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纪委办公楼出来，章明觉得走在路上都有点鬼鬼祟祟，怕人看出自己被叫去“谈话”。小跑着走了一段路，来到市政府大门口，他才如释重负。可是，对下一步该去哪，他很迷茫。去跟追赶沈书鸿的调研队伍吧，似乎没必要了，沈书鸿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到了漕州，在刘文浦的培同下开始视察了，具体的一些事务他已经交给谭东辉去做了，现在自己赶过去，也没意思；回办公室吧，不知拿什么借口来向自己的下属解析，更主要的是，以他现在的这个精神状态，回去也做不好工作。
左思右想，章明决定干脆给自己放个假，背上画板到清水河畔去写生，找个没人的地方厘清混乱的头绪。
清水河是清河市的母亲河，从清河市横穿而过，千百年来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清河人民。韩世钦在任的时候，非常注重对清水河的保护，他下过一份文件，凡是要在清水河畔建厂的，都必须进行“环评”，“环评”通不过，再好的项目也一票否决。去年，韩世钦推行“一河两岸”美化工程，把清水河市区段的河岸违章建筑都拆除了，对原有的旧建筑进行修缮，恢复其古朴的原貌。
章明很赞成韩世钦的这项计划，并曾经不遗余力地协助推进这项工程。他喜欢清水河，喜欢古色古香的淳朴风貌。不过，这项计划韩世钦还没完成就调走了，留下半拉子工程，章明只好驱车沿着清水河岸一直往郊区的方向行驶，找个清静一点的地方来画画。
章明喜欢写生，遇上烦心事，难以排解，他就会带上画具，独自一人到找个地方静下来，专心致志地画上几笔。同僚中很少人能真正理解章明的这个癖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所谓寄情山水，笔抒胸意，这只是外象，他真正希望的是在的官场之外找一份心灵栖息的驿站！虽然一直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十多年，可他骨子里仍然很文人，内心仍保持着文人的浪漫情怀和不羁品性，可是，作为一个为领导服务的秘书，工作环境和要求都使到他必须压抑自己的个性，磨到自己的棱角和锐气。领导秘书，作为领导身边最亲近的部属之一，从外表来看的确是风风光光，然而，整天要为领导忙前忙后，跑上跑下，基本上没有自己的私人时间和空间，更糟糕的是，服务的对象是权倾一方的市领导，忙忙碌碌之中还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种苦涩只能自己慢慢咽……在这种环境中工作，章明学会了用画画来调节自己的心态，抒发自己的感情。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发觉以前学画纯粹是兴趣所致，而现在更多的是为了远离喧嚣、忙里偷闲，寻找那是一份难得的宁静。
来到郊区的清水河畔，章明把车停在一边，找了个临水望山的位置，支起画板，摊开画纸，沉闷地画起来。他画的是水粉写生，随着白纸色彩的增多，流淌的河水，倒映的远山，偶尔驶过的渔船，慢慢地跃然纸上……画了一半，章明却画不下去了，心总静不下来，望着缓缓流过的河水发呆。对目前的境遇，他脑海里莫明其妙地浮现了一句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的确，市府办就是这样一个营盘，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秘书也像流水般走了一批又一批。自己从小章到老章，从办事员到副处级领导，走过十六七年了，眼看就要从小文员、小秘书熬成秘书长了，却碰上这样的烦心事，难道自己注定也要成为一个流水的兵？
天快要黑了，章明的画板上只描绘出简单的轮廓，山水写生成了写意山水。夕阳最后一抹霞光已经消失在群山黑影里了，章明意兴索然地收起画板，驱车回家。
回到家，林洁见他带着绘画工具，惊讶地问：“你不是被市纪委叫去谈话了吗……怎么……怎么会有这份闲情逸致？”
章明觉得莫明其妙：“你怎么知道我被市纪委叫去谈话？”
“怎么不知道，市政府大院都悄悄传开了，说你本来要陪沈市长视察工作的，却一大早就被于书记、范部长和杨局长请到上‘三思阁’……”
“三思阁”是清河人对于庆洋办公室隔壁的一间小阁楼的简称。小阁楼原本是闲置房，于庆洋当上纪委书记后把它改成“谈话室”，凡有问题的高级别官员要于庆洋亲自出面“谈话”的，通常会安排在阁楼小房里进行。这个阁楼小房里面挂着一个醒目的书法牌匾，上面写着一行字：“腐败皆因私欲起，为民为己要三思”。因为这个原因，清河人说某某被请到“三思阁”，就说明这个干部“出事”了。
此刻，章明听到林洁说市政府大院有人传自己被请上“三思阁”，气得脸色铁青：“又是什么人在造谣？我在于书记办公室谈话，是组织向我说明任前公示的情况，怎么就成了上‘三思阁’？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着，天天就知道搬弄是非！”
“噢，不是在‘三思阁’啊！那些嚼舌头的人真是该千刀万剐，害我提心吊胆了老半天。”听了章明的话，林洁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关切地问：“于书记怎么说，任前公示不会有问题吧？那网上的事会不会影响你的任命？”
“还能怎么说，任命推迟，展开调查呗！贴子内容不仅仅在网上发了，还捅到省纪委去了，三位领导想帮我都爱莫能助！”章明气愤地叫道：“我奇怪的是，于书记找我谈话是谁传出来的？这些人怎么那么多嘴！”
“就是，这么一传，好像你犯了什么错误被纪委揪住了一样。”林洁说：“章明，你不觉得整个事情好像有人在背后操纵吗？”
经林洁提醒，章明也觉得有道理，可谁会去为难自己？自己在官场上一向低调，不敢轻易得罪人，也没跟谁结过梁子，这次提任，市政府办公室他是排名第一的副秘书长兼副主任，并且已经以副代正主持全面工作了，提升他为正处级，那是顺理成章的事，也没别人明显地和自己竞争，怎么会有人在背后出阴谋诡计、推波助澜呢？
章明怎么也想不通。
晚上，章明和谭东辉通过了电话，询问沈书鸿白天调研的情况。谭东辉说一切很顺利，让他不用挂心，手机那边很吵杂，估计是正在陪领导应酬，章明不好详细过问，但又不放心，又打电话给文秘伍思齐。伍思齐告诉他，行程和安排一切都正常，沈市长对市府办的工作也很满意，在参观漕州新体育馆时，还兴味盎然地和谭东辉副主任打了一会网球。
章明很疑惑，清河市政府的官员没打网球的传统，谭东辉什么时候学会了打网球？
伍思齐说，你还不知道吧，几个月前谭主任就开始每个周末都到省体校去跟那里的老师学打网球，风雨无阻。沈市长在参观新体育馆时兴致很高，在网球场拿着拍子想试了一下感觉，随行的领导没人会打，漕州地方上的官员又不敢贸然上场，谭副主任这几个月的辛苦竟然派上用场了，和沈市长对打了十几分钟……
章明听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来这个谭东辉几个月前不辞辛苦跑去省体校去学打网球，完全是冲着新市长的嗜好来的！现在的年轻干部真有心计，可谓用心良苦啊！
伍思齐还说，沈书鸿和漕州的刘文浦书记是以前就认识的，两人边视察边叙旧，相谈甚欢，在刘书记的热情挽留下，沈市长留了下来，今晚没有回清河市区，就留在漕州下榻。
章明问白天都调研了些什么内容，伍思齐说他已经把这几天记录的内容整理成电子文档了，先通过邮箱发给章明看。
章明打开网络，把邮件下载下来仔细阅读。从洋洋洒洒十多页的讲话片断来看，沈书鸿到各县区巡视，走马观花，发展大计谈了不少，但是仔细一推敲，却没有一条明显的主线，参观了化工厂，大谈要打造化工支柱产业，形成自己的产业特色；走访了民营企业，提出要建立高科企业孵化基地，扶持民营企业发展，游览了农业产业基地，又认为生态农业旅游大有可为……沈市长似乎踌躇满志，颇有宏图大略，可是想法太多，主线不清，这就让章明发愁了：新书记的发展思路该如何去提炼？
从内心讲，章明希望沈书鸿能继承韩世钦的发展思路。韩世钦在清河市主政的这几年，立足民生问题，结合清河市中原名城的特色重点推进交通、旅游、文化等方面的发展，成效虽然不突出，但是在全省一窝蜂搞灰尘滚滚、机器隆隆的工业发展中保持了自己作为古城的清醒和特色。可是，从目前的情况看，新市长恐怕要推翻韩世钦的这个发展思路了——因为沈书鸿急于要政绩，急于改变清河“老跟在别人屁股后头”的现状！
就在章明拿着伍思齐整理的讲话稿在沉思的时候，在漕州，沈书鸿正兴高采烈地接受刘文浦的宴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