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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毫无斗志

也先统率的瓦剌败兵,从北京仓皇撤走,行进不过一日光景,远远望见了居庸关的高大身影。那雄关髙耸,在蓝天下挺立着英姿。大明的旗帜,在微风中缓缓飘动。可以望见,守城士兵的枪刀,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伯颜帖木儿不免担心:“兄长,我们是败兵,这里的守军也会接到军报,他们别再设下埋伏。得多个心眼,咱远远绕开居庸关,免得再吃亏。”

也先放慢了马速,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问赛利王:“请问王爷,你是如何看?”

“我军新败。意志受挫,战斗力尽失,还是小心为上。”赛利王毫无斗志,“当如伯颜王爷所说,远离明军,尽快平安返回我们的国土。”

“你二人都是胆小如鼠,军旅生涯戎马生活,就当每日在血火厮杀中生存。”也先对战败很不服气,“此番战败,是于谦侥幸得胜,非我们无能也。本太师要报这一箭之仇,攻占居庸关。”

“太师,我看不妥。”赛利王根本不赞成,“我们好不容易摆脱了明军,若要攻打居庸关,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下的,明军获悉必派兵增援,那不就又把我们围困在关下,又要同明军决战。太师决策连夜退兵,不就等于白费了,我们还能回到国内吗?”

“这些我自有安排。”也先分析道,“居庸关守军只有三千,而我军三万,是明军的十倍。尽管关城易守难攻,但区区三千守军,怎敌我三万大军的猛攻?不等于谦的援军到达,居庸关就已落人我手!”

“那明军反过来就将我们包围于居庸关内。”赛利王对前景不看好。

“本太师这就派人传信与脱脱不花,要他立即带两万人马来驰援,在黑松岭山口正好咀截明军援兵。”也先信心十足,“然后我们合兵一处,再向大明的老窝北京推进。”

伯颜帖木儿是一种矛盾的心情:“兄长,你说我们真的还能战胜大明?”

“凡事只要努力,坚持不懈,尽管遭受挫折,但总会获得成功。”也先鼓动他的弟弟,“别气馁,再搏一下。”

伯颜帖木儿同意了:“小弟愿随兄长冲杀在前,哪怕是血洒沙场。”

“好,全军向居庸关靠拢。”凜冽的北风中,瓦剌军改变了逃跑的方向,而是横刺里向雄关逼近。

也先看到英宗朱祁镇,裹着一条毛毡,坐在老牛拉的破车上,觉得很快就要有激烈的战事,这个人还有用处,不能让他死在乱军之中,就勒马停下,叫过乃公、乃达弟兄:“给你二人两件重要使命,“太师吩咐。”

“拿我的令牌,传谕可汗脱脱不花,要他带护国的两万人马,火速赶到黑松岭山口设伏,阻击可能出现的明军。”

乃公问道:“脱脱不花他是大汗,若是不听太师令牌,小人也是无能为力。”

也先对此也有预案:“我再给你一道令牌,你直接去找统兵的知院阿剌,他会听我的号令,立刻带兵出发的。”

乃公接过两道令牌:“太师,那另一项使命呢?”

“你兄弟二人,要将朱祁镇给我同时带回去。”也先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让他死在路上。”

“咳,太师,这个朱祁镇已经是个没用的废物,丢掉算了,死就死呗,明朝都不要他了。”

“你懂什么,这个朱祁镇虽说巳不是王牌,但他还是一张牌,对我们有用的牌。”也先把手一挥,“去吧,看好这个废物。”

乃公、乃达押着朱祁镇上路了。这使得英宗感到无限的悲凉。离开居庸关,他又将再次进人那荒蛮的大漠,何年何月才能回到明朝的大好河山?袁彬也已是心力交瘁,根本提不起精神。与他的太上皇相依相偎地挤在牛车上,在那恼人的“嘎吱嘎吱”声中,在砂石衰草凄迷的塞外古道上,于痈苦和忧伤中向前向前。

夕阳已经隐没在地平线下面,余光还在天际投放出一方亮色。北风转劲,尘土和枯草随风起舞,渐渐,成片的乌云把头顶的天空遮盖,豆粒大的雪花砸落在地上,发出刷刷的声响。

副将手指城外的瓦刺军:“罗将军你看,足足有几万人马,估计他们是要攻城。”

居庸关总兵罗通,神色严峻地注视着城外:“也先为何没有将我关城包围,而是全军集结在北面?”

副将猜测:“看光景今夜是没有攻城打算了,也许是还在等他们的援军,我们明天是躲不过一场恶仗了。”

罗通的目光盯在了城头墙脚战士的一泡尿上:“这是哪个浑蛋不懂规矩,也不去茅厕,就这样随地便溺?”

“是末将管教不严……”副将诚惶诚恐,不知总兵为何此时说这个。

罗通的眼神还未离开那尿迹:“你看,它居然都冻冰了。”“冻了也脏,看着都令人恶心。”副将没想到总兵对这泡尿如此重视,“査出此人,一定严办,打他四十军棍。”

罗通似乎没有听他说的话,而是吩咐副将:“你叫人给我舀一瓢冷水来。”

副将不明就里:“罗将军,要凉水?”

“快去。”罗通有些不耐烦了。

副将很快把一瓢凉水送到:“罗将军,给,凉水。”

罗通也不说话,接过来轻轻浇在地上。眼见得凉水冻成了冰,罗通喜笑颜开:“好了!我居庸关这下就是铁打的了。”

“罗将军,末将实在不懂您的意思。”

“不懂就不懂吧,等一下你就懂了。”罗通精神十足地发令了,“传我的将令,全军将士担水上城。”

天色已黑,北风更紧,冷得让人伸不出手来。但军令不可违,守城的明军从百姓家中借来水桶,纷纷担水上了城头。罗通让士兵把水顺城墙浇下去。那水随流随即冻成冰道子。

经过整整一夜的奔忙,这整个居庸关,几乎变成了一座水晶包起来的冰城。别说攀爬,就连云梯都立不住,是真正的固若金汤了。

第二天天一亮,也先来到城下,他想计议如何发起攻击。是包围还是集中兵力攻打一方。一看这白光光明晃晃的冰城,他登时傻眼了。这别说是人,就是猴子也爬不上去。

伯颜帖木儿叹口气:“兄长,上天不佑我们,居庸关肯定是打不下了,我们尽快撤军吧。”

“不,不能这样认输。”也先不甘心失败,“且等我的援军到来,也许在此同明军进行决战。”

伯颜帖木儿摇摇头:“援军能否到来,还是个未知数。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保留实力吧。不然,只怕我们在瓦剌都没有立足之地了也先明白此话有理,他就是基于这种心情,才连夜撤离了北京。但他不相信,就这一个败仗,脱脱不花和阿剌就不听他的号令了?谅他们还不敢如此!他决定再等等:“不信国内就敢不派援兵。”

也先在焦急的期待中傻等。

脱脱不花端坐在他的金顶宝帐中,用盛气凌人的目光,注视着乃公,以不屑的口吻:“你可以下去了。”

“大汗,太师说了,得立即出兵啊。”乃公显得分外急切,“如果迟误,明军援兵过了黑松岭,那就断了太师的后路。”

“怎么,这话还用你重复吗?我已经听过两遍了。”脱脱不花已是训斥的口气,“下去吧。”

“大汗还没有决定何时发兵。”

“我得和知院大人商议一下,这大本营总不能丢下不管吧。”脱脱不花明显是在发泄不满,“总共也不到两万人马,叫我带两万人马驰援,明军来偷袭又有谁来对敌!”

“大汗,你可要早些打定主意,太师那里的事是误不得的。”乃公语带威胁,“太师失利,憋着一肚子气呢,大汗可不要找没趣。”

“得了,得了。我是可汗你知道不?是他大还是我大?你好像脑袋都浑球了。”脱脱不花怎能容忍小小的乃公在他面前卖弄,“给我滚开,再要说三道四,我叫你脑袋搬家。”

乃公再也不敢催促出兵了,他想起了知院阿剌,出了金顶帐,来到了铜顶帐。见了护卫,上前一躬:“将爷,烦请通报知院大人,就说太师帐前千户乃公有要事求见。”

护卫还了一礼,显得十分客气:“千户老爷,我家知院大人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习武,还没回来。”

“这大冷的天,还习什么武啊。”

“说得是啊。小人们也是劝阻,可知院大人他不听。”

“我这可是有太师给他的令牌。”

“那也没办法护卫始终很是谦恭,“等大人回来,我一定立刻报告,小人会主动去找你。”

“好吧。”乃公也别无他法,只得悻悻离去。

乃公前脚刚走,脱脱不花的帐管便与阿剌一同走出。原来帐管已先乃公一步到了知院的大帐,有帐管在旁,知院便想要见见乃公也不可能了。他二人一同进人金顶宝帐,脱脱不花为示亲切离座相迎:“知院大人,没与也先的使者见面吧。”

“大汗有旨,下官自然是要以大汗旨意为尊。”阿剌显出对可汗的无限忠诚,“这不,乃公前脚一走,我立刻就来见您。”

“本汗相信知院的忠心。”脱脱不花开门见山,“也先传话来,要我们集合两万人马火速驰援。”

“他不是打了败仗,已经退离了北京?按理说也该回到国中了,怎么还要我们出援?”

“他又异想天开,意欲夺取居庸关。”

“败军之将,还要言勇!真是不知进退。”

“大概是觉得脸上无光,想要赚回点面子。”脱脱不花连声叹气,“我瓦剌这点本钱全让也先败坏殆尽了!看起来,他不输个精光是不会罢休啊。”

“大汗,我们总共剩下不到两万人马,不能听凭他也先这样豪赌,咱得留点吃饭的本钱哪。”

“本汗也是这样想的,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脱脱不花掏底了,便有了主意,“知院,本汗决定不再听他也先呼来喝去。”

“这就对了。”阿剌也早就对也先不满,只是未能与脱脱不花推心置腹,所以都不敢开罪也先。而今也先大败实力大减,他与可汗联手,便能与也先抗衡了。不过他还有隐忧,“大汗,光凭你我的力量,怕还不是也先的对手,要想不再受也先的气,尚需借助外部的力量。”

“知院的意思是,同大明联合?”

“大汗英明。”阿剌分析说,“也先剩余人马尚有三万,我们两万人马与他周旋难免吃力。但只要我们向大明主动示好,肯定会得到大明的欢迎,也就不怕也先再与我们为敌。”

“好主意,”脱脱不花早就盼着这一天,“大明历代无不期待北边安宁,我们情愿为臣,是他求之不得的。我们联手消灭也先,便除去了我们的心头之患,到那时,这太师之位自然是非你莫属。”

“谢大汗!”阿剌跪倒叩拜。

“知院快快请起,你我合作,便如同亲兄弟。”脱脱不花也有心计,“我们说办就办,要走在也先的前面,就请知院携我国书为使,去往大明联络。”

“下官愿往。”阿剌爽快地应允。

居庸关外,也先在眼巴巴地盼望援军的到来。不时飘落的雪花,撒在他的身上马上,也不见融化。他还是盯着北方一动不动,可是始终不见兵马的身影。伯颜帖木儿乘马寻来,见到也先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兄长,你又何必在这苦等,依愚弟看,脱脱不花是不会派援军了。”

“脱脱不花与我向来面和心不和,可那阿剌部下还有一万人马,他不该不来增援哪。”

“兄长,你一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那阿剌以往对你也不过是敢怒而不敢言,而今你兵败,他二人认为这是机会,只怕是要合伙与你为敌了。”

“不信他们真敢同我决裂,”也先咬牙切齿地,“我拼着把瓦剌的军力打光,也要狠狠地教训他们。”

“这都是后话了,”伯颜帖木儿劝道,“兄长,趁明军增援人马未到,我们还是撤兵吧。”

“你看,那不是一队人马到了。”也先惊喜地喊道,“我谅他们不敢拿我的命令当儿戏。”

伯颜注视片刻:“兄长,那人马是从黑松岭山口方向过来,一定是明国给罗通派来的援军。”

“也许是阿剌军绕道,为堵截明军,先行到达山口也未可知。”也先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队伍渐行渐近,巳经望得清那旗帜上的石字。伯颜不无担忧地说:“看样子是石亨带兵增援居庸关,此人骁勇,其子更是勇冠三军。我们怕是还要打硬仗了。”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有三万人马,不信明军还能占到便宜。”也先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兄长,我们的本钱不多了,若再损折一半人马,那脱脱不花和阿剌,就更难以驾驭了。”伯颜恳切地规劝,“兄长,再战对我们不利,并无五成胜算,还是及早撤军吧。”

“不,不战即逃,还不叫部下和明军耻笑。”也先打定主意,“无论是胜是败,我总要打一仗。”

“那,我们就抓紧回营布置交战吧。”伯颜已经回马,也先也跟着返回他们的营地。

石亨父子到了居庸关城外,见瓦剌军并未对关城实施围困。石亨对儿子说:“彪儿,你现在就给瓦刺军一个措手不及,带一千精骑,立刻冲进敌营,设法救出太上皇。”

“父亲大人您就进关,将于大人的信交予罗通。”石彪总是非常自信,“儿以为进敌营如入无人之境,父亲尽可放心。”

“我儿小心为上。”石亨带着余下的人马,从南门进人了居庸关。

罗通见援军到来,自是欢喜非常:“有石将军父子援军助战,我居庸关更是万夫莫开了。”

“罗将军,这全是于大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啊。”石亨从内心中钦佩,“于大人料定也先要攻打居庸关,果然就不出他之所料“末将也有所闻,于大人在德胜门大败瓦剌,洗雪了土木堡兵败之耻。有这样的兵部尚书,我大明无忧矣。”

“罗将军,这有于大人给你的亲笔信。”石亨将信交到罗通手中。

罗通看罢,不觉皱起了眉头:“这,这该如何是好?”

“信中所言何事,罗将军可否告知。”

“石将军,是于大人在信中叮嘱,瓦剌兵败急于复仇,自古道穷寇莫追,与之交战敌必死拼,则会有较大的伤亡。要我在城头将大炮调集到北面,集中火力,对其猛轰,必将收到事半功倍之效“于大人所言有理。”

“可是,太上皇在敌营中。炮火又不长眼睛,万一太上皇被误中,末将该如何向朝廷交代。”

“这是于大人料到你会有如此想法,故而才写亲笔信来。你大可不必投鼠忌器,在北京如果不用大炮,焉有保卫战的胜利?”石亨鼓励他,“你只管向敌营开炮,哪能就碰巧打到太上皇了呢?”

“这么说,这炮开得?”

“只管集中火力狠狠地打。”

罗通将四面城头的大炮,全都调集到城北一侧,足足有四十尊。兵士们把炮药装进炮筒,开始对城外的敌人瞄准。

罗通下达命令:“预备。”

“慢。”石亨急忙叫停。

“石将军,这是为何?”

“罗将军请看,我儿正在冲击敌营。”石亨颇为得意地,“看他能否将太上皇救出。”

城外,石彪的一千骑兵,呼喊着向瓦剌营地猛冲过去。可是敌人并不出战,而是紧闭营门,用上千弓箭手向外发箭。那箭就如飞蝗骤雨一样密集,幸亏石彪的人马带有软盾,才不至于吃大亏,可是也有数十骑中箭。明军冲了几次,每次都是无功而返。石亨眼见得难以奏效,对罗通说道:“石将军,下令鸣金收兵。”城上乱锣齐响,石彪很不服气地退兵。从南门撤人城中,上得城头,还很为不忿:“本将军只一千人马,就吓得瓦剌三万大军不敢出战。要不是鸣金,我下番冲锋改用火攻,定叫敌营成为一片火海。”^罗通言道:“那就请石将军火攻敌营,也好建立丰功。”

“何必呢。”石亨用手一指,“敌营眼下抱成一团,正是炮火大显神威之时,开炮!”

罗通把手一挥:“开炮!”

四十门大炮齐声怒吼,炮火在敌营中开花。炸得敌人的营帐、马匹、军粮、辎重,漫天飞起。人的躯干、胳膊、大腿纷纷飞起又落下,整个瓦剌大营血肉模糊,烟尘四起。

也先被这一番轰炸炸蒙了,他连声呼叫:“快!快!撤退!撤走!”

瓦剌军争先恐后地逃窜,完全乱了营制,就像被烈火烧燎的马蜂窝,自相践踏,你拥我挤,没头苍蝇一样乱跑瞎撞。这一战,也先不但没占到丝毫便宜,反倒又损折了近万人马,只剩下不到两万人马,回到他出征时的老巢。

遭遇美人计皇宫的御花园不乏江南的奇花异草和北国的苍松翠柏,虽说巳是初冬,但青绿仍是这里的主调。难得十月里的小阳春,天气晴好,微风和煦,池塘里的太湖石依旧玲珑多姿,滴翠亭的朱红廊柱越发显得鲜艳可人。景泰帝朱祁钰为驱赶心头的愁烦,才来到这御花园中。他倒背着手往来踱步,看得出是心事重重。谁也猜不透他在为何事烦恼,就连善于揣摩皇上心思的贴身太监曹吉祥,也猜不出景泰帝为何紧皱着眉头。

御史徐有贞悄无声息地来到近前,在太监曹吉祥的脸边咬了咬耳朵。曹吉祥来到景泰帝身后:“万岁,徐有贞徐大人求见。”“他来干什么?”景泰帝头也没回,“朕此刻心情不好,不想见“万岁,徐大人说是有祥瑞呈献。”曹吉祥要为徐有贞说好话呀,因为他时常收受了徐有贞的黄金,自然要设法促成皇上的召见。

景泰帝果然动心了:“祥瑞,是何种祥瑞啊?朕倒要听听。”“万岁,奴才也说不好,还是叫他当面奏闻吧。”

“也罢,叫他进见。”景泰帝有了口谕。

曹吉祥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了:“徐大人,万岁有旨,即刻进见。”

徐有贞躬身走进滴翠亭,在景泰帝面前跪倒:“臣徐有贞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回话。”景泰帝待其站起,急切地发问,“徐大人,你言称有祥瑞进献,呈上来。”

徐有贞髙举在顶呈上一物:“请万岁过目。”

景泰帝见是一个黑漆木盒,接过来打开盒盖,甚觉新奇,里面是一条半尺长筷子粗细黄颜色的小蛇。出奇之处在于,这条蛇是双头的:“徐大人,怎见得它便是祥瑞?”

“万岁,天上飞龙,地上爬蛇,龙蛇本是一理,蛇即龙的真形。因此蛇即意味着龙的存在。龙生双首,古来少见,是为祥瑞乎?”徐有贞说了一连串不着边际的话。

“徐大人,你言称来献祥瑞,却又出反问之语,尔之行为不是莫名其妙吗?”景泰帝已面有愠色。

徐有贞再次跪倒:“万岁恕臣妄言之罪,臣方敢直言相告。”景泰帝急于想知晓所以然:“讲,朕恕你无罪。”

徐有贞的眼角斜视一下曹吉祥:“万岁,臣还是不敢直言。”景泰帝明白了他的用意,对曹吉祥一挥手:“你且下站。”曹吉祥心说,这个心怀鬼胎的奸臣,对我还要留一手:“奴才遵旨。”他站得稍远一些。

“放胆直言吧。”景泰帝已显出不耐烦来。

“万岁,龙生双首,是上天昭示,国不可有二君哪。”徐有贞为了取得皇帝的信任,特地借这双首蛇,上演了这样一出闹剧。

景泰帝若有所悟,但还不能把牢,便道:“你再说得明白些,说重或者说狠,朕都不会怪你。”

“万岁,臣冒死奏陈。”其实,徐有贞是仔细研判了景泰帝的心思而来,“太上皇宠信王振,致使土木堡惨败,落得个被俘的下场。危急关头,万岁力挽狂澜,使大明重挫强敌转危为安。但太上皇回国如箭在弦上,则国如这双首蛇一样,共存二主,叫大臣们何以为是。日久天长,太上皇难免不生归位之心。因此,上天示警,蛇不当二头啊。”

“啊!”景泰帝着实受到了震动,其实他就是在为此事闹心,已经派人去宣李实来见驾,但究竟怎样对待太上皇,他还没有拿定主意。徐有贞这番话,不能不令他吃惊。

徐有贞将手伸进漆盒中,掐住蛇的七寸,双手一用力,一个蛇头已被他拧下来:“万岁,二头只能留其一啊。”

景泰帝完全明白了徐有贞的谏奏之意,心中说道,难得有这样的忠臣冒死直谏。但他不能让臣下洞悉自己的心思,故意沉下脸来:“好你个大胆的徐有贞,竟敢离间朕和太上皇的血肉亲情,须知我二人是手足兄弟,岂是你弄一条小蛇三言两语就能挑拨得了的!”

“万岁,臣罪该万死。”徐有贞明白,皇上这说的是骗人的假话,所以他毫不害怕。

“哼,要不是朕事前曾许诺免你之罪,非得叫你人头落地不可!”景泰帝吩咐道,“此种混账话此后不许你再提起,你也休想在朕和太上皇之间打进楔子。饶你狗命,滚吧!”

“谢万岁不责之恩。”徐有贞躬身退走。

曹吉祥凑过来问:“徐大人,万岁为何发怒,怕是对你不利吧。”

徐有贞自然不想让曹吉祥看不起他:“放心吧,万岁今后定会重用我!你就等着瞧。”

曹吉祥将信将疑地目送徐有贞离去,他又满脸堆笑向前:“万岁爷,赴瓦剌正使李实李大人奉诏进见,巳等候多时了。”

景泰帝对于如何对待太上皇,已经打定了主意:“叫他去到偏殿候着,等朕随后就到。”

李实奉召进宫,一直在御花园候驾。可是曹吉祥又命他去偏殿,也就只得挪地方。宫院中正行之间,对面过来三个女人。为首者仪态非俗,他不敢抢路,站在甬道边相让。可是三个女人在他身边停步了,为首的女人问:“一旁可是礼部右侍郎李大人?”“正是下官,敢问凤驾是……?”

“这是正宫国母钱皇后,还不赶快跪拜。”说话的是钱皇后的贴身侍女春花,另一个为宫女秋月。

“皇后娘娘在上,下官不知多有冒犯,乞请恕罪。”

钱皇后以手相搀:“李大人快快请起,有道是不知者不怪罪。再说,哀家也不是现今的国母了,而是太上皇之后。”

李实这才明白了,这不是景泰帝的妻子,而是英宗皇帝之妻:“下官冲撞了娘娘凤驾,罪在不赦。”

“敢问李大人,可是进宫去见万岁?”

“正是,”李实不敢说谎,“万岁派臣为赴瓦剌正使,临行要有旨意交代,臣是来听取万岁的旨意。”

“李大人,太上皇在胡滞留日久,受尽苦楚,此番你去瓦刺,可一定要接他回来。”钱皇后用手帕擦一下眼睛,“哀家望眼欲穿,日夜盼丈夫归来,巳经是盲了一目。”

李实这才注意地看看钱皇后,果然左眼已是失明,心中也觉惨然:“娘娘千岁,臣定当竭尽全力,除非臣力所不能及,否则便以身相替,臣也心甘情愿。”

说话的工夫,曹吉祥又匆匆走来,对李实说道:“李大人,万岁有旨,你不必到偏殿领旨了。”

李实感到奇怪:“请问公公,万岁在何处召见?”

“万岁要你回家候旨。”

“那,这瓦剌不去了?”

“去与不去,你只能问万岁爷了。”曹吉祥白一眼李实与钱皇后,阴阳怪气地说,“这正使还没当成呢,就要传书递柬了。”

“曹吉祥,你好大胆,竟敢对哀家冷嘲热讽。”钱皇后一听皇上对接丈夫的事又有变化,气就不打一处来。

“奴才哪里敢哪。”曹吉祥还是冲着李实耍威风,“李大人,没事了,出宫吧,这里可不是你待的地方。”

“下官这就离开。”李实不敢多说,转身急匆匆离开。

于谦迎面走来,见了李实问道:“李大人,见过了万岁,领取了旨意,何时动身啊?”

“这,说不好。”

“怎么,孙太后不是急得火上房一样,你迟迟不走,太后一定动怒,还当抓紧才是。”

“于大人,下官也不知万岁是何用意,圣上没见我,要我回家候旨。”李实双手一摊’“我也没奈何。”

“这就奇怪了。”于谦道,“也好,本官这就去见万岁,待我向万岁问个明白便是。”

钱皇后凑过来:“于大人,太上皇身为阶下之囚,饱受饥寒之苦,你一定要向万岁奏本,早日把他接回。”

“娘娘千岁放心,微臣自会尽力。”于谦径直向前,步也不停,而是询问曹吉祥,“曹公公,万岁现在何处?”

“在御书房。”

“带我见驾。”

“这,奴才要请示万岁爷。”

“怎么,误了国家大事,你担待得起吗?”于谦口气强硬起来。

曹吉祥明白于谦而今的重要地位,他马上换成笑脸:“于大人,别人要见万岁爷,还不得等上一两个时辰,您自然是另当别论。奴才先行几步,前去通报,您在后慢走。”

御书房内,景泰帝心情很是烦躁。徐有贞的话令他不寒而栗。事情是明摆着的,太上皇归来后,一定不会甘居闲位。朝中尽有他的旧臣,说不定就会联手向自己挑战,太上皇还朝肯定是对己大为不利。可是,不去接他孙太后必定不答应,在文武百官中也说不过去。百官而今都惟于谦马首是瞻,还有一个王直。但王直基本上都听于谦的,只要于谦不闹,朝中别人也都掀不起大浪,便是孙太后也不足为惧。看起来,于谦的态度至关重要。

曹吉祥快步入内:“万岁爷,于谦来了,他急于见驾。”

景泰帝正想在于谦身上做文章:“宣。”

“万岁爷,奴才适才在路上,见他与钱皇后交谈。”曹吉祥有点神秘兮兮地,“那个瞎眼皇后,还眼泪吧嚓的呢。”

景泰帝一想便知,钱皇后找于谦就是为太上皇还朝之事:“那就更当召见于谦,叫他进见。”

于谦进了御书房,大礼参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于大人,不是大庭广众的场合,以后无须行此大礼。你是我朝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是大明朝和朕的股肱之臣哪。”“臣不敢当,愿为大明披肝沥胆死而后已。”

“朕相信你的忠诚,你的能力,你在朝中的影响,”景泰帝说时分外动情,“朕不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理解朕,事事处处维护朕。”

“这是臣子的义务,臣敢不处处惟圣上之命是听。”

“好’”景泰帝摊牌了,“朕要你在朝中,不要再提迎还太上皇之事。而且别人提时,你还要帮朕劝服他们。”

“万岁,这是为何?臣已说过,大位已定,断无皇位再易之理。太上皇归来,绝不影响万岁的龙位。”于谦甚是不解。

“于大人,此时时机不宜。你言称大位已定,怕是太上皇不会安分守己,他一有想法,便会有奸佞之臣推波助澜。那时,朝廷将会陷入危难之中,朕也将会陷于左右为难的境地。”

“万岁,大可不必为此担心,圣上您髙坐皇位,无人可以撼动。”于谦拍胸膛打保票,“如有不识时务者,胆敢轻举妄动,不需万岁出面,臣将与朝中正义大臣齐诛之共讨之。”

“已知可能会有人不识时务,何必还给他这个机会,干脆让太上皇晚回来一时岂不更好。”

“万岁,太上皇在敌营度日如年,孙太后和钱皇后盼儿归盼夫回望穿秋水。将心比心,也该接回太上皇呀!”

“于大人,朕苦口婆心与你讲了这许久,难道朕的话真就对你不管用吗?”景泰帝巳是露出不满。

“万岁,恕臣实不能从命。”于谦还是坚持己见,“圣上,作为臣子,我不能明知正义之事而违心相背。”

“于谦,”景泰帝已是不客气了,直呼其名,“难道你真就要做抗旨的佞臣,与朕作对吗?!”

“万岁,其实臣这样做,是为万岁着想。太上皇不归,不独孙太后、钱皇后心下不悦,文武百官也定有微词。方岁若接回他来,必将受到朝野的称颂。他绝对不会危及万岁的皇位,又何乐而不为呢。”

“好了,朕算真正了解你了。于谦,你告退吧。”景泰帝下达了逐客令。

“万岁,臣还有要事未曾奏闻。”

“朕不要听你的奏报。”

“事关重大,万岁不能不听。”

景泰帝也怕误了正事:“讲。”

“万岁,瓦剌可汗脱脱不花,委派他的大臣知院阿剌为使,前来北京主动修好,请求陛见。”

“阿剌,在瓦剌的地位仅次于也先,现居第三位,”景泰帝颇费思量,“脱脱不花派这样高地位的使者,又是何用意?”

“万岁,脱脱不花与也先素来不和,一直如傀儡受也先的摆布。而今我朝将也先打败,他们来修好,就是想借我朝力量,从也先手中夺取权力。”于谦分析得透彻而又详尽。

“那我们该如何对待?”

“与之议和,牵制也先,分化瓦剌,对我朝北部边疆的太平极为有利6万岁不可放过这一机会。”

景泰帝还是离不开于谦,传下口谕:“你去办吧,谈好之后,拟个盟约,签署完毕,朕再召见,以全礼节。”

“臣遵旨。”于谦躬身退下。

景泰帝望着于谦离去的身影,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暗暗发狠:一定要给于谦点颜色看看,否则我这皇帝便一文不值了。

于谦出了御书房,一路前行内心中合计,适才间顶撞了景泰帝,也觉有些不安。但是性格使然,他认准的事绝不会回头。

正行之间,听到有人呼唤:“于大人,请留步。”

他四外张望,见是一名宫女站在树下对他招手,似乎在哪儿见过,又认不出是谁:“你是何人,唤我何事?”

“于大人,我是钱皇后的贴身侍女春花,方才我们见过面的。”

“噢,”于谦想起来了,“唤我为何?”

“皇后娘娘请你到她的宫院有话说。”

“这,”于谦不想去,“下官毕竟是个男人,多有不便。”

“于大人,娘娘派我在此等你这许久,你如不去,便是抗旨。

我们娘娘虽说不是正宫皇后了,但还是太上皇的后妃,连这点面子都没有吗?你若拒绝,让我们娘娘该有多伤心。”

“娘娘懿旨宣我,到底所为何事?”

“奴家想,无非还是太上皇返国之事。”春花过来拉他了,“于大人走吧,你不去叫奴婢如何交差。”

“别,别,这宫院之中,拉拉扯� �,成何体统。”于谦挣开春花的手,还是跟着去了。

钱皇后的栖凤宫,似乎经过了一番装扮。宫内的色调一式的粉红,让乍一进入的于谦有一种迷离之感。钱皇后身旁的另一贴身侍女秋月,在这十月寒天,竟然是过夏的装束。袒**背的粉红色拖地长裙,衬托出她的肌肤凝脂般白皙。于谦不敢再抬头多看,上前跪倒叩拜:“臣于谦见凤驾,娘娘千岁千千岁!”

“于大人,平身赐坐。”

春花挪过锦墩:“于大人,坐吧。”

“谢娘娘。”于谦坐下仍不敢抬头,他想尽快脱离这尴尬的处境,“娘娘,召见微臣,有何吩咐?”

“于大人不急,且喘口气再说话。”钱皇后发话,“上茶。”春花笑嘻嘻地端过一盏香茶:“于大人,这可是当年我们给万岁爷预备的上好龙井,你可是有口福之人。”

于谦在景泰帝处已是说得口渴,而今又不便抬头观望,便闷下头来一气不歇地喝茶,喝得他鼻尖都沁出了汗珠。

春花忍不住笑出声来:“于大人,这茶如何?”

“好茶,好茶。”于谦始终不敢抬头。

“岂止茶好,好事还在后头呢。”春花蹲下身,注视着于谦的脸,“于大人,有何异样感觉?”

“我,我,”于谦感觉头晕,“头有些迷糊。”说着,说着,于谦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阵直冲脑际的异香,使得昏迷中的于谦醒过来。他吃力地睁开双眼,发现一左一右身边躺着两个年轻的女人,而且都是赤条条的。再一看自己,也是精光光的身子。他一惊,忽地坐起,厉声斥责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如此行为?”

依然是春花爽朗的笑声:“于大人,脱了衣服就认不出了,刚刚给你上茶的,我是春花呀。”

秋月则相对较为腼腆:“于大人,我是秋月,我二人都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是娘娘让我们服侍你的。”

“这是从何说起,纯粹是胡闹。”于谦把锦衾扬开,拉过衣服就穿。

春花一把抱住他:“于大人,莫非嫌我姐妹长得丑?这嘴边的肥肉,你不能不吃呀。”

于谦恼怒,将春花用力甩到地上:“你二人给我滚,否则我可不客气了!”

“哟,好凶啊。”春花没想到于谦这样发火,“还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该不会是个太监吧。”

秋月急忙穿好衣服,见春花和于谦也已着装完毕,便向外喊道:“娘娘,于大人他,他不肯!”

于谦气呼呼出了内殿,见钱皇后站在房屋之中,不免厉声厉色:“娘娘千岁,您怎能出此下策。”

“于大人丧偶多年,始终未曾续弦,内室空旷,哀家难道不该关心吗?”钱皇后诚恳地说,“这两名侍女,容貌、品行倶佳,就送去服侍于大人。纳为继室亦可,也可充做丫环。”

“娘娘千岁,我于谦不是好色之人。自拙荆过世,便已申明不再续娶,春花、秋月是千岁得心应手的侍女,下官绝不染指。”于谦始终是气昂昂,“对不住千岁,下官吿辞。”

“于大人,且慢。”

“还有何话说?”

“于大人,哀家费尽心思请你到栖凤宫,难道只是为了给你奉上两名美女?”钱皇后深施一礼,“哀家还有要事相求。”

“原来,千岁用美人计,还是有所图的。”

“于大人,迎太上皇回朝这事非你莫属了。”钱皇后说着眼中滴下泪珠,“皇上他推三阻四,意在阻止太上皇返国。我夫妻若想相会,唯有于大人敢于同皇上力争了。”

于谦语调冷冷地说:“娘娘,其实你大可不必用美人计这种下策,我于谦已同万岁闹翻,发誓要接太上皇还朝。千岁放心,我于谦会豁出头上的乌纱不要,也要死谏万岁。”

“可是,至今皇上他连明定的正使都不让出使,哀家已是无能为力。”钱皇后叹息连声。

“娘娘不必过于忧虑,明日早朝,臣当联合朝中重臣,力谏万岁速派李实成行。”于谦表达了坚定的信心。

次曰,例行的早朝上,于谦第一个出班启奏:“万岁,臣有本章。”

景泰帝斜了一眼,也看着来早朝的孙太后,有些阴阳怪气:“于大人执掌兵部,要奏的一定是大事。”

“委实很是重要,这关系到万岁龙位的稳固,国家的安危,大明的国誉,百官的情绪。”于谦一口气说下去。

景泰帝冷笑一声:“于大人,你铺排这许多,好像是什么大事让朕给耽误了,有话直说吧。”

“万岁您即位已日久,而太上皇久久滞留于瓦剌国中。堂堂一国之尊,反为阶下之囚,受尽万般凌辱,早该接其返国还朝。”于谦的话如同连珠炮,句句都击中要害。

王直与于谦之前已有计议,他紧接着开口:“万岁,臣也有本启奏。”

景泰帝心里明白王直要说的话:“准奏。”

“万岁本是成王,太上皇土木堡兵败被俘,臣与百官拥戴得登皇位。但您不该置太上皇于北国不顾,只想自己安逸享乐,哪管太上皇活受罪。对太上皇回国总是敷衍推阻。于大人和孙太后再三督促,您才勉强应允派李实为正使,可是万岁又迟迟不令其出发,真不知是如何想的。”王直干脆挑明了,“万岁怕者何来?于大人已申明,皇位巳定,太上皇回来不会夺圣上的权。他就是想夺,我们也不答应,照样拥戴万岁您,怎就不让国使前去瓦剌,早日接回太上皇?”

“于谦于大人,可还有话?”景泰帝发问。

“臣当讲巳尽讲。”

“王直王大人讲完否?”

“万岁恕臣直言。”

“太后还有何言语训教儿臣?”

孙太后脸上是阴着的:“万岁,太上皇与你是手足兄弟,他早日回国,就少受一天罪啊。”

“听太后和于大人、王大人的意思,是朕不愿让太上皇回国了?你们的指责太欠公平了。”景泰帝抬髙了声音,“自太上皇被俘,几次三番派国使谈判,朕都是积极支持。也先反复无常,不断地增加要价,致使太上皇未能尽快返国,这是也先的原因,不应当对朕苛求。”

“万岁,此番钦定李实为正使前往瓦剌,可圣上迟迟不令其出使,这难道不是有意拖延?”于谦当面指出。

景泰帝微微冷笑:“于大人,安知朕没让李实出使?”

“臣进宫时曾路遇李大人,是他亲口言道,万岁还没降旨令他出使。”于谦反问,“这该不会错吧?”

“于大人、王大人,你们大错特错矣。”景泰帝可是得理不让人了,“作为臣子,你们竟然不辨是非对朕妄加指责。那李实已拿到朕的国书,他如不敢违旨,当巳是在去瓦剌的路上了。”

“这,万岁是何时授他国书?”

“就在你离开之后。”景泰帝语带讥讽之意,“怎么?朕的一举一动,还要不时向于大人禀明!”

“臣万死不敢,也绝无此意。”于谦诚惶诚恐。

“于谦、王直,你二人分明是仰仗位高权重,又自恃拥立有功,而不将朕放在眼里。”景泰帝在敲打二人。

于谦、王直双双跪倒:“万岁,臣等死罪。”

“不要总以为你们正确,朕也不糊涂。”景泰帝缓和了口气,“平身起来吧,恕你们无罪。”

“谢万岁!”于、王二人起身。

景泰帝显出君主的大度:“于谦,此次京城保卫战,你功劳卓著,虽说你曾对朕不恭,但朕不计较,仍要对你封赏。”

“太上皇尚未救回,是臣的过错,故而臣不敢受封。”于谦依旧执拗。

“怎么,朕身为一国皇帝,还要处处听从你的不成。”景泰帝发怒了,“你要封便封,要不封便不封,别人还非等你加封,才能得到国家的封赏吗?!”

“大将军石亨其功甚伟,万岁可予封赏。”

“既然于大人一再举荐石将军,朕也知石将军此次战斗立下不朽殊勋,朕决定加封石亨为武清侯,仍领大将军之职。”

石亨没想到他能得到侯爵,急忙跪地连连叩首:“臣谢万岁隆恩!”

孙太后看不下去了:“皇上,此番获胜,还是于谦指挥有方,并亲自上阵激励将士,当居首功,自应重加封赏。”

景泰帝心想,于谦给你撑口袋了,你就为他请功,朕却偏要他们看看,这朝中究竟是谁说了算:“太后言之有理,于谦是当首功,朕加封他为少保太子太傅兼兵部尚书。”

于谦一怔,跪倒叩拜:“臣谢主隆恩:

朝中之人无不暗暗吃惊,因为于谦的首功是无法抹杀的,可他仅仅得到荣誉的封号,而石亨却被封侯,明显是抬高石亨贬低于谦。

石亨自己也觉说不过去,便出班奏道:“臣启万岁,还有一人立有大功,亦当加封。”

景泰帝就是要收买石亨,对其格外客气:“石将军尽管奏来,只要有实,朕无有不准。”

“万岁,千户将军于冕,作战英勇,斩敌数百,理当嘉奖升职,乞请圣裁。”石亨特地提出。

景泰帝疑惑地问:“于冕,莫非是于谦大人长子?”

“然也。”石亨又补充说,“正因为于冕乃于大人之子,故于大人在兵部编造奖励花名册时,才有意将其漏掉,这种高风亮节令臣等无不敬佩。但也不能因他是于大人之子,便将其埋没,请万岁擢拔。”

“噢,石将军若不提及,险些把有功之人遗忘。”景泰帝抬高声音,“着加封于冕为总兵将军,并赏黄金五百两。”其实景泰帝这样做是又打又拉,抬石贬于,是给于谦颜色看看,而给于冕破格提升,再奖给黄金,是又在拉于谦效忠。传罢口谕,景泰帝和石亨都分外得意,因为这是给足了于谦的面子。

于谦出班来开言:“万岁,臣有本奏。”

景泰帝以为于谦定是感恩戴德:“准。”

“万岁,臣以为于冕不能封赏。”

景泰帝大为诧异:“此话从何说起?”

“万岁,臣以为应追究石亨的欺君之罪。”

“石将军罪在何处?”景泰帝有点摸不着头脑。

石亨更是如坠五里雾中:“于大人,您该不是说错话了。末将是在为于冕请功,于冕他可是您的大公子。”

“正因于冕系我之子,则更不当冒领军功。”于谦言之凿凿,“万岁,京城保卫战,于冕一直在家料理家务,他从未上过前线,又何曾斩敌数百?石亨是妄言冒奏!这不是欺君又是什么?”

“这,这……”石亨万万没想到于谦会这样说,“于大人您这是从何说起呀。万岁已然加封……”

景泰帝也觉难堪:“于大人,朕且不去査验令郎是否出战,单凭你力挽狂澜击败瓦剌立下大功,就足以封妻荫子。尊夫人过世,令郎行伍多年未得升迁,朕已经封了他,也就不再收回成命。”

“为人在世,当以真诚对人。明明于冕没有出战,却妄言他有军功,实际这是加害于他,本官绝不答应。”于谦的话掷地有声,“望万岁恕臣不恭之罪,于冕万万不能领受封赏。”

“于谦,你真是太不识抬举了!”景泰帝大为不满,“好了,此后你于家不要再升迁了。”

“谢万岁宽恕。”于谦又接着进言,“万岁,赏罚分明,方是治国之本。石亨谎言欺君,当治其罪。”

“于谦,石将军他可是一片好心哪,是为你的儿子请功,且免了这次吧,要他下不再犯。”景泰帝反倒为石亨说情了。

“万岁,石亨有罪不咎,何以服众?万岁当治其罪。”

景泰帝实在没法子了,对于谦的执拗至为反感。他觉得你于谦有功不假,但也不能不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很不耐烦地随意抛出一句:“给石亨罚俸半年。”

石亨因于谦的举荐而出狱,而出战,而得立军功,一直对于谦恭敬感恩,方才为于冕请功之举,本想是要报答于谦的恩情,不料却适得其反。这一来,他对于谦的感恩全化为乌有,并在心中默默发誓,不信你于谦没有用不到我石亨之时,咱们走着瞧!

拒婚瓦剌营点点滴滴冻雨,夹杂着小米大的冰粒,从阴霾密布的天空中,刷刷响着洒下。不甚宽敞的于府,渐次披上了寒意侵人的白纱。门前的红灯业已点亮,驱散了夜幕笼罩下的黑暗。于广站立在门前,不住地张望着来路,总算传来了“嚓嚓”的脚步声。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喝道的役夫,没有任何排场,于谦总是这样低调地生活着。这哪里像是一位官居一品的兵部尚书,简直就是个普通的衙门小吏。

于广还是撑开油纸伞奔过去,张盖在于谦的头上:“父亲,您回来了,这样晚了,饭菜琴娘都热了三次了。”

“衙门里的事不处理完回不来。”于谦对子女总是没有笑脸,“饭早吃晚吃不吃都无关紧要,只是让琴娘吃苦了。”

“父亲,有人等您一个时辰了。”

“是谁?”于谦已是步入了院门。

“赴瓦剌正使李大人。”于广把父亲引入了会客厅。

正在陪伴客人的于冕见父亲走进,急忙站起,打声招呼:“父亲,您回来了,李大人已等您多时。”之后,他知趣地退出。于谦颇感意外:“李大人,你还没有上路啊?”

“于大人,一言难尽啊。”李实似乎有天大的委屈,“下官一直在等您回府,就等您拿主意呢。”

“这是从何说起?本官不知,让李大人久等了,真是对不住。有什么话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会尽心竭力。”于谦对人是真诚的。

李实长叹一声:“于大人,万岁给瓦剌的国书,根本就没有提及太上皇返国之事,这叫我如何出使?我便去也是无功而返哪。”

“当真,”于谦想起朝堂上景泰帝那得理不让人的样子,万没想到他竟来了这一手,“国书可在,容我一阅。”

李实递过来:“于大人请过目。”

于谦看过,不觉对景泰帝顿生厌恶之心:“看起来万岁他是使了个花招,他见我等反复强调出使瓦剌接太上皇,情知难以阻止,便用了这么一招,明里赞同,实则形同未去,真是个很有心计的皇帝。”

“于大人,您说这下官去还是不去?”

“自然还是要去,”于谦不假思索,“如若不去,你便是抗旨不遵,也无法向万岁交代。”

“可是,接不回太上皇,我将何以面对太后?”

“也先新败,心中怨气正盛,他放回太上皇的可能性甚微,”于谦嘱咐,“但你还要争取,国书未提,你口头可以提出。”

“那只能听天由命了。”李实又说,“于大人,万岁他此番派我出使,却连一分钱也不给予,也没有给也先的礼物。对瓦刺倒好说,他们是败方。可我千里迢迢,见了太上皇,两手空空,这也说不过去呀。”

“当今万岁从内心里不想让太上皇还朝,自然也不会关心他受苦与否。无妨,待本官给你拿些银两购买些必需品。”于谦吩咐道,“于冕,给我取一百两银子来。”

于冕显出为难的神情:“容儿找找看。”少时,把银两取来:“父亲,我家只有这六十八两。”

“真的不够一百两?”

“儿怎敢欺骗父亲于冕试探着,“父亲,最好能留下八两,要不然这月的买米钱都没了。”

于谦一把抓过来,全都交到李实手中:“李大人,你就掂掇着买点实用的物品,千里鹅毛而巳。”

“于大人,您也不富裕,还是留下您好过日子。”李实不肯接受。

于谦说得倒是真情:“李大人,我们再难也比太上皇过得好。不要管我了,过日子我再想办法。”

李实受到感动:“于大人所为令下官动情,我虽说家也清贫,但也要凑上一些银两,给太上皇添些用品。”

“天气已然寒冷,你一路上保重,平安去平安归。”于谦把李实一直送到了院门外。

于冕等父亲回到房中,免不了有些埋怨的闲言碎语:“父亲,咱家没有积蓄,您还这样大手大脚,这日子没法过了。”

“克服吧,苦一点紧一点,也不是坏事。”

“敢情您不管家也不知钱的重要。”于冕的不满发泄出来,“要是万岁赏的那五百两黄金您收下,何至于我们家还这样憋手!”

“噢,你原来是对为父驳回你的升迁心存怨艾,不是为钱呢?”于谦思索一下,“孩子,你的路还长着呢,可不能把名利看得太重。”

“人的一生,毕竟离不开‘名’、‘利’二字。”于冕对父亲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于谦吩咐:“冕儿,研墨。”

于冕打开墨盒,研起墨来,少时浓浓的墨汁便已研好,他了解于谦的习性:“父亲又要作诗?”

于谦提起笔来,在纸上草成一首五言诗:

名节重泰山,利欲轻鸿毛。

所以古志士,终身甘温饱。

胡椒八百斛,千栽遗腥臊。

一钱付江水,死后一余褒。

苟图身富贵,削剥民脂膏。

国法纵未及,公论安所逃。

作诗寄深意,感慨心忉忉。

写罢,于谦把诗拈给于冕:“愿你以此为训,把名和利看轻。”

于冕接过,认真细读几遍,然后颇有感触地说:“父亲大人的一片苦心,儿会铭记肺腑。”

也先的银顶帐内,中间的火炉在熊熊燃烧,腾腾的热气在帐中弥漫。也先、伯颜王、赛利王,全都已喝得半醉,他们要用酒精驱赶战争失利的忧伤。英宗坐在下手的矮桌边,不时机械地跟着举起酒杯。听着敌人近于嚎叫的吆五喝六,朱祁镇好像掉进了野兽群里,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伯颜帖木儿觉得冷落了英宗,特地起身到了他面前,为其敬酒:“太上皇陛下,请满饮此杯,恭祝陛下心情愉悦。”

“谢伯颜王爷。”英宗举杯与其相碰,然后与伯颜共同饮下。也先对伯颜的举动大为不满:“弟弟,你还起身给他敬酒,明军把我们打得大败亏输,就应该找他算这笔账。”

伯颜不这样看:“兄长,仗是于谦打的,跟他没有关系。再说,兄长想让他干啥,他也都照办了。”

“明军打败我瓦剌军,他便是罪人,也就是我也先的仇人。要想让我宽恕他,让他起身给本太师敬杯酒。”也先气昂昂地把酒碗一暾。

英宗作为一国之主,自然不会做这有失国格人格之事,但也不好直接回拒,他明白伯颜是个可以借助的力量,便扭脸看着他说:“伯颜王爷,朕巳不胜酒力,不能再饮,需要回帐歇息。”

伯颜明白英宗的用意,便搭话道:“袁将军,你就扶太上皇回帐去吧袁彬过来搀起英宗:“太上皇,我们走。”

“慢!”也先怒吼一声,“我的话你也没当回事呀?要想离开,就得给本太师敬酒。”

“兄长,胜败本兵家常事,何苦和太上皇较劲?咱往后找于谦算账。”伯颜把英宗送出帐外,叮嘱袁彬,“将军,太师战败,巳迁怒于太上皇,你要时刻小心在意提防一二。”

“谢王爷,小人记下了。”袁彬扶着英宗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伯颜回到帐中,也先对他狠狠一指:“弟弟,你胳膊肘往外扭,我就不信你能时刻帮着朱祁镇。他还放不下架子,不给我敬酒,我叫他想敬都敬不成了,没处买后悔药。”

“兄长,和明朝的关系处在微妙时期,脱脱不花的动向也得防范,朱祁镇这张牌握在手中还是有用的,千万不要轻易对他下手。”伯颜帖木儿想得比也先要远一步,“留着朱祁镇还有用。”“哼!你不用再为他说情了,我自有道理。”也先觉得自打俘获朱祁镇,一点好处也没得到,英宗已经完全失去了在他心目中的价值,暗暗下定决心’要尽快除掉朱祁镇。

夜幕降临在茫茫的大草原上,星辰隐没在厚厚的云层内。冷风中夹杂着野狼的哀嚎,稀疏的灯火照亮了密集的营帐。也先打个哈欠,伸伸懒腰,对站在面前的护领麻主说:“你可以出发了,切记,一定要人们以为他是自杀,是不堪忍受痛苦生活而自杀。”

“小人明白,太师放心。”麻主是个精明强干的武士,不独武功极髙,而且智谋过人。

“三更后,我等你的好消息。”也先挥了挥手。

麻主像一道黑色闪电出了银顶宝帐,他飞身上了枣红驹,扬鞭打马直奔十五里外的八道沟。那里是伯颜的领地,英宗就住在沟口。按理说这段路程,用不了半个时辰麻主就能赶到。正行之间,枣红驹突然马失前蹄,把麻主颠下马来。麻主毕竟有武艺在身,他腾地一个鱼跃挺身立起,竟然是毫发无伤。但是,不论如何拉扯枣红驹,那马都始终不能站起。麻主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枣红驹的左前蹄已经断了。无奈,他只得拉着三条腿勉强行路的战马,回到了银顶宝帐。

也先听了麻主的禀报:“真是怪了,这许多年,马失前蹄之事也有发生,可哪里有断蹄之理。”

“也真够巧了。”麻主也有同感。

“换一匹马再去,手脚利落些。”

“小人遵命。”麻主离开宝帐,又牵了一匹紫云青,飞身上马,狠加一鞭,离开了营地。

麻主跑出大约四五里路的光景,进入一片树毛子草地。紫云青跑着跑着猛然栽倒在地,而且那马哀嚎不止,久久地悲鸣。这次麻主没有掉下地,而是从马背上一跃跳下来。他蹲下身细观察’才发现是马蹄子被猎人下的打野猪的夹子夹中了。马的右蹄鲜血淋漓,流淌不止。麻主费尽力气才将铁夹子卸下,拉着伤马再次回到了宝帐。

也先一听,甚觉奇怪:“怎么回事,这两次马被伤足,难道是上天不让对朱祁镇下手?”

麻主也觉有异:“真有些不可思议,小人长这么大,还从来没遇到这样的事。”

“我就不信那些邪劲,麻主,你这次骑我的花斑豹前去,不信它还会遇到伤足之事。”

“遵令。”麻主将也先的坐骑牵出马棚,用手拍拍马首,然后搬鞍上了战马,挥鞭疾进。

麻主又是进人了树毛子的草地,这次他有些胆怯,没敢再疾驰飞奔,而是策马徐行。眼看草地走出去了,麻主松了口气。还没等他放下心来,轰隆一声响,麻主连人带马掉进了陷坑中。这是猎人挖好预备抓野猪和虎狼的,没想到麻主又掉下去,而且马肚子被下面的竹签扎得稀烂,十几个大口子流出鲜血,甚至肠子都流出来,看着让人揪心。起初,麻主还试图将花斑豹救上来,可是经过几番折腾,马不但未能出陷坑,反倒因流血过多而毙命0

麻主站到了也先面前,讲述了花斑豹致死的经过:“这事属实是怪异,前两匹马伤足,这匹更是毙命了,莫非真有神明显圣。”

也先愣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师,看起来这个太上皇命不该绝,才有这接二连三的怪事发生,并非小人胆怯,还是放弃这次谋杀为上。”

“绝不能再下手了。”也先内心已产生相当大的恐惧感,“这是上天示警,若再不收手,只怕神明就要对我惩戒了。”

“小人也是此意。”

也先叮嘱:“千万不要把此事张扬出去,就当根本没有这回事,切记要保密不被任何人知悉。”

“太师放心,小人谨记。”麻主退走了。

这一夜,也先也没有睡踏实,他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思前想后,觉得朱祁镇日后还会有皇帝命。而且不管怎么说,朱祁镇都是皇帝出身,再不济也是太上皇啊。想到自己年龄老大不小的妹妹其木格,这些年来高不成低不就,何不借此机会招朱祁镇为婿,日后妹妹的终身有靠,一旦和脱脱不花闹翻,或者是大队明军攻来,自己有这个妹夫做挡箭牌,总还可以沾光他经过深思,决定让妹妹暗中去看看这未来的夫君,如若没有太大的反感,那便成就这门亲事。

也先把妹妹叫来:“其木格呀,你也老大不小了,到现在也没个主儿,女大当嫁,总得找个人家。”

“按汉人的规矩,父死兄为大,妹妹唯兄长之命是听。”其木格也明白自己的婚事是挺愁人的。

“有个人为兄倒是看好,认为值得你托付终身。”

“但不知他是何人?”

“是个汉人。”也先还是引而不发。

“兄长不是一向反对瓦刺同汉人联姻吗?”

“他不是一般的汉人,”也先这才挑明,“他是大明朝先前的皇帝,现在的太上皇。”

“就是那个兄长经常引为自豪抓到的俘虏。”

“对,”也先开始阐明他的理由,“明朝的皇族,他有重当皇帝的可能,那么妹妹你不是娘娘,也是皇妃了。”

“兄长不是说,大明朝已不要他了吗?”

“不然,至少他还是太上皇。”也先建议,“这样吧妹妹,你偷偷去看看这位姓朱的青年人,如果还满意,我会让你的二哥去提亲。”

“怕是,妹妹的年岁比他大,人家不愿意。”

“他,从一个阶下囚,摇身一变而成为我瓦剌的上门女婿,还不美死他。”也先信心十足,“只要妹妹看得上他,这桩婚事就铁定了其木格脸上泛起红潮:“那,小妹明日就去看一眼。”

“为兄等你的回话。”也先觉得一阵轻松,“把你的终身大事了结,为兄也算对得起父母的在天之灵。”

第二天,倒是个晴和的天气。虽说寒冷依旧,但阳光是明丽的。化装成男人的其木格,手拿着水葫芦,靠近了英宗的帐门。把眼向内一瞥,看到地铺上躺着一条金黄色的东西,那身上分明是一条龙。“啊!”其木格几乎惊叫出声,这位太上皇真是龙啊,此人日后必定还有大富贵。她怕被人看见多费言语,掉转身就走。其实她是一种错觉,那是袁彬见太上皇睡着,担心他着凉,而将他平时很少穿在身上的龙袍给盖在身上。

其木格回到哥哥身边,对婚姻大事,开口时还是有些羞涩:“兄长,小妹回来了,见到了。”

“此人相貌如何?”

“小妹未曾看见。”

“这是哪里话来,你不是言称看到了。”

“小妹看到一条黄龙躺卧在地铺上,没敢惊动,便回转了。”“啊!一条黄龙。”

“千真万确,是小妹亲眼得见。”

“如此说,这朱祁镇真是所谓的真龙天子。”也先被这消息震惊了,“看来,这亲事非做不可了。”

“兄长,小妹之事,一切但凭哥哥做主。”这显然是授权给也先,言毕,脸色羞红地离开。

也先将伯颜叫来:“二弟,给你一桩你愿做的好事去做。”

“兄长何意?”

“去给太上皇麵。”

伯颜觉得大为意外:“日前兄长不还是信誓旦旦要坏他性命,愚弟再三劝阻。今日怎么突然间变成了主动赐婚。”

“我想把妹妹嫁给他。”

这就更让伯颜意外了:“兄长此话从何说起?”

也先便将麻主三次战马出事,和其木格看见黄龙一事说明:“二弟,这朱祁镇还是富贵之人。妹妹给他,也算是终身有靠了。”

“太上皇总还是有用之人,是不能说杀便杀的。”伯颜表示赞同,“妹妹的婚事蹉跎至今,嫁给太上皇也不辱没她的一表人才。”

“二弟就做一回大红媒。”

“做倒可以,只怕太上皇不应。”

“怎么会呢?”也先蛮有信心,“而今他是阶下囚,我把妹妹许他,可以说是一步登天。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他还不乐得蹦高才怪。”

“朱祁镇这人,完全不是一个俘虏的形象,到我瓦刺之后,凡事一直不卑不亢,是个有主意的人。”伯颜也觉有希望,“不过我一向待他不薄,他还是应该给我这个面子的。”

英宗在他那个四处漏风的帐篷中,围着一张带毛的羊皮还周身发抖。袁彬往火塘里添些牛粪,使得帐内的温度略高一些。英宗劝阻说:“牛粪没有几块了,别再加火了,若不然夜间太冷时,我们就要更受罪了。”

“太上皇,臣看您受冻,实在心中不忍,且混过一时是一时吧。”袁彬建议,“我们何不去找伯颜王爷,向他要一袋牛粪,或者他给些白米也未可知。如有了白米,也好给陛下熬些热粥喝。”

“伯颜王爷平素已是很关照我们了,如遇大事还要求他伸出援手。这生活中的小事,就不要给他添麻烦了,我们自己克服吧说话间,伯颜走进了帐篷。他还给带来一只羊,两只鸡:“太上皇,怎样,过得还好吧?”

袁彬接这个话巷:“还好呢,王爷看这能好得了吗?一粒米都没有,不冻死也得饿死。”

“瓦剌地处塞外,就是这样的条件。”伯颜开始渗透,“不过以后就好了,这苦日子也快到头了。”

“太师决定放朕回还了?”朱祁镇心中腾起了希望。

“这回转南边只是迟早而已,”伯颜满脸笑容,“不过,今日我是给太上皇报喜来了。”

英宗有些诧异:“被困之身,又喜从何来?”

“本王是给你提亲来了。”

“让朕……成亲?”

“正是。”

“王爷,朕形同阶下之囚,哪有成亲的心情。”英宗脸上满是忧伤,“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太上皇,怎么是玩笑呢,本王是诚心实意给你当这大红媒。”伯颜把话挑明,“太师有意把我们的妹妹其木格许给你为妻。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

“难得王爷和太师的一番美意,朕北狩在此,身无分文,何来聘礼?又怎能成婚?务请王爷见谅。”英宗他竟然拒绝了。

伯颜有点诧异地看着英宗:“太上皇,自从你流落至瓦剌,本王待你如何?”

“自是关怀备至,照顾有加。”

“那你就不给我面子吗?”

“王爷误会了。太师将郡主赐婚,朕也觉是莫大的荣幸。又兼王爷亲自做媒。感谢还来不及呢,又怎敢拂却王爷美意?”

“你究竟同意与否?”

“王爷,太师之妹,定然是国色,朕求之不得,哪有拒绝之理?”英宗的变化令袁彬都感到奇怪。

伯颜现出笑脸:“那此后我们就是姻亲了,本王对你的关照也就名正言顺了,如果太师再对太上皇有不恭之处,其木格也不答应了。”

“这也是大明瓦剌两国臣民的福分,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再无战乱流离之苦,永保和平生活。”

“那就选个好日子,把你们的婚事办了。”

“这未免太急切了。”

“太上� �的意思是……”

“莫急,等朕回朝之后,备下一份重重的聘礼,准备好隆重的大婚仪式,给其木格郡主选一个吉祥的嫔妃封号,把太师和王爷都奉为上宾。到那时举国欢庆,天下同乐,方不委屈了郡主的终身大事。”

伯颜越听越不对味:“太上皇说这许多,还是不同意立即办这婚事。”

“婚事朕已应允,只待回朝之后,便可筹备成亲。”

“若是太上皇一时回不了南朝呢?”

“朕想双方既已是联姻,朕回朝还不是太师一句话的事,容易得很,说走便走,婚事还不也就指日可待。”

伯颜不想与英宗当面闹翻,他站起身:“本王告辞,把太上皇的意思回报太师得知。”

“朕态度明确无误,一切请太师定夺。”

“太上皇,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伯颜其实是在警告英宗,“有时还当顺从太师之意。要把他惹恼,本王也说不上话,到那时太上皇后悔也就晚了,还请三思。”

“朕敬候王爷的佳音。”英宗的言外之意是,你们该放我回去了,婚姻之事回朝后再议。

也先听了伯颜的回话,登时就气得不行:“朱祁镇这小子意思很明白,不放他回国,这婚事便不成。”

“他就是此意。”

“用回国来要挟我们。”也先也不傻,“在这里他是龙游浅水只能忍气吞声,真要回到国内,他还会信守承诺吗?还不得马上调集大军征讨我们,好报他土木堡被擒之仇。”

“很难保证他还会迎娶大他十几岁的其木格为妻。”伯颜也是这样看问题,“不要轻易放归,有道是擒虎容易纵虎难。”

“告诉他,必须先成婚后回国。”

“我深深了解这个人的性格,怕他是不会答应的。”

“那就再给他点颜色看看。”

“杀又不能杀,放又不能放,也是难办的事。”

一旁的喜宁又给出主意:“让他饱受煎熬之苦,在受不了的时候,他就会告饶了“让他如何受苦?”也先没主意。

“太师,奴才有个一箭双雕的好主张。”喜宁又要卖弄,“咱们押着朱祁镇,绕道宁夏进攻明朝,有朱祁镇为质,那里的文官武将谁也不敢对他下手,宁夏自然唾手可得。然后,我瓦刺大军,再经河南、湖北进人两江,攻占南京,天下就是太师您的了,而朱祁镇也就死活由他去吧。”

“这真是一个好主意。”也先传令,“喜宁,命你立刻召朱祁镇来见:

“奴才遵旨。”喜宁得到令箭,趾高气扬地来到英宗住地,腆胸挺肚地站在英宗面前:“朱祁镇,太师有令,命你即刻进见。”英宗最恨这个卖主求荣的奴才,他头也不抬:“朕今日身体欠安,难以出行,不能应召。”

“太师的令,怕是不得违抗吧?”喜宁说时阴阳怪气。

袁彬早就恨得不行,一旁腾地站起:“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有病不奉召,你又能怎样?”

喜宁冷笑几声:“咱家和太师早就料到你会耍赖,已有预防,来呀,护帐卫全都进来吧。”

一言方落,刷拉拉进来八个虎背熊腰的武士,他们是也先的亲信护帐兵。进帐来不由分说,拉起英宗就向外走。

袁彬怒喝:“住手!你们竟敢对太上皇如此无礼?”

“袁彬,你也跟着走吧,太师会认清你是什么人。”喜宁对护帐卫一挥手,“一起带走。”

无论英宗、袁彬如何挣扎,也经不住八名大汉的推扯。一路上撕撕捋捋地到了也先的大帐。

也先对英宗一阵冷嘲热讽:“怎么,上赶着把我的妹妹嫁给你,你还推三阻四?我的妹妹也是一国郡主,也不辱没你这个被俘的皇帝。”

“太师,朕未曾反对这门婚事。”

“你要先回国再迎娶。”

“不回国,没有聘礼,没有排场,如何对得起令妹?”英宗还试图对也先使缓兵计,“朕许诺,言而有信,绝不食言。”

“本太师告诉你,你的聘礼排场家妹都不需要,三日之内就要成亲!如若不应,那就没时候了!我要带你去进攻宁夏,然后转路攻取南京。这一路上冰天雪地,再加上战场上刀箭无眼!”也先发出威胁,“要结婚还是要出征?你自己选。”

袁彬明白,这滴水成冰的季节,太上皇又不会骑马,别说打仗危险,就这路途风霜也得把太上皇折腾死。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征:“太师,太上皇近来一直身染疾病,在住地尚且苦苦挣扎维持,哪里经得起远路奔波,他确实不能随军出征。”

“本太师若一定要他出征呢?”

“那,太上皇有死而巳。”

“他怎么个死法?”

“我和太上皇双双自缢。”

“太上皇可下了这个决心?”也先颇不以为然。

“既然出征是死,还不如死在出征之前,也可少受颠沛之苦。”英宗说得很是坦然。

“本太师就成全了你们。”也先吩咐,“喜宁,把绳索给他。”喜宁丢过两条麻绳:“请吧。”

英宗和袁彬分别捡起一条,二人便搭在了帐顶横梁上。英宗毫不犹豫,将头伸进了绳套。而袁彬则在一旁看着,他没有随同自缢。

喜宁觉得袁彬是太上皇的影子一样,所有事都坏在袁彬身上,恨不能让袁彬立时死去:“袁将军,事到临头你怕死了,为何不上吊啊!”

“袁某死很容易,我要等把太上皇的后事料理完毕才能上路。”袁彬说话间,太上皇在绳套里已经打转了。

伯颜拔出剑来,挥手一扫,麻绳断为两截,太上皇扑通一声落地,袁彬过去扶起,好一阵缓过气来。

英宗声音无力地说:“何苦要救活我,这种阶下囚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让我下地狱算了。”

也先气得没法,烦躁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气不打一处来:“滚!让他滚!”

袁彬架着英宗,二人出帐返回住地。

喜宁见也先气呼呼,便又献计:“太师,要制伏朱祁镇必除去袁彬,没有这个袁彬,一切都好办了,想怎么摆弄朱祁镇,都会玩弄于股掌之上。”

也先也看出来太上皇对袁彬的依赖,也想除之而后快:“好吧,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伯颜对于袁彬死活根本不放在心上,意见一致了,喜宁得令,袁彬性命难保了。

妙计除喜宁北风像脱缰的野马,从荒原上撕鸣着掠过。原本就破损的帐篷,摇摇晃晃几乎就要散架。卷起的树枝砂石打得帐布“噼啪”作响。帐门不时被狂风掀起,冰碴、雪粒、草棍,时而被卷进帐中。英宗赌缩在羊皮中,冷得他还不住地发抖,上下牙止不住地磕打。

袁彬其实是在明知故问:“太上皇,怎么样,是不是很冷啊?”

英宗明白这也是一种安慰:“朕有生以来,还没经受过这样寒冷的日子。不过,朕能挺得住。”

“也怪我,没向伯颜王爷要些干牛粪。”袁彬在自责,“要不然点燃两块,怎么也能驱驱寒气。”

英宗下意识地把脚攥在手里:“朕的两只脚,是不是已经冻掉了,疼得像猫咬一样。”

袁彬毫不犹豫地松开上衣的扣子,将英宗的双脚贴到他滚热的胸膛上,感到如同放上了冰块:“太上皇,我给您暖暖,过一会就好了。”

“这如何使得,会冰坏你的。”英宗竭力想把双脚抽出。

“太上皇,臣能用胸膛为您暖脚,这是臣的福分。”袁彬用力把他的双脚按在胸口上。

英宗感动得热泪盈眶:“袁彬,朕与你巳非君臣关系,患难见真情,你我与亲兄弟何异呀!”

“太上皇切莫如此说,小人怎能承受得起。唯愿今生今世能永远同您在一起,也好为太上皇分忧。”

“会在一起的,即便朕回国之后,也必将把你要到身边。”英宗满怀憧憬,“朕想,母后是断不会弃朕于不顾的,迟早将设法把朕救回去。”

“恕小人直言,”袁彬早就想亮明这种观点,“太上皇迟迟未能归国,怕是同当今万岁不上劲儿有关。”

“你是说,万岁他……”

“如果我是继任的皇帝,也不欢迎您返国,因为这势必对他的皇位构成威胁,总是不如您留在外面。”

“如此说,朕就是回国无望了?”

“也不尽然,关键是看朝中大臣们的动向,特别是握有重权大臣的态度。他们如坚持太上皇归国,万岁也得掂量掂量。”

“如今大权在握身系朝廷安危的,非于谦莫属,此人忠正耿直。联也曾提拔过他,应该对朕没有恶念。”

“于谦于大人一向政声颇佳,他不会见风使舵,应会为太上皇归国主持公道。”袁彬也怀着深深的希冀,“但愿他能同太后合力促太上皇早日还朝。”

“咳,我们在这里无能为力,只能是听天由命了。”英宗也不知自己前途如何。

也先的银顶宝帐内,李实身为正使坐在也先的对面,静静观察着也先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也先看过国书,以赞许的口吻说:“大明天子言称不派大军讨伐我瓦刺,是明智的抉择。虽说我国打了败仗,但我国实力尚在,再战,胜负实难预料。贵使,我瓦剌同意双方休战。”

“既然同意双方和好,土木堡之役中北狩的太上皇,也该返国还朝了。”李实正色提出。

也先把责任推给了景泰帝:“贵国皇帝在国书中,没有只言片语提及太上皇返国之事,看来贵国皇帝并无此意。”

“太师,国书中未提及,是给贵国留个面子,此事贵国应主动提及。本官作为正使,现在提出便是正式的要求,请太师给予答复。”

“贵使,并非我不同意太上皇返国,实则是太上皇从无回国之意。”也先开始大言不惭地说假话,“太上皇在此居住甚为高兴,而且已赞同与本太师的妹妹成婚,就要入赘成为我瓦剌的女婿,怕是他不想回去了。”

“这是太师的一面之词,本官要亲自见太上皇一面,他到底是何态度,本使当面问过,也好回朝交旨。”李实自然不会相信也先的鬼话,但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李实也不免心生疑窦。

也先当然无法拒绝李实的要求:“贵使要去见他自然可以,但路途遥远且又道路难行,可要吃辛苦。”

“作为国使,此乃本官的分内事,即便相隔千山万水,一路颠簸崎岖,也当不辞劳苦身体力行。”李实表示了决心。

英宗的帐篷里,袁彬捡起几块少得可怜的牛粪,点着了,坐上水。已经是中午了,他要做午饭。虽说没有米面,更没有青菜,只有两个羊蹄和几块牛骨,但饭总得吃,人还得活下去。

袁彬一边做饭一边告诉太上皇:“这牛粪眼看就没了,陛下不让找伯颜王爷,也得找他了,我们不怕冻死,但总不能饿死吧。”

“还能对付一两天,再不给送,那就只好去要了。”英宗也只能同意。

一个人影晃进来,伴着“嘿嘿”的奸笑:“哟,做饭了,这还有牛粪呢,其实用不着太师操心。”

袁彬见是喜宁,也没客气:“你来做甚?人说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准没好事。,’

“这么说,我还就走了。”喜宁自言自语,“太师以为你们该没有牛粪了,总不能冻死饿死,让我给你们两袋牛粪。看样子是不想要,那我就省事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袁彬不能不接话了:“牛粪在哪儿?我去拿。”

“真想要,那就跟我去吧。”喜宁在前头走了。

袁彬跟在后面:“两袋牛粪,还夹着掖着的。”

出了大帐,一直向前,喜宁头也不回,是越走越远。袁彬不由得发问:“这都走有一里地了,还有多远?”

“不远了,就在前面。”喜宁还是往前不停步。

因为眼下牛粪就是生存的唯一条件,袁彬只能跟着向前。他没有多想,也不可能多想。前边是一片小树林,有几个护帐卫站在那里。

喜宁嘿嘿几声冷笑:“这可到地方了,你看。”

袁彬看到眼下是个三尺多深的土坑,他有些纳闷:“牛粪呢?这不就是空空的土坑吗?”

“袁彬,这就是你的归宿地呀。”喜宁奸笑着,“也就是你的坟墓,不过我喜宁对你还是关照的。尽管这天寒地冻,我还是让他们护帐卫,给你刨了这个坑,免得你让狼和野狗给撕巴了。”

“你……”

“下去吧。”喜宁伸手推袁彬,“这还不明白,就是活埋嘛。”

“喜宁,你这个蹲着撒尿的狗太监,同是汉人,你却比瓦剌人还狠。”袁彬猛地一撞,把喜宁撞下了土坑。

喜宁爬上来,对护帐卫大呼小叫:“你们都傻了,怎么还站着不动,把他推下去给我埋呀。”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袁彬反抗也无济于事,被护帐卫们推下了土坑。随之,土就一锹锹埋在他的身上。

“慢。”喜宁又突然叫停。

护帐卫问:“不埋了?”

“看他那身衣服,埋里边怪可惜的。”喜宁下令,“给我扒下来,留着给放羊的穿也不白瞎。”

护帐卫们不由分说,把袁彬扒了个精光,只剩一个裤头。冻得袁彬周身发抖,上牙直打下牙。

喜宁心情愉快地欣赏他的杰作,告诉护帐卫:“不用急,一锹一锹慢慢来,让他好好享受享受。”

帐内的英宗,见袁彬走后许久也不回转,心中顿起疑团。他不顾天寒追出帐外,沿路奔跑着寻找。他累得呼嘛呼哧喘着粗气,几里路后,看到了土坑中的袁彬。土已埋了半截,仅露出半截上身。

英宗扑过去:“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不是害人吗?快给我住手,把人放出来。”

喜宁见状命令护帐卫:“快些扬土,埋上得了,快!”

英宗在坑边拉了这个,挡不了那个,总之是顾东顾不了西:“你们住手吧,怎能活埋人,这是要遭报应的。”

“太上皇,你救不了他,认命吧。”喜宁一副大内总管的派头,“这是太师交代给我的,袁彬死定了。”

英宗一见护帐卫们毫无罢手之意,土已埋到袁彬的胸口,眼看袁彬脸色发紫,气也上不来了,他一急出溜一下跳到坑中,用手去扒袁彬胸前的土。护帐卫们这下都停手了,他们不敢把英宗也一起活埋。

“怎么了,埋啊!”喜宁训斥那些护帐卫,“我们埋袁彬,他自己要殉葬,与我们毫不相干,埋!”

护帐卫迟疑着不敢扬土:“可他,他毕竟是太上皇啊。”

“他是自己找死,埋,太师怪罪下来有我兜着。”喜宁有他的盘算,“太师他还巴不得姓朱的丧命呢。”

护帐卫们还是不敢动手,喜宁急了,夺过一把铁锹撮土就扬,护帐卫们这才都下手了。

英宗和袁彬正在性命攸关之际,伯颜帖木儿赶到了,他一见大怒喝道:“你们竟敢活埋太上皇,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王爷,这可是太师给我的命令,您是知道的。”喜宁还试图把他的行动进行到底。

“可太师并未让你活埋太上皇!你这是自作主张,假传将令就是死罪。”伯颜狠狠敲打喜宁,“你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王爷,这个朱祁镇他横竖不让,护着袁彬,奴才没奈何,这才一起扬土而埋。其实,本意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

“行了,都拉上来。”伯颜下令,“大明的国使到了,要与他们见面。”

喜宁很不情愿:“王爷,这袁彬可是死定的人。”

“你是什么东西,还和本王犟嘴,滚!”伯颜将喜宁骂走。英宗和袁彬历经生死考验,回到了帐篷,见到李实,真是悲喜交加。因为有伯颜在一旁,也没有细谈适才的情景。他们接头之后,伯颜识趣地退避。

李实这才正式地向英宗叩拜:“太上皇陛下,万岁万万岁!”“李大人,你总算来了。”英宗满怀喜悦,“皇上派你为使,朕的苦受到头了,该接朕回国了。”

李实始终绷着脸:“太上皇,对于接驾还朝之事,万岁从未提及,故而臣也不明所以。”

英宗的心凉了:“如此说,朕归国还是遥遥无期。”

“眼下还无定论。”

英宗现在只能求其次了:“李大人,看我这帐内,几乎是一无所有,不知可曾给我带些物品?”

“太上皇所指何物?”

“白米?”

“无“菜蔬?”

“衣被?”

“无本已冻得生下重病的袁彬,在一旁实在忍不住了:“李大人,你一不接太上皇返国,二不送粒米,那你来这瓦剌不等于是白费吗?你还来看太上皇做甚?真是气死人也。”

“袁大人,下官是大明之臣,就要听大明天子管辖,要我出使我便出使,万岁他不给分文,下官又如之奈何。”李实一口气把袁彬反驳。

英宗已是明白其中原委:“袁将军,不要责怪李大人,他也是受万岁差遣,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太上皇英明,这趟差事,下官也不愿来,可又不敢抗旨。为此行前,下官特地去于谦于大人处问计。”

“他是怎么说?”英宗对于谦的态度至为重视,觉得这是他能否回朝的希望所在。

“于大人一向力主太上皇早日还朝,并为此向万岁多次力谏,并不惜与万岁公开争吵。”李实已不怕传到景泰帝耳中,“于大人获悉万岁并未备办相应物品,从自家凑出六十八两白银交给下官,才给太上皇买了米、菜和衣被。”

“难得于谦对朕如此忠心。”英宗大为感慨。

“太上皇,下官也不富裕,但也凑了五十两银子,给圣上采买了相应用度之物。钱少,只是心意而已。”

“朕在难中,你们的忠诚朕铭记在心。以后如有机会,朕定当厚报。”英宗说时眼中闪着泪花。

“太上皇切莫如此说,作为臣子尽忠尽孝皆理所当然。”李实起身,“愿圣上保重龙体。于大人说过,徽钦二帝的故事决不会在太上皇身上重演,回朝回国是时间早晚而巳。”

“有于谦这句话,朕也就放心了。”英宗又能如何,也只有耐心等待。

李实回转大明去了,帐内又变得冷清起来,只剩下英宗和袁彬二人了。袁彬高兴地规弄着李实带来的各样物品。他念叨着:“太上皇,这下好了,有白米了,我给您熬些热粥。”他刚舀出半碗米,身子一晃,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英宗急忙过去相扶:“袁将军,你怎么样,不要紧吧。”

“太上,皇,”袁彬已是说话困难,“我,没事。”

英宗用手一摸他的额头,像火烧一样烫:“不好,你是病了,就是喜宁那个狗奴才把你给冻的。”

“不,要,紧。”袁彬怎好意思让太上皇增加负担,竭力想坐起来,但已是身不由己。

英宗把袁彬扶到铺上,扯过李实新送来的棉被给他盖上。袁彬已是烧得昏迷过去,说不出话。英宗笨手笨脚地为袁彬熬粥。他从未干过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粥总算熟了。他端到袁彬面前,但只见袁彬牙关紧咬,根本喝不下白米粥。再一细看,袁彬的脸色煞白,伸手一摸,身上又变得冰冷。这一热一冷,可就把英宗弄蒙了。一个从小到大全靠别人侍候的人,如今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记得这受冻的人应该发汗,可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呀。英宗在地下急得团团转,实在无法可想,他干脆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扒光,钻进被窝里,将昏迷中的袁彬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给袁彬发汗。就这样直到三更天,袁彬的身体终于有了暖意。少时,竟哼哼着苏醒过来。

“好了,袁将军,你总算醒了,不怕了。”英宗是由衷的高兴。

袁彬一见自己被英宗抱在胸膛的情景,两行热泪滚下脸颊:“太上皇,我袁彬的命是您给的,这该叫我怎样报答呀。”

“休要如此说,你我二人就是患难兄弟,朕不能没有你。”英宗起身穿好衣服,又把白米粥热过端到铺前,“袁将军,快喝了这碗粥,喝下就有力气,明天就恢复如初了。”

“太上皇,臣就是万死,也难报您的大恩啊!”袁彬张开口,听凭英宗一匙一匙地喂饭。

三天后,袁彬完全康复了,对于这场灾难,袁彬的感触良深:“太上皇,此番我两次险些丧命,全是狗太监喜宁从中作祟。这卖国求荣的汉奸,比敌人还要可恨,害处更大十分。”

“正是,”英宗想得更深一层,“汉奸熟知我朝的底细,敌人从他身上可以得到许多难以得到的东西。”

“太上皇,我们不能再让喜宁这浑蛋为非作歹了。”袁彬说出他思考多时的事情,“我们要设法除掉喜宁这个祸害。”

“朕也早有此意,”英宗若有所思地说,“只是,他受到也先的保护,要除他谈何容易。”

袁彬想了想:“太上皇,等寻个机会,我猛冲上去给他一刀,叫他在冷不防中丧命。”

“这不就你与他同归于尽了。”

“拼一死除掉他,也值了。”

“不值!”英宗坚决反对,“朕已说过多次,你我是患难兄弟,朕不能没有你。如果为了除掉他而失去你,那就太得不偿失了。朕两次豁出命来救你,不也枉费了心机。”

“可是,这个祸害不除,总是心腹大患。”

“办法总会有的,”英宗思忖一下,“也先时刻护着他,我们何不借也先的刀杀他。”

“借刀杀人?”

“对,只有这样,方能达到我们的目的。”

“但不知这刀如何借法?”

“朕自有主张。”英宗已是胸有成竹。

当曰,袁彬赶着破牛车,载英宗到了也先的住地也失八秃。这是自打英宗被俘以来,第一次主动与也先相见。

也先感到奇怪:“太上皇,这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本太师没找你,你倒找上门来了。”

“朕有好事相商。”

“什么好事,谁的好事?”

“是太师好事,同时也是朕的好事。”

“说来听听。”

“请太师派人为使,到明朝都城北京皇宫,取回数量庞大的金银珠宝,这难道不是太师的好事。”

“此话从何谈起?”

“此番李实为使来到贵邦,说起朕归国之事,是他告知,朕母孙太后,为能让朕还朝,已准备下大宗金宝,愿太师派人领朕取来,见宝换人。”

也先不由得冷笑:“带你前去取金宝,如果没有金宝,你还能回来吗?这种拙劣的骗术,还想瞒得本太师,你做梦去吧。”“太师若信不过,可以先取来金宝,然后再放朕回还。”英宗早料定也先的态度,故意循序渐进。

“令堂既巳备下许多金宝,为何不让李实带来,也就接你回去,何必还得本太师派人去取?这不能不令人生疑。”

“太师有所不知,”英宗叹息一声,“朕也就实说了吧,当今的皇上是不愿看到朕回国还朝,所以李实出使,皇上没给太师丝毫礼品,也没给朕带来一星半点应用之物。倘若这些金宝交与李实,定然被皇上扣下,哪里还能到得了太师手中。故而派人去取,实为上策。”

也先动心了:“但不知有多少金银珠宝?”

“太师,李实言道,有黄金一千两,马蹄金一千锭,玉环玉佩一千枚,珍珠一千串,这还算可以吧?”

“你的话当真?”

“怎敢欺骗太师,若是假话,岂不是人一到就露馅,那不就砸了。”英宗故意说,“其实,这是朕的母亲为了我这个亲生儿子能够回到她的身边,巳经是倾其所有了。”

“好,本太师就相信你,只要取回这些金宝,我就立即派人护送你回国。”也先又加一句,“绝不食言。”

英宗这才说上正题:“太师,李实传话道,要喜宁为使。”

“别人不可吗?”

“喜宁多年在宮中为奴,太后对他相熟也信得过;他对太师也忠心,不会中途逃匿。这样稳妥些。”

也先此刻想的全是如何让金宝尽快到手,哪里还虑及这许多:“也好,就派喜宁为使便是。”

“朕让袁彬作陪,也免得到了皇宮之后再生变故。”英宗找的理由是,“如果太后犹豫,他可将朕在这里的受苦情况详细奏明,太后也就舍得这些金宝了。”

“本太师全都依你。”也先可是着急了,因为这许久英宗这张牌捏在手中,所获利益不多,如果真把这些东西拿到手,也就没有白白抓到这个皇帝一回,“你做好准备,明日一早便上路。”

天气虽说寒冷,但是阳光明丽,在没风的大漠中,这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喜宁喜洋洋地骑在马上,他这个正使身后是随从袁彬,再之后便是二十位护卫。而今他的身份可与以往大不相同,他不是汉人的高等太监,也不是瓦剌人的上品奴才,而是代表瓦刺国的正使。

前面便是通往北京的第一道雄关宣府,接报的都指挥江福,已亲自出关相迎。

喜宁在马上拱手致意:“江将军,承蒙关外迎接,多谢了。”“贵使一路风尘,旅途劳顿,请到馆驿安歇。”江福觉得这个阉人摇身一变成了瓦剌正使,称其为“使”实在是别扭。

入城之后,江福把喜宁一行送到馆驿,掉转身告别:“贵使先稍事休息,今晚将设宴为您洗尘。”

“本使愧受,晚宴上见。”喜宁迈步上了台阶。

袁彬下马没有进院门,而是往江福的方向走去:“将军。”喜宁心下生疑:“袁将军,你意欲何为?”

江福也勒马回头:“袁将军叫我?”

袁彬需要把太上皇的意图告知江福:“这有太上皇给江将军的一封书信,都指挥请看。”

江福下马来取,而喜宁抢先几步到了前面,伸手说道:“且待我先过目。”

袁彬把手缩回:“太上皇给江将军的信,你看恐不方便。”喜宁愈加生疑:“莫非有何背人之事?”

“何事末将也不得而知,我想无非是与孙太后交割金宝之事有关,若正使大人给误了,此行空跑一遭,只怕回去无法向太师交代。”袁彬显出寸步不让的态度。

喜宁想一封信也无关紧要,便没再相强:“你们传交,本使不看就是。”

袁彬这才从容地把信交到江福手中:“请将军阅后,照太上皇的吩咐来做,不得有误。”

江福不明就里:“且容末将看过。”

袁彬叮嘱道:“太上皇的话,也是圣旨,如若抗旨,便是死罪。”

江福回到房中,急切地把信取出,看过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是太上皇明谕要他趁机除掉喜宁。江福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他把信交给副将:“你看看,此事当如何对待?”

副将看后,也觉棘手:“将军,喜宁毕竟是瓦剌国使的身份。自古有云,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要真的杀了,引起两国争端,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如果不杀,对太上皇也无法交代。”

“关键是喜宁太可恨了,他本是大明人,却甘心为瓦剌出谋划策,叛国的汉奸,人人得而诛之。”副将实际是在点给江福听,“要不杀他,失去这次机会,以后就难以除去这个祸害了。”

“杀他容易,可是如果万岁怪罪下来,该如何对答。”江福说出他的担心,“太上皇毕竟不是当今万岁,皇上不敢将太上皇如何,但是要处罚我,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将军,末将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你只管说来。”

“不杀喜宁,而把他活捉。”

“那又如何?”

“将喜宁连同太上皇的书信,一并解京上呈万岁,要杀要放,但凭万岁做主,一切都与将军无关。”

“真是个好办法。”江福作出安排,“你带人在府门内埋伏,

一待喜宁进入,便立即拿下。”

“遵令。”副将即去进行部署。

太阳就要落山,天色已经转暗。喜宁由袁彬陪同,一副大拉拉的架子,来到了指挥府。令他不满的是,江福没有在府门迎接。

副将对他一拱手:“贵使,请进。”

喜宁端着架子:“怎么不见都指挥啊?”

“他在院中恭候,贵使请。”副将推开院门。

喜宁大大咧咧进了院门,还没等站稳,从背后过来两名武士,把他用脚踹倒,三下五除二,便上了绑绳。

“大胆!做什么?”喜宁大呼小叫。

江福出现在面前:“叫什么叫?再叫,割去你的舌头。”

“江将军,为何对我如此无礼?”

“本将军是按照太上皇的圣旨行事。”

喜宁回头看看袁彬:“这么说,他交给你的信,便是这道鸟圣旨了“明白就好,你这是罪有应得。”袁彬过去狠狠踢他一脚,“天底下的人,最可恨的就是汉奸。”

“江将军,你可要放明白些,我巳不是过去的太监喜宁,我现在是瓦剌国的正使。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你若对我不敬,小心瓦剌发兵攻打大明,造成两国事端,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喜宁,这些都是废话,”江福向他交代,“我也不杀你,我也不打你,只是把你送交万岁那里,听凭万岁的发落。他放你是你命大,他杀你是你罪有应得。”

“江福,皇上他也不敢杀我,你还不如放了我,我会领你一个人情。”喜宁跳脚喊。

“你做梦去吧。”

“你不放我,等我回到瓦剌,打下你的宣府,叫你全家不得好死。”

江福下令:“把嘴给他堵上。”

副将动手用破布塞进他的嘴:“愿骂谁你在心里随便骂吧,等到北京再给你掏出这破布条。”

江福对袁彬一抱拳:“袁将军,请转告太上皇,末将不得不如此,喜宁的生死由万岁爷决定吧。”

袁彬明白再多说也无用:“在下理解都指挥的苦衷,我相信万岁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浑蛋的。”

“袁将军,你难得从瓦剌虎口逃出,就负责押送喜宁进京,你忠心耿耿照顾太上皇,万岁一定对你给予封赏。”

袁彬摇摇头:“我还得回到瓦剌。”

“袁将军,你已经逃出狼窝,万不能再自己送上门去。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机不可失啊。”

“都指挥,太上皇离不开我。你不知道,太上皇身处异邦,孤苦无依,我若不归,他该有多么伤心,“可是你想过没有,喜宁被扣留,也先就可能迁怒于你,说不定你就会有生命危险。”

“我即便是死在瓦剌,也要回到太上皇的身边。太上皇一天不能返回国 家,我就一天也不能离开他。”袁彬想起英宗的两次救命之恩,决计冒险回到瓦剌。

“那,喜宁带来的二十名瓦剌护兵,我还交给你带回,免得也先过于震怒。我们只是对汉奸下手,不是针对瓦剌的。”

“多谢将军想得周全。”袁彬想了想还是说,“太上皇身处逆境,仍不忘为国除奸,愿将军得便上书万岁,太上皇久困异域,实我大明脸上无光。愿万岁早作决断,接太上皇还朝。他说已别无所求,回朝后看守先祖陵墓足矣。”

江福苦笑一下:“袁将军之心末将情同此理,不过人微言轻,即便说了,能否入万岁之耳则又当别论,我们且尽人事听天命吧“也只能如此了。”

次日,袁彬与江福拜别,踏上了生死未卜的归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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