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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黑衣另类

北郭乡江下亭亭长孟靖郭带着一个瘦弱的男孩,来到了北郭武所。武所教习麦尔克正带着十来个穿着白色练功服的孩子在演武场练功。

孟靖郭舔着脸与麦尔克说:“麦教头……”

“叫教习。我知道我的斤两,别挖苦我!”

孟靖郭陪着笑:“我这不是表示尊敬嘛。”世人总是喜欢把别人的官衔职级高叫一级,这是廉价的奉承,这也是人情世故,没想到在这里却碰了个钉子。

麦尔克也不答话,瞅了瞅孟靖郭带过来的男孩:“就一个?轮到你江下亭,你就给我带这么个货色?你江下亭就是这么支持我武所的工作的?”

孟靖郭身边的男孩怯生生看了麦教习一眼,就只一眼,让他记忆深刻:这是怎样的一张脸!一张肥硕的国字大脸,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疤,交叉布在脸上,肌肉恐怖的翻转起来,狰狞得看一眼晚上就会做噩梦。这个男孩吓得躲在孟靖郭的身后。

“还不到半年,我们江下亭已经送了十个陪练,现在是残的残,死的死。就是家里再穷,做父母的也不愿意这么作践自己的孩子不是?就是这么一个,我也是磨破了嘴皮的。”孟靖郭有些无奈。

“好了好了,不找陪练,成天让武所练花架子?将来可是要捕贼杀敌的,花拳绣腿怎么成?你也别在这里叫苦,让我试试,看成不成。”麦尔克拉过孟靖郭身后的男孩,一只大手按在男孩的头顶,一股大力雷霆般压下来,这个男孩倔强地硬撑着,小脸憋得通红。

“还行,老李头,带他去换衣服。”

一个满脸沧桑的老头颤巍巍地走过来,拉着男孩的手:“又来了一个,可怜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爷爷,我叫曾凡。”

老头将曾凡带到练功场傍边的一排矮房子前,这排房子前面有几株桃树,妁妁其华,生机勃勃,开得正艳。树的底下却躺着一个穿着黑衣死去的男孩,衣服上还沾满了血迹。这个对比,强烈的刺激着曾凡。这个男孩曾凡也认识,母亲难产死了,父亲进山打猎被老虎吃了,就剩下婆孙两人,没有生活来源,被逼无奈,到武所当起了陪练。三个月不到,就成了这个样子。

老头细心地给地上死去的男孩惨白的脸上,拂去落下的几瓣红艳艳的桃花,脱下黑色的武所陪练服,接过婆婆递过来那个死去的孩子惯常穿着的短衫。这个满脸皱纹的婆婆她不愿意自己的孙子穿着这身衣服离开这凉薄的世界。她抚摸着孩子,压抑的低声哭泣。老头在一旁轻声安慰着婆婆。

李老头将丢在地上还带着血迹的衣服拾起来,递给曾凡:“孩子,小老儿来不及洗。都是这样的,你也别嫌晦气,去穿上吧。”

曾凡呆呆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男孩,扭曲的脸上充满了痛苦,身子上到处是伤痕,青一道紫一道,密密麻麻。这就是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

他记起 这个男孩曾经说,他不想当陪练,他想回家。今天是回家,却是这样回家!也好,总算解脱了,可他婆婆怎么办呢?

李老头的手伸了半天,见曾凡没接,深深的长叹了口气。

“你个兔崽子,还在磨蹭什么!还不换好衣服过来!”麦尔克陪着孟靖郭走过来,一脚踢在曾凡的屁股上。

江下亭孟靖郭带着几个人过来,把孩子平放在门板上,塞给老婆婆五两银子,搀扶起婆婆,示意手下的人将那个死去的男孩抬走。

麦教习将曾凡拉到队伍前面,对大家说:“我们现在练的伏虎拳,虽然是武所筑基的拳法,唐尧几乎人人都会两手,但是普遍不等于简单,这套拳法可是经过弘修武院技阁长老修订完善的,练好了,威力巨大。今天又给你们找了个沙袋,给我好好招呼。记住,别打要害,这活动的沙袋可不好找,打坏了,我们就又没有练手的了!”

麦尔克将眼光投向塔城长史彭祖成的公子彭少川:“收点手,现在就一个陪练了,莫搞得我们没有练手的人。”

一个胖墩墩的男孩得意的笑了笑:“不就是五两银子嘛,我爸爸说了,杀一个,就算练胆子了;杀十个,脱出草莽;杀百人,成为英豪;杀千人,可为将相;杀万人,能君临天下!”

“彭哥,说得好!”

“公子,有种!”

有几个学员兴奋地叫起来。

其他的人都用一种敬畏的眼光看着他。

“你父亲说的对,但那是杀坏人,不是杀自己人。”

“挡我者都是坏人!”彭少川抬起下巴,满不在乎。

麦教习转身板着脸对曾凡说:“你也给我记住,你是挨打的,不是打人的。他们打你,你只能闪躲,只能格挡,不能还击。他们是我们武所的学员,都是觉醒命魂的人,命可金贵,将来出息大着呢,可不能伤在你这渣滓手上。听见了没?”

“听见了。”

“大点声!”

“听见了!”

“起来,懦夫!”麦尔克的爆喝。

曾凡不知是第几次被打倒,又是第几次被麦尔克拧着后颈站起来,到最后,是站也站不起来了。眼前是一个又一个晃来晃去的白衣身影,如鬼魅般扑来。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觉得周身的疼痛,如同世界末日般袭来,又似乎只有这疼痛,才让他知道自己还活在这世界上。他觉得自己就是扔进狼群里的羔羊,任其撕咬吞食,世间万物有类,强弱有别,各有皈依,奈何如此弱肉强食!曾凡怒火中烧,不可遏制,一种迫切希望强大起来的愿望无比强烈。

脚边散乱的滚落着十枚铜钱,曾凡知道这是他这一天挨打的收入,他趴在地上,艰难地一枚一枚拾起来,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口袋。

李老头双手抖抖的扶起曾凡,来到厨房,饭桌上散乱着一些残羹冷炙。看来,他们是吃罢饭离开了。曾凡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老头扶着曾凡坐下,一边在大锅里往一个木桶里舀开水,湿热的水汽弥漫整个屋子,看什么都迷迷糊糊的,水桶中冲泡着些不知名的树皮草梗,青绿泛黑,有一种呛人的味道。

“来,孩子,”老头搭了个小板凳,“到桶里泡泡。开始是有点疼,忍着点。过后会舒服点的。”

曾凡艰难地爬进木桶,刚一进去,触电般跳起来,这哪是有点疼,这是万根钢针同时扎入身体!

“孩子,不吃这个苦,你能挨上几天打?进了武所,当了陪练,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按唐尧律令,进武所视同服兵役,如果自行离开,以逃兵论处,那可是要杀头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哇!”

曾凡知道,老人是为了自己好,见了一天的臭脸和白眼,一点关怀就是慢慢长夜里的一点烛光,沙漠中的一汪清泉,曾凡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爷爷,我忍!”

曾凡浸泡在木桶里,龇牙咧嘴,痛苦的脸都变了形,他想到,这会是终身难忘的痛,但是,他以后记忆更深的应该是在这种痛苦中隐忍和坚持的坚强,在痛苦中的清醒和勇敢。

“苦难和仇恨,它们和幸福与恩德一样,对人来说都是善,都是一种修行。苦难仇恨可是最容易修安忍。这也是一种机缘。人呐,真是说不清,最坏的一天,可能也是你最好的一天。最好的一天,也许会是你最坏的一天。甜是苦,苦也是甜。说不定大道就在其中,谁知道呢?福荫有缘人哪!”老头一边舀着水,一边自言自语的唠叨。“熬吧,熬吧,熬过三个月,慢慢就好了。”

曾凡眯着眼,什么是修安忍,曾凡想不明白。老头的话唠唠叨叨,似懂非懂,他却没有感到厌烦,一天来,除了挨打,就没有一个正眼翘过自己的人。老人是今天唯一愿意和他说话,唯一把他当人看的人。他有种亲近感,这唠叨中,又有一种慰藉灵魂的力量,仿佛一双温暖的大手,抚摸到灵魂的深处。

曾凡低着头走着,疲惫的身体似乎支撑不住他沉着的脑袋。塔城人现在正是吃罢饭,在街上散步消食的时间。承平日久,街市一片祥和。一个黑衣人穿行在人流中格外的惹眼。

一个童稚的声音:“爸爸,这个哥哥怎么穿着一身黑衣?”

接着入耳的一个浑厚的男音:“这是北郭乡武所的陪练。”

“陪练是干什么的?”

“挨打的。就是帮武所学员练打人的技术。你长大了,是想当陪练,还是相当学员?”

“我才不要挨打,我要学打人!”

曾凡的头垂得更低了。

半夜里,曾凡似乎觉得有雨滴打在脸上,睁开眼一看,妈妈趴在身旁,两眼哭的通红。曾凡笑了笑:“妈妈,我很好,没事。”

他很想宽慰宽慰妈妈,可是疲惫铺天盖地袭来,头一歪,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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