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第二天，阿心师傅开坛做法，雪妖被收，我便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这么人不知鬼不觉的让她发疯而死也好……”
四周有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来自叶回乡，江心不用想也知道，她投过一个安慰的眼神，这本就与她没有什么关系。“想来，腹中的孩儿有灵气，降生之初总是还未挥别过去的世界，是以能体察到更多人所感受不到的东西。钱公子，是你未降生的孩儿救了白绣，使她不至于莫名其妙惨死。”
江心等待着钱伯君惊讶而后怕的表情，岂止得来的是他更多的沉默，无人鉴察得到这样一个精明丰富的男人在面临此等亲情撞击后的无可奈何。
江心可怜她，是以更加瞧不起钱老夫人。
“那日起，她说什么也不许我近身几步之内，又哭又闹，我也没有办法，只得等待时机。偏偏小樽又死在了祠堂。”钱老夫人续道，“确是我第一个发现小樽尸首的，那是清晨，我就是从这阁楼上下去，准备趁着天未亮，无人之时赶回到屋子里我在阁楼上的事连李妈妈都并不知晓。却下面的香案下看到了……衣衫不整的小樽，她睁大着眼一动不动，身下的血已凝固了，我打消了她还活着的可能的念头，刚上前探探鼻息，却被偷偷前去祠堂的绣儿发现了，她很害怕，不住的退后，不许我靠近她。我想，她以为是我杀了小樽吧？”
“后来，不归师傅就带着仲楦来了，她这个做大嫂的和小叔关系很近，就如他们所说的，亲如母子，令我惭愧。”
“有仲楦陪伴着，白绣干脆把自己锁了起来，想是要等待君儿归来为她做主吧。可我猜不透她为什么会一直嚷嚷着小樽是她杀的……”
“不是她杀的么？”一道凌厉沉稳的男声洪亮的响彻在每个人耳边，那是鬼眼神捕观察已久才能提得出的问题，带着敏锐的判断和与生俱来做捕快知觉，他续问，“钱老夫人，你有没有亲眼看到不是她杀的？”
钱老夫人摇头，“但我自这里下去的那晚，她确实是我之后才出现的。”
“也许……她是早先杀了小樽，没来得及处理尸首，后来在屋里冷静了一下，带了东西来想将尸首处理掉呢？”
“怎么可能？”叶回乡忍不住插嘴，挡在尉迟玉身前，语带不屑，“白绣有何理由杀了与自己最亲近的小樽？若是失手杀的，她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真有那个力气么？退一万步讲，她杀了小樽，难不成还凌辱了她？她有短袖之避么？”
叶回乡最后一句话是望向钱伯君的，后者哭笑不得，望了眼仍昏迷不醒的疲惫女子，摇头。
“你们不必猜了，我相信她不会杀小樽。”钱老夫人缓缓又道，“想来，她会口口声声说是自己杀的小樽，无非是觉得有了仲楦阿心师傅和不归师傅，好几位捕快也在，我奈何不了她，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之时，我反而奈何不了她，而再不久君儿回来，她就更有了依靠，才会出此下策……”
“母亲！”钱伯君出声打断了她，似是忍无可忍，但即便再大的怒火，那他只挽着白绣一缕青丝的手仍是温柔的，他抚了抚憔悴的面容。“母亲，白绣从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常怀小人之心，她这么做都是在牺牲她自己，即使苦了她自己，甚至腹中的孩儿，她也在保护我，您可知晓？”
寂静中，传来姒禅拍手的声音。
“唉”只闻她又夸张的叹气，娇俏的声音响彻在阁楼中，“有些人真的到死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钱老夫人不解的摇头，经过了这许多，她的地位已经崩塌，毕竟人到中年的她也疲惫的再武装不起任何尊严，更何况，那是她自己原本就放弃了的。
“你明明说过，白绣曾以为是梦境的事其实就是现实发生的。”姒禅叹口气，道，“那么，她定是知晓你在她身上做过什么，她很怕但无能为力，连身边的丫头都被牵连惨死了，她唯一能做的除了认命就是等待。可她同时还知道一件事，就是你想害死她，是为了保护钱大少爷。”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江心不禁脱口问出，“隐忍？懦弱？无知？还是聪明？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可以做到一点，就是牺牲。”
“是啊，想到自己总还是要死在你手里，那何必不认命呢？”姒禅接着说，看向钱伯君，“你以为呢？”
“她从来就是隐忍的，和我初次见她时一样，只是把聪明和干练隐藏了起来，好在这府里安身立命。”钱伯君道，如此一个精明的生意人，连对手的想法都猜得八九不离十，又怎会不了解自己真心喜爱的女人的心思？
他看向那个叫了二十年母亲的女人，忽然淡漠的笑了出来，那笑里蕴藏着许多事物，有幸福，也有疏离，只是针对不同的人，“想想，既然逃不脱的命运，又不知身上沾染了什么邪恶的东西，她一定很无助，但她是坚强的。听到若是府中的妖再肆虐下去，待我回来所有可怕的事都会发生在我身上，你以为她会做什么决定？”
钱老夫人无言伫立，神色微动，这个死硬倔强的女人仍在沉默。
“她宁可自己束手就擒，什么都不做，也不愿钱公子回来送死！”江心像是总结了最后一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说给的倒是一切祸患的根源，“而你所做的呢，钱老夫人？”
“现在说什么都已迟了，我救不了绣儿，也唤不出只影，我……”钱老夫人疲惫佝髅的身子突然直了直，朝一旁叶回乡撞去。
一切都在千钧一发之间，钱老夫人想要去夺叶回乡手中习惯性半出鞘的官刀，她虽年老，但一股存积的力量和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叶回乡被撞得向后猛退了好几步。手中的刀松动将脱，她下意识的紧握，一只手被钱老夫人牵制住，另一只忙不迭的去护刀，不得不抓在刀刃上，伤深见骨，血流如注。
“小心！”尉迟玉反应极快，从后赶上前去，一把扣住钱老夫人的手腕，将要点其穴道，三人却忽地僵住，如瞬间冻成了冰人一般，一动不动。
“姒禅，你晚了一小步。”江心耸肩去察看叶回乡的伤，定是很疼，但好在这一下被冻住，倒也省了止血。“现在怎么办，一个一个放了吧。”
“不能放！”终于走上前来的不归忽然开口，他望望在场几人，最后目光落在尉迟玉身上。“他可以帮我们找回只影。”
一句话使所有清醒的人震惊。
“你？”钱伯君忽然端详着不归，又将目光投向姒禅，反复在两人的脸上交替着，“我见过你，也见过你。”
“他是我幼年时除夕夜在这祠堂里见过的白衣娘娘，而你……”钱伯君思忖着，眉头紧锁，垂下视线，然后再抬起视线看向江心，“下下游……”
“不错！”江心点头，朝不归眨眨眼，得来的却是一个白眼，只得无奈再对钱伯君道，“事已至此，你也再不会怕了，你会对不归有印象，是因为他一直就住在“念”花舫的下游河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