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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君子远行,不知归期

郤愔踏雪而去,却直至转年深秋才到江南,此时的北国已是凉意颇浓,南国仍是一片郁郁葱葱。

虽说是一时意气用事,仓促出行,郤愔却也在走出几里后想好目的地——就是眼前这群青山。传说此山有仙草,可治百病。然仙草亦是毒草,能伤千人。

郤愔左右打量,只见这山峦连绵不断,极目远眺也不见尽处,山中草木葱郁,不时还传出虎啸猿啼。

就他还在思量的时候,碎石松土接二连三滚落,隐约听到有窸窣声,郤愔轻准地捡起滚至脚边的石头,蓄势待发:“难不成这山中猛兽还要下山觅食?”

才一见影子,郤愔手中碎石瞬间飞出,战战兢兢等了半晌也不见有动物哀嚎声,却见一男子衣冠楚楚从动静儿处现身,他摊开手掌时,郤愔看见了自己掷出的石块暗器。

“公子好身手。”郤愔是由心称赞,上前欲要为刚刚的鲁莽道歉。那名男子却不愿他近身,笑而不语,提脚要走。那人转身之时,郤愔看到他背后竹筐中的草药有些熟悉,却想不出具体名字、哪里见过。突然,郤愔心思一动,急忙拉住那人。

“公子身后背的,可是这传说中的山中仙草?”

“是又如何?”那人不答反问。

郤愔不语,只顾一味端详那筐中的几抹翠绿。

那人见郤愔不答,也不愿过多耽搁,又要离开。这次郤愔没有拦着,任由那人走远之后,喃喃道:“似乎见过......”

之后数日,郤愔吃睡都在山中,誓要访遍群山,找出仙草。不过几日过去,杂草猛兽都已摸清底细,也未曾再见到过那日男子竹筐中的“仙草”。

这日大雨,山中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湿滑陡峭的山路,纵使千分小心,万分注意,也免不了意外发生。正向上艰难前行时,突然!郤愔感觉脚下石头松动,瞬间重心不稳,仰面往山下摔去。他吓得两手乱抓,万幸万幸,被一棵小树救了性命。郤愔吓得不轻,万分感激得看了眼小树,心底将它前世今生、祖宗八代谢了个遍。见它还可撑一时,这才松了口气。刚才吓得七魄飞了五魄,力气也给耗光了,他想着先缓缓,于是开始战战兢兢地低头左右寻着其他可做垫脚的物件。眼神瞄向左下方时,喜忧参半——逃不开福祸相依,原来半吊在这山腰中的不只他,还有仙草!郤愔再次看向“救命恩人”,那渐渐显露的树根令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仙草就在脚边,不过几尺距离,倘或这样放弃实在不甘心。郤愔只得再寻支点。

就在精疲力尽之时,一阵汲了泥水的“吱吱”声钻进耳朵,郤愔仔细分辨,确定是鞋子发出的声音,于是破口大喊“救命”。他听得那人匆匆向自己这边来,待来人探出头来时才发现,竟还是那日的男子。

那人二话不说,将腰间玉带解下扔给郤愔。郤愔右手拉住玉带。

“你先别拉我上去。”话毕,他折身去采摘脚边的仙草,费了好一顿功夫,那人才将郤愔同仙草一同救上来。

郤愔喘着粗气,虽然又累又怕,却十分值得。再看那人虽也出了顿大力,却是面不改色,气息均匀。见郤愔被救上来且没有大碍,来人又要走,看他竹筐里,还是那日的草药,外行人一眼看去,不见端倪,不过郤愔是大夫,他打眼一扫便发现他那筐里明明是两种药草,其中一种与那日初见时的一样,一种则是和自己今日拼命摘取的无出其右。

“公子为何要摘相似的草药?”郤愔心直口快。

那人疑惑回头:“不是同一种?”

郤愔摇摇头,起身朝他走去,那人没有再躲,摘下背篓仔细端详着两种药草,等着郤愔步步走近。郤愔偷偷嗅了嗅那人身上的味道,即便是山中浓浓的土腥气也遮不住男子身上的脂粉味道。看来是个官宦子弟。

郤愔拿起他筐中的两种药草,将自己的分辨说与他听,那男子听得也十分认真。郤愔说完一处,他便恍然大悟一处,不住点头,脸色也越发凝重,待郤愔将所有说完,他再看郤愔时,眼中全是恭敬佩服。

男子拱手作揖:“几日前初见,不知公子是高人,是在下唐突了。”

“何来唐突之说,公子客气。只是不知公子几次三番来采摘仙草为了什么?”

“家母染疾,闻听此山有仙草,治百病,故来求。我终是莽撞的了,还好未曾给母亲服用。”

郤愔终于知道他面色难看的原因,哭笑不得:看样子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竟还办这等糊涂事情。

“公子家人可都安好?”男子问道。

郤愔不明所以,怎么突然就换了话题?也是不好不答,于是诚实地点点头。

“正好。”男子不由分说拿过郤愔手中的药草。他也是聪慧有心之人,方才郤愔细心教导时,他就已经觊觎起郤愔手中之物。

“哎——”郤愔自然不肯,暗暗懊悔那人过河拆桥。回忆之前种种,男子武功定是在郤愔之上,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拒绝的话还是憋在肚子里好。

男子迅速告辞,郤愔哪肯就这么算了,灵机一动打起“医者父母心”的幌子,偏要跟着去。那男子刚硬有余,圆滑不足,对于郤愔这招“死皮赖脸”,毫无招架能力,最后只能二人一同上路。

进城之后,男子的马前自有百姓让路,偶遇见个乡绅,听他喊男子“孙将军”,这才知男子竟是这城中将军。

郤愔向来不认为自己会做一辈子大夫,素日里常舞刀弄枪,向往金戈铁马,可师父总不许,此时白得了个将军朋友,便一人在后窃喜,暗自称赞自己命里有金,将来定然发达。

“将军回来了。”孙府门前分外热闹,来相迎的清一色美人。最惹眼的还是将军夫人——金钗玉钿饰着垂云髻,靛蓝绸衫罩着玲珑体。眉目含情,双唇解语。

“母亲如何,那药万万吃不得!”孙将军眼中心中全无这些美娇娘,精神动态全在卧榻亲娘身上。

这态度惹得众美人好一顿失落。

“那药如何?方才已经服下了。”还是夫人识大体,闻听此言,花容失色,不知将军何意。孙将军听后,急忙赶至母亲房里。夫人稍愣一下也跟着进去。只是在她进去之前,郤愔已将夫人眼中的一丝窃喜尽收眼底。

呼呼啦啦一群人,由府门前跟至孙母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郤愔。

府中下人不知有事,仍是各忙各的,还有一个小厮把郤愔当成浑水摸鱼的,差点一棒子赶出去。

过不一会儿,夫人梨花带雨地差人去请大夫,众人才知出了事。那人也懒得再和郤愔理论,忙跟着众人插一脚,日后好邀功。

郤愔跟至房内时,老夫人已是气若游丝,话不成句,只见出气儿不见进,眼看着是不行了。孙将军手足无措,还在一旁焦急守着,将所有宝都押在即将到来的大夫身上,现下只会不住声地喊着“母亲”。

“我来看看。”郤愔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好不容易拨开众人上前,只是差点没被浓重的脂粉香气熏死。孙将军之前知他识药理,只说一字“请”,便呵斥众人速速让开。

郤愔看过老夫人眼睑舌苔,明显是中毒,恐怕就是因为服错药所致,不过好在剂量小,还有得救。他转头抱歉地看了夫人一眼,随即拿出工具。直至日落时分,老夫人总算有惊无险。

经这一事,孙将军更是把他当成了恩人,夫人见状也跟着假惺惺地感恩戴德起来。

如此一来,郤愔便住进将军府。

原来孙将军名俭,字崇约,自小与静德王刘淮交好,不到二十岁便当了将军。孙俭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子,母亲一病,他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众人对此口口称赞。就连将军夫人也被称为世间难得的贤内助。孙家在当地声名颇旺,口碑极佳。

在郤愔看来却不然,不过这是别人的家事,与己无关,自然也不去掺和。

三月后。

孙母日渐好转,这事是喜也是忧。

这样一来,郤愔算是对孙俭有恩,孙俭自然不介意郤愔常住,不过孙夫人似乎不想夫唱妇随,想方设法地赶他走。劝说丈夫多次无果,她一个大家闺秀甚至用起了市井中下三滥的招数。

她日日在孙母面前搬弄是非,诬陷郤愔常做下流之举。孙母心疼儿媳妇,也顾念家风门楣,也跟着一同劝说儿子。虽说不过了了百日,孙俭也敢确信郤愔并非小人,断断不会如此,可又不好违拗母亲,此事一拖再拖。

直至一日。

恰逢孙俭出征,走前也问过郤愔是否愿意跟从。郤愔果断拒绝,认为此次与弱小南蛮之战,实在没有悬念。换言之,就是这种一看就知道自己会赢的战争,自己去是大材小用的。谁知失算,前线频频失利。朝廷紧急贴出告示征兵。郤愔虽见了,却仍是犹豫。上阵杀敌和游历山水,尽管都是历练,程度和本质却大相径庭。

按东朝律法,为做表率,也为服众,朝廷征兵时,凡四品以上官员家中必出一位壮丁。

郤愔知道有此法,不过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这出交壮丁的官员,只限文官,武官可免。

孙夫人与孙母本只商议诓骗他随军去,谁知竟套出郤愔有如此巨大的信息漏洞。二人便趁着孙俭出门几天,先是连骗带吓,后又私下求了静德王旨意,铤而走险将其修改成了一条军令,硬生生将郤愔送上漫漫行军路。

此路如同贼船,上去容易下来难。就算他郤愔有一万个心眼儿,最终也只能乖乖认命。

郤愔千算万算,没料到竟被两个毫无瓜葛的女人改了命运。纵使心有不甘,面对静德王的“军令”也只能无奈,和力不从心。他这才真正认识到“权力”的价值,明白就算蝼蚁有着鸿鹄之志也终究是蝼蚁,他渐渐在心底滋生对“人上人”的渴望。是为柳姁,也为自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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