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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皇宫,东宫文渊馆。

陆庭笙先生还坐在前头讲解着案上的书,李瑛趁其不注意偷偷转头,回头便看到李璟已闭上眼睛趴在书案昏昏欲睡,一手无意识地捂着耳朵怕是嫌吵,忍不住唇角弯起。

文渊馆窗外有一颗高大梧桐,在愈烈的暖阳下遮出一片浓荫。李瑛的目光越过李璟,看去窗外停留的几只鸟雀,看它们聚在一处叽叽喳喳。

“殿下,殿下?”

身边跟着的贴身伺候的平和丢来几个眼神,李瑛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先生已经唤他数声。赶紧敛了面上的神色,去看陆庭笙。

“先生何事?”

陆庭笙脸上挂着笑,似乎不介意学生的走神,抚着长须起身,绕到李瑛的书案前站定,示意他起身。

“臣方才所讲,殿下有何见解?”

李瑛起身回了半礼,偷眼去看离他不远的太傅书案,眼尖地瞄到“为政”两字。随即定了定心神,整理思路后试探着开口。

“子曰:为政以德。德,君子之行也。可谓仁义,明智,识礼诸多美德。君子有德,自然得人敬顺,帝王有德,先感诸侯国邦,后教化臣民……”

陆庭笙站在他书案前抚须听着,时不时赞同地点头,等到李瑛讲得词穷方才示意停下,而后笑望着杏黄衣袍眼神明亮的瑛太子。

“殿下说得不错,只是……”

李瑛立刻恭身一礼,面有愧色隐约而过。他只是胡乱地猜了几句,先生这般形容落在他眼里可不是夸赞而是暗刺。

“孤一时思绪混杂,有何说不到的,尚请先生指教!”

“指教不敢,殿下对为政的见解,已属可矣。只是,殿下方才没听清臣的问题吧?”

陆庭笙笑容更盛,穿着紫袍官服立在一侧,玉带上悬着金鱼袋端的是潘安貌宋玉姿。

“孤,一时失神……”

李瑛骤然失语,只是发愣片刻便被太傅当场抓包,更觉难堪。

“臣问,殿下对于圣上重修宫殿之事,如何看待?”

陆庭笙重复了一遍问题,李瑛听到后心里愕然,然并不敢显露出什么。宫里大肆修建承恩殿,如今前朝后宫皆闹得沸沸扬扬,不知陆庭笙问他此事是何意。

往日陆庭笙也会问他些时政民生,或者皇城勋贵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今日却贸然问到了内宫。

李瑛不敢贸然回答,仔细思量后方才出口。

“孤以为,国力贫弱时不当大兴土木,易失民心,国力繁盛可修缮一二,足彰大国风采。然仍需谨慎当以勤俭为上!”

这番回答倒是中庸,既不言今上之过,也没有肯定修缮宫殿的好处。然陆庭笙负手站着,听李瑛说完敛去面上的笑,并不怎么满意,紧盯着他继续追问。

“那殿下可想过,规劝一二?”

李瑛寡言,他倒不是不乐意劝阻,只是碍于身份不便开口。子不言父过,且如今皇贵妃陈氏执掌后宫又添身孕风头日盛,他着实不愿与之明面对抗。东宫虽说独立于后宫,吃穿用度都与信和殿算在一起,但还是与后宫有牵连不断的联系。

“自我棠朝开国,储君权重,东宫择羽林卫设东宫卫——昭武卫,几欲与三卫一营并称。又择重臣之后设东宫官属,仿前朝三省六部,令储君熟悉朝政……既在其位,难道殿下不愿谋其事?”

陆庭笙先是援引了一大段的东宫制度,来说储君之权,仅次天子。而后咄咄逼问李瑛,为何不愿劝诫圣上,言语间颇多诘责。

棠朝祖制,对储君多有宽宏,设私军直接入三省六部,谏言帝王不获罪,不至万不得已不废储君。比之前朝,棠朝储君或有不成器的,但不曾出现一位弑父篡位的。东宫私军昭武卫,极盛之时甚至列于三卫一营中,只听储君调派。

李瑛五岁册封,后宫无势大兄弟的威胁,加上皇后斡旋,储位自来坐得顺遂。两年前皇后薨逝,皇贵妃陈氏专宠气盛,他的位置才隐约有了震动,他也才头次出现了危机意识。

如今陈氏有孕,若生下皇子必是李瑛的劲敌。今上身强体壮,治到皇子成年不成问题,那时可就是夺位的腥风血雨。

李瑛不知如何应对陆庭笙的逼问,心中忧心自然不会公诸于众,抬头对上陆庭笙平稳幽暗的黑眸,还是忍不住咬紧下唇。

“先生既如此说,那杨御史进言劝谏时,你为何还要拦下他?”

身为储君,即使未入朝堂每日也都会有信和殿送来的御批奏章了解朝政。李瑛刚开始看到杨松鹤与其门生的奏章还颇为欢喜,以为朝中定然掀起一场风波。

不想这几份奏章宛如石子入海,溅起星点水花便再无动静。李瑛心生疑窦派人打听,这才晓得竟然是自己的先生在朝上拉下了不依不饶的杨松鹤。他早就想问陆庭笙,为何这般做。

此话问出口,陆庭笙也愣怔了片刻,看着面前咬着下唇与他对视的少年储君,忽然笑出来。

“殿下此言,是觉得臣不该拦下杨松鹤了?”

李瑛纵然心里确实如此想的,也是万万不敢宣之于口的。只得沉默地站着与陆庭笙对视,颇有些少年人偏执孤峭的意味。

“不,孤只是好奇,先生先是拦下杨御史谏言,今日又问我如何不曾谏言。先生言行不一,孤才有此一问!”

一旁伺候的平和闻到两人越来越浓的*味,又悄悄地退后两步,生怕打扰了他们的对话。更是暗自为自家太子忧心,陆庭笙是今上伴读,更以剑术卓绝闻于皇城。话说这先生恼怒起来,不会对殿下出手吧?

可怜的小宫监想着待会儿该如何劝架。

陆庭笙也未见生气,只喟叹太息,捋须问着李瑛。

“那殿下以为,臣该如何?当日是否该跟在杨御史后谏言,或者冷眼相待观诸臣反应再说?”

李瑛不接话,只是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固执模样。陆庭笙见他难得犯熊,心里总算有了一点为人师表的自觉,继续开口。

“殿下,可还记得臣讲过的君臣之别?”

接到李瑛疑惑的目光,陆庭笙眯眼回了一笑,忍不住老毛病发作,绕着太子书案走了半圈,且悠悠开口。

“为臣与为君,所处位置相异,需要的德行,与处事手段也不同。就此事论,此乃圣上家事,然与朝堂局势敏感,臣子谏言易与帝王离心,甚至被扣上‘*’的帽子。”

李瑛受陆庭笙教习多年,习惯了他私下惊人不敬的言论,忽觉幡然醒悟,发觉自己前几日钻进牛角尖忽略了极为重要的事情。今上强势,将朝堂治理得井井有条且不喜与后宫牵扯,若朝堂提起后宫必惹来圣上不喜。甚至于迁怒他人。

陆庭笙见他思考,只停顿了一瞬而后继续引导,希望借此能让太过顺遂的储君明白,如何驾驭臣下。

“但殿下是储君,与臣等不同。为君当为国之长久考虑,此事更可与父君直接谏言,就家事论!圣上对殿下寄予厚望,殿下谏言一可表忧国二可示真心,可比臣等谏言有用啊!”

圣上不喜弯绕欺瞒,故耿直不阿的杨松鹤和语出惊人的陆庭笙才有机会位极人臣。李瑛也知道,只是他不晓得如何处理后宫关系,每逢着皇贵妃陈氏的事情,就觉得无力不知如何应对。

这番经过陆庭笙指教,他才想个通透,他不仅是储君,还是今上的嫡子,本不该与君父生疏。平常人家父亲娶填房,尚且关心嫡子的心情,就算李瑛私下对圣上哭诉也是情有可原啊。有时候,做某些事情要用最有效的手段。

“殿下,可明白了?”

陆庭笙结束长篇大论,见李瑛舒展紧蹙的长眉,笑着问到。李瑛点头,后对着他恭身一礼,这次却行了全礼。

“多谢先生解惑!先前,是孤失礼莽撞了,先生一言犹如醍醐灌顶,孤想明白了很多不明白的!”

“殿下明白就好!”

陆庭笙生受了储君的礼,而后回了半礼,漫不经心地拍着滚黑边的紫袍广袖,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把半尺长的玉制手板,抖了下衣袖。

“殿下今日该罚,听讲不专心是一,答错问题是二,任意揣测先生是三。这三条错,殿下想怎样受罚?”

那玉制手板通体通透,尾部雕刻着龙纹,乃是御赐陆庭笙管教储君的器物。平和一看到他拿出这东西就缩起脖子,心想这太傅当真要教训殿下?

这手板看似不结实,实则打人手心比竹板还疼。也许是陆庭笙常年练剑臂力大,拿着手板鞭策李瑛时声势浩大。平和犹记得上次殿下偷着帮世子写策论被罚,打完后那整个手心都是肿的,几天用膳都使得勺子。

李瑛见了那手板面上也没甚表情,心里却忍不住一跳。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自尊心正是高涨的时候,明知道自己错了合该受罚心里也有些别扭。暗中对那严厉的陆庭笙唾了一口,表面却乖顺地低头伸手。

“孤知错了,任先生处罚!”

这三条错,最多挨上十几板子,说不得又要用瓷勺用膳。李瑛无奈地想着,偏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一眼睡得正酣的李璟,更觉悲伤。

陆庭笙“嘿嘿”一笑,忽然袖起手来,拿着的手板也顺手收进袖里。

“好,那就请殿下把与杨松鹤有关系的官员勋贵整理出来,写出关系辑录成册,三日后交予臣检查。这有关系,包括恩师朋友门生故吏同窗同宗等,殿下可莫少了!”

(失踪人口回归两位小正太要遇到挫折了^=_=^)(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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