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喧嚣了一天的关城,也沉睡了。

吴三桂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事情来。

还有几天,他就年满十八岁了。十八岁就已经算是一个成年人了,他的婚事也定下来了,只等战事稍停,就要办成婚大礼。

但少年吴三桂的心中,这些事却不怎么放在心上。

从小在军事防区中长大,吴三桂和别的少年不太一样,尽管也是官宦子弟,但是他自小习武,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舞刀弄枪、打猎行军,结识的人物也都是军队中的粗豪汉子。因为从一出生起就生活在兵荒马乱的地方,这对他的成长起到重要的影响。在他年少的时光里,亲眼看见了北京许多文官以及包括皇帝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见到的血淋淋的事实。比如著名的广宁战役,在天启年间发生的这场战役中,熊廷弼与王化贞一退几十里,把山海关外的大片土地全部丢失了,丢弃的尸体堆积如山,有人捡了几年的尸骨都没有捡完。这些事,吴三桂都有着鲜活的记忆。而这场战役对明朝来说至关重要,此后多年间,后金时有侵犯,明朝再也没有缓过手来。

山海关一带的这些狭长战线,是少年吴三桂最初的军事启蒙园地。广宁的耻辱之战,更使得这位少年心中燃起仇恨之火并立下从军报国的志向。

吴三桂十六年那年考中武举,自天启末年参军,在舅舅祖大寿手底下做个游击。提起他吴家和祖家的关系,也很有说头。祖大寿外表粗豪强硬,但却是一个精细人,多年带兵打仗,建立了自己强有力的军事武装,他的势力,在辽东一带首屈一指,虽然位在袁祟焕之下,但在辽东实力及影响似乎犹有过之。作为辽东最炙手可热的军人集团的代表,他们全家世代守护辽东,所有的男性家庭成员几乎都在宁远、山海关之间任职,到祖大寿时,已历五世。祖大寿是从最基层做起的将军,他的兄弟祖大乐、大成、大弼,子侄有祖泽远、泽沛、泽盛、泽法、泽润、可法等,都是上自总兵,下至副将、参将、游击的各级军官,分驻宁远、大凌河(辽宁锦县)、锦州诸城。

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原本是辽东巡抚李成梁的部下。李成梁死后,他积极寻找新的靠山,就相中了辽东强人祖氏家族。吴三桂的继母为祖大寿妹妹,这个资源对于吴家的兴衰非常重要。这位吴襄也非等闲人物,他于天启二年中武举进士,此后投奔李成梁处,多年征战,战功赫赫。吴家真正的兴旺,是在吴襄投靠祖家门下以后。靠着这层上下级关系与裙带关系,吴三桂早早的就得以进入军中担任要职。不光是他,吴家子弟也多数都进入军中。

吴襄早在多年前就注重培养个人的势力。因为辽东地僻势险,祟祯多年来奉行的安抚政策也在某种程度上助长了祖、吴两家向军阀集团化的方向迈进。祖、吴两家人除了执掌皇家军队以外,还明目张胆的扩充势力,仅吴家就拥有数千家丁的私人武装,他们身边的亲戚、部属、心腹分布辽东地区各城镇,成为当地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吴三桂就是这样的氛围里长大的。

吴三桂年纪虽轻,但是参加的战斗次数不少。祖大寿没有因为妹妹的关系对他有所偏袒,相反给他的担子更重。天启末年那次救父的经历,让吴三桂一洗世袭子弟的名声,在军队中也颇有威望。

今晚,吴三桂有些兴奋。过去,他一直在祖大寿的麾下效力,对这位舅舅视若神明。今天,又目睹了与舅舅齐名的大将朱梅的风采,特别是见到孙承宗,让他有种莫名的兴奋。对孙承宗,他是一直敬仰有加的,孙承宗位高权重,名声极大,祖大寿和他还差了好几截,今天居然对自己赞赏有加,特别是由他口中得知,皇上原来也知道自己,在这个青年的心中,眼前前景一片灿烂,封妻荫子的梦想似乎即刻就要实现。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情不自禁地将窗子打开,窗外,一轮明月挂在天空,皎洁圆润,吴三桂想到再过几天自己就要成婚了,新娘子只远远见过一面,都没有看清是什么模样,也不知性情如何?是否貌美?一想到这个,心中竟有几分甜蜜的感觉。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黑影在眼前一晃,有人从窗前走过。

有奸细!这是吴三桂第一个反应,那个人身着黑衣,似乎还蒙着面,向窗子里扫了一眼,疾速向远处走去,行踪十分鬼祟。

“站住,什么人?”吴三桂打开窗子,一个箭步就蹿了出去。黑衣人听见他喊,走得更快了。吴三桂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拿兵器,弯腰从地下拾起一块石头,追了上来,叫道,“站住!”

黑衣人跑了起来,身手极为敏捷,吴三桂操起手中石头,用力向他掷去。这一掷之力挟风带电,力道极凶,眼看着就掷到了黑衣人的后心,那黑衣人身形一扭,迅速侧身,竟将这石头让了过去。

“好小子!”吴三桂见一击不中,激起了斗志,在后面狂追起来。黑衣人跑得急,他也跟得紧。两人一路狂奔,不知不觉间就跑出了兵部分司衙门。

两人顺着城墙根下疾奔。黑衣人脚力很快,吴三桂也不甘下风,追得极快,转眼间就跑出了四五里地,眼见越来越黑,已经跑到了城墙边上,再往前走,就是山海关的南门了。

“糟了!”吴三桂突然醒悟:莫不是他在诈我?前方还有埋伏?想到这里,他放慢了脚步。心想只可惜忘了带箭出来,否则以他神箭之功,一箭下去,此人哪还有命在?

那人见他放慢脚步,竟也放慢了脚步,最后竟然停下,转过身来,面对着吴三桂,伸出一只手指挑衅地勾了一下,似乎在招手让他过来。

吴三桂大怒,心想你小子还敢戏弄我?疾步上前,突然眼前寒光一闪,黑衣人的手里射出一道光芒,直向他面门而来。

吴三桂不假思索,侧身、猫腰,手中已经抄了一块石头,“啪”一声,掷了出去,只听“当”的一声,石头与那道寒光撞在了一起,光芒顿失,吴三桂上前一步,发现被他砸落的东西原来是一把飞刀。

就在这么一顿的时间,黑衣人竟然反客为主,冲了上来,一脚踢向吴三桂胸口,吴三桂不闪不避,迎着对方锋芒而上,也是一脚踢出,正踢向那人飞起的脚踝,这一招反客为主,后发先至,不等那人击到目标,他已经先将对手的招数破掉了。

黑衣人变招也快,不等他的脚踢到,撤腿抢身,改腿为拳,右手一拳打向吴三桂面门。吴三桂也急忙撤招,左手封住面目,也是右手一拳击向对方右侧脸颊,既挡又打,又是一个后发先至。

没想到黑衣人变招也快,拳改为爪,打改为抓,竟然腕子一反,抓住了他左手腕子,用力一扭,吴三桂叫道:“好一个小擒拿手!”手腕也一反,抓住了对方右手的手腕,两人的招数几乎一样,都同时抓住了对方的腕子,吴三桂右手迅速改招,兜起一拳打向对方后脑,这一拳力大且刁钻,若是击中,对方必得脑浆崩裂。

没想到对方也是一个想法,竟然左拳也是使的这一招,两人出手的方位角度完全相同,就如同对练一般。“啪”的一声,两人的拳头相撞在了一起,只听喀的一声,吴三桂只觉得手上生疼,对方则晃了一晃,大大后退了一步,若不是有一只手腕被他扣着,怕不就摔了出去。“好功夫!”黑衣人虽然吃痛,也禁不住喊了一声。

吴三桂听这声音十分耳熟,心中惊异,急忙放开了紧扣着对方手腕的那只手,对方也是同样心思,两人同时撤手,各自后退一步,从杀阵中脱出。吴三桂道:“请问尊驾是谁?”

黑衣人活动着刚刚撞在一起的左拳,哈哈笑道:“好大的力气,老夫的骨头恐怕也让你打折了。”

吴三桂听了这句话,惊惧难当。黑衣人手一掀,将蒙在脸上的黑布扯下,原来他竟然是兵部尚书孙承宗。

吴三桂大惊,急忙跪下,拱手道:“末将不知是大帅,出手重了,万死难辞其罪,请大帅治罪。”

“快快请起。”孙承宗将他扶起,呵呵笑道,“你这路小擒拿手使得好一个漂亮,不知从何处学来?”

吴三桂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孙承宗用力一拉,竟然没有将他拉起。吴三桂拱手道:“末将是从祖大寿将军那里学到的。”

孙承宗见他不肯起,也不拉他了,道:“你使得可比他要好得多了。那你可知道,他又是和谁人所学?”

吴三桂不假思索,道:“是孙大帅你。”

孙承宗得意地说道:“果然聪明。十年前我传授他此项功夫。但他一直擅长于马上,不能尽得其真谛,你的悟性远在他之上。要是再年轻几年,我也会落败于你之下。”

吴三桂叩头道:“末将愚蠢,雕虫小技,让大帅见笑。”

孙承宗道:“你不愚蠢,反而极有天分。我早在京城就听说你吴家父子武功高明,做人强悍,又听说你在万马军中救父脱险的义举,我怀疑未免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我才尽信了。”

吴三桂道:“原来大帅是在考校我来的。”

孙承宗道:“边关之上,藏龙卧虎,没有真功夫,那只能枉送了性命。但光有功夫,没有脑子,也一样不过只是个武夫。功夫之高深,有一人敌,有十人敌,也有万人敌之说。功夫好的人,一对一可以取胜,再好一点,或可敌十人,但只有有脑子的人,才是万人敌。我刚才考验你的应变,你做得不错,我飞身逃走,你不是盲目追击,而是以石块相击,我跑到城门,你还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我以暗器袭你,你以其人之道还击其身,我用最厉害的小擒拿手,你无论如何抵挡,都会落于下风,但在这间不容发的时间里,你竟然以彼招还于彼身,这是惟一的破解之道。你的心思缜密,反应迅速,应变准确,将才一说,绝非枉言。”

吴三桂道:“大帅谬赞。末将只是急中生智,其实全无章法。”

孙承宗道:“最难得的是,我只出一句声音,你就知道其中有问题,马上收手。适才我们只在厅前见过一面,你竟然能记住我的声音,你的记忆力着实惊人。而你收手之迅速心念转动之快捷,又是如此随意自如,这一点,很多人已经比不上你了。你小小年记就如此厉害,若假以时日,那还了得?边关有你这样的将领,是朝廷的幸事。”

吴三桂听得他这样说,正要谦虚几句,突然在这瞬间,他的脑海里转过了一个念头,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顿时把那些谦虚的套话丢到一边,干脆单刀直入:“大帅过奖了。但末将有一事相求,望大帅恩准。”

孙承宗道:“有什么事好说,你先起来再说。”

吴三桂道:“您若不答应,三桂也就没脸再起来了。”

“你说吧。我自无不答应之理。”

吴三桂肯切地说:“我想拜大帅为师,学习武术兵法,将来报效国家。”

孙承宗一愣:“拜我为师?那又有什么好处?”

吴三桂道:“大帅收过的弟子,个个都是国家栋梁,末将不才,也想效仿这些前辈,为朝廷尽一份力。”

孙承宗笑道:“呵呵,你有这个想法,也是件善事。这样吧,你先起来,随我先去办一件事情,你若办得好了,我或可考虑你的要求。”

吴三桂道:“末将为大帅效力,万死不辞。”站了起来问,“不知大帅有何事要末将去做?”

孙承宗指了指城门,道:“随我出城门,去见一个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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