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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进入三六年深秋,局势骤然紧张起来,日寇完成在中国东北和华北的军事部署,开始觊觎中国南方广大腹地。一时间,战云密布,人心惶惶。国民政府加紧战争动员,陆续颁布征兵令,构筑工事,调防军队等,以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战争。

本来,小镇人无暇思考战争问题,以为战争离他们还远。但是,当严酷的现实摆在面前时,他们再也没有理由回避了。

毫无疑问,苏南的工事是为屏蔽南京而构筑的。那么日军可能在哪登陆呢?从上海登陆攻取南京,灭亡国民政府,在战略上是一条捷径,一、二八日军不是打过上海了吗?如此分析开来,怕是整个苏南都将变成战场,镇上出现了不小的恐慌。

近来,镇上接连举办几场募捐劳军大会,先生每场必到,慷慨解囊,奉献一份爱心。

同安堂陆续有伙计响应政府号召,应征入伍。先生一概大力支持,除无条件放行以外,还发给充裕的路费。

目睹这一切,阿浦急切难当,无奈当初与先生有约在先,便不敢贸然提出从军之事。

阿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对阿浦说:“你若真的想参军,我去跟阿爸说,无论如何让你遂了心愿。”

“不,不要去!”阿浦拦住阿琬道,“我要对得起先生,还有阿婆。若出尔反尔,在他们面前会无地自容的!”

阿琬看他愁苦的样子,内心纠结万分。

阿琬仍时常造访他的小屋,及时为他送上阿爸看过的报,只是绝口不提感情之事。

“阿琬,今后不要给我拿报纸了,外面的消息知道了也是枉然。”他木然的对阿琬说,“这是你给我的教科书,原物奉还,我要用功读你阿爸给我的医书了。”

“阿浦,”阿琬看他万念俱灰的样子,悲切的唤了一声,“不!你不能放弃理想,难道你不想走出去吗?你和鲁大哥的约定,难道你忘了吗?我知道你内心悲苦,但你不能沉沦,要振作啊!”阿琬为他难过,一掬同情之泪。

“有什么可悲苦的,”阿浦道,“原来我是同安堂的送柴郎、伙计,现在我是同安堂的接班人,一步登天呦!有多少人求之不得!”阿浦言不由衷地说道。

阿琬听出他弦外有音。

他的另一套说辞却是:“现在离‘走出去’”更远了;实现理想,希望更加渺茫!

某日阿婆回家小住,推门进屋,发现阿浦妈卧病在床。

“阿婆,我头痛得厉害,叫阿浦回来看看我吧。”阿婆摸她的额头,滚烫,晓得她在发高烧。见天色已晚,不便再回同安堂,便百般安慰,挨到天明,回同安堂报了信。

阿浦向先生告假,回家看望母亲,不想三日未归。先生料想阿浦妈病得不轻,于是让阿婆带路,带上阿娇亲往诊治,确定阿浦妈患有衰弱之疾,开了几副汤药,辅以针灸疗法施治,让阿娇每日去镇西为阿浦妈针灸。

原来阿浦妈因年轻时只知一味操劳,一门心思赚钱养家糊口,疏于调养,刚至中年,竟落得百病缠身,又因经过几次险难,无人与之分忧,精神备受刺激,患上衰弱之疾,经年不愈,也就不足为奇了。

眼见阿妈的病在先生调理之下渐愈,阿浦必是感念,不日即返,跟随先生左右学艺。

先生心很细,他晓得只有解除了阿浦的后顾之忧,才能使他安心在同安堂学徒。

阿娇每日登门施治,不胜其烦。

“生生是把我当奴仆使唤了!”阿娇恨恨地在心里说。“先有我给同安堂无偿打工,后有主人选徒将我弃之不用,现在又来了个‘小瘪三’,她阿妈生病关我屁事!”她忿忿不平。但想归想,做归做,她没有勇气拒绝养父的请求,于是,表面上谨尊师命,背地里却牢骚满腹。

她始终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是主人吗?”她自问。“不,不是。”他觉得自己与父女俩不同。“是雇员吗?像管家和阿婆那样。也不是。雇员是要拿薪水的,而我分文没有。”如果是主人,她觉得可以向伙计,甚至向管家和阿婆发号施令了,显然,她没有做到这一点。她骨子里打上深深烙印,觉得人世间是不平等的,不是你凌驾我之上,就是我凌驾你之上。就是这种不是主人、也非雇员的尴尬身份——她这样认为——搞得她处事不能居正,往往生出许多偏颇来。

阿娇每日登门施治,阿浦妈心有不安。待病情稍有好转后,坚持拖着病体上门接受医治。每次做完针灸,她都谢不离口;临走,要拜别东家,千恩万谢:

“先生,您真是我们娘俩的大恩人,您收阿浦为徒,对我们已经恩重如山了;我一个孤老婆子,生一点病,也劳您操心,真是让我过意不去。您的大恩大德今生无以回报,来世当牛做马报答您!您就拿阿浦当亲儿子吧,他要是不听话,您就说他,打他也成。”

每次她都嘱咐送她出门的儿子要乖,切莫惹东家生气。

阿娇看阿浦母子与黄家父女搞得一团和气,其乐融融,感到无比失落。他对养父心怀不满,对阿浦也充满了敌意。

慢慢地她发现,还有比这更糟的。阿琬亲近阿浦,使她意识到,若阿琬和阿浦喜结连理,这未来的同安堂,就是那“穷要饭的”(她背地里这样称阿浦)和阿琬的一统天下了,哪里会有她这个养女的容身之处。

她想,阿浦不过是个上不起学的穷学生,被学校开除,不得已才投在同安堂门下,怎配和她争宠,她可是在同安堂摔打磨炼了十余载。“我若是与世无争,听凭事情发展下去,势必要被排挤出局。到那时,我岂不成了为他人做嫁衣的冤大头!”

她把阿浦视为大敌,觉得他的存在对自己构成了威胁。她觉得阿浦侵犯了她的利益,取代了本该属于她的地位(她觉得只有她有资格做未来同安堂的掌门人),在感情上无法接受他。那情形就像一个人受赠一幢房子,刚准备入住,却听说主人又将房子转赠给了他人,空欢喜不说,还生闷气。她是这么想的,其实,先生从未想赠她“房子”。

过了些时日,先生嘱她回访阿浦妈,看是否绝了病根。阿娇照办,心生一计。

她再次来到黄花圃,一面复查病情,一面挑拨阿浦妈,道:“同安堂上下风传阿浦爱上大小姐,与阿琬打得火热,整日浸泡在一起,唯独先生一人不知。”

此话一出口,非同小可,惊得阿浦妈一跳。“这还了得,先生有恩于我们,这小子竟然这样不知深浅,做出这等事来,是要毁没先生对我们的一世恩德啊!”

她托阿娇给阿浦带话,叫他当晚回来。“回来我再与他算账!”

阿浦不知何事,应了阿娇,连夜赶回家中。阿娇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露出诡异的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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