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山虽不高险，但山道迂回，爬起来也挺费时间体力。山顶有座清风亭，据说帝都雅士也常在此咏诗作画。绮罗立在亭中，远远看着天边的兴都城门，城楼上彩旗飘飘，兵家林立。
风常略在身后问，“还记得白莲山下要我带的话吗？”
“当然记得。”
与其事后收留那些百姓，不如当初别把战乱带来。
她是那么说的。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两人的衣衫飞扬。风常略的声音也有些散，“那场战是朝明扬和珞国做的交易。”
绮罗凝望着远方，并不意外，她认识朝明扬十载，自认为对他不是没有了解。若非有十足把握，他不会选择珞国南下那么敏感的时期上位。其中内幕，只是她不愿去探究罢了。
“怎样的交易？”绮罗回头，等风常略说下去。
风常略看她平静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涟漪，微微有些怔讶，“你一点也不意外。”
绮罗摇摇头，经过这些年，她已百毒不侵。
“萧太后和朝明扬商定，先珞国南犯月照。月照有连文王武，失去了镇远军，王家就算拉下来了，他自有重兵，正好好借机谋权。而后我军详败，死伤两万人以堵住珞国内的幽幽众口。和谈时，朝明扬再割上富三城以作补偿。”
绮罗心中微微一动，“你肯白白牺牲两万人？”
“不，这两万人没有死，萧太后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借朝明扬之手，让这两万人秘密回到帝都。当时在风神营做主将的并不是我，而是珞北郡王的世子。这队人是萧太后故意死给珞北郡王看的。”
“可我爹和镇远军却真的没了。”绮罗深吸了口气，试图淡去心底的不甘。忽又想到一处蹊跷，她瞧着风常略的目光深邃起来。却见他只是坦然的回望着，眸光不乱，沉静若水，并无半点隐瞒的样子。
绮罗想了想，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何要救下我哥哥？”
风常略沉默半响，“一时不忍，原只是想救他条命罢了，但是回到珞国，后面的事情却是意料之外。”
入夜，秋意渐浓，回到段婶家用晚饭。饭间提及几日后的中秋节，占占嚷着要吃月饼。
段婶无奈的安抚她，“占占乖，吃饭吧，吃饭吧。”
绮罗知她家境贫寒，吃不起这样的食物，说，“到中秋节是该吃月饼的，段婶不嫌弃的话，檀珠来做一些吧。今后几日还要在段婶家蹭饭，几个月饼就当我的回礼吧。”
占占欢喜的不得了，直摇着母亲的手臂叫，“娘，占占想吃，占占想吃嘛。”
段婶不好意思推却，对绮罗点头道谢，“那就麻烦白姑娘了。”
饭后往竹屋走去，风常略一双长目微微眯着看定了绮罗，“琴艺，舞技，拳脚功夫还有中馈，再加上王绮罗通晓古今的才名在外，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终有我做不好的，只是你没发觉罢了。”绮罗想到自己的女红，笑了笑，又问，“你想吃什么月饼？”
“你会做的又有哪些呢？”
“月饼分很多种，就口味的话，有：甜，咸，咸甜，麻辣。按馅分的话，有：五仁，豆沙，冰糖，芝麻，火腿。还有按饼皮分的，比如浆皮，混糖，酥皮。以前在家，我最常做的是酥皮冰糖月饼，月照人喜欢吃甜。”
风常略点点头，“那就做酥皮冰糖吧，常做的一定做的最好。”
绮罗想了想段婶厨房中的储物，道，“材料怕是不够，明天可否回一次帝都？”
他掠开身前挡路的竹枝，侧身让她先行，“不需回帝都，这个村子不远还有个小镇，还算热闹，应该都有你想要的东西。”
绮罗脚步缓然，“你怕我在帝都闹事？”
风常略侧头看她，“那你冒名白檀珠又是为什么呢？”
绮罗听到这句话，柳眉挑了一挑。
风常略看着她清朗的眉宇，叹了口气，“你还想引珞王出来？”最后两字虽然是问，却充满肯定。
村子附近的小镇，说白了也就是有条像样的街罢了，两边的店铺卖的多为盐，米，布，药之类无法自产的东西。村民们来此买什么，常不带钱，就用自家的瓜果或山上捕的野味换。整个小镇只有街尾有一家客栈，接待那些要去帝都的过路人。每年科举举行的时候，有些穷书生住不起帝都的客栈，也愿意走大半天往返到这家客栈来住，因而店里生意也算好。
绮罗和风常略到小镇的时候，发现镇上大半的店铺都关着，连那家客栈的老板也正动作麻利的装门板，似乎正着急出门。一问才知，今日是善柔郡主回帝都的日子，百姓们都去帝都看热闹去了。
绮罗在月照的时候对这位善柔郡主只是略有耳闻，奇怪的道，“一个郡主，也至于这样兴师动众？”
“姑娘，您不是珞国人吧，”客栈老板自豪的拍拍胸脯，“我们善柔郡主可是珞国第一美人萧太后的亲侄女，据说她的样貌有萧太后年轻时的七八分像，又是未来的皇后。我们小老百姓见的世面不多，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当然要去看看。”
看来珞国百姓爱戴萧太后的传言非虚，从这些小镇百姓对萧太后的亲侄女都如此上心和自豪，就可见一斑。
客栈老板关好门锁，对两人打了个告辞的手势，小跑着往帝都方向跑去，越来越小的背影落在绮罗眼中，像一点不断跳动的黑点。她下意识的想到离开月照的那晚，太子殿上，那人自信的话——“总要有人来结束这个乱世，我是最适合的人。”
不知到时候，这些珞国百姓会在他统一天下的路上造成多大障碍。
绮罗理了理情绪，这些并不是她需要担心的事情。她转头招呼风常略到隔壁那家还开着的米铺去，却见风常略遥望着帝都的方向也在思索什么。那黝黑的眸底隐藏着太多的东西，沉重的叫她不忍出声打扰。
琅山清冷，但月照的中秋节是热闹的。
纵然齐帝在灵山养病，春牁还是同往年一样燃放了烟花。在半空中炸开的花朵，硕大美艳，落下的星雨如同流星满天，照亮了这座古老的城池。
满街满巷都是沸腾的百姓，一张张洋溢着幸福和快乐的面容，在火光中闪烁。
当他们看到城楼上出现了那一抹玄衣的身影后，瞬时寂静，昂头仰望，心潮澎湃。衬在烟火华美的闪光中，那人像神一样遥不可及，却给月照带来了崭新的，无穷的希望。
人海不由自主的跪地，俯身，高呼万岁，“明扬王万岁！”由衷感激他改善了他们贫瘠的生活，减免了他们肩头的沉重负担，他们相信追随着他便能迎来新一个月照盛世！这是真心的诚服，彻底的崇敬！
震天的朝拜中，明扬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夜风涩涩，他俯瞰着脚下的臣民。
同样站在城楼上的莫某人，齐尨卓和乌蒙也露出了难得的畅然笑容。他们都有相似的出生，相似的不堪回首的回忆，相似的被人欺凌的过去，相似的远大抱负。他们跟随王，付出这么多年默默无闻的努力，暗暗隐忍常人不可知的屈痛。终于在今夜，踏出了收获成果的第一步。王虽不是月照的主人，却已把这种地位植在所有人心中。他们终于陪伴着王走上了通往至高之位的真正征途！这一刻的喜悦是不能言语的，这一刻的苦尽甘来也额外澎湃！这一刻，他们都不由自主移目，望向他们的王。
在一切喧哗，朝呼和烟火的簇拥中，明扬王只是一脸平静威仪，这是他理所因得的荣耀和地位，自然坦然面对。然而，站在这个高位，周围的一切热闹都似和他无关，他只独立于一个独特的空间，那种隐含的寂寞直撞入乌蒙等人的心田。
王道远，王道亦孤独，从这一刻起，他便不再有人可以并肩，也无人配同他并肩。
不知为何，乌蒙的心中响起这样的感叹，心头泛起一种不可名状的酸楚。再看向明扬王身边空空的位置，就连王妃那样笑颜嫣然，全心臣服的女子都不足以出现在那里。
烟火逝去，如潮的人流渐渐散去。连柔静等在王府门口，手里提着宫灯，橙色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几近柔和，连同那面上浅浅的期盼，也暖人心扉。
见明扬下马，连柔缓步迎上，走到几步之外，俯身拜下，“王爷，府中家宴恭候。”
明明在宫中用过了中秋宴，明扬一怔，平静的目光落在连柔身上，她笑盈盈的回望着他，“柔儿一直在等夫君回来吃这顿团圆家宴。”
子时将近，遣散了仆众早歇，就是为等他，两个人，一同吃团圆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