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崇祯命令退朝,曹化淳等大臣们走光了,才最后一个人回到内宫,洪九等人已经等他多时了。

曹化淳也不理他们,径直走到太师椅前坐下,白胖的脸上尽是虚汗,洪九急忙走过来,殷勤的递过一个白毛巾。

曹化淳将毛巾放在脸上,敷了一会儿,然后起来擦了几下,脸上气色好了一些,将手巾递过来,洪九上前接住。曹化淳道:“和你说了多少回了,这些小事,下人做就行。你也是锦衣卫提刑千户,别降低着自己的身份。”

洪九道:“给公公做事,是我的福份。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哪敢用这个说事?”

曹化淳摇头道:“听你这话和我分明也有些生份的意思。在内宫之中,我比你大,但没人的时候,你总还是我师弟。”说到这里,脸上突然浮现了一层久难见到的温情。“还记得我们当年在青城山学艺的事吧,咱们学成武艺下山,也本想报效国家,博个封妻荫子的功名。可惜世道沦落,人心不古,咱两人投军没两年,因为揭露了上司虚报军饷之事,功名不但没能博取,还遭人陷害,险些身入大狱,结果呢,我逃出来一气之下进宫做了太监,你就落草为了寇。”

洪九拱手道:“属下怎敢忘记。当时若非公公机警,洪九早就在军中被人灭了口。今天若不是公公提携,洪九也可能早已经死在官军的刀枪之下了。”

“你这个说的倒也没错,”曹化淳感慨地道:“世道险恶,从入宫第一天起,咱家就知道,一个人活的要变通,不能太直了,要是缺少警醒机变之心,就一天也活不了,所以进了宫这几十年,咱家也是天天违着良心,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这才千年媳妇熬成了婆。也亏了我在这里了,要不是我一力提拔,以你的身手和本领,没准也加入了李自成、张献忠这些流寇的阵营,成了一名反贼了。那咱们就成了永远的敌人了,人之命运,其实只在一念之间啊。”

洪九一脸感激之色,声音都有些哽咽地说道:“公公说的极是。所以为报公公之恩,我洪九粉身碎骨自当无悔。”

曹公公疲倦地挥挥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只要记得,只要是你是个人才,咱家都会给你们出头之日。咱家其实最需要的不是奴才,而是人才,咱们大明最需要也是人才,不是奴才。”说到这里,眼前浮现了几个人的样子,禁不住嘴角泯出一丝冷笑,道:“咱大明其实有的是人才,只不过,是不是能分得清哪些人是奴才,哪些人是人才,那就要靠眼力了。咱大明缺的就是这些有眼力的人。”说到这里,又转个话题:“那个人怎么样了?”

洪九道:“已经安排到后宫里了。”

“她是不是还在寻死觅活儿?”曹化淳道:“野性难驯样儿?”

“她没有。这个女人很聪明,到属下手里后,什么话也不再说了,基本上是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曹化淳点点头道:“识时务!看来这人有那么大的名气儿,也不是浪得虚名的。这人若是个人才,能为我们所用,那真是事半功倍。”接着又问:“田国丈怎么样?”

“不碍事。田国丈是在喝醉的情况下被她用钝器打伤头部,幸喜此女手劲较小,没伤着要害。”

曹化淳道:“好辣的女子!得好好调教,看来田国丈调教她是有些难度的,得咱家亲自出手了。那个吴三桂今天在朝上看了我,装得没事的样子,但咱家一眼看出,他心里虚的很,若我猜不错的话,这一时半刻他也该过来了,这人倒也是人才,但他的人品啊,”说到这里鄙夷的哼了一声:“咱家是半个眼睛也看不上的。”

正说着,门外有人报,吴三桂求见,洪九道:“公公神机妙算,他果然来了。”

曹化淳冷笑一声,命人传进来。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领着吴三桂进来了,吴三桂进屋就拜,叩头道:“曹公公,罪臣吴三桂前来领罪,得罪了公公,请公公处置,千刀万剐,三桂甘愿受之。”

曹化淳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走上前拉住吴三桂道:“吴将军这是怎么说的?这不是要折杀咱家吗?你是边关大将,朝中栋梁,你今日拜了我,这要传出去,这僭越之处,皇上知道了还不砍我的头?”

吴三桂道:“三桂行事不慎,确有该死之处,请公公降罪,三桂决无怨言。”

曹化淳道:“哪里哪里!吴将军言重了。”两人推推搪搪,做足了表面工夫,才在洪九的“劝解”下,各自归位。等大家做好后,曹公公命人上茶,吴三桂端起茶来还要陪罪,曹化淳摆摆手道:“不要再多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都是一场误会,不知者不怪吗?你也不要太计较了。咱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会抓着这个事不放。”

吴三桂说声多谢,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布包,道:“公公大德,令三桂惭愧之余,更是心悦诚服。这几日回来的仓促,也没有什么合手的礼物进献,这里有些许意思,是家父特意嘱托的,请公公笑纳。不敢有劳公公原谅,只盼公公能允许小人将功折罪,多做些事补偿,三桂也就心满意足了。”

曹化淳道:“你也太客气了吧,咱们还用得着这个吗?”使个眼色,洪九将包拿了下去。吴三桂见他收了银票,心里也踏实了一些,正想说点谦逊话就告辞,但还没等开口,曹化淳却又阴阴一笑,道:“自古美人爱英雄,那也无可厚非。这陈美人见了吴将军的风姿,一时心仪,咱家也理解;吴将军见了美女,产生怜惜之心,更是在情理之中。现在吴将军英雄救美之事,已经传遍京师,咱家倒以为,这舍身一救,倒也一举两得,若是以做生意做个比方,吴将军做的这一担生意,那是没本钱套来的大彩头,真是令人自叹不如啊?”

吴三桂听了这话心里一惊,急忙拱手道:“三桂不知公公此话的用意,但请明示,以闻其详?”

曹化淳道:“药王庙内,将军救了才子,又救了佳人,结果是复社上下,对将军有口皆碑,而陈美人更以将军为当世英雄。田宅之内,将军二次出手相救,这份大德,更令美人折服。将军是赚了口碑又赚了人心,所以我才说,这真是一举两得。”

吴三桂听了这话,全身发冷,头皮发麻,急忙离座,向曹化淳深深一揖道:“公公误会了,三桂只是一时冲动,其实并无此等深意——”

“哎呀!”曹化淳将手一摆,阴阳怪气地说道:“将军不必着急。其实咱家对将军一直是青眼有加的。将军之人品,咱家还不清楚吗?我今天和将军透个不该说的话,今日一早起来,咱家翻开奏折,发现举荐将军的折子数不胜数,而这其中,最有文采的莫过于钱谦益大人和黄宗羲大人的,这两位大人,据说都是什么复社的领袖,在朝野在民间全是响当当的人物,大人能让满朝清流如此高看,看来这国家栋梁之任,将来非将军莫属。咱家还正想着,择时去看看将军,将来也没准,还要靠将军您提携呢?”

这一番话连噎带损,把吴三桂听得脸上直冒汗,急忙拱手道:“三桂能有今天,一切都是拜公公所赐,三桂粉身碎骨,亦无可回报。请公公放心,以后有用三桂之处,尽管吩咐,三桂决无冒犯和轻视公公之意。”

“哎呀,你看你,一说又急了。”曹化淳走下来,亲切的拉着吴三桂的手道:“其实我一直念你是个人才,在皇上面前多有举荐。现在你和洪大帅联手,这是国家的幸事,咱家也替皇上高兴啊。不过——”他将脸凑到吴三桂耳边,低声说道:“国家重任,系于一身,那些儿女情长,我看将军也要放一放了,若能重整山河,壮我大明天威,不用将军说话,咱家自然会为将军争一份公平,说一句公道的。”

吴三桂惶恐地说道:“谢公公美意,谢公公大德。”

曹化淳哈哈一笑,道:“将军明白了就行了,那这就请回吧。一会儿咱家要去宫里见皇上,就不久留将军了。”

吴三桂惶惶恐恐,行礼道别。曹化淳看着他的身影远去,脸上的表情渐渐严峻起来,洪九在一旁说道:“公公教训的好,把这厮吓得没尿了裤子?属下看着都解气的很!”

曹化淳摇摇头道:“错了,你以为他真怕我?”

洪九道:“我看他吓得满脸淌汗,那还不是怕吗?”

曹化淳冷冷说道:“你只是个武夫,还是不懂人心啊。这姓吴的父子两人,这心眼都深着呢!他们全会演戏。吴三桂以为跑我儿这来,说两句好听的话,装几下可怜和害怕,就骗得过我?真是太小看咱家了!哼,他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怕我,这个人,他就没什么可怕的人。”

洪九恍然大悟道:“公公,刚才他是装的?”

“岂止是刚才,他几天前就开始装了。在药王庙里,他装成好汉的模样,替什么小吴公子出头,你以为他真是路见不平?那是他早就从吴公子的话头里听出来端倪来了,他这是向复社买个好,博个好名声。后来没想到他出头得罪的人,竟是魏胖子的人,又想上我来找个靠山替他挡着,昨天他老子来找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却又没想只一夜间,他又为了陈圆圆,得罪了我,今天他自己又来这装孙子,忽悠起咱家来了。这父子两人,是一路货色,人品不正,迟早是个祸害。”

“祸害?”洪九挠挠头,道:“那怎么办?要不属下寻个事端,拿了他们?”

“不能拿!皇上现在倚重他们。咱家也倚重他们啊!”曹化淳深沉地说道:“有兵有权,有勇有谋,这就是人才啊。面对这样的人才,魏胖子都不计嫌,咱家又有什么必要与他们为敌?咱家现在需要人才,也要奴才,这大明江山,有时要奴才,有时要人才,但不管人才奴才,咱家都要攥在手里,才能玩得转。这大明江山也才能玩得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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