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被猛地扯掉时的那种刺痛,让苏浅微微皱了皱眉。
而她更觉得不舒服的,是夜骐的动作,在黑夜中,脸这样快要贴到墓碑上,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慌。
所幸这种姿势并没有持续太久,夜骐就松开了她,然后又像刚来时那样,沉默死寂地站在那里,望着无字碑。
过了半晌,他说了声走吧,便扯着苏浅的袖子离开。
他走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而且因为今晚没有月光而天暗,没走几步,她的脚尖就碰在一处石头上,闷哼一声。
夜骐这才停下来,回过头问:“怎么了?”
“没事。”苏浅忍住痛。
而夜骐居然没有像平时那般体贴地仔细询问,竟又径自往前走,只是这次的脚步,慢了一些。
黑暗的旷野,风似乎呼啸出极为古怪的声音,还间或夹杂着不知什么鸟的叫声,让苏浅有点害怕,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着他。
她发现,他今晚的心情,十分异常,却并不是面对亡母时该有的那种悲伤,而仿佛是……恨意。
心中微颤了一下,她看向他的背影。
不知为什么,看起来那般萧索冷然。
就这样走了半晌,她终于快走几步,自后方,轻轻握住他的手,在那一瞬,她感觉到他的指尖一颤,却立刻回握住了她。
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一起走,谁也没有说话。
而他原本冰凉的手心,似乎终于慢慢回来了一些暖意……
回到太子府中,夜骐依旧沉默寡言。
她慢慢地散开发髻,一头青丝,乌瀑似地坠落在肩后。
然后走过来,给坐在床边的夜骐,取下头上的金冠。就在她的指尖,穿过他的发丝的那一瞬,他忽然伸手抱住她的腰,将整张脸都埋入她怀中。
她怔住,但没有动,就这么任他抱着。
仿佛是静止的雕塑,就这样过了许久。
“睡吧。”她的声音低柔,想要轻轻推开他。
他的臂弯,却蓦地收紧,语气里有丝说不出的意味:“浅浅,你以后会不会背叛我?”
苏浅一愣。
他却像是在问完之后,突然回过神来,即刻松开手,勉强地对她笑了笑:“对不起,就当我胡言乱语。”
语毕便蹬掉靴子上床,翻身对着里面。
苏浅怔然地站了片刻,也吹去蜡烛,躺倒在他身边。
黑暗中,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一起一伏地相和。
“夜骐,你到底怎么了?”犹豫了许久,她终于还是低低地问出口。
今晚的他,似乎……很脆弱。
夜骐没有回答,仿佛已经入睡。
苏浅却知道,他必然还醒着,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身体贴着他的背。
他给过她太多温暖,在他需要温暖的时候,自己也不该吝惜。
夜骐的眼睛一直闭着,可是在她抱住他的那一刻,睫毛却似蝶翼般一颤,心底响起个声音:
今后的路,真的不是你独自走了吗?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房中已经只剩下苏浅一个人,北越的阳光,似乎比大骊稀疏,到此刻仍未穿进窗棂,因而即便是白昼,却仍感觉阴冷。
刚起身,昨天调派给她的贴身丫鬟韵儿便进来了,服侍她洗漱。
说来也奇怪,这个韵儿并不像一般的下人那样态度殷勤,反而有几分冷淡,几乎不笑。
当苏浅梳洗完毕,韵儿便领着她去用膳,依旧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不过苏浅自身,也不是热闹的性子,所以也未觉得特别不适。
一主一仆,就这样走在悠长的走廊里,外人看来,倒像是有种默契。
到了膳厅,依旧只有她一个人,夜骐不在。
“殿下去上早朝了。”韵儿又是淡淡地一句,算是解释。
苏浅点了个头,也没有再多问。
用完早膳,韵儿站在旁边,眼睛看着脚面:“主子吩咐带您出去逛逛,您要去哪?”
苏浅无言,这里人生地不熟,她怎么知道该去哪:“就到街上随便走走吧。”
韵儿便径自在前面先行,走向预先准备好的马车。
而她们乘坐的马车刚一出府,便被人暗中跟上……
北越的市集,也不如大骊热闹,也给人种冷清的味道。
苏浅瞟了瞟身边的韵儿,觉得也许是什么样的山水,出什么样的人。
然而夜骐,又似乎是个例外。她想起当初他的自来熟。
可转念想起昨晚的他,又觉得,或许他的真实性格,亦是同北越的阳光一般冷清。
她似乎,总是无法了解他。苏浅心中生出些怅然,不自觉叹了口气。
“停下。”身边的韵儿,忽然招呼车夫。
在苏浅还不明所以时,她已经跳下马车,对苏浅伸出手:“我陪您步行。”
苏浅这才明白,她大约是把自己刚才的那声叹气,理解为觉得坐马车逛街太无聊。
刚想解释,却看见她的手腕处,似乎有刀伤的旧痕。
还未来得及细看,韵儿眼神一凝,唇抿成一条冷漠的直线,垂眸而立。
苏浅有些尴尬,终于将手覆上她的手,由她扶着下车。
而她的脚刚一落地,韵儿的手就立刻放开,似乎极不愿与她碰触。
苏浅心中不觉有些闷,不知夜骐为何会给她安排这样一个不好相处的丫鬟。
一路上都很沉闷,苏浅也无太多兴致,随意走马观花,便罢了,什么也没买。
直到在偏僻的街角,她看见了那个卖糖人儿的摊子。
她曾经,拥有过两支这样晶莹的糖花,可是,都碎了。
微微苦笑,却听身边响起一个声音:“姑娘喜欢那糖人儿?”
她诧然回头,看见一个穿藏蓝衣衫的男子,长得倒是仪表堂堂,也不知为何,眉目间却像是有种气息,让人觉得不舒服。
没有回话,她只是淡笑了一下,便转身走往另一个方向,却未料到,那个人又跟了上来,却并不走近,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脸上始终带着兴味的笑容。
苏浅不由皱眉,她并不喜欢被陌生人搭讪,更何况是尾随跟踪。
“我们回府吧。”而还没等她下决定,身边的韵儿就开口了,她的眼中,也有同样的嫌恶。
那一刻,苏浅竟觉得眼前的人,有几分亲切,笑了笑:“好。”
韵儿看见她笑的时候,眼神似乎微微怔了一下,但马上又移开目光,走到苏浅身后,刻意割断那男子投往苏浅的视线。
可就在她们准备上马车的时候,那个男子竟然疾走几步,拦到她们面前:“姑娘,在下想请你去隔壁茶楼坐坐,可愿意赏脸?”
“你我素不相识,还是不必了吧。”苏浅对这样的纠缠真的是恼了,直接拒绝,没有给丝毫余地。
那男子竟嬉皮笑脸地想来拉她的袖子,可还没挨着边角,便发出一声痛哼,手垂了下去。
苏浅清晰地看见,上面多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是韵儿出的手。苏浅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她,她却只是盯着那男子,眼中威胁深重:“若再造次,我就干脆废了你这只手。”
那男人捂着手腕,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们上马车离去,唇边忽然泛开一丝冷笑。
看来夜骐对这个太子妃的确看重,就算是身边随侍的丫鬟,都是一流高手。
而苏浅到此刻,也终于明白为何会安排韵儿在自己身边,原来她不仅是丫鬟,还是保镖。
“方才谢谢你。”她微笑。
韵儿却将脸转向窗外:“这是奴婢的本分。”
苏浅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便也转过头,望向另一边的窗外,再未言语。
回了府,韵儿将她送回房,便离开了,又留下她,独坐了一个上午,昏昏沉沉中,竟趴在桌上打起了盹……
夜骐回来时看到的她,像只慵懒的小猫,眼中不觉浮起几分笑意。
故意不声不响地走到她身边,抓起她的一缕头发,挠她的鼻尖。她在那种麻痒中醒来,看见了他,揉揉眼睛坐起来:“你回来了?”
“嗯,刚上完早朝。”他将她抱到膝盖上坐着。
今天的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昨晚的反常,都消失不见。
苏浅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就这样,只看到他的某一面,反而更好吧。
每个人都有不愿为他人所知的秘密。
“早上出去逛得怎样?”夜骐笑问。
苏浅撇了撇嘴:“不怎么样。”
“哦?”夜骐挑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在途中遇上个讨厌的人。”苏浅打了个呵欠,还是有些犯困。
“还有人敢惹我娘子?”夜骐的口气虽然听起来是玩笑,眼神中却有阴霾。
“也没事,韵儿给过他教训了。”苏浅半靠在他肩头,闻着从窗外沁进来的桂花香,随口说:“快中秋了吧。”
夜骐眼神一怔,随后笑着点头:“对。”
苏浅没再说话,眼中露出一丝感伤,她已没有家,再无团圆夜。
“这里便是你的家。”夜骐仿佛,真的会读心术。
苏浅心中有些暖,靠他靠得更紧了些。
她现在,好像真的开始接受,身边的人,是自己的夫君。
他们或许会,过一辈子。
“今儿晚些时候,我带你去见我父皇。”夜骐的声音,让苏浅仰起脸,眼中有丝犹疑:“这么快?”
“当然,我要让你尽快真正册封为太子妃,给你名分。”他蜻蜓点水地一吻。
苏浅又低下头去,其实她并不想要太子妃的名头,想起皇宫里那些复杂纷繁的心思斗争,她就觉得累。
“以后,并不需要你做什么。”他玩着她纤细洁白的手指,温柔安慰:“一切有我。”
她略微安心了些,点了点头。
用过午膳,夜骐又抱着她,悠悠长长地睡了个下午觉,才动身进宫。
北越的皇宫,比大骊王朝的更壮观宏大,带着种霸气。
未进宫门,他们的马车便被拦住。
这里的规矩是除了皇帝,谁都不能坐车出入,只许步行。
然而从宫门到内殿,是极远的一段路。
才走到一半,苏浅便有些乏力。
“我背你。”夜骐笑嘻嘻地摇着她的手。
她瞥了一眼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宫人,低斥:“别胡闹。”
他却真的在她面前蹲下身来。
“哎,快站起……”她尴尬地推他的肩膀,可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扯到了背上,站起一阵疯跑。
皇宫内院,规矩严格,这如何使得?她着急地拍他的背:“快放我下来。”
他却不听,竟就这样一路跑到金銮殿。
在殿门口,他将她放下来,拉着她一起仰望上房的镶金匾额,悄声问:“你看,像不像凤御宫?”
她想起以前坐在那虚无的高位之上,俯瞰众生的岁月,只笑了笑。
却看见他的眼中,有某种流动的冷光。
男人的野心。她轻叹。
停留了片刻,夜骐又牵着她的手,往内宫走去,到了一处叫春暖殿的门口停住。
苏浅有些奇怪,却被他拉着直往里闯。
门口的宫人也不敢拦阻,急匆匆地进殿禀报。
夜骐却是一路未停,和苏浅直接进了内殿。
当看清里面的情形,苏浅在心里暗呼了一声老天,直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睛遮起来:一个中年男人正半敞着衣袍,怀中还坐着一个同样半裸的女子。
“参见父皇。”夜骐的称呼,更是让苏浅惊愕无比。
这就是北越的皇帝?大白天的居然上演春gong戏。而他的儿子,竟带着自己的妻子,亲临现场。
这究竟是怎样的父子,怎样的宫廷?
这时,她的手被捏了捏,夜骐转头笑望她:“琴雅,你怎么还不拜见父皇?”
琴雅便是夜骐为她新取的名字,身份是某个富商的千金。
苏浅只好低眉敛目,尽量将视线从那对男女身上避开,行了个礼:“民女拜见皇上。”
那皇帝倒根本不以为意,似乎对此等情形,已习以为常,手还环在那女子纤腰之上,语气随意慵懒地问夜骐:“为何要带她来见朕?”
“儿臣想娶琴雅为妻。”夜骐回答。
“哦?”皇帝瞟了苏浅一眼,目光中有淡淡的不屑。
“是,恳请父皇下诏封妃。”夜骐言语简洁,明明话中有个“恳请”,却感觉不出来丝毫敬意。
“你爱娶谁便娶谁。”皇帝挥挥手:“退下吧,旨意你自己拟好,朕盖印便行,反正这种事,你已不是第一次做。”
“那便多谢父皇了。”夜骐笑笑,丝毫无推辞之意。
而在他们转身离开的一刹那,苏浅看见一直偎在皇帝怀中的女子,忽然扬起脸来。
不知为何,苏浅那一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然而来不及细想,便被夜骐拉走。
出了春暖殿,夜骐的唇角,似乎一直挂着抹笑容,眸子深邃如潭,叫人看不清深处,究竟藏着什么。
他并未急着带苏浅出宫,反而是在亭台楼阁之间,四处游走。
最后,他带她上了最高的殿阁顶端,俯瞰这一片宫阙层楼,悠悠然地吐出一句:“不久的将来,这就是我们的。”
苏浅心里一惊。
他转过脸来,望着她笑:“浅浅,待我睥睨天下之时,惟愿身边是你。”
下一刻,便是霸道之极的吻,高处的风,在耳畔猎猎作响,似欲载人一同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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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便是中秋。
这一天夜骐却早早便出了门,直到傍晚还没回来。
等到月如玉盘,高悬夜空,他仍旧未归,她便一个人坐到院中赏月。
韵儿给她端来了月饼,她吃着其间软糯的莲蓉,却怎么都觉得,比不上于嬷嬷做的味道,不禁又抚着腕上的玉镯,思念神伤。
想起前几日,夜骐还说,这里已是她的家,然而在这个家中过的第一个中秋,却这般孤单。
韵儿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伤感的神情半晌,转身出了院门,去找宋侍官,问主子可曾回来。
他有些诧异,调侃:“你这是为女主子来找的么?”
韵儿语气僵硬:“我不过尽自己该尽的本分,没回来就算了。”说完便走,再不理人。
他沉吟了会儿,去了密室,不多时,夜骐出来了,去往苏浅所在的院子。
“今日忙,我特意先赶回来陪你赏会儿月,再出去办事。”夜骐笑得温文尔雅。
“哦,你且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他体贴,她也谦让。
“无妨。”夜骐坐下,和她一起吃月饼喝茶,却始终话不多。
过了大半个时辰,又匆匆离去,临走之前还说今晚未必能回得来。
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苏浅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总觉得他和平时不同。
那一夜,他果然没回来,知道第二天早上时分才见到他,神色间似乎有些疲倦。
“昨晚熬久了么?”她问。
“嗯,有点重要的事,几乎通宵未睡。”夜骐笑笑。
“那你去睡会儿吧。”苏浅见他无神的样子,有些担心。
“好。”他答应,却拉她一同上床。
“我不困。”刚起床不久又睡下,外人看着多么暧昧。
“我想抱着你。”他咕哝,像孩子一样耍赖地硬将她拖上床,头枕在她的怀里,牢牢环紧她的腰。
她无法,只得依了他,给他盖好被子。
可今日的他,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不知何时起,身体时不时轻颤,似乎在梦中看到了什么惊悸的场景。
到了后来,他似乎还在喊什么,侧耳去听。
“娘……不要……求求你……”断断续续的语句,带着哽噎,听得人心里发疼。
苏浅轻轻拍着他的背,低柔安抚:“没事了,乖,没事。”
他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手却紧紧攥着她的衣襟,一直不放。
苏浅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叹息一声,伸出指尖为他抚平。
他仿佛极为留恋这种抚摸,脸靠了过来,在她手心里轻蹭。
这大概,也是个缺爱的孩子。苏浅叹息着抱紧了他,给他温暖……
当夜骐醒来,发现自己被她拥在怀里,而她的胳膊环抱着他,像是想要保护他,似有温暖的潮,渐渐泛开,席卷了整个心房。
从此不必再寂寞。
再黑暗的夜,只要心中有盏明亮的灯火,不会迷路。
浅浅,你就是我的灯火。
吻印上她柔软的唇,那样轻,她却还是醒了,睁开眼便微笑着问:“你好些了么?”
“好。”他只回答了这一个字,便又去啄她的唇。
现在对他的吻,好像也习惯了,她没有躲。
而心中溢满着温情的他,又怎肯只满足于这一个浅吻。很快唇舌便加深攻势,似乎要将她所有的甘甜全部吮尽,才能稍稍解渴。
她任他掠夺,心底却有怜惜,越霸道的孩子,其实越自卑,正是因为生命中缺乏,才会去抢。
又是一场梦般的旖旎,高高低低的喘息中,两颗孤寂的心,仿佛也随着交缠的呼吸,逐渐相融……
再过了几日,便到了太子妃的册封大典。
一大早房中便进来两三个嬷嬷,为她梳妆打扮,换上华贵的礼服。
只是再美,镜中的那张脸,也不是自己的。苏浅有几分怅然,不知道以后,是不是就要一直这样,戴着面具过一辈子。
夜骐并不在府中,按照北越的礼仪,太子应该在祭台之上,等待太子妃一步步走上云梯,来到他身边,再由皇后亲自将凤冠戴好,牵着她的手,交到他手中,才算典礼圆满。
然而如今的北越,没有皇后。
据说皇帝自即位之后,封了无数妃嫔,却永不许他人,提立后之事。
但今日的典礼,必须得有人主持,皇帝指派代替皇后身份的人,竟是他的新宠——胡昭仪,也就是当日在春暖殿见到的那个女子。
而她的年纪,只怕和苏浅相当。
朝中诸人,皆在暗中嘲讽,夜骐自己反倒看起来不以为意。甚至在苏浅尚未到来之时,与等待在祭台上的胡昭仪调笑,说看他们二人的年纪,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今天要封的太子妃,是她。
胡昭仪对此玩笑,也表现得很是受用,美目含春,秋波频送。
当看见苏浅已经踏着云梯,慢慢走近,他们才又恢复了正经。但胡昭仪的一双眼睛中,却含着挑剔,上下扫视苏浅。
她身上透出的不善,苏浅感觉到了,在行礼之后,微微抬起眼,仔细端详了一回这个年轻的昭仪。
而这一看之下,却有些诧异。
她终于明白上次自己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来源哪里。这胡昭仪的五官,竟和自己及凤歌,有四五分相像。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别有缘故?
此时,礼钟已敲响。
胡昭仪款款走到她面前,将手中拿着的凤冠,戴到她头上,却绞了一缕发丝,到凤冠上镶嵌的宝石罅隙里,扯得头皮生疼。
胡昭仪却视若无睹,只将那凤冠使劲往下压。
“慢点。”那边的夜骐忽然出声,走过来,细致地将那缕头发解下,为苏浅顺到耳后,眼中的温柔,浓得仿佛快要溢出来。
胡昭仪的眼中露出些不悦,语气中有股酸味:“既然太子殿下自己走过来了,妾身就不用送太子妃过去了,便算完礼了吧。”
语毕便轻甩广袖,转身欲下云梯,然而才刚踏出脚,竟忽然“啊呀”叫了一声,身体一歪,就这么自高处滚了下去。
所有人都被这突发的变故惊呆,只有夜骐,嘴角有丝冷酷的笑。
那云梯上所幸铺着厚毯,胡昭仪跌下去,倒是没摔死,只是可惜了那张脸,五官塌陷,容貌尽毁。
而没了那张脸,皇帝连多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当日便将她打入了冷宫。
帝王无情,苏浅经由这一次,算是深刻体会过。
不知道将来当夜骐后宫三千之时,对自己,还会不会如同今日般情重。
那晚在内室,魍魉又在,议及今日之事,说夜垣回府之后就痛骂不止,可见这胡昭仪,果真是他布在皇帝身边的一颗棋子。
夜骐冷笑:“本不想这么早收拾她的,只怪她不知轻重,敢欺负我的女人,简直是找死。”
魑魅和魍魉暗中相互对视一眼,更加明了太子妃在主子心中的位置。
“最近大骊王朝那边有没有什么动向?”夜骐又问。
“据传摄政王最近卧病在床,已数日没有上朝。”魑魅回禀。
“哦?”夜骐眸光闪动,哂然一笑:“这病倒是生得真及时,只但愿他莫要随便找大夫,小心把自己活活治死了。”
夜骐一语中的,封濯现在,真的已命如膏肓。
他正抱着头,疼得在床上打滚,拼命地喊:“蛇,我脑子里有蛇。”
刘管家满头大汗地跑进来,语无伦次地叫着:‘神……神医到了……”
随后进来的神医,果真看起来仙风道骨,捋着雪白的长胡子给封濯把脉,最后竟得出个惊人的诊断,说封濯得了癔病。
癔病,顾名思义,便是说封濯疯了。
封濯气极大骂:“什么狗屁大夫,胡言乱语,拖出去……”还没能将话说完,再一次袭来的剧痛,又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只能继续抱着头呻吟。
站在旁边的封璃和封玦,脸上都有无奈之色。
所有的御医均治过一遍,无用。
民间神医已找过若干,无用。
没有人敢断言,这病的根本症结。
封濯只知道自己近年来频发头痛,却又记不清,究竟是从哪一年开始的。
而先前头痛,只要吃下那种金黄色的丹药,便能够纾解,现在却是无药可医,发作起来恨不能将脑袋劈开。
他被折磨得形容枯槁,原来的意气风发,早已不见。
半生的谋划蛰伏,现在好不容易得到大业,他却得了如此怪病。尽管极度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早做打算,怕万一自己西归,连自己的儿子都得不到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东西。
然而,以他摄政王的身份,又如何能传承江山?而且他自己,也希望能在死前,一尝做皇帝的夙愿。
所以,务必尽快称帝,不计代价。
当这一阵疼痛暂时过去,他立刻招手让封璃过来。
“父王好些了吗?”封璃看起来,倒对他真的颇为关切。
他冷哼了一声,知道对方口是心非,却也无暇多计较,吩咐:“迅速全天下发布女王的讣告。”
“啊?”封璃神色惊讶:“可是她人还没找到。”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封濯咬牙切齿。
“父王莫要动怒,以免又引发了头痛。”封璃笑笑。
封濯又被气得大喘了两口:‘即刻去办。”
“是。”封璃领命,扬长而去。
他走后,封濯又将封玦叫至跟前,此刻,倒真的是一副慈父模样:“玦儿,我只怕命不久矣,但我走之前,一定会将大骊王朝,稳稳妥妥地交到你手里。”
封玦不语。
为了这江山,他失去的,已经太多。就算真的得到,也未必有预想的欣喜。
封濯见他这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又不禁气怒攻心:“你究竟要没出息到什么时候?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不想要了吗?”
封玦站了起来,沉默地转身出门,再没回头。
封濯颓唐地倒回床上,长叹不止。
他要给的人,不想要。
想要的人,他又不能给。
这江山转来转去,竟还成了个烫手的烙铁,真是空忙了半生。
而这天夜里,封璃又来到了地宫。
凤歌到了现在,已经彻底绝望,每日就是死人般坐在房中,连封璃到来,都再无反应。
“你看这是什么?”封璃扬了扬手中的纸张。
凤歌迟滞地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睑:“不知道。”
“你的讣告。”封璃幽幽一笑。
凤歌仿佛被针戳了一般,打了个激灵:“你们要干什么?”
“他要登基了。”封璃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惨笑:“我还以为,天下早就改了姓。”
封璃呵呵一笑:“他只是还未来得及改,自己就先倒下了。”
凤歌的眼中,多了一点亮光:“什么意思?’
“他快死了。”封璃语气轻飘,带着愉悦。
“是你做的?”凤歌直觉地反问。
“对。”封璃供认不讳:“他花了十年,夺你的江山,我花了五年,给他下毒。”
其实封濯最初,不过是平常的伤风头疼,真正的毒,是那止痛的丹药。刘管家早已被他买通,而且他手中,还握着刘管家唯一的儿子的命。
“你真狠,封璃。”凤歌缓缓摇着头,眼中有说不出来的失望。
她曾经相信,即便天下人都负自己,封璃和封玦都不会。
然而最终,封玦背弃了她的感情,封璃将她囚禁在地下。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她木然地问,已经彻底不相信,他留她活着,是因为还念及旧情。
封璃的眼底,瞬间滑过一丝怜惜,可也只有那么一瞬,便又重新变得冷绝。
“我要你的凤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