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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一节)

词曰:

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昨夜笙歌容易散,梦醒添得愁无限。

楼上春山寒四面,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一晌凭栏人不见,鲛绡掩泪思量遍。

且说二娃子赶着小驴车,把李老板三口送回周村,天已是晌午。他是个朴拙实诚的乡下小伙,遵从李老爹吩咐:“乡下秋忙,不得久留”。已答应过的事,即使后面有八头牛拽着,也别想把他拉回来;认准的事,即使前面有堵墙,也得一头硬撞过去而不知变通。二娃子不吃饭,也不进屋哈口水,即与小叔一家告别走人。李老板苦留不住,只得买几个瓜果,又提两包糕点放在车上。吩咐道:“回家的道上一定注意安全。饿了吃几块糕点,点心点心;渴了啃几个水果,别不管不顾到孝妇河里哈生水,弄坏肠胃。”二娃子点点头,即匆匆走了。

回到商铺,李老板问过两个伙计,一切经营活动平稳正常,遂放心下来。他站在关公像前,双手合掌心中暗暗祈祷:“关老爷,真可怜见!我和三姐儿的下半生,就指望这个商铺买卖过活,再也折腾不起,可千万不能再出啥差错呀。初一、十五、四时八节,我一准按时来给您老人家进贡、上香。关老爷若有灵,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开开眼保佑保佑我们吧!”

睡足晌觉,日头已偏大西,李老板和三姐儿商量:到观海门路南的铭新浴池泡个澡,去去晦气;然后找地方随便吃点,晚上去春生戏院看场周姑子戏(五音戏,五人戏)。俩人商量下来,三姐儿抱着大蛋子,李老板雇两辆倒骑驴的人力三轮车,一前一后顺着鱼店街、油店街向东出观海门,来到铭新浴池。

进澡堂子时,李老板和三姐儿又起了小小的争执。三姐儿想带大蛋子进女宾部洗澡,李老板坚持要带大蛋子进男宾部泡澡。一时争执不下,三姐儿问大蛋子:“乖儿子,你愿意跟娘去,还是愿意跟爹去洗澡?”

大蛋子音声弱弱地说:“我愿跟俺娘去洗澡。”

李老板大眼一瞪:“X蛋孩子,都三四岁了,还到女堂子洗澡,丢人不?”听到爹训斥,大蛋子眼角涌出泪花,嘴一咧竟抽抽嗒嗒哭起来。李老板叹口气:“这孩子随他死娘,秉性太弱、血气不足,将来恐非吉兆!”

听男人这样说大蛋子,三姐儿很不高兴:“你咋这样说小孩子?说话咋这么不吉利?”她把大蛋子放下地来,摸着他的头:“大蛋子,不许哭,男孩子是得坚强!你先跟爹去,洗完澡出来,我给你买**葫芦吃。”

从铭新浴池出来,天色已渐暗,三姐儿果真买只**葫芦,哄得大蛋子高兴!他拿在手里,一路上不住地玩耍,三人随便找个饭馆填饱肚子,即来到春生戏院。戏院门口显眼的位置贴着海报:今晚上暖场的戏《王小二赶脚》,正本大戏是《白玉楼》,穿插着折子戏《王二姐思夫》,主角是鲜樱桃邓洪山。两个配角,一个筱樱桃,是邓洪山的侄子;一个红樱桃,是邓洪山的孩子。俩人都是邓洪山亲手带出来,名动一时的旦角。

三人到得早,戏院里的大桌子尚空着,李老板选个位置合适,视线好而又不特别显眼的地方坐下。跑堂的见有客到,急忙弯腰打躬地跑过来,一看却是老熟人。马上寒暄起来:“哎吆,是李老板!这不正想着您呢,心说有好一阵子没见到李老板来看戏,不知最近您忙些什么呢?”

李老板面带笑容:“嗨,小得子,你小子嘴真乖巧!”又用手指指三姐儿:“这是你新嫂子,我刚成亲,忙碌过一阵子,今天出来看场戏松缓松缓。小得子,先麻烦你给我沏壶上好的茉莉花茶,得是“馨香斋”的茉莉花茶,其他的我不哈。再来包脱皮的五香花生米,一包炒南瓜子儿,咋样?”

小得子连忙给三姐儿鞠个躬:“新嫂子好!”然后对李老板拱拱手:“恭喜!恭喜!嗨,李老板春风三度呀!您大喜之事也不吱一声,让我也好去讨杯喜酒哈,这和我见外了不是?”

李老板急忙摆摆手:“哪里,哪里!小得子,事出匆忙呀,等抽空我再单独请你!好不?”

小得子点点头:“也罢!李老板,今晚上这壶好茶、花生米和南瓜子算我的!”

三姐儿急忙道:“不行,不行,这可不行。你千万别这样!”

小得子和李老板又客套几句,见陆续有人来,拱拱手匆忙去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些好看戏又看得起戏,常到戏园子里看大戏的人,无非是些周村街市面上有头有脸、有钱有闲的主。他们来到戏园子里的目的:一是把戏园子当成联络感情,交流各种信息的场所;二来捧角,显示身份凑热闹;三是真票友,痴迷戏曲,不过那只是少数人。

春生剧院里渐渐坐满客人,剧院里三教九流的人往来不绝,寒暄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弄得一派乌烟瘴气。李老板忙的几乎坐不下来,不断与相熟的人作揖、寒暄,不胜其扰。就盼着锣鼓抓紧开点儿,早点安静下来。

李老板心里正想着,恰似一瓢冷水泼进沸油锅里,忽地鼎沸起来,剧院里又是一片喧哗。李老板和三姐儿循声看去,却是羊家大院的少东家到了,他身前身后仍是带着两个跟班,寸步不离替他维持秩序。这两块货,一个叫张三保,另一个王二横,都是周村街有名好帮闲、会耍横、好勇斗狠的角色。李老板急忙闪身离开桌子,趋前致敬:“茂盛兄,别来无恙啊!”羊少东家见是李老板前来打招呼,也忙抱拳回礼。他大嘴一咧:“呵、呵、呵”笑出声来,然后与李老板彼此寒暄几句。羊老板开口的当儿,嘴里的几颗大金牙全龇出来,在昏黄的白炽灯下烁烁闪光,显得比灯还白,比灯还亮,比灯还夺人眼目。

说起羊家大院的少东家,可是大有来头:羊大少爷真正是口里含着金钥匙,手心攥着金元宝下世的富贵公子哥。当时周村街的丝绸浆染行业,最大的有两家:一家就是李老板起小入行学做买卖的地方,“東来昇”王百万王家;另一家与“東来昇”肩并肩,门脸儿挨着门脸儿的即是“羊家大院”,是老羊先生经一世打拼积攒下的偌大产业。前些年,老羊先生年龄大了,已没有精力来打理羊家大院偌大产业,他膝下又仅此一子,只得把全部的产业都交付于羊大少爷来经管。此时周村街百分之八九十的丝绸纺织浆染贸易,即出自“東来昇”和“羊家大院”,这两家基本上已经垄断周村的此一行当,分号也遍布全国几十个城市。若这两家在周村街说个“穷”字,恐怕普天下就再没几个敢称“富人”了;若这两家跺跺脚,恐怕周村街也得抖几抖。

这羊少东家与李老板仿佛的年纪,但身材略高、骨架也大些。羊大少爷长脸净白、鼻梁挺直,细眉毛单眼皮长眼睛,笑时眯成条缝。他五冬六夏将头发剃的精短,隐隐露着青皮,常时身穿家染的对襟丝绸大褂,或者短衫在市面上走动。羊大少爷好交朋友,出手阔绰,又常常做出些惊人之举,较显得异于常人。他出门时别的交通工具一概不喜用,特钟情骑高头大马,家里后院的槽子上,长年拴着几匹各色的高头大马,个个养得膘肥体壮供他随时骑乘。为着骑马出门入户方便些,羊大少爷又找人把“羊家大院”的门楼子都拆了重新改过。新的大门楼子建得更高更阔,并且把影壁墙也拆掉,这些可都是当年老羊先生花好大价钱,费好大心血,请风水先生指点盖成的东西。

老羊先生又拗不过这个儿子,只得噤了声遂着他性子来。近些年随着老羊先生和老太太先后故去,更是无人约束得了他,羊大少爷乖张的个性,更是发挥到极致!羊大少爷的一口好牙,却是醉酒后任性妄为纵马,不小心失手从马背上摔下来,磕去几颗后又镶的金牙。因姓羊,又爱骑高头大马,因此周村街人背地后都叫他“大洋马”。

李老板的“滙昌綢緞荘”贸发行,除去自己师傅家“東来昇”供货外,再用的一家供应商就是“羊家大院”了。其他小作坊染出的货,着色不均匀不说,还易掉色不耐久,更没法提供恒久充足的货源,根本入不了李老板法眼,亦不值得信赖!因此上,李老板与羊大少爷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二人寒暄过,各安其坐,猛然间一阵绵密的鼓点儿,即爆豆般敲起。接着铜锣、丝弦开始试音,锣鼓家什一阵嘈杂声响,戏院里终于渐渐安静下来。舞台上先是一个小丑扮相的人,忸忸捏捏出来暖场,经他插科打诨一番,戏院里又杂乱地哄笑起来。丑角下去片刻,鼓点儿重整,丝弦锣声再起,这一次只听得音调齐整绵密,锣鼓铿锵有力,声调与刚才大是不同。

随着最后一声锣鼓点重重落下,接着舞台的东侧有个身影一闪,却见一个旦角儿,双手侧扬背对着观众出来。只见她身后拖着长长的水袖,一只脚的脚尖和另一只脚的脚跟绵密相连,迈着细碎的台步来在舞台中央。这时剧场里静极、默极,所有的观众都像被施了魔法,个个引颈、鼓睛,定定地大张开嘴巴却气息若无,心神全被旦角儿吸引过去。此时在剧院里,即使一根针掉到地上,听上去仿佛都如擂鼓一般。

全场的目光,都被旦角儿的背影吸引过去,只见她俏生生、颤微微的半边身子蹲下去,猝然间又背身站起,脸却转向观众适时一个回头亮相。只一瞬间,旦角儿头饰上的银泡泡全被晃动起来,合着映射的灯光闪闪烁烁、熠熠生辉,一派夺人眼目的光华灿烂。这时旦角儿始慢慢转过身来,只见他樱唇微启、皓齿留白,声音未到却是手臂前甩,两只长长的水袖早飘飘洒洒飞过来。

此时羊大少爷的双眼却是直勾勾,嘴角的涎水已流下来,仍浑然不知,显见魂已被勾走一半。待到旦角儿把两只秋水似的眸子移转过来,含情脉脉地觑定羊大少爷,再把媚眼轻轻抛一抛,身子一阵妖娆婉转,直如仙女下凡一般。接着旦角儿又把水袖慢慢收了,方拿出只香帕子放在唇边,身形已是微微颤动,顾影自怜起来。旦角儿的一笑一颦都如勾魂摄魄一般,羊大少爷看在眼里竟是如醉如痴,他大张着嘴巴已是彻底被惊呆,这次怕是魂真的被勾没了。

待旦角儿把造像终于亮完,羊大少爷顿一顿,使劲眨巴眨巴眼睛,稍停片时终于清醒过来。只见他把椅子往身后一推,摇摇晃晃站起来,抬起大巴掌往自家额头上使劲一拍。然后大喊一声:“俺得个亲娘来,好!演得真是好!”经羊大少爷带头一喝彩,戏园子里立马山洪爆发般一片叫好声,声浪几乎待把屋顶掀翻。

鲜樱桃能把一个曾经的叫门子、扒地摊、盘长凳的秧歌剧,发展成五音戏,上升到舞台剧艺术。再把这个地方剧种传播南北,带来全国影响,自然功德无量。鲜樱桃的确也技艺不凡,一出场就俘获全场观众的心;紧接着他的侄儿筱樱桃及红樱桃也纷纷登场亮相,咿咿呀呀都唱一回。羊大少爷看得兴起,终于忍耐不住,不觉站起来向四方拱拱手:“诸位,诸位,说定了啊!荣幸‘滙昌’李老板携嫂夫人来观戏,今晚上所有的开销算我的,我全包了啊!”羊大少爷话音未落,底下又是一阵轰响,喝彩声、叫好声更是不绝于耳。

常在社会上游走的人心思乖巧,听羊大少爷所言,鲜樱桃在后台立马派筱樱桃:“去,给李老板、李太太磕头,请安问好!”筱樱桃径直来到三姐儿跟前,扑通跪倒,磕头问安。三姐儿还完全不适应这样的场景,急忙站起来双手乱摆,往外推辞。李老板却摆摆手,说声:“乖孩子,免了,起来吧!”,随即又往他手里塞块银元。待筱樱桃站起来,手心里握紧银元,道声谢转身离去时,不料身后却留下股尿骚味。三姐儿皱皱鼻子,低头看时方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心里一阵好笑。原来大蛋子调皮,刚才蹲在地上撒尿了,筱樱桃却不知,过来下跪时直接跪到尿里。

大戏演完时已交子夜,深秋的夜晚很是清凉,观众如潮水般从戏园子涌出,一霎时散个干净。三姐儿站在戏院门前,怀里紧紧抱着大蛋子,等着李老板雇车来。羊大少爷却先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他在马背上拱拱手:“李老板、嫂夫人,我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失陪!失陪!”

话音未落,羊大少爷的马头尚未拨转,一群穿得破破烂烂、无家可归的人,却从暗影里忽地涌出来。他们吵吵嚷嚷围住羊大少爷,纷纷伸手讨要。这边张三保、王二横两个跟班着急忙慌起来,手忙脚乱地赶这些人走,却一点都不济事。他俩赶了这边,讨要的人转到马的另一边;赶了那边,讨要的人又转到马的这边,忙活半天净围着马转圈圈,任谁也赶不走。此时羊大少爷却不慌不忙,只见他从兜里掏出把银洋来,在手里掂几掂发出晃郎晃郎的响声,然后两脚踩实马镫,立起身子把银洋远远地撒出去。那群游荡的人见状,轰一声都散开,争抢着复又隐没在黑暗之中。

羊大少爷却是咧开嘴嘿嘿一乐,然后在马屁股上猛甩一鞭,马儿咴的一声跑出老远。张三保、王二横两个帮闲又忙不迭,跟头骨碌地跑进夜色中!

回到商铺时已是半夜,李老板对三姐儿直竖大拇指:“羊大少爷做事真豪爽!是条汉子,值得深交!”

三姐儿却道:“你这话是不假。不过有句老话说的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倒是觉得羊大少爷锋芒太露,恐怕也不是好事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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