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儿，对不起，对不起，”百里子衿看到自己竟然吐了慕玖一身，手忙脚乱间也顾不上拿毛巾，再加上脑子晕晕乎乎的，只下意识地拿自己的衣袖往她身前擦去，“我给你擦掉。”
“不用。”慕玖心情很是烦乱，捉住了他的手。心下不禁怀疑，他确定是给她擦污渍，而不是趁机吃豆腐的吗？他的手一个劲在她身前乱蹭，本来一小块的污渍竟然晕染了一大片。
“不行，我一定要给你擦掉。”百里子衿眸光执拗，一手强势地搂住她的后背，一手用衣袖在她身前使力蹭着。
慕玖竟然捉不住他的胳膊，也逃离不了！想不到喝醉了的他力气竟也如此之大！
他满身的酒气，混着龙涎香的气息，强势来袭，霎时便紊乱了慕玖所有的心神。
她努力忽略心底骤然而起的异样感受，闭了眸又睁开，缓缓看向他，声音里添了一丝清冷：“你不能喝酒，今晚为什么喝这么多？”
看着大概有十几坛，皆是陈年佳酿。慕玖都有点后悔了。当初就应该往酒里兑水，干嘛非要做良心商人！
“娘子，酒是你拿给我的。”百里子衿抿抿唇，眸色纯净不含一丝杂质，只眼底溢着缓缓而流的委屈泪光。
“不是我拿给……”慕玖本想反驳，后来又想，这个没意义，还得和醉酒的他争论半天，够无趣的。便又改了口，“好吧，我想让你喝了酒就就寝，好吗？”
“嗯，都听你的。”百里子衿眸里的纯净更甚，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盎然，竟然是像个听话的孩子一般乖乖地点了点头。
然后，又满是纠结地和她说：“可是娘子，我好难受，睡不着怎么办？”
“你不睡怎么知道睡不着呢？”慕玖帮他把黑靴子脱了，又帮他把脏了的外袍脱了。可是抬眸间，却看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眸如炬一般亮。
“你确定你还难受吗？”慕玖挑了挑眉头。
“是啊，特别难受，浑身都是烫的。”百里子衿眸光纯净如水，肯定地点了点头。
慕玖狐疑地用手摸上他的满门，还真是，那会儿竟然没注意，他脑门烫得很厉害，像燃了红炭一样。
果然小孩子都是不会说谎的……
她心里不由自主起了一丝恻隐之心，这时的百里子衿，是纯净的，无瑕的，并且还是虚弱的。
而明天早晨的他，便又是那个强势的，伤害过她的他。
慕玖知道，有些人确实醉酒后会判若两人，这种情况下，那些人酒醒后是不会记得自己醉酒时做过什么的。
如果明天他不再记得今晚的事，她何不把今晚的他当作另外一个人来看待呢？
慕玖又看一眼百里子衿纯净的眼眸，心思软了下来，便转身想去给他湿块毛巾，冰一冰额头。但他却一把拽住了她，眉眼间满是不安全感：“你别走。”
“你乖，我不走，就在那边，”慕玖伸出青葱玉指，指了指洗漱用架，语气轻柔，“我去给你湿一块毛巾，冰冰脑门。你等着我。”
百里子衿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颔首，算是答应了下来。指下放开了她的衣袖，“嗯。你去吧。”
慕玖轻吁一口气，走去洗漱用架旁，用凉水湿了一块毛巾，拧干后叠成了一个长方块。然后又走了回来，百里子衿已经躺好了，她便没有再费心，直接将毛巾块敷到了他额头上。
“很冷吧？”百里子衿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什么？”慕玖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按好了他额头上的毛巾块，让它在他额头上更服帖一些。
“娘子，很冷吧？你给我用凉水湿毛巾，”百里子衿捉住了她按压在他脑门上的双手，滚烫的掌心温度缓缓传上她的手心，他的目光纯净如水，泛着心疼，“我给你暖暖手。”
慕玖有些怔愣，一时间竟然忘了抽开。
屋外的雨小了一些，开始淅淅沥沥地唱着歌谣。夜，黑的深沉。
百里子衿看见慕玖不再反抗他的靠近，也不再心烦他和她说话，眼睛里不禁添了点滴的笑意，如那春日里的朝阳下盎然生长的绿竹花茵一般，草长莺飞。
可，他又突然笑不出来了。胃里翻滚的酒气和滚烫的温度让他难受无比，那本是冰凉的毛巾竟然也渐渐升腾起了热气。
“娘子，”百里子衿深深皱着眉头，强忍着汹涌而起的不适，本想唤慕玖和她说说他好难受，却在目光接触到她善良的眼眸时，突然不想让她担心，只笑着说，“你真美。”
“我真美？你真傻才对。”慕玖噗嗤一声笑了，眼泪也随着嘴角的扬起汩汩而出。她恍若未觉地从他手中抽出她的手，擦擦自己面上不争气的晶莹，替他将这个毛巾又用凉水湿了一遍。
只有今晚，只今晚。明天过后，他还是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身旁美女如云，佳丽三千。而她，还是要嫁给别人的。
今晚，就当是她任性的最后温存吧。
再次将毛巾敷上百里子衿的脑门，他很自觉地就捉了她的双手。很快她的手就热乎了起来。
慕玖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思索片刻。抽回了自己的双手。
百里子衿眉间闪过了失落和委屈。
慕玖微微一笑，脱下了自己的鞋子和外衣，只着了里衣抱住了滚烫的他。
她身体的冰凉，和他的滚烫，相融在一起。似乎整个人生都要随着这样的时光款款荏苒而去。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慕玖又一次确认性地问他。
“我叫百里子衿。”他缓缓回答。
“身份呢？”他的心跳就在她的耳畔，慕玖可以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你的夫君。”他笑了，笑得肆意又开怀。似乎她问这个问题真的很白痴。
她也确实很白痴。慕玖不再过问什么，只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声音轻柔：“快些就寝吧。明天早晨起来，你的病症就好了。”
“那我的病好了，娘子会离开我吗？”百里子衿依旧很没有安全感，像一个刚被抛弃过的孩子。
“不会，不会的，”慕玖的眼泪暗自滴落在了他前襟上，她拥紧了他，声音温柔似水，“听话，睡吧。”
“嗯。”百里子衿低沉的声音从慕玖头顶上方传来。她依旧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哄着他渐渐入眠。
可她的心底，又是怎样的不安宁！
都说酒后吐真言，一个人最真实的心灵深处，一个人最不设防的时候，便是在醉酒之后。
百里子衿，他原来是这样没有安全感的吗？
万民簇拥的他，尊贵无比的他，为何会这样？
整个大炎都是他的啊，如果他想要，整个天下都可以是他的。可他为什么，如此没有安全感呢？
慕玖想到，面前这个年轻的帝王，在最初的儿时，是并不受先皇爱宠的。而当他学成归来，惊艳世人的时候，追杀，暗害，便也随之而来。
他遇到她的时候，是在她七岁那年。那年，他十一岁。受了满身的伤，腰腹部还中了一剑。
后来，康复之后，他安排好她以后便回了宫。那时的他多么想和她在一起，可他不能带她回去！
因为前路，生死未卜！
慕玖可以想象，百里子衿的路一定很艰难。只能和深宫中一个单薄的女子相依为命，自己父亲的一眼青睐，他需要去抢，需要去争，还需要去躲数不清的暗箭冷羽！
坐上这个位置，他隐忍了多少，承担了多少，无论如何，都不是她能想象的。
“明天都会好的，你现在拥有万里河山，拥有佳丽三千，还拥有，我遥远的祝福。”慕玖眼里含了晶莹，指尖细细描绘着百里子衿的脸型，声音轻柔如水。
他已经睡熟了。
第一次，他这样安静。
慕玖轻手轻脚下了榻，从柜里挑了一件新衣裙。然后将换剩下的衣裙里的信掏出，放到了桌上，裙子连着他的外袍一起在盆里洗了干净，拧干后直接搭在了屋里的墙钩上。
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渐渐小了下去。看着似乎已是三更天。慕玖将自己的手搓暖，执起了那封信。
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是不爱羽哥哥的。但是，她又的确很依赖他的温柔。
怎么说呢，是百里子衿所给不了的，安全感。
百里子衿于她，不过是过往云烟。他带给她的伤害，她无法原谅，已经深入骨髓了。
他毫不留情的烫伤，被他亲手杀死的第二个孩子，每日差人而至的掌掴，冷宫简陋不堪的生活，侍卫的猥亵，还有他和别人情事过后的场景……
一件一件，全都印刻在慕玖的心底，沉沉地压抑着她。
况且，她也再不想过那种，担惊受怕，处处谨慎的日子了。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那样的生活，很累。
她渴望自由，亦渴望安定。
烛火很昏暗，慕玖眼睛有些湿润，有些看不清信上的内容。
她又将信纸塞进了信封里，放到了桌上。从柜子里拿出了件过冬大氅，盖在身上，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也算过了一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