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哥哥。”江心轻唤着幼时习惯的称呼，言语间几近痛苦，她无法抚去内心的不安，“记得当年我跟着师傅匆匆离开，那时你眼伤尚未痊愈，我们……都没来得及道别。”
赫莲别语闻言回转过头，将原本栖在虚无中的目光放到她身上，“你还记得？”
“记得。”江心颌首，不自觉的，心中涌上一股热流，刚毅男人的温柔目光，最是令人难以抗拒，“但是……语哥哥对不起，那时京郊有场邪妖作孽，我们只和你父亲赫莲将军匆匆道了别，我本想求师傅待事情了结后再回去看望你，结果制服那只狼妖居然耗了我们三个月的时间，师傅和我都元气大伤，便虽着特意前来相助的修道之人们去了蓬莱养伤。转年春天，又因另一场妖祸，师傅尚未恢复就带着我们去了巴蜀。”
“阿心。”赫莲别语摇摇头，清晰的声音压下江心因回忆而落寞的声音，“你不必解释，我都知道。”
“知道……”江心疑惑的重复。
赫莲别语给出一个笃定的眼神，“我不是猜测，而是真的知道。”
“记得那是庚午年，你跟随琅琊师傅住到将军府，初见你时你冷淡孤独，我也一身傲骨，直到意外见你施符做法事，我们成了朋友，那时我以为你会一直留在将军府，当得知你终究会离开时，真的想过要采取手段把你留下。”赫莲别语说到最后轻笑出来，然后轻舒了一口气，眼神露出别样的神采，那是一种因得天独厚而与生俱来的优越之色。
他顿了顿，续道，“我因着眼伤，目不能视，直到半年之后，才慢慢恢复痊愈，本想质问你为何这么久都不去看我，却发现供给你们师徒住的别院早已人去楼空，空寂无声了。”
江心闻言垂首，其他三人听到入神处，也掉落到沉默里。
“然后我便求父亲打探你们的消息，那一两年间，几乎派出了府中所有的手下仆从出外去寻找你们师徒，只差私自差遣皇家军士死士了，我甚至想要跟从他们去找你。”赫莲别语言罢自嘲的笑了笑，“那时真是年幼无知，也不知为什么那么执着，更想不到找到你，见到你要说什么。”
江心头埋得低低的，她自然是不敢承认，若没有几天前的几个梦境，此时面对面，她都是认不出他，甚至不记得生命中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的。她无法想象，若真的被赫莲别语得知了真相，对面这个男人该会有多么的伤心。
肩膀被碰了一下，青色衣衫的宽袍袖浮荡着潮湿的水气，抬起望去，一直稳坐身旁的不归并未看她，反而直视着赫莲别语，仿佛期待着那更深情的诉说和过往的故事。只是，他侧脸望去抽动忍笑的样子出卖了他，那分明是嘲笑。
他可探读到她的心，江心狠狠瞪一眼不归，却无法发作。
“我说我知道你的所有的事，正是这么得来的。”赫莲别语似是未察觉到她与不归之间无声的调侃，续道，“不知为何，我家那从没未出过差错的手下和探子们在寻找时竟一无所获，每每打探来的消息都晚了许久，蓬莱，巴蜀，云南，长安……当他们找到你们曾经落脚的地方时，你们都已离开数日了。”
“最后，他们最多说的便是你们的神秘莫测，如此过了三年，父亲去了边塞镇守，临行前与我长谈，叫我不要再蹉跎岁月，只在等待中。那一日，我长大了，召回了所有找你途中的手下，跟着师傅和武师开始安心学问习武，又续着父亲的名号找了京师著名的术士，甚至包括皇帝身边的术士国师教我修道的术数，如此过了许多年，直到二年前竟在京师再遇琅琊天咒师傅。”
“二年？师傅二年前在……八年前那次呢？二年你，你？”江心慌张的语无伦次，如梦的回忆被搅扰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只得寻求同盟般的又将头转向不归，从没有在此刻，她希望不用说，不归就知晓她的内心。
只是这一回，得到的虽不再是调侃和嘲笑，也未好几分，不归只冷着一张脸回望她。
“既然赫莲公子是从京城而来，为何不早去下游看望故人，又为何隐居在此明仆从去“念”花舫求符，自己却不出现？”
须臾，始终未出声的不归突然开口，尽管他的腔调是一贯的慵懒懈怠，可问题却尖刻的仿佛一道洪亮的钟声，使江心乃至另外两人也被惊了一下。
然而，赫莲别语只微微打量着几人，最终目光落到不归脸上，目光凛冽闪烁，使得不归周身起了轻浅的波澜，连坐于身旁的江心感受到莫名的威胁和压力。
“秦淮下游失忆的水妖，我至今都猜不透，琅琊天咒当初为何要选你来保护和陪伴阿心。”赫莲别语望着不归，语气虽是淡淡的，视线却逐渐变了，得如刀锋般锐利。
这是属于习武之人常有的眼神，在面对仇视与敌对者之时。
“语哥哥！”江心下意识的唤了一声，气氛起了些许变化，她则仿佛陷入另一场情结，语气幽幽地，“师傅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赫莲别语面对这一副表情，妨若未料到一般地，迟疑了一下才又道，“我们是在皇宫里见的面。”
“皇宫？”江心不解的重复，与不归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疑惑。
“是啊，那次偶遇真是不可思议。”赫莲别语倏地蹙了一下眉，片刻后舒展开来，仿佛瞬间回到了另一个空间，“我虽未被封过一官半职，但也时常替父亲办事，又因着常去术法国师那里讨教，宫里已是来去自如，那一次我去听候差遣，竟不想在国师的住处外意外见到了琅琊师傅。”
“那一瞬间，我以为柳暗花明，四下里张望，以为将要与你重逢。琅琊瞧着我那副蠢样片刻才道，你早已不在他身边，八年前就被他留在了秦淮下游一间楼船里。”
最后一句往事，述说着江心不幸遭遇亦是奇遇的开端，当事者情之所至，瞬间落了泪。
“阿心。”赫莲别语上前一步，立于江心座前，迟疑了一下，不归却在同时伸手抚着江心的头，无声的安慰浮荡在两人之间。
赫莲别语仿佛遭到波及一般，那半伸出去的手收也不是，伸也不是，只僵在半空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