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对于留学生来说是黄金季节。
许多公费留学生，特别是家境较好、在美国有亲戚的学生，他们可以利用假期去旅游、走亲戚，有的经济条件好的甚至还回国探亲。
于雨呢?他怎么消费这漫长的暑假?
早晨，他刚起床，就听房东喊他：“于先生，电话。”
来电话的是他美国留学的保证人，也是学习的资助人．一位华裔药材商人冯先生。他有四十多岁，精明强干，有魄力，为人也热情。
他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他北京家中。
那是个周日，父亲请冯先生吃饭，于雨作陪。
饭菜是市政府机关小灶的厨师来做的，喝的是茅台酒和青岛黑啤酒。
饭桌上，他当场送于雨一个电子计算器和一块电子表，显得十分慷慨大方。陪同的客人是参茸公司经理，所以，他们谈话的内容无非是人参、鹿茸和资金等事儿。
第二次见他，是在美国洛杉矶他的家中。他特意设宴请于雨一个人。
他再三地告诉于雨：别客气，有什么困难只管找他。
饭菜全是按中国北方菜的制作程序烹调的。吃了近半年的西餐，能在美国吃一顿家乡风味的饭菜，是一种享受。所以，于雨一再地表示感激。
冯先生以无所谓的表情对说：“没什么，咱们都应该谢您爸呀!”
一大清早冯先生就来电话，可能有什么急事。
于雨急忙下楼去方厅里接电话。
“于先生，早晨好！”冯先生第一句话就很客气，使他有点不知所措，他一直称于雨为小雨，从未这样煞有介事地称之谓先生。
他告诉于雨，他的公司亏了，是因为高丽参压了他的款，令他彻底破产了，现在他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穷人。所以，没有力量再资助他上学了，请他原谅。
听了这话，于雨的脑袋不禁“嗡“，了一声。在这举目无亲的美利坚合众国的陌生的土地上，让他怎么办呢?
难道他真的破产了?真的穷得连诺言都不信守了?
不对。突然，他想明白了：是因为父亲下台了吧?!
一个月前，于雨从《人民日报》上看了一篇《整党就是要敢于碰硬》的文章。署名作者是父亲那个市的市委书记齐枫。
齐枫原是父亲的秘书，北京大学的毕业生，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当过工人，到农村插队当过农民，作过副厂长和计划委员会副主任，今年年初破格提拔的市委书记。
在家时，父亲说过，齐枫有水平，能讲会写，有实际工作能力，也有真才实学。
这篇署名文章还真的看出了他的水平。他在文章中说：“整党，就是要整掉党内那些歪风邪气，让我们党的优良传统得到发扬光大。近些年，有些党员，包括有的老党员，自恃功高位显，目无政纪、法纪，以权谋私，接受贿赂，做出了很多有损国格、人格的事。我们的市的一位领导，就是其中突出的代表。他利用职务之便，和外商拉关系，送子女出国留学，接受无偿资助；用公款建私房，；工作不负责任，市政工作混乱，全市人民意见很大。对这样的不称职的领导干部应该怎么办?为什么我们的干部只能上不能下呢?在整党中，我们反复讨论了这一系列问题，认为，给党抹黑的党员，不够共产党员资格的党员，不论他的职务高低，也不管他过去是否有贡献，该批评的、该处分的、该撤职的，要坚决按党纪、政纪办事。在当前党风不正的情况下，就是要敢于碰硬，对错误和歪风邪气决不能姑息迁就和手软……”
尽管这篇文章没点他父亲的名字，也没说对他如何处理的，但于雨清楚地预感到，父亲可能彻底下台了……
冯先生的电话明白无误地宣告：“你爸完蛋了。他不是市长了，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那么咱们之间，也只好‘拜拜’吧!”
齐枫书记真厉害呀!冯先生真敏感、及时、紧跟……
冯先生也真够朋友!
打完电话，于雨的心情一直不平静，他原以为父亲是可以依靠的泰山，现在不如一柸黄土。他所谓的自费留学，就名存实亡了。
其实，大陆来美国留学的，有多少是真正的自费留学呢?
即使高级干部，每月收入也就几百元人民币，除了家庭消费，还有多少钱供子女“自费留学”？至于八十年代的普通老百姓，对于子女自费留学是可望而不可即啊！
来美国自费留学大致分为两大类：第一类学生在美国有富裕的亲戚，来美后生活不必担心，有人照顾，不仅没有缺吃、少穿之忧，还能置车买房。这批学生千里挑一，于雨在前一段时间就属这类自费留学生：第二类是靠低收人或中等收入的亲戚留学的，亲戚并不富裕，他们不想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所以，宁肯违规违法，打工赚学费，寻求“经济独立”。
现在于雨应该从第一类学生转为第二类，靠自力更生上学了。
也许这就是人的弱点，能省力、依赖别人，就不想凭自己的心力与劳作去生活，一旦失去了依赖的条件，只好背水一战，自力更生了。他已经成为美国社会生活的一分子，没有理由不继续在这里奔波下去。
于雨决心不向冯先生乞求，再说乞求也无济于事。在他眼中，他就像一块被人用过的破抹布，没用了。所以他应该像大多数美国留学生那样，不靠父母，不靠别人，靠自己吧。
于雨的房东是位寡居十几年的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她叫玛格丽特，长得丰满端庄，为人和蔼可亲，从她的言谈举止中，依然可见一种年轻女人的风韵和情绪。可以想象，年轻时的她，一定十分漂亮、十分出色。她经常打发儿子一个十六岁的中学生叫他和她全家一道进晚餐。
于雨和另一位住在她楼上的中国留学生也常常烧点中国菜，溜肉段、木须肉等请她母子品尝，可以说，她们相处得很融洽。
看他闷闷不乐，正在打扫房间的玛格丽特关切地问：“于，有什么心思，什么困难?”
看她那亲切的目光，不知为什么，于雨的眼睛湿润了。
那目光在一刹那间突然使他想起母亲，在家时，母亲不也常这样关切地问寒问暖吗?也使他想起夏南，记得有一次丢了钱，他皱着眉和夏南在南湖公园散步，她也是用这种目光盯着他说：“你好像有什么心思。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女人的目光，女人的温柔睿智的目光，是一颗善良、多情的心的展现。在它面前，你不会隐瞒什么，特别是类似的这种没必要隐瞒的事情。
于雨把他的心思，困难都给她说了。
她听着他的话，沉思地不断地点着头。然后，她将手里的抹布向开着门的走廊甩去，冷笑地说：“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像冯先生那种人，在我们美国太多了。他对你好，就是一种投资，一旦无利可图，他就翻脸不认人了。那好办，找个工作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