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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鉴(1)

屋内渐渐昏暗,窗外华灯初上。

芳晴点起桌上的灯,烛光镀得绮罗笔下的白纸一片金红。一笔一画,她写的极为缓慢认真。

寂静的夜晚,天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绮罗手中的笔一顿,刚要写妥的一个字,最后一点却成了个墨团,她来不及顾及,抬头望向敞开的窗户。窗外高大的树木挡住了大半视线,就算极力远眺,望见的也仍是宫墙殿宇。

开始了。

她在心里说。低头将笔搁下,换去那张带了墨点的,重铺白纸。

这一夜,绮罗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写字。

天明以后,有宫人送来膳食热水。

满桌精致糕点,芳晴正要问绮罗选哪一样,却见她自己斟了杯热水,从袖中取出一枚白色蜡丸,碎去表面白蜡,取出里面墨黑的药丸。药丸遇水,化成一碗乌墨药汁。

乌蒙从外面走进来。

“不知将军此来,所为何事?”绮罗低头轻轻的吹着药汁上的热气。

乌蒙抱拳作揖,“昨日到镇远府传旨,府中的书房爆炸,事后在书房中发现一具尸体。”他自怀中掏出件东西,双手递向绮罗,“应该是莱宁公子。”

“莱宁少爷?”芳晴望着乌蒙手中的东西,神情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绮罗垂眸望向自己握着杯子的双手,葱葱十指,白皙剔透,静则写出好字,动辄弹得佳曲,但此刻,她却从这双人人称赞的妙手上看到无辜者的鲜血。

静静躺在乌蒙手心里的,是几颗玉石做的衣扣,乃镇远府特意定做,每一颗上都刻着莱宁的“宁”字。在昨夜爆炸的威力下,玉石都已变得残破,足够想像这样的爆炸能令人的身体能变成什么样子。

绮罗优雅的扬起头,将茶盏送到唇边。不知是因里面的东西太苦,还是太烫,一道晶莹的水光顺着脸颊滑下。

门外吹进来的风轻易就将桌上的纸卷起,其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在白纸飘动中忽隐忽现,当头一个便是弟弟的名字。

王莱宁,十二岁的莱宁,从此以后便不存于月照,不会有人记得他,更不会有人,追杀他。

如此,甚好。

发现绮罗一直看也不看那些玉石扣子,乌蒙讪讪将手收回,道,“绾贵妃说想要再见一见小姐。”

绮罗这才向乌蒙看去,他补充道,“至尊的病不见起色,将到灵山静养,宫中女眷一概同行,不久便将出发。”

她没有想到朝明扬这么快就送至尊离京,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下,“姑姑此去灵山之后,我怕是很难再有机会同她见面。既然如此,有劳将军为绮罗引路。”

从柳依楼出来拐上玉石长道,尽头便是凤仪宫高大周正的正殿大门。一眼望去,一切都平常的如同昨日的经历皆是幻觉。然而走在身边的乌蒙,却又清清楚楚的提醒着她,月照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树顶上油绿的叶子像一面面小镜子似闪烁着。绮罗抬手扶额,试图遮住刺目的阳光。

乌蒙悄悄观察着她,这个曾与王生死至交的女人。她从容不迫的走着,赤金色的阳光投照在清丽的脸庞上,却没有一缕能射入到那双平静的眼眸里。

他心底忽然升起寒意。

乌蒙本身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面对敌人和不相关的人,他也一样铁石心肠,毫不怜惜。但乌蒙自问做不到像绮罗一样,在知道父兄甚至整个家族的死讯之后,还能如此平静和淡然的去见绾贵妃,就好像她并非是她活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而是随便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乌蒙直觉的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她虽然步履从容,言语优雅,可她的心是冷的,也许,也是死的!

独坐在殿内的绾贵妃,神情高贵而孤傲。见绮罗向自己行觐见大礼,绾贵妃眉眼动也不动,依旧专注的看着尾指上带的金丝钮凤指套,嘴里阴恻恻的道,“何必行这么大的礼。”

绮罗平淡一笑,“这礼是绮罗对姑姑行的,这辈子你我姑侄的关系想必永远都不会颠倒过来。”

“真不敢当!”绾贵妃声音一沉,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唤她‘姑姑’的人。

她也正看着她,清亮的眼睛包着许多连她都看不清的东西,她知道她年纪轻轻,手腕非常,是王家有史以来最了得的一个,却没想到她也是最狠毒的一个。

绾贵妃冷冷笑起来,“如此甚好,他日朝明扬那贼子得了王位,以你的胆量和手段,皇后之位伸手可得。”

话音刚落,乌蒙按剑的手立时一震。他是何等忠心于朝明扬的人,听到王被叫作“贼子”,怎能不怒?然而宝剑将出之际,却被人按住。

“将军,这里是凤仪宫。”绮罗垂眸看了眼五指下雪亮的剑锋,话虽是对乌蒙说的,眼睛却转向绾贵妃,“殿前亮械,绝非儿戏,请三思而行!”

绾贵妃冷笑,“怎么?你以为你阻止他动手,我就会呈你这份情吗?”

绮罗默然不语。

她越是如此,绾贵妃越克制不住的怒火,甩袖将身旁的茶盏扫下地去。

“当”的一声,茶盏在绮罗脚边碎开,茶水四溅如花,湿了她半身衣裙,绾贵妃颤抖的声音紧随其后。

“我根本就不相信将军府那么多条性命会自愿赴死!那几个庶子虽是偏房而出,比不得你们兄妹三人的尊贵,也是王家的血脉,上得了战场,表得了忠心。还有你的弟弟莱宁!他年纪虽小,却是个知道轻重的人,如无你的教唆,莱宁怎么可能点燃*死在书房里?!”

绾贵妃越说越激动,脸色霍地一变,昨日那种熟悉的心绞痛如火烧一般席卷全身。她强忍着将身体依在椅子上,看绮罗的目光如刀如剑,“还有你送进宫的安神香!别以为我想不到。你向来擅长医药,若不是这安神香,至尊怎么会突发心疾醒不过来,我又怎么会这样心痛如绞?!”

绮罗安安静静的听着,不反驳也不辩解,她知道被唤来是为出气的。

末了,见绾贵妃只是喘气,不再恶言恶语,绮罗才垂下眼道,“我今日是来送姑姑的,灵山是佛家圣地,但愿姑姑到了那里,一边安心礼佛,一边照料至尊,也许能早日脱离今日这般痛苦。”说罢,转身朝殿外走去。

身后绾贵妃尖声大笑,“王值啊王值,我的傻哥哥,你死的时候有没有后悔,当日未让这个好女儿嫁给何廉?!”

“王绾!”

一股突然而至的力道重重的压在绾贵妃身上,迫得她张口难言。即将跨出门去的绮罗冷眸回视着那个在主位上疯狂失态的女子。

不错,王家贵为开朝功臣,风光无限,手握兵权。可这几百年来的辉煌耗尽了无数代人的幸福!哪一任王家男儿挂帅,没有王家女子入宫?每一个王家女子封后封妃,不是要父兄在战场上流血流汗,甚至是失去性命!

为了王家荣辱不衰,像哥哥那样天资不宜习武的儿郎也要舍命奔赴战场。何况王绾一介女子,尚不如平头百姓还能自由婚嫁,早早就注定要成为送给皇权的棋子。因为她们每个人从出生起就被灌输着这样的思想——为了王家,任何人都能牺牲,包括你,包括我。

绮罗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凌乱的情绪。

父兄不在,镇远军覆灭,王家在皇权眼中已经毫无价值,唯一还能做的,就是杀之以激全国之士气。

她王绮罗自认从未给王家做过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王家血脉不断。如今这个结果,虽不是原先想要的。她也觉得欣然,保不住全部,至少已保住莱宁离开。

是的,莱宁安全便好。

绮罗轻叹了口气,“如今说什么都已无用。”

话落,压在绾贵妃胸口的力道豁然松去,绾贵妃重重跌倒在座椅上。

绮罗再不管她作何反应,大步跨出殿去。下一刻,却一眼撞见白玉台阶前的那个身影。

他无声无息,仿佛一团墨色的烟雾,也不知已站了多久,又或者听到了什么。她只觉得身体里莫名一痛,身体摇摇欲坠。

朝明扬探手去扶,被绮罗下意识的推开。离开柳依楼前服下的药发作的极快,此刻她只觉得呼吸淤塞,头重脚轻。

绮罗强作镇定,抬头揶揄,“想不到明扬王也来给绾贵妃送行。”

朝明扬肃着面容,“我来带你回镇远将军府。”

绮罗闻言闭起眼睛,“原来是迫不及待要带我去刑场!”

这一次却没有激怒朝明扬,他只是面无表情的转身,当先走向停在凤仪宫前的马车。绮罗默默跟着。

马车是绮罗入宫时的坐的那辆,车厢极为宽敞,有三张软皮做的长椅,中间置了张桌子,朝明扬闭目坐在正中的长椅上。她捡了左边的长椅坐下,也不言语。

过了好些时候,马车停了。

朝明扬揭开窗纱,向外看去。马车停在镇远府内的天井里,正对大堂。

绮罗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大堂内外不断有兵卒进出,或是扛着,或是拖着把将军府的人带入大堂,其他王氏家族的人也已被抓到这里,五花大绑,封住眼口。

有些人失神落魄,有些人还在试图反抗,可惜他们挣脱不了身上的束缚,亦无法叫唤,被封的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午时已到。”阿监把高嗓子叫道,“送诸位贵人追将军仙去!”

静看着这些被唤作‘家人’的人倒在面前,绮罗袖中双手微微颤抖,继而被另一双手紧紧握住。她没有反抗,默默的转回视线,看向他。

“这就是你想要的吧?”朝明扬开口,虽是问,听着却很笃定,笃定他对她的了解,“你说过小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妾嘲笑你的母亲出身异邦。你就跑到小花园里等那个妾。她一经过,你就跳进花园中的水池里,污蔑是那个妾推你下去的。那时是冬天,你又年幼,被救起以后大病一场,你爹不能不信你,虽然没有处罚那个妾,从此却也不再宠爱她。”

他的脸迅速贴近,近的能看到绮罗眼中自己的影子,“所以这一次,你是也在为母亲报复。说什么为了王家的百年名声,其实,都是假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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