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槿歪着头，眨了眨眼睛，这一觉睡得不那么安稳，伤口处弥漫着丝丝疼，让她一动不敢动，就只能趴着。
思绪回到替小九儿挡箭那刻，她头次佩服自己的伟大，不禁感叹在危难关头彻底激发出她无形之中所隐藏着的美好品德，舍己救人。倒也不枉费师傅对她的谆谆教导以及良苦用心，就算她万一很不幸的死了，他们应该会替她感到骄傲才对，想到这，她大有番铿锵热血，连带着感觉伤口好像不怎么疼了。
她隐约记得在她睡着之时是半躺在慕央离怀里的，这不免令她滋生出许多满足和幸福，觉得此番中箭也挺有价值的，至少离得慕央离近了几分。思到此，苏木槿嘴角勾起，渍出眉眼间满满的笑意，一时激动忘形，甩到了左手，痛得她发出一声凄凉的哀叫：“啊……”
慕央离端着些清淡饭菜想带与她垫垫腹，好喝药，谁知他才到了门口就听到那声惨叫，连忙推门而进，关切地出声询问：“怎么了？”
苏木槿缓了口气，以一个很诡异的姿势看着慕央离，室内明明灭灭的烛光逶迤了一地，他背光而立，身姿美好，姣宛如玉树，周边镀着温暖的光线，垂在肩头的发梢并着好看的光晕。她腾出右手来揉揉眼睛，扭捏了会，支吾道：“不小心碰到伤口了……”
慕央离放下东西，俯身瞧着她的伤口，渗出了些血迹，他眉头一皱，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出了房门去唤来袅袅为她换药。
苏木槿半侧着身子任袅袅放慢动作帮她换药，尽管她早有着心理准备，但在药粉入体时还是令她痛得出了汗，她咬牙忍了。
袅袅见她的样子，赶紧拿过另一瓶药膏给她抹上，这才减轻了些。
“那是什么药？”苏木槿弱弱问着。
袅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慕公子特地嘱咐的，说是得最后抹上，能让伤口不那么疼，想来是好药。”
苏木槿赞同：“伤口处清清凉凉，确实是好药。袅袅，你搭把手，扶一扶我。”
“不行！”袅袅一脸严肃，“慕公子说了，你不可以乱动，要不然伤口又裂开那怎么办？小少爷又该难过了……你等一下，我去叫慕公子进来……”
苏木槿尚未反应过来，已见她端着东西跑了出去，换了慕央离进来。她痛苦请求道：“我能不能坐起来？”
“嗯。”慕央离应着，弯腰把手环过她的脖子，再放了个枕头在她身后，再慢慢扶她起来，避过了伤口，让她侧身靠着枕头。
这等亲近触碰……苏木槿脸红了红，不自在的清咳了声，看他拿起一边的碗，手碰了碰边沿，显然是在试温度，用勺子轻搅了下，说道：“先吃些粥。”
苏木槿咧嘴笑着：“我行动不便……”
慕央离坐到床沿，舀起一匙粥，一口一口喂着她，偶尔会夹起几片可口的小菜让她调调味。
“饱了……”苏木槿就着慕央离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探头望了望外面，却只看见那墨蓝色的天空和几颗不明亮的星星，全无半个人影，她疑惑道：“师兄和小景他们都去哪了？”
“君府……”慕央离回身端过来一碗药，“把它喝了……”
苏木槿瞧着那黑乎乎的药汁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她咂了咂嘴，同他打着商量：“能不能不喝？”
“不能……”
“呀！”苏木槿眼珠子一转，企图分散他的注意力，“窗外有什么东西飘过……”
慕央离头也没回，语气坚决：“先喝药再说。”
“那你把药给我，我能自己喝……”苏木槿见小伎俩蒙不了他，只好用右手接过，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完，“好苦……”
慕央离拿过空碗，递给她一颗药，苏木槿半就着吃了，入口即化，舌尖甘甜，瞬间盖过了药味，她舔了舔唇瓣，像个贪吃的孩子，“还有么？”复尔惊奇道：“你怎知我不爱吃蜜饯？一般情况下，喝药之时总会备上蜜饯的啊。”
慕央离好笑道：“没了，一碗药只能给你吃一颗，解解苦。长鱼景临出门时不断念叨着你不喜蜜饯，所以备了这药糖。”
“都这么晚了，他们还去君府做什么？燕雪儿的毒不是解了么？”苏木槿转念一想，“难不成君无极用上了我对他说的苦肉计，为求逼真，好让燕雪儿相信，所以他才让师兄去的么？”
“诚然，但主要为的还是你和小九儿被抓一事，君府管家伙同外人勾结，差点夺了你的命……”慕央离的眸光沉了几分，有些事情还是他亲自处理的好……帮她掖了掖被子，柔声道：“你别乱动，先休息着，我出去一趟。”
“慕央离……”苏木槿用那只完好无损的手揪住他的衣摆，略带不舍的意味。
“嗯？”慕央离回身。
“那个……”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苏木槿吞吐了下，笑道：“小九儿去哪了？”
“木槿姐姐，我在这……”门外响起了道轻快响亮的稚嫩童声，小九儿扶着门，探出一个头来，嘟着小嘴，期盼的瞧着苏木槿，再瞧了瞧慕央离，低低说道：“我能不能陪木槿姐姐说会话？”他怕慕央离不同意，又像是打着保证，补充道：“就一会儿，我看看木槿姐姐就走，决不吵她……”
慕央离点头，侧身让小九儿过来，他则走了出去。
小九儿搬了张椅子在床边，一屁股坐了上去，抬头瞧着苏木槿，清澈的眼眸中闪着泪花，“木槿姐姐，你疼不疼？”
苏木槿艰难地挪过一步，靠近小九儿一些，“不疼了……但你能够开口说话，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啊，怎么还哭了呢，姐姐没事的，修养两天又可以带着大白和你一起玩了，照样生龙活虎，”提起大白，她才疑惑它怎么没同小九儿一道，“对了，大白去了哪？”
“它被长鱼景哥哥给带走了……”
“哦……”
小九儿认真道：“我想学武功，就像哥哥那样，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苏木槿一怔，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嗯，学武功不错，不仅能强身健体，还能保护自己和别人，那小九儿想向谁学武功呢？”
“慕央离哥哥……他把坏人打得落花流水……”小九儿一脸佩服神色，“但是我怕他……”
“为什么怕他？”
“因为……因为他不让我看木槿姐姐，还瞪我……”
……
天色如墨，寥寥几颗星子并着黯淡月光，薄云轻拂，拢了这仅有的光晕，漆黑一片，茫而不见。
君府大宅内，上上下下皆提起一颗心来，一群丫鬟、小厮忙里忙外，顾不上歇口气、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转身又去忙活别的。
君无极的屋内聚着许多人，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青黑，口张了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燕雪儿跪坐在床边，神色担忧急盼，手紧紧握住君无极的手，一个劲地同他说着话。
“老爷，老爷，小医仙来了……”一个小厮喘着大气地跑了进来，对君山说道：“老爷，小医仙正在外面……”
君山一喜，缓了些焦灼，“还不快请他进来……”
“是……”小厮火速跑了出去，迎进来澹台立、长鱼景同大白。
君山赶紧上前，谈不及客套，直奔中心，“医仙，快请瞧一瞧犬子的病如何了，”回头对一干人等说道：“你们先出去，杵在那儿做什么。”
澹台立看着无关人员散走，房内只剩了几人，他瞥了管家一眼，接过长鱼景递来的药箱，走上前去给君无极查看病情。
半晌，他叹息了一声，摇头道：“君少爷是中了毒，此毒毒性很大，有性命之忧。先给他服些药，若是能捱到明早鸡鸣之时，则无碍，若不能……则回天乏力。”
燕雪儿恍然失神：“医仙是说，一切只能靠无极自己？”
“话是如此，但除了靠他自己的意志力外，还需得稍加些外力……”澹台立嘱咐道：“切勿吵闹，把这瓶药给他服下，静心等待结果吧……”
燕雪儿接过，“是何种外力？”
“这外力，指的自然是人，比如说君夫人你在他旁边多同他说些话，总归起到辅助作用，相信君夫人也是明白的……”
君山朝澹台立拱了拱手以作谢意，“天色已晚，若是医仙不嫌弃，不妨和这位公子先在府中宿一晚，也方便看看犬子的毒究竟如何。”
“如此甚好，就依君老爷所言。”
“管家，带他们去厢房休息……”
“是……”
澹台立和长鱼景与大白随着管家去了后院，管家原本是走在前头带路，但走着走着，他越走越慢，落在两人中间。
澹台立知晓他的心思，倒是乐于成全他，率先行了几步，拐弯无了影子。
长鱼景瞧着管家在他前边，时不时的回头，他索性走近他，说道：“管家是在担心你们家少爷？”
管家叹息了几声，“是啊……也不知是谁这般歹毒，向少爷下了毒手……”
“管家原是这么疼爱你家少爷啊，既然如此，我坦言相告吧，这毒很是棘手，我师兄实在没什么把握……”
管家表面上装得一脸愁容，一副忠诚慈爱模样，实则内心早已起伏不定，暗上加喜。套到了对他有用的消息，他恨不得赶紧找个人分享分享，吞吞吐吐着：“这……可如何是好啊……”
长鱼景配合着他：“你回去吧，我自己走就行了，去看看你家少爷最后一眼也是好的。”
“那小的先去了……”
“嗯，去吧……”长鱼景瞧着他走远的背影，一手轻抚着大白柔顺的毛，对着从树下走出来的澹台立说道：“师兄，你觉得他会去告知他背后勾结的那个人？”
“君无极中毒，对他们而言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又怎会舍得错失良机？他所勾结之人与我们无关紧要，不过是配合着让君无极看出戏罢了……”澹台立把手中拿着的衣角伸到大白鼻子下让它嗅了几下，“走，去瞧一瞧。”
管家一路上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往黑暗小道走，停住脚步后，察看了几下，闪身进了假山。
随即，一声轻响后，假山内传出来低低的话音。
一个焦急的声音道：“怎样？他死了没有？”
管家的声音有难掩的喜悦：“他还没死，依小的看，他该是苟延残喘，慢则明儿清晨，快则不过个把时辰。就连医仙都摇头叹息呢，他身旁带着的小子忍不住和我嗑叨了两句，说的是君无极逃不过此劫……”
“太好了，当真是天助我也，这回不用我们动手也有人替我们出了口恶气，拔掉这障碍。君府偌大的家产我是势在必得……”
“表少爷，奴才有一事想不明白，会是何人对君无极下毒呢？”
管家口中的表少爷语气不耐：“管那么多做什么，有人替我们出手不是更好吗？倒省了心思。之前要不是燕雪儿这贱人拦了毒酒，何苦让我等这么久，哼……”
“那奴才再回去守着，看看情况……”
“不用了，他既然注定要死，要死晚死都一样，你快去后门领那群人进来，一部分包围君府，另一部分直奔君无极卧室。我去看看君无极最后一眼，怎么说他也是我的表哥……”
“是，小的马上去……”
两人一阵奸笑，仿佛看到君府数之不尽的钱财在朝他们招手，又是发出得逞的笑来，孰不知背后正有个套在等着他们钻进去。
两人也不再避讳，一同走着，到了小道路口才分散开去，表少爷一路上都哼着小调，一脸得意之色，偶尔碰见提着灯笼的小丫鬟还会轻言调戏人家，简直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家。不等通报，他大摇大摆直接进了君无极房间，瞅了瞅君无极，当真如管家所言，他悲戚戚道：“表哥，你怎么样了？毒还没解吗？”
燕雪儿起身瞧着这位不合时宜出现的表少爷，“林楚你怎么在这？”
“我当然是来看我表哥的，怎么说也得看他最后一眼是不？倒不枉费我们表兄弟一场。”
“你……”燕雪儿怒了，一手指着他，“最后一眼？你很想他死？可惜这次不能如你所愿了，没听到医仙所言么，不到明早鸡鸣之时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
表少爷林楚眼里划过嘲讽，破罐子既然破摔，而他又有一群帮手，况且这屋子里只有燕雪儿一人，怕甚？坦白道：“对，我确实很想他死，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
他淫笑着，一脸狰狞，“燕雪儿，看在你颇有几分姿色的份上，跟了我如何？君无极能给你的，我也能，定不比他差，如今他快死了，你何苦守活寡……”说到这，他突然停了下来，脸色唰的变白，一副震惊神色，像见了鬼的模样，睁大双眼，颤声道：“君……无极……”
因着燕雪儿是背对着床，根本没看到是怎么回事，不疑有他，听到表少爷的话，嗤笑一声，怒视着他，“做梦，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同无极比？！”对着外头喊道：“来人……”
林楚被燕雪儿那一喊，顿时回神来，一把推开她，想夺门而逃。
“呀，鱼儿这么快就上钩了……”长鱼景带着大白进来，挡住他的去路，笑看着他，“你命人抓了阿槿，这笔帐还没同你算呢，这么快就想走？”
大白龇牙咧嘴，扑上去咬住他的腿，疼得他惊叫声连连，摔倒在地，腿一蹬，便要后退。
原本还躺在床上装生命垂危的君无极早已经站了出来，他神色如常，及时揽着要摔倒的燕雪儿，声音有抑不住的开心，“雪儿，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若我没事，就答应原谅我？”
燕雪儿瞧着他安好无损，愣在当场，似是没听见他的问话，良久，眼神聚焦，怔着问：“你没中毒？只是假的？为的演戏？用自己作饵钓鱼上钩？君无极，你又骗我……”
连番问话问得君无极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安抚她，“雪儿，我就知道你还是担心我的，我们之间的事情等会再说，先把这忘恩负义之人解决了。”
林楚惊骇地看着大白，深怕它又扑上来咬一口。
君无极把燕雪儿拉到他身后，走上前去弯身盯着林楚，眼底划过狠厉，“原来你是这般对我的，想要我君家的财产？只怕你有胆子拿，却没胆子花。哼，真是不错，枉费我平日里对你的栽培——对雪儿下毒……”
长鱼景忍不住打断他，提醒道：“其实，他并非是对君夫人下毒，而是针对的你，不过是君夫人替你挡了罢了。”
深知大势已去，难得的机会已失，林楚爬到君无极脚边，恳求着：“表哥，都是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这样对不住你的事来，求表哥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弟这一回，小弟定不敢再犯。饶命啊……表哥……”
君无极踹了他一脚，“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我看不止吧……哦，你方才趁我昏迷时说了什么来着？”他疑惑道：“说了什么呢？”转而瞧着燕雪儿，“夫人，你说他方才说了什么？”
燕雪儿别过脸去，没搭理他。
“表哥，求求你放我一马吧，我再也不敢了……”林楚求饶着。
“砰”的一声，管家被一个护卫提着衣领给扔了进来。
“少爷饶命啊……奴才知错了……”管家立马端正态度，十分诚心的磕头。
护卫道：“少爷，管家和后门那一群人皆已抓住，一个不落，是否移交给官府处置？”
“嗯，都交给官府吧，我就不插手了，把他们带了去……”
护卫颌首，挥手招来另外一个护卫，转身一人一个抓了就走。
“表哥饶命啊，我不要去官府，表哥……”
“少爷，小的知错了……”
长鱼景掏了掏耳朵，看得兴趣缺缺，不耐道：“君少爷，既然鱼儿已经在网里挣扎，本亦是你的家务事，我也不便打扰，就此告辞，我师兄还等着我呢。”
“长鱼公子如此说，我也不好强留，今晚之事，君某在此谢过，也请向医仙和苏姑娘聊表谢意。下回再登门道谢，对了，苏姑娘伤势如何了？”
燕雪儿急问：“那小姑娘受伤了？”
长鱼景点头，“阿槿没什么大碍，二位不必挂心，告辞！”话说完，他拍了拍垂头打着哈欠的大白，一道走了。
燕雪儿随即也要出去，却教君无极一把抓住，他微挑眉毛，手温柔地轻抚她的发，像是在对待一件他特别稀罕的宝贝，“我抓住了，便不想放开。雪儿，你知不知道，亲眼见着你对我视而不见，冷冷淡淡，宁可装疯卖傻也不肯正面瞧我一眼，这比你杀了我还要令人难受……”
他停了一会，不等她开口，亦不想她开口，继续道：“苏姑娘同我说那番话后，我想了一夜，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不管怎么说，都该有让你知道的权利，长痛不如短痛，兴许你短痛之后就会原谅我了呢。与其藏着掖着，看你许久痛苦，折磨两人，还不如坦白来得痛快。”
“什么？”
“我没有杀你的父母，一直从未有过要杀他们的念头……是我爹他把我姑姑的死归究到你爹头上……”
燕雪儿掉了些眼泪，喃喃道：“为什么？原来你一直选择沉默，任由我闹都不肯解释是为了保全你爹，呵……就算是我爹的错，那我娘何其无辜，竟也把她杀了！你以为——”
“你以为我会原谅你爹？不可能！”她挣开君无极的手，咬牙道：“明天，明天我就回我燕府旧宅！”
“雪儿你——”君无极喟然一叹，想及苏木槿说的另一句话：“我知道君夫人很爱你，如果你对她坦白，她还是不愿意和你和好如初的话，那你要做的就是当一回无赖……”他再次拉住她的手，坚决道：“你要回燕府的话也行，我也是要一起去的。”
“随你便……”燕雪儿再次想挣开，却教他抓得紧紧的，还腾出一只手来给她擦眼泪，她侧头避过，看着他的手一顿，眼里满满的失落，她一时不忍，拉过他的衣袖给自己擦眼泪，一番细想下来，她打定主意，说道：“你父亲在，我便不在，我无法整天面对一个仇人安静过日子。”
“我明白，所以我和你回燕府，明天就回……”
“随你……”
心近，心远，总在一念之间，有些，能够解释得清，有些，却是不能。
门外，君山全然听到那番对话，他重重叹息一声，颓然地往回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