，臣请王上三思。”
赵王面色凝重，齐赵牧平大战是田宗彦率军出征的首场大捷，从而一举奠定他在列国之间的屠夫之名，此后凡是听到他领军，列国间风声鹤唳，连三岁稚童听其名而止啼哭。齐国一跃而为强国，列国为打败田宗彦做了周全的部署，凯旋回齐国的他却意外地失明，失去王位，成了人人可欺的质子。
在赵国为质的三年时间里，赵国并不曾给予他质子应有的待遇，住最差的居所，放任国人恣意*他、刺杀他，可田宗彦依然毫发未伤。不论是齐国或是赵国利用国人的愤怒假意的行刺，还是各国光明正大的挑衅。
“各位大人不妨想想，公子彦在我赵王宫中，他若是死了，齐国会因此寻衅滋事，两国战事重开，我们又有几分胜算？杀一个人很简单，但公子彦这样的将才，当世仍无人可超越，若是让他为赵国所用，为赵国建功立业，又有何不可呢？”阿妙含泪跪了下去，深深地一拜，“我一人受辱事小，若是因此伤及赵国之根本，我难辞其咎，无颜见赵国百姓。”
下了朝会，阿妙对赵王说：“王上不妨先把苏白抓起来要胁公子彦，他必会乖乖就范，与苏蓉成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