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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倾城

梓筠修为深不可测,见识手段俱是非凡。没过几日,韩姣就发现殿中插上了一面小旗,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流动着微微灵气,正是那天找到的两种材料炼制而成。她看着雪白的幡面,暗自祈祷碧云七宗能制止他们。可惜天不遂人愿,才半月不到,魂幡上血气涌动,腾起一团腥浓的雾气,明显开始有生魂献祭。

韩姣看着魂幡从雪白渐渐变成粉色,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惶惶不安。

其实不光是她,整个修真界此时都面临着巨大的震荡,碧云天和离恨天所有宗门几乎都被卷入,无一幸免。

在梓筠提出修炼倾城色后,几乎在同一时间,俗世的几个大国君主夜里都在梦中得到启示能一统诸国成为霸主,没过多久,实力强大的魏国首先向月池国开战,仅仅用了半月就已兵临月池国国都。月池国使臣四处求救,庆国、鳌来国很快发兵南上攻打魏国。碧云七宗派了弟子前去劝导,诸位君王表面答应休战,暗自却征战不断,魏、庆两国交界之处早已是尸横遍野,血染大地。

七宗弟子从未见过那般腥红可怖的场景,立刻回转宗门汇报,七宗诸位掌教长老明知这是离恨天的所为,却也无法可解,归根结底,这次梓筠利用的是俗世君王的野心和欲望,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用法力稍加暗示,再派人挑拨几句,战争就不可幸免地爆发了。

眼看魂幡血气一日比一日旺盛,收集四十万指日可待,梓筠开始着手寻找最后两个关键:半魂躯和天外人。

“半魂之躯,说起来只有两处,一处就在西境,”梓筠手握一柄玉如意,言笑晏晏道,“如此一来,还需要迦夜妖王出点力了。”

苏梦怀瞪圆了眼:“不行不行,西境全是海岛,全靠古星海仙人所遗留的身体化为藤桥连通四方。”

“只是一座桥而已,再造就是了。”梓筠道。

“你说的倒是容易,西境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公子襄道:“半魂之躯有两座?还有一处在哪里?”

梓筠睨他一眼,淡笑道:“还有一处就不用费心了,实在是不可能。”

苏梦怀不满道:“什么地方值得仙子这样隐瞒。”

梓筠眸中冷光一闪而过:“碧云上峰,就是上古仙人遗留的躯体。”

众人都是一惊,不由得面面相觑。苏梦怀一屁股坐回椅上,面色不虞。谁都知道,要去将碧云上峰拿来就是要和七宗正面相抗,完全挑起两界的战争,无异于痴人说梦。

梓筠轻蔑道:“说到底也不过一座桥而已,这般婆婆妈妈,开启了吉祥天,什么补偿没有。”

苏梦怀闻言抬起头,目光在其余几位妖王的脸上扫过。

公子襄默思片刻道:“这样,我们三人各自划出原先分配的十分之一补偿西境,你们看如何?”

青元与风淮都没有意见。

苏梦怀见众人协商做出补偿,脸色缓和许多,但心里到底还是不舒服,哼唧了两声,默然不语。

梓筠手指在玉如意上慢慢抚过,手指纤长白皙,几乎和玉融为一色,脸上满是沉思,轻声呢喃:“天外人……”

她说的虽轻了,在座的修为都不低,听得一清二楚。风淮面色一紧,青元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唯有公子襄,神色不动,拿起桌边的茶杯,慢慢呷了一口灵茶。

不知梓筠用了什么功法,俗世的厮杀不断将人的魂魄吸来,魂幡色泽日渐浓郁,鲜亮饱满的如同盛开的石榴花。韩姣每日看上一眼,心里的焦虑 就更多一分。

她把谷中每一处都摸透了,可还是没有找到逃走的良机。时间不多了——韩姣默默地想,梓筠手上已经有四季石和倾城色,前几日苏梦怀匆匆离去,是为了取半魂躯,等三个都集齐了,马上就要轮到天外人了,韩姣心里就像绷紧着一根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崩了,可她还只能按捺住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的焦急与无奈,静静地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来的很突然,这一日,梓筠正对魂幡进行炼制,谷外遥遥传来惊呼,她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对着青铜火炉上的魂幡打出几道灵光。韩姣给她打着下手,按照顺序适时将材料递上,并照看火炉的温度。梓筠进行得很顺利,在炼制快要成功之际,山谷上方骤然灵光闪烁,须臾,光芒如烈日般大炽。

梓筠猛然抬头,眼中放出光彩,一手将灵气打入炉内,扔下一句:“在这候着。”身体冲天而起,打开结界后就飞了出去。

她离开时太过匆忙,结界被她从内直接打开一处没有恢复。韩姣的心怦怦直跳,机会稍纵即逝,没有多想,她飞身而起,从结界开口处蹿了出去。

赤山洞上方有一道长长的峡道,是山体裂开时形成的,外面有七宗所设的大阵,叫七环晋阵,有困魔之效。韩姣御气飞行,走得小心翼翼,她在空中大致扫了一眼,循着碧云宗的方向而去。

“哟,这是去哪里?”红光一闪,身着茜素红衣裙的青元拦在山谷前方,一脸戏谑地看着她。

韩姣心下咯噔一响,停下道:“梓筠仙子刚才出来了。”

青元嗤笑一声:“那你出来干什么?莫非以她的本事,还需要你做帮手不成。”

韩姣手心里捏着冷汗,平静道:“怕她有什么吩咐。”

“用不上你,”青元口气冷淡道,“回去。”

韩姣无法,慢吞吞转过身,走了几步,心里像急鼓一般擂动。她心里反复念着:机不可失。身形一闪,用土灵遁飞速往外冲去。

青元看似不在意,实则一直提防,眼前黄光一闪,韩姣遁行,她冷哼,手掌一翻往地上狠狠抓去,掌心触碰的灵光如泥鳅一般灵活,一划而过,以她的修为竟没能抓住。

“好呀,”青元咬牙,语气愤然,“他倒是不藏私全教给你了。”

五灵遁是公子襄法术绝技之一,青元越想越觉得心酸,誓要将韩姣擒拿,紧紧追在她的身后。

韩姣逃出一段,七环晋阵上忽然绽放出绚丽光芒,又如烟火一般洒落,巨大的灵气冲击朝谷内冲射,眼看要撞上,韩姣吓得就地往旁边一蹿,紧跟在后面的青元也停了下来。

灵气冲到眼前停下,原来是梓筠,她扶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垂着头,看起来似乎半个身体都靠着她。

青元惊得张开嘴。

韩姣在看到男子的一刹那,如遭雷击,整个人怔在那里不能动弹,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两人身后七宗修士陆续飞来不少,似要追上来。

“拦住后面那些人。”梓筠看到青元立刻吩咐道。

青元皱起眉,面色不善看着韩姣:“她……”

梓筠不耐烦,声音凌厉:“别啰唆,快去。”

青元神色不爽快,与她眼神对上后不情不愿地去了。

梓筠看也不看韩姣,扶着男子径自飞回谷内。

韩姣心里一片空白,什么心思都没有了,站起身,踉跄地跟着往谷里飞去。

梓筠将男子放在自己休息用的榻上,转头看见韩姣,皱眉道:“我要去炼几枚丹药,你看着他,不容疏忽。”走到房间口时忽而道,“我知道你方才想走,这次就算了,再有一次决不轻饶。”

韩姣双唇苍白,轻轻颤动。

梓筠以为她吓住了,神色满意地离开。

房间内只留下榻上的男人和韩姣。

“哥哥……”她凑上前,轻轻拨开他凌乱的头发,左脸皮肤焦黑而斑驳,正是韩洙。

韩姣心里又急又痛,抚在他的脸上,只觉得那布满燎伤的疤痕上滚烫灼人,似乎蕴藏着无尽的火焰。她暗暗吃惊,想用灵气去试探,他蓦然睁开眼,目中满是阴冷和暴戾。韩姣僵住,身体忽然被巨力撞击,砰的一声撞上墙又落在地上。疼得她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韩姣惊魂未定,紧紧抿住唇,泪水含在眼眶里,站起后又重新回到榻前,这次不敢直接用灵气,只是慢慢抚平他的衣衫,轻轻唤:“哥哥,是我。”

韩洙已重新闭上眼,浑然不觉。

韩姣心里忐忑不安,盯着韩洙看个不停,声音压得低低的,反复念着“哥哥”。经历刚才那一番逃走,她心里纷乱,搞不清韩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时揣测是梓筠用了什么神妙的法术,一时又想到刚才韩洙那可怕的眼神,她紧咬着牙关,生怕流下泪来。手里紧紧攥着韩洙的衣袖,那是唯一让她感到心安的举动,让她不至于在这个孤立无援的环境里感到绝望。

韩洙躺了一整个日夜都没有苏醒,其间梓筠来探望过一次。她坐在榻旁,用手帕温柔细致地拂拭韩洙的脸,正如韩姣之前所做的一样。

韩姣看着只觉得胸闷气短,再听她唤了一声“成钧”,吓得身体都木了,心道:难道双生咒已经吞噬了韩洙的灵魂?这个念头才闪过,一串泪珠忍不住就滴了下来,落在雪白的玉砖上,留下一小摊印渍。

梓筠为韩洙擦完脸,轻叹一声:“怎么半边脸成了这个样子,莫非灵魂还没有完全恢复?”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用灵气在他的脸上稍作试探,这次韩洙却全无反应,梓筠眉头皱得更深。

韩姣心里发急,只能等梓筠走了才能表露出来,可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握着韩洙的手,一遍遍在他耳边倾诉:“哥哥快醒来吧,你是韩洙不是成钧。”

如此过了三四日,梓筠日夜不休息,终于炼出几枚丹药来,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对没有知觉的韩洙温言道:“我所知的都是以前你所传授,你常说,魂魄是最神秘、最难解的,丹药虽然是根据上古配方所炼,能发挥几分功效没把握,成钧,你身体强硬,我就直接喂你服食了。”

说完,她轻轻掰开韩洙的嘴,将三颗泛着金色光芒的丹药喂了进去。

韩姣在一旁看着急得险些跳脚。

梓筠喂药之后又坐了一会儿,看韩洙并无特殊反应,略有些失望,只好再想其他办法。

等她一走,韩姣立刻上前,捏住韩洙的下巴,伸手就往他嘴里掏,摸到他的喉咙,才挖出两粒小半颗丹药,她立刻放到乾坤袋中,头一抬,对上韩洙睁开的眼。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深邃,丰富,直抵人心——韩姣几乎要忘记呼吸了。

“哥哥?”

他不应。

韩姣咽了咽口水,看着他下巴上还留着她刚才粗鲁动作的红痕,心里发虚,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你……你渴吗?”

“这是哪里?”他问,声音一如往常般淳厚迷人,可还是有什么变得不同了,韩姣敏感地察觉到,似乎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已变得有所不同。

“是赤山洞。”

他抚了一下额头,韩姣担忧地伸出手:“头疼?”却在他凌然的目光下僵住,哆嗦着缩回手。

“你是谁?”韩洙问。

“我……”韩姣眼眶红了,嗫嚅着双唇,微张着嘴站在那里,如同被下了夺魂咒,木愣愣的什么也做不了。

他皱起眉,目光平静无波。

韩姣咬住唇,心仿佛在往不见底的深渊坠下,寸寸发凉,很显然,眼前的韩洙已经并非她的哥哥了。

那他是谁?成钧?

难道他吞噬了韩洙的灵魂?韩姣不敢去猜想,只看着他的脸,死死盯着,神情恍惚不能自已。

“既然唤醒了我,有什么要求就说吧。”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与他身上那种如剑出鞘的气息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不是……”韩姣心里难受,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

“唤醒你的人是我。”听到动静前来的梓筠如风一般飘进房内,声音如清铃,温柔如春风。

韩洙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神色不动:“你是谁?”

梓筠一怔,回以凝视,目光柔和:“我是梓筠,你忘了?”

“不记得,”他语气依旧平淡道,“为什么唤醒我?”

梓筠坐到他的身旁,不惧他周身迫人的气势,握住他的手掌,放在脸颊上摩挲了一下,眼角沁出一滴泪水:“你忘记了,是我们约好的,无论要花多大的代价,我都要将你完整的灵魂唤醒,已经过去六百多年了。”

韩洙神色微变,露出一丝动容。梓筠一手抚在他的腰间,那里有一根肋骨灼热的如同要燃烧起来,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回应这个女人的话,让他的意识有一刹那的模糊,眼前的女人既熟悉又陌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感觉,牵制着他。

韩姣双手绞在一起,心头发苦。梓筠半个身体几乎依偎在韩洙的怀里,他并没有拒绝。女子冰肌玉颜,绝美如仙,男子挺拔健美,半脸丑恶,半脸俊美,光看外形,两人就像是天生一对。

韩姣心里一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耷拉着脑袋躲在一旁。

“她是谁?”他又问。

梓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韩姣,脸上有两分不高兴,微冷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韩姣抬眼看了两人一眼,强忍着本来不想哭,可这时再也忍不住,哽咽难言。

梓筠双眼微眯,目中闪过意外和森寒。

韩洙皱起眉,太阳穴跳动,身体骤然僵硬,仿佛又多了一股意识,让他脑部疼痛如针扎,他本是大能之人,脸色也只稍苍白了几分,不动声色道:“你过来。”

这显然是在喊韩姣。

韩姣有些怔忪,梓筠道:“你多少年没醒了,今日还是休息吧。”

“过来。”韩洙道。

韩姣上前两步,想要走到他的身边。

梓筠冷眼扫过她,摇了一下韩洙的手臂,嗔道:“成钧。”

韩洙头疼欲裂,手臂甩开她,摸了摸额头,身体两股力量绞杀在一起,让他再难保持冷静,身体微微前倾。

韩姣着急上前想要搀扶,梓筠手一挥,韩姣双臂上如遇寒刃,疼得她小脸皱成一团。

韩洙忽的一把抓住韩姣,铁箍一般,将她拖到眼前,脸与脸相隔寸许,双目锐光闪过,直视她:“你对我做过什么?”

“没、没有。”韩姣臂上又烫又疼。

梓筠伸手去抚韩洙的脸,他侧脸避开,眼神移来,满是凶狠暴戾,吓得梓筠心头一跳。

韩姣觉得他手臂强壮,捏得越来越紧,疼得她直吸气。

他直觉身体神识异常躁动都是源自这个女孩,转而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从榻前提起。

韩姣呼吸不畅,意识恍惚,四肢如同灌铅,挣扎两下就难以动弹了,难过得几乎要死去。

算了……她恍恍惚惚地想,最差也不过就是一死,她逃避这么久,最终躲不开的还是命,又何苦挣扎?

太累了。

泪水缓缓滴落。

韩洙双目猩红,半张脸上的伤痕活了一般,红黑斑驳交错。

梓筠看得心惊,惊呼:“成钧,你怎么了?”

韩洙充耳不闻。

这时公子襄与青元听到动静,闯了进来,见韩洙掐着韩姣,青元愣住,公子襄一掌挥去,掌心闪动着些微的雷光。

韩姣脖子上一松,滑落在地上。

韩洙手指一点,手臂四周几道风刃飞速旋转,挡住了公子襄的劈掌,两者短兵交接,耀眼的灵光闪过。

梓筠急道:“住手。”

公子襄抓住韩姣,飞身跃起,翻身远离卧榻两丈有余,韩姣身体瘫软,喉咙仿佛撕裂般疼痛,头晕目眩看着前方。

“你怎么样?”梓筠对韩姣生死毫不在意,只担心“成钧”未恢复好,她搭住他手腕,片刻神色沉吟道,“怎么还有一股同源真元?”

韩洙体内灵气翻滚,丹府更是发生着翻天覆地的革变,他额上青筋暴起,似在抗拒什么。

梓筠见状,着急地摸出一颗黝黑的丹药,灵气浓郁的幽香瞬间充斥在房间内,显然是一颗上等玄丹。

“这是你曾经留下的定灵丹,快服下。”

韩洙一听丹药名,目光骤然变得阴冷,一掌拍开梓筠的手:“滚开。”

丹药在地上滚落老远,梓筠脸色白了又青。

韩洙倏地从榻上站起,房内几人吃惊之余都暗暗戒备,怕他做出什么疯狂举动,他却只是闭上眼,眉头皱得死紧,鬓角缓缓滑落一滴汗珠。

公子襄扶着韩姣,手上送去灵力助她恢复身体。

韩洙疯狂的气息渐渐稳定,猛然睁开眼。

梓筠喜道:“成钧。”

青元大惊:“什么,他就是成钧?”细细一想却又不觉得意外,韩洙气势惊人,任何人都难以忽视,隐隐还有让人臣服的压迫,天生的王者。

韩洙四下环顾,视线落在韩姣身上:“姣姣?”

众人没想到他转变如此之快,刚才还是要掐死她的架势,转眼又露出温柔的神色。

梓筠一张脸霎时乌云密布。

韩姣身体颤了颤,喉咙火辣辣地疼,不敢置信地看着韩洙,眼珠子一动不动,见他神色举动一如往常熟悉的样子,鼻子一酸:“哥……”

韩洙道:“过来。”

公子襄稍稍用力揽着她的肩:“别动。”

韩洙脸现不悦,目光转到他的身上。

韩姣动了动身体没有挣扎开,嘶哑着声音道:“放开。”

“蠢货,”公子襄脸上也不好看,“你刚才差点死在他手上忘记了?”

“你不懂,”韩姣着急,嗓子疼痛地几乎说不出话,憋了句,“不用你管。”

公子襄沉下脸来,一股刀风突然毫无先兆朝他肩膀逬射而来。青元“小心”两个字还未脱口,公子襄一瞬闪开,风刃穿过,在墙面上扑一下留下狭长裂缝。这也足够让人吃惊,赤山洞内泥土极为神奇,对灵力有屏蔽消减的作用,他随手一击也威力惊人。

韩姣被松开了桎梏,立刻跑到韩洙身旁。

韩洙一手揽过她,手指在她脖颈处揉了揉,一股清凉的感觉瞬间散开,韩姣垂着脸,心暖得想哭。

“你怎么不听话?”韩洙道。

“没有啊。”韩姣怔住,小脸蛋怯怯的。

“不是让你在碧云宗里老实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碧云宗不要我了,”韩姣有些委屈,“还被抓到这里来。”

梓筠听了两句,再也忍不住,硬声打断道:“成钧,你是怎么回事?”

韩洙冷冷看她一眼道:“我不是成钧。”

“你是,”梓筠声音拔高,很快又冷静下来,“你是怎么来到这里,是不是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你,你跟随自己的本能找到了这里。整个天下,只有成钧才会被自己召唤。”

“被自己召唤?”韩洙眉头一挑。

梓筠点头,从乾坤袋中取出黒木匣子:“这是你自己留下的信息,只要时机到了,就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唤醒自己。”

韩洙道:“给我看看。”

梓筠把手背到身后,笑了一声道:“这可不行。”

韩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梓筠巧笑嫣然:“给你也可以,把那个丫头给我。”

韩姣一吓,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轻轻一哼。

韩洙揉揉她的头发做安抚。

梓筠脸色微变:“你果然不是成钧。”

韩洙不再理会她,牵起韩姣的手抬腿就要走。

梓筠身形一移来到两人面前,声音冷厉道:“不许走。”

“你拦不住我。”韩洙不在意道。

“谁说我不能?”梓筠讽刺的一笑,“只是你忘记了而已。”她蓦然在自己的腰间一划,几乎就在一瞬间,血液就顺着伤口流出,衣裳立刻染红一片。

韩姣瞪大眼,其余几人也都不解。

唯独韩洙感到极为糟糕,他的肋骨在梓筠伤口出现的同时,疼痛至极,如火灼烫。

“怎么样?”梓筠笑靥如花,有几分得意。

韩洙面无表情,无一丝异色:“什么怎么样?”

梓筠愕然。

旁人都是不解,若不是韩姣感觉到他衣服下肌肉的紧绷,几乎也要被骗过。

梓筠又气又恼,盯着韩洙看了半晌,又道:“你纵然想不起我,可身上的双生总是要解的吧?”

“哦?你知道解法?”韩洙道。

“这天下间能解他双生咒的只有我。你中了双生这么长时间,也尝试了不少办法吧,都说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自己,他亲自设下的咒术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梓筠徐徐道,见韩洙还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她心头发恨,又继续道,“我可以帮你解咒,条件只有一个,这三日你要留在这里,若是三日之后你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我就把解法告诉你。”

公子襄和青元不约而同地看向韩洙,韩姣紧张地握着他的手。

“好。”韩洙定声道。

梓筠在大殿内设置下隔音结界,对衣裳上的血迹视而不见,面上如罩寒霜,神情寂寥,身影萧瑟。

见她这般模样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优雅自如,青元长吁一口气,心里竟有几分高兴,心道:遇到男人忘事的时候,再美又能如何。

“成钧既已回来,收集魂魄必须加快。”梓筠捋捋鬓发,声音平定道。

青元道:“成钧?他可没承认。”

“是他,”梓筠瞥她一眼,“他只是忘记了。”

公子襄含着一丝似笑非笑:“照我看来,他的魂魄并不完整,如果永远记不起来又该如何?”

梓筠看着两人,眼神坚定而明亮,缓缓道:“开启吉祥天,必须要化神境界的修士,就算你们有再多想法,也必须要成钧来才可以。”

“呵”青元讥笑地笑了一声:“他只答应留三日,如果到时候没恢复,难道我们要强留他不成?”

梓筠别有深意地一笑:“我自然是有把握的,‘他’只是成钧的一部分,撑不了多久。”

公子襄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青元则有些不信。

梓筠起身往库房走去,青元无所事事,跟在她身后想一探究竟,忽然听到她轻声呓语:“天外人……在哪里呢?”

青元身形一定,回头看到公子襄若有所思的模样,再看梓筠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想起什么,面色变幻不定,过了半晌,她见公子襄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狠狠一咬牙,下定某个决心,追着梓筠而去。

梓筠等人离开后,韩洙坐在榻上,完好的半边脸苍白而憔悴。

韩姣一日之内饱受惊吓,此时不免又担心起来,连忙在乾坤袋里摸索出几颗灵药递上去。

韩洙笑笑摇头,将她揽到怀里揉了揉,问:“喉咙还疼吗?”

“不疼了。”韩姣答,嗓子还嘶哑着。

韩洙有些心疼,神色却严肃:“你怎么不躲远点?”

“躲不开。”谁能在他这个修为下躲开。

韩洙长叹一声。

“你生气了?”韩姣看着他沉郁不去的脸色,轻声问。

“气我自己。”韩洙沉声道。

韩姣身处危机重重的环境之中,此刻却觉得安心,把脑袋缩在韩洙的胸前,疲惫骤然就涌上来,身体变得格外沉重。

韩洙亲亲她的额头,满腹躁恼似也消去一半,再看她的睡颜,小脸玉白,鬓若堆鸦,双眼略红肿,粉桃似的,心里竟意外的满足,剩下的不快也都随风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韩姣被摇醒,她揉着眼睛问:“什么时辰了?”

韩洙在她耳边轻语道:“快起来,抓紧时间吐纳,过一会儿我们就走。”

耳廓发热,韩姣脸红了一下,就席地而坐后忽然想起道:“不是要留三天吗?”

“骗他们而已,”韩洙声音里藏着一丝冷意,“那个女人别有目的。”

韩姣点点头,欲言又止。

韩洙奇道:“你想说什么?”

“她叫梓筠。”

“那又如何?”韩洙不解,看着韩姣期期艾艾、躲躲闪闪的样子,他微微一笑,“想说什么?嗯?”最后一声亲昵得叫人发颤。

韩姣脸上绯红,瞪了他一眼道:“她肯定是成钧的情人。”

韩洙见她别扭的样子可爱至极,不由得笑出声来。

韩姣撇撇嘴,不高兴地闭眼静心吐纳,任他怎么逗弄都不出声。

灵气运行一周天醒来,天已黑透了,谷内不见一丝光亮,韩洙不在房内,韩姣看了一圈不见踪影,心里发慌。

她立刻到大殿内搜索了一圈,公子襄等另有住处,梓筠在库房最深一间用药炉炼丹。韩姣趁梓筠专心致志炼丹时敛息去看了一眼,再次回到大殿内,山顶罅隙透入一线月光,映得玉柱隐隐泛光,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韩姣松了口气,上前着急拉了他的手就要走:“梓筠在炼丹,我们赶紧走。”

“去哪里?”

韩姣心突地一跳,惴惴不安,她慢慢转过头。一束浅淡的月光映在韩洙脸上,脸上的伤好了大半,除了额角上仍有一块不小的焦黑印记。韩姣蓦地睁大眼,手上不由得一松。

他的双眸在黑夜里熠熠生辉,俊美的脸庞隐隐带着一丝危险。

韩姣咽了咽口水:“去……去哪呢?这么晚了,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她悄悄后退,他大手一抓,忽而一蹿而上,结界在他面前如同无物,韩姣只觉得耳边呼呼风响,晕乎了一下,回过神已经站在了一处高台上。

韩姣往日只在洞中行走,还未到过山顶,此处地势高,巨石突出犹如平台,整体如刀削而成。

韩洙站在山巅,风声猎猎,卷起他的衣袍,于夜色中冷峻而挺拔。他眺望着远处连绵扎营的七宗营帐,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同友人聊天:“看你修行的功法,应该出自碧云宗?”

“是。”

“我的记忆不太完整,你应该认识我体内的另一半,对吗?”他转过身,冷凝望定她。

这还是“另一个韩洙”头一次如此平心静气地与她说话,韩姣心头涌起不寒而栗的感觉,真正的韩洙去哪里了?

“你认识他,而且是熟识,”他久等不到韩姣的回答,拧眉思索半晌,说道,“告诉我,你为什么唤他哥哥?”

韩姣愣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笑了起来:“我们现在是同生共死的状态,我能拿他如何,只不过他也需要休息而已。”

韩姣将信将疑地拿眼觑他。

“这里已经具备了打开吉祥天的条件,他却想要离开,”‘韩洙’敛去笑容,神情变得凝重,“我想你能告诉我原因。”

“我不知道。”

他眼中微有一丝阴鸷,看着她不语。

韩姣一阵心颤,顶着他的注视,大气也不敢喘,好半晌道:“真的不知道。”

“我和他无法融合,在这个身体里互相压制,一方神识与法力减弱了,另一方才能出来。只有进入吉祥天才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原先我以为你是他的心障,只要你没了,他自然就会老实。”‘韩洙’皱眉,看了她一阵,正色道,“没想到为此他居然变强了。”

韩姣道:“你是魔主成钧?”

‘韩洙’神情一缓,微微笑道:“不是,我只是他一部分的魂魄。”

韩姣沉默片刻,攥了攥拳头,忍不住道,“为什么要融合呢,你不能换个身体,成为一个独立的人吗?”

“幼稚。”‘韩洙’道,“魂为阳,乃人之才智,魄为阴,人之形体,魂魄不全,人失之阴阳平衡,已是存下生死病机,与修道宗旨背道而驰,难登大道。”

韩姣想了想,认真道:“我曾听说成钧修炼法术不拘一格,能想前人之未想,时常有颠覆传统之创举,因此成就非凡,短短百年就由天人境跨入化神,以他对道法的精深,怎么会不明白分割魂魄的利害,但他危难之际,选择的却是分裂求存,我想其中肯定是大有深意。”

他听着,原来漫不经心的脸渐渐沉凝,看着她默然无语。

韩姣略紧张:“怎、怎么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他筹思片刻,说道,“我大部分事情已经不记得了,成钧另有安排也说不定。倒是你,还有几分见识。”

即使身处这般形势不明的情况中,韩姣被成钧的分魂夸奖一句,不禁也有些高兴,可很快高兴的情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韩洙’背负双手,目光幽深而空远,陷入沉思之中。过了片刻,他一手罩在腹部,两指用力深抓进肉里,血从两指缝隙中汩汩流下,他额上青筋紧绷,目光狠戾,身上的伤口似乎不是自己的。

韩姣心头大震,跑上前又被他目光刹住脚步,急道:“你疯了吗?这身体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韩洙’不理会她,两指插在腹部,似乎在探索什么,他脸色微白,目光坚定,不一会儿抽出手,脸色却更沉了,原地盘膝坐下调息了半炷香的时间,睁开眼。

韩姣盯着他。

“不会这么简单。”他站起身,缓缓走了两步,皱着眉喃喃私语,“这根肋骨溶于骨血中无法分割,是双生咒的缘故?”

他在高台上反复踱步,陷入沉思,手中不时掐着繁复深奥的法印,有时也会低声自语两句,都是韩姣听不懂的法术。韩姣不禁忧心,他喜怒难测,反复无常,显然比韩洙不稳定许多,不会突然得了失心疯吧?

他冷冷看过来,眼眸深处似乎有一团幽火燃烧:“你说的不错,我原以为我们都是成钧的分魂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韩洙却是不同。”

“你……知道他的名字?”

“我们相持这么多日子,当然知道,”他寒声道,“他对法术的研究不如我,但是神识却更强大,原因就出在魂魄上,他要挣开成钧的束缚。”

韩姣道:“那又怎样?”

“我遵从成钧的本能,他却想要反叛,难怪我们难以融合,”他缓声道,“成钧留下的最重要讯息就是开启吉祥天,想要知道答案,只有打开吉祥天才能知道。”

韩姣瞪大眼,没有想到转了一圈,反而坚定了他打开吉祥天的决心,心里一阵叫苦。

他说完那一番话,揉了揉额角,又重新闭目打坐。

韩姣抱膝等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蒙蒙的天色已有一角泛白。山壁上风声异动,似有箭簇般破空响声。

韩姣站起身,几道人影已不分先后落在高台上。梓筠、公子襄、青元,风淮,四个人各自站在一角。

该来的总会来到,看到他们韩姣不觉得吃惊,迅速冷静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闭息吐纳的韩洙,她心里微微酸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隐隐之中有一种逃脱不开的,叫作命运,把她,也把他逼到这一步。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种预感,你我之间有很深的因缘。”梓筠笑着开口,“想不到应在这里。原先我还想放你走的,可惜。”

韩姣撇撇嘴:“现在放我走就不可惜了。”

“放你走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天� �人。”梓筠眼里闪过讥诮之色,“想不到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发现你的身份。”

公子襄瞥向青元。她却不抬头,唇角含笑,看着韩姣的目光像在看死人。

韩姣吸了一口凉气,双腿发软,面对着这几个在修真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挺直了脊背,慢慢开口道:“可见你修行了那么久,眼光也不怎么样。”

梓筠瞬间大怒,袖子一挥,飓风化作一张漫天大网,对着韩姣兜头罩下。

韩姣避无可避,大网落下,蓦然几缕青丝般的彩光钻入网中,轻轻一束,于半空中收紧,消弭不见。

梓筠转头怒视公子襄:“什么意思?”

青元更是眼里要冒出火来。

“她还是重要的关键,不可损伤,”公子襄理所当然,又笑道,“和女人合作真是冒险,关键时刻都会感情用事。”

风淮往前几步,显然也是防备的姿势。

梓筠按捺心中不快,转而看向韩洙,惊喜道:“你醒了?”

韩姣身体僵硬,不敢回头。

“你听到我们说的了,她就是开启吉祥天的最后一个关键。”梓筠走上前,很快越过韩姣,声音婉转动人,“她隐瞒身份,处心积虑赖着你,原来是这个缘由。”

“是吗?”他轻轻一叹。

韩姣一颤,咬唇慢慢转身,肩膀蓦然被人按住。公子襄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旁,双手如铁箍一般环着她的肩,在她耳边呢语:“傻丫头,你的靠山没了,现在还要去惹她?”

韩姣挣脱不了,他带着她飞身而去,半空中说道:“我先带她回去。”

风啸啸而起,吹落她眼角的泪,公子襄唇畔微笑略有几分冷意。

回到赤山洞内,公子襄将她带去原住着的房间,设下禁制。

韩姣躺到床上,过了一会儿,倏地坐起,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还不走?”

公子襄呵得一笑:“我还当你能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

“要你管。”

公子襄坐到她的床边,韩姣身体缩了一缩,瞪视着他。

他慢慢伸手,将要抚上她的脸庞,韩姣厌恶地偏过头去,他的手指触到她的鬓发,他顺势帮她捋了捋发,像是没有看到她的臭脸色,说道:“他不是你的哥哥,他是成钧。你还不明白?在知道你是天外人的这一刻,他再也不会对你像以前那样好。我的傻丫头,你可以死心了。”

韩姣心底最害怕的一处被他剖开,她又是酸涩又是苦楚,此时又后悔没有去看韩洙的脸色,不知道刚才的他到底是哪个。

可他要真是韩洙,会怎么选择呢?

她不敢往深里想,捂着脸,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问道:“你们要把我怎么样?也做成魂幡吗?”

公子襄不悦,说道:“怎么?害怕了?我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

“怕有什么用,”韩姣道,“四十万生灵在你们看来也不过如此,我又能如何?”

公子襄腾地从床沿站起,脸上笑意全无,可回头看了一眼,又重新坐下,语气平静许多:“制魂幡那是梓筠的主意。”

韩姣嗤笑:“原来魔主大人做不了主。”

“韩姣!”公子襄喊道,气得咬牙切齿,一把抓着她的肩,提到面前,脱口而出道,“你非要故意气我是不是?到了现在,除了我还有谁会救你。”

“哦?”韩姣压根不信。

他看她抬了抬眼皮,忽而笑了起来,抚上她的脸,语调温柔道:“原来还是怕死的。”说着,见韩姣并无反驳,心底仿佛还隐隐生出几分欢喜来,继而又道,“我已让人查过妖族记载,天外人一说,并不是从远古传来,与其他三个关键截然不同。应该是年兽绝迹之后,才有了天外人。”

韩姣脑子一转道:“天外人是年兽的替代品。”

公子襄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年兽血液对时空裂缝有奇效,天外人身体里有时间流,功效应该是一样的。”

“那又如何?”韩姣闷声道,“年兽已经绝种。”

公子襄拍了拍她的背,动作温柔而缓慢:“会有办法的。”

韩姣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躲开他的动作,不等他发作,身体一团躺在床角,奄奄道:“我要休息。”

公子襄见她动作躲闪,笑容一敛,好半晌才道:“姣姣,时至今日,对你始终如一好的人,只有我。你可要想仔细了,我的好意可不是那么容易拒绝的。”

韩姣闭着眼,佯作没有听到,唯有睫毛轻轻颤动泄露她的紧张。

公子襄笑了笑,并不紧逼,拉过一条毛毯为她盖上这才离开。

禁制难以破解,韩姣被困在房内,除了打坐什么事也做不了,她心乱如麻,理不清思绪。

两日后,梓筠来到她的面前,命令道:“把手伸出来。”

韩姣不作理会。

她手指一勾,一道伤口瞬间从韩姣的手臂上崩裂,流出的鲜血被梓筠收集起来,冷笑道:“果然有时空流的味道。可以确认天外人。”

韩姣手臂疼得浑身一抖,她忍住,等看到站在梓筠身后的人后,泪却止不住淌了下来,咸湿的味道流到唇里,那苦味直窜胸口。

韩洙看也不看她,手掌一召,那几缕鲜血就从梓筠到他手里。

“和年兽相比弱太多了。”

“她岂能和上古神兽相比。”梓筠笑了笑,一手挽住韩洙,往外走去。

韩洙不经意回头间见到韩姣呆呆的流了满脸泪,微微一怔,面无表情地离去。

两人走后,韩姣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好半晌才想起给伤口止血,她抱臂坐着许久,只觉得这两日似乎将一生都过透了,世事无常,沧海轮回。

想到韩洙不会对她像从前那般,一时只觉得心如死灰,泪水止也止不住。

直哭到脑仁抽疼,她才抽泣吸着鼻子抬起头来。

蒙蒙夜色中,床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她呆住。

“我以为你要哭一晚上。”他开口道。

韩姣睁大眼,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他伸手拭去,手指冰冷,触在她的脸上让她打战。韩姣一把抓住他的手,嗓子沙哑:“哥哥?”

他坐到她身旁,看着她哭得像只小猫一样,眼睛红肿,面色苍白,说不出的可怜。

他绷着脸道:“你是天外人,为什么瞒着我?”

韩姣曾想过无数次这样质问的场景,最好的回答当然是“之前我也不知

道”——对呀,把自己摘干净了,装傻充愣最容易得到谅解的。成为天外人又不是她愿意的。

设想了那么多次,事到临头,她却无法说谎,期艾道:“我、我不敢。”

“为什么?”

“你一直在寻找吉祥天的线索,我要是告诉你……”

他声音骤冷:“说呀,告诉我会怎样?”

韩姣啜泣道:“我害怕……”

“害怕什么?”他追问。

韩姣拼命摇头,鼻子一抽一抽的,含糊道:“害怕你为了吉祥天不要我了。”

她说出口,感觉胸口突然就轻松了好多。

韩洙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把她揽到怀里,手一下一下抚背帮她顺气,心底的阴鸷竟一点点散开,想起她刚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里又怜又爱,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又停住。

他牵起她的手:“先出去再说吧。”

禁制拦得住韩姣却拦不住他。

两人从山谷内穿出,他抱起韩姣,飞掠过山壑。

韩姣吃了一惊:“我们要去哪里?前面就是七宗营地了。”

韩洙停在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上,再往前就是一条笔直通道,直通七宗驻扎的营地。

树影幢幢,在夜风中摇曳,令人有惶惶不安之感。

韩姣看向韩洙,惊讶地发现他的脸光洁白皙,左脸疤痕完全不见,恢复了以前的模样。

“你的脸……”她伸手去摸,手掌下的肌肤惊人的冰冷。

他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环抱着她,开口道:“还记得你的家乡吗?”

“卫国?”韩姣道,想了一想,发现这些年过去了,关于家乡的记忆模糊了好多,不由得唏嘘道,“快记不清了。”

“我用了数十年积累了五行之外的物质,炼出这具肉身,”韩洙道,“融合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大概是因为魂魄不完整的原因,那时方向不辨,竟去了卫国北方。”

韩姣讶道:“是那个时候,你冒充成我哥哥。”

韩洙捏了捏她的手,唇角微扬:“就在我成了独立的人后,与生俱来脑子中就有一个声音,催促我去摘苌蒂花,告诉我要去打开吉祥天。”

“是成钧?”

“是的。”韩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黯哑,“我与成钧分裂开已经六百余年,他到离恨天成为魔主,其实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一直以为已经成为独立的人,直到肉身塑成,他的意识指引我,我才知道原来一直都受到他的影响。开始的时候我不服气,打算摒弃他的影响,直到苌帝花开,我受到吸引过去,见到了他另一个分魂,才明白他想做什么。”

韩姣知道他说的是夺取公子襄身体的那个,轻声道:“复活?”

“是的,”韩洙缓缓道,“无论是法术、修为、灵力,说到底,都是为了抗拒生老病死的手段,修士真正的追求,就是打破生老病死的发展。五百年前成钧并不是身陨,他将肉体抛弃,魂魄分裂,现在又打算复活,如果成功了,算是大道修成。”

韩姣搂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

“论道法修为,谋划算计,成钧胜于我,”韩洙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如琴弦般流淌,“成钧修炼大成已迈入化神,同样的时间,我塑成肉身还只是天人境,为了进阶,我去离恨天取他的骸骨吸收他剩余的法力,这一步也在他的算计之中,因此才中了双生咒。这样看来,这一步步都按照成钧的设计进行。”

听出他声音里的无奈,韩姣心里有些酸涩,靠在他的颈旁,安慰说道:“他以有心算无心,自然要高明一些,没什么了不起。”

韩洙亲亲她的额头,微微一笑道:“成钧留在我魂魄里的声音,要我做两件事,一是找寻其他魂魄碎片,二是竭尽全力打开吉祥天。中了双生咒后,我就想要彻底摆脱他。其间,我去问过九音,如果要真正成为独立的人,依然需要打开吉祥天,看来这一步也被成钧计算在内,无论如何,打开吉祥天就成了必须做的。”

韩姣头埋在他的肩膀,默默流下泪来,安静地听着他的话。

“他算计虽好,可也小看了我。”韩洙不疾不徐地说道。

韩姣不解。

他将她放下,搂在怀里揉了揉,一手握着她的手,含笑道:“你可知道道法精髓?”韩姣想了想摇头。他又道:“世人常说,与命做斗争,就是修道本源。可什么是命?举个例子,世间有种叫作螳螂的昆虫,它们交配之时,雌性会吃掉雄性,以保证下一代繁衍。因此雄性也不做反抗。如此这般就是它们的命。昆虫修行尤为艰难,无非就是它们不识命,一代代都顺应天道。”

“它们怎样才能勘破命呢?”

“如果是我,就宁可选择自尽。”

韩姣大吃一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他的头发被夜风吹起,五官俊美,威严轩昂,双目如蕴星光,猿臂蜂腰,高大挺拔的身体犹如天神一般。他以一种极其平淡的口气说道:“主宰自己的命运。这才是求道的宗旨。”

石破天惊,韩姣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不能动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哥哥……”她恍恍惚惚有点明白韩洙的意思。

韩洙回头望了一眼远方,转过脸来时喜怒不辨,他低头亲了亲韩姣的唇,一触即发,又亲她的头发,亲昵道:“快走吧,七宗比起妖族,还是讲几分仁德道义的。”

韩姣拉住他的手:“你呢?我们一起走吧。”

韩洙摇了摇头。

赤山洞的方向忽然传来两声琴响,韩姣正诧异,又听到风中飘来梓筠呼唤成钧的声音。她猛然一惊,抬头一望,已看到黑影飞掠而来。

“走吧。”韩洙道。

“哥哥……”韩姣仔细看了看他,只见他鬓边隐约有汗,似乎在隐忍什么,她似懂非懂,心里只觉得难受,刀绞一般,拉着他的手不放,“我不走了,你不是要摆脱成钧独立吗?那就打开吉祥天好了,我不一定会有事的。”

韩洙掰开她的手,脸色阴沉道:“我不会选择成钧选好的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不光是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他的脸色苍白,手掌如冰块一般。韩姣潸然泪下,要抱住他的手臂,却被他一把推开。

远处的黑点眨眼飞到眼前,梓筠停在不远处,脸色不善看着两人,说道:“我已将最后一丝分魂融入你的体内,现在平衡已破,成钧很快就会醒来。你还挣扎什么?”

韩姣被这句话惊得魂飞魄散。难怪他的脸已经完全恢复,原来是成钧的神识占了上风。可是韩洙呢?他会怎么样?

她心痛得几乎要无法呼吸了,泪眼蒙眬地看着韩洙,一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指。

“走!”韩洙喝了一声,山谷处又有三个黑点御风飞行而来。他抓着韩姣的手臂,在她耳旁说:“别担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们伤了你。”

“不要!”韩姣挣扎着要去抓他,他却双臂一挥,灵力将韩姣包裹起来,如流星一般往七营方向投射而去。

韩姣失去了意识,在那之前的一瞬间,她听到了梓筠的尖叫,还有公子襄、风淮、青元的声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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