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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冒天下之大不韪

管仲最初提出的“轻重九府”,是在周天子的“大府、玉府、内府、外府、泉府、天府、职内、职金、职币”前提下,根据齐国的国情,逐渐将周九府的各自职能分解划改为“太常、太仆、卫尉、都尉、大司行、大司田、大司马、大司理、中谢”九府。其中由东郭牙任“中谢”,其职能除了“谏劝”以外,加以辅助国君制定法令。数年来,在充分发挥这些部门职能的过程中,管仲本着“重农辟地、通货积财、富国强兵”原则,解决了众多平民头上压着的高利贷问题,又及时颁布了垦荒开地的新政策。

在刚公布这一新政策时,却遇到了新的问题,山地与海边因为地域的划分不清楚,政策使用出现许多问题。管仲带着众臣深入最基层调研后,大胆提出了新的行政区域划分。这就是“三国五鄙”行政区划法。

齐桓公有些想不通:这“三国五鄙”重要吗?

管仲解释说:先颁布行政区划,使各种政策性的措施、法令都得按区划来进行。特别是商务与农务的税收,区域不同,税赋的标准就能制定得更细些,也从客观上稳定与限制了“盐铁专卖”的不同对象。一环扣一扣,环环相扣,一着不让,着着有的。

齐桓公点点头:我明白了,仲父只管落实就是了。

管仲:这是国家大事,应当由国君签署命令实施。请主公认真阅后再行签署。

齐桓公见他这么说,便认真地看了起来——

三国,就是把国家划分三大城市行政区(相当于今天的省部级建制单位)。五鄙,就是把国家划分五个农业行政大区(相当于今天的地区级行政建制单位),设立大夫级官职。城市以五家为一轨,十轨为一里,三里为一连,十连为一乡,一乡两千户。野鄙(即农村)的建制是:三十家为一村,百村为一乡,四乡为一县,十县为一属,一属人口限在九万户。

齐桓公边看边点头:这办法不错。

管仲提醒他:实行行政区划,能够解决兵源的长期稳定性,实现战时为兵,平时务农。

嗯,好!齐桓公手指着呈文道,这就是你说的全民耕战之策?每户一兵,百夫长统领百十人不等,称卒帅(亦称长耳);千夫长统领二千五百人,称师帅;五乡之兵为万,统领称冢君。士、农、工、商四民分居,同业人聚居一处,安习本业,相互切磋,不易受外界干扰。作内政而寄军令,战时打仗,守则同固,战者同强,使大国莫能御之。好!接着,齐桓公问:湖区、山地、水泽地带,你也用这种区划吗?

管仲说:呈文也都作了仔细的区划,采取“泽立三虞、山立三衡”。水湖泽地带分设“虞府”,专门管理这一地区的民众与资源;山林地区自然与水湖泽地区不同,设“衡府”专管。相志其征,则民不轻易流窜;民有自己承包经营的土地与湖泽水面,自种自收,则不会懒惰。“虞府”与“衡府”就是从行政上管理,按季节采获山林渔业之利,减少乱伐乱采;陵陆、丘阜实行均田畴的公平分配,使民不疑朝廷政策;一切稳定正常,朝廷也减少干预民众劳作安排,无夺民时,则民众富也。民富国则强!

齐桓公连连说好,接着又问:这个先颁布?

管仲说:是的。这个颁布了,再颁布废除奴隶、设立“女闾”,那就很正常。接着你推行“盐铁专卖”,就更顺当无羁。

果然,“三国五鄙”行政区划法一实施,全国震动很大,流动人口相对稳定下来。人口的稳定,垦荒开地的新政策就凸现了效应,特别是:谁家开的荒,就是谁家的地,不管你是平民还是奴隶,都可以得到合法的认可,开荒多的奴隶还可以解脱奴隶身份,且五年不征税。这个政策一经颁布,临海多山耕地稀缺的齐国掀起了开垦荒地的热潮。与此同时,积数年之力采取减免农作税赋、控制住粮食危机、扼住货物无控膨胀,以及制造“鲁绨楚鹿”来控制诸侯各国对齐国货物涨跌无序的影响。很快,连年灾害不断的齐国经济有了起色。

齐桓公看到管仲的治国实绩,很是兴奋,问管仲:“代民偿债、返回平准”就是你“内阁政策”的一部分吧?管仲回答:正是,眼下我最为关注的是奴隶开荒后,能不能保证还是奴隶的?主人要了,奴隶能不给吗?齐桓公问:依你就是要废除奴隶,在齐国不存在奴隶?管仲挺挺腰,回答:正是,现在是废除奴隶的时候了。齐桓公不高兴地说:你接下去还要设“女闾”。管仲说:正是。齐桓公很想大声地告诉他,别做梦,但他没说出口,站在他面前的是德高望重的仲父,他没有那种勇气。他缓了缓情绪,换一种口吻,亲切地问:仲父想做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决定,这件事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决定?他扬手制止管仲接话,继续说下去:我知道,这件事如果真正想做,不仅仅是诸侯各国反对,天子也要干涉,国内更是一片声讨!

我就想在做“女闾”时,搭乘一个借口,两件事一起做。管仲沉稳地回答。

齐桓公:废除奴隶与开设“女闾”都是遭人反对的,两者一并做,我看足以使人们起来把我们给废掉!

管仲回答:恰恰相反。你念念不忘的是“盐铁专卖”整顿,有效地集中资源,为“尊王攘夷”夯实基础。但是,你知道吗?就像垦荒政策一样,还没有实施就出现问题,需要立刻补上“三国五鄙”的行政区划法,使行政区划稳定,人口固定下来。但垦荒的成果又出现大户鲸吞奴隶果实的问题。如果没有行政区划,大户们可以跑到另一个地方重新生活,“三国五鄙”使他不能跑了。这就是行政区划的好处。新的矛盾就是奴隶不废除,垦荒成果仍然不能真正呈现它的作用。眼下只有废除奴隶!并且,迫在眉睫。

“盐铁专卖”又要推后?齐桓公叹道,自夏商周三代将青铜作为权力象征的鼎器分封物,谁都不敢擅用青铜作为武器,而吴国则将青铜掺入铁精,制造出锋利的枪剑;楚国更是将青铜用于祭天器皿。而我们的铁精如何能够加入青铜里面,制造更锋利的兵器。这是我想做的。如果你能把盐铁管理起来,成为专营,这就真解了我大患,何愁称霸……

管仲笑笑说:主公,盐铁专卖,涉及面太广,侵占到太多人的利益,也许会动到你的爱臣、爱妃们的利益,闹不好伤筋动骨,必须有个过程,瞄准时机才能动啊!

又是一个瞄准时机。齐桓公不以为然道,你做什么事,都要久虑而后决。仲父认为什么时候可行,你开口,我来发令。

管仲真诚地告诉他:得集全国之力。更为重要的是要有民众支持的基础。这几年灾害不断,特别是旱灾,几乎造成局部地区颗粒不收。恢复国力尚需时日,不宜有大动作啊!一项利民益国政策出台,在实施前都要好好铺垫,开启前都必须有个前奏与序曲。这个铺垫就是整治。不整治,商人与囤积居奇的权贵会掠夺鲸吞民众的劳动成果。表面看上去一时是民众的,如果没有很好的政策保护,迟早还都会被大户霸占,被高利贷掠夺,被贪官污吏拿走。民众依旧水深火热。你刚刚出台的垦荒制度,许多奴隶一开始不愿意开荒,但被你的政策鼓动起来后,利用空闲开荒,现在许多人家的主人见地好种了,找种种借口收去奴隶用汗水开的地,你怎么办?只有废除了奴隶,奴隶开的荒才能真正是他们自己的,他们才能生存。他们的生存,也就多了一份你在民间的支持力量。当然还有得到实惠的民众。这是你“尊王攘夷”的最坚实力量。

齐桓公:照你这么说,整治也要下重拳,也要这么复杂吗?

正是。非常重要。整治,就等于斩断贪官污吏不法商人们伸出来的贪婪之臂。管仲告诉齐桓公,整治也是执政者必需的措施,需要时常做做,时常翻新。让大户与放高利贷者心理上有震慑感,君主的威望才能越来越高,民生国利才有保障。这就是伊尹讲的,“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之一。小鲜在烹之前的预备工作还是不可少的嘛!

齐桓公点点头,又担心地问:你让我将美锦抬高价格给献礼的人,给那些放高利贷的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知道我在骗他们。这让我心里不能踏实。时间一长,我就成了别人眼里的“罪人”,你则成了好人啦!

管仲安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我们没有朝拜周天子的石璧带来的钱财,要度过饥荒与灾害就是空话。如果我们不以鲁绨替代齐纨争取到时间……

齐桓公打断他的话问:时间也是钱粮吗?

管仲点点头:用鲁绨替代齐纨,目的就在于造成鲁梁人对眼前利欲的盲目追求,忽视种粮的季节,导致粮食生产的锐减。与他们相反的是,我们鼓励开垦,甚至开了奴隶开荒归己的先例。这几年,齐国可耕面积骤增,给邻近诸侯各国的心理上造成比实际损失更大的压力,抑制进入齐国的粮价就成定局!

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齐桓公惊呼。

我不这么看。管仲淡淡地说。

齐桓公看看管仲那静如秋水的表情,心里倒也安慰了许多,他对管仲说:只要对国家有利,寡人听仲父的。

管仲见齐桓公心境很好,觉得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便告诉他:国内物价的“平准”还需要再做些补救工作。

齐桓公不解地问:还不够吗?

是的。管仲说,去年春上,春汛泛滥成灾,一些城邑与民众都受了损失。事后,各地大兴水利,民众为修水利而缴水利税,一时没钱的民众被迫变卖物品抵税,这些物品我让甯戚登记在册。夏天,军队的帷盖衣幕供应不足,民众应该缴纳布帛而没缴,都采取以抵押物品作税,我也让甯戚登记在册。秋天,铠甲兵器需要修理,弓弩需要安装弓弦,这些都需要丝麻,也是通过向民众征丝麻税来办的。民众没有丝麻的,就要用别的东西来抵押;我让甯戚记录下来。到了冬天,需要打造铠甲兵器,粮食不足,用作赏赐的黄金也不足了;这个时候向民众征税,民众大都只能以物相抵,我让甯戚记下。如此合在一起统计核算,就可以发现民众一年四季在征税里每次抵押物的不同价值,更看到这些物质在不同季节的价值变化。这个变化完全可以作为国家控制物价的基础。有了这个基础,富商大贾就不能骗你,更无法与你搞暗箱操作。

齐桓公笑了:这也是你说的平准措施之一。

正是。我正准备申报主公批准成为基本国策之一。管仲接着又说,我还想到了国与国之间在买卖上的平准,应该说是平衡。平衡国与国之间的物价,我们可以从中获利。通俗地说,是商与贾的作用,也是坐贾行商的最诱人之处。平时也许看不出,逢灾遇难的年份,那就凸显非凡啦!

齐桓公来了兴趣,连连说:那你快快告诉我。

管仲用一个例子来解析给齐桓公听:从前有个叫癸度的人,他出门无论到什么地方去,第一件事就是先摸清这个地方的物价,将之与自己掌握的其他地方的物价进行比对,然后得出一个自己需要的物价,再去与商贾们说买卖。比方说,以前莱国人有一种胜人的技术,那就是把丝染出各种颜色。在莱国,紫色的丝练,每束只值一锱[①锱:古时重量单位。六铢为一锱,四锱为一两。

]①;紫色的绶带也是这个价。而在周都城,紫色丝练与紫色绶带都是高昂的贵重物品,每束或一条都价值十金。莱国的商人知道这个行情后,将紫练与紫绶收购一空。而周都城的商人知道后,智慧就更比莱国的商人高,他们收集大量通用的筹码(钱币的替代品)作抵押,使莱国商人的紫练紫绶都成了自己的手中物。这样做,看起来没什么差异:莱国人手里有的是作为钱币的筹码,而周都城的商人则拥有了大量的紫练与紫绶,可以说是垄断了莱国的紫练与紫绶。随着时间的推移,性质发生了变化。那些莱国人手里的钱币筹码还是那么多,几乎没什么变化,而周都城的商人却掌握了随意调节紫练与紫绶市场价格的权力。

齐桓公问,莱国的人想要紫练,能买回去吗?

管仲答:当然可以,只是价涨到了百金。莱国人买,周都城的商贾不收他们的钱币筹码,只用当时的粮食或者其他物品抵押。这么一来,以前一束一锱,现在却是百金一束。等莱国人醒过来,热羊汤也上冻啦!

齐桓公:我明白了,有实物在手就可以控掌物价的升浮。

管仲说,这还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天下的价格高,我的物品价格一定要高,不然,人家看到你的物价低,把你的物品都买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得到的钱却再也买不回原来的东西了。所以,你不把美锦的价抬高,能摆平借贷的事儿吗?

齐桓公问,鲁绨又怎么说?

管仲:这是遮眼法啊!我们表面去收购鲁绨与楚国的斑点鹿,这与我国一般平民生活无大碍,受到影响的是我国士大夫们及宫廷的生活、官员礼仪。但是,鲁梁两地的粮食生产就一定会受到影响。这是因为鲁梁两邑的人们看到鲁绨有丰厚的利润,纷纷放弃粮食生产的时机去为赚钱编织鲁绨。这种时候,我们用没任何实用意义的钱币筹码去获得鲁绨与斑点鹿,这当然影响不到平民生活。但平民受到你新政策的激励与实惠,会加倍努力生产粮食。等鲁梁两地人们发现粮食紧张了,再想回头赶,迟了。人误地一季,地就误人一年啊!有了这个误差,我们就能抑制住天灾给齐国带的缺粮危机,也让鲁梁两邑替我们分摊了因灾难带来的缺粮窘境!我国的粮食赶上去了,这个时候的鲁绨就可以用比收来时高十倍百倍的价返给鲁梁两地……

齐桓公:这叫转祸于人,我们不能做。

管仲:在国与国交往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与敌人,只有周礼!在保证自己的生存过程中,同样没有是非的铁定准则,也只有周礼。今天我可以这样做,明天我可以那样做。准则,除了遵循周礼,还有一条,就是控制诸侯各国进入齐国的货物涨跌无序的状态,调节好齐国与莒国、莱国、梁国、鲁国的关系,使我们不通过战争达到想达到的目的。这就叫“商战”。商战是没有硝烟的战争,是利用智谋作为有力的两只手,掐住了对方的咽喉,使他吞吐有困难,这时,他必会求你放开手。这时,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他能不答应吗?只有这样,你的“尊王攘夷”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齐桓公点点头:我明白了,这就是你说的平衡供求关系在国与国之间的作用。

管仲:正是。平衡供求关系与上面讲的平准措施,都是治国中十分重要的举措。

一件意外的事让管仲搁下了废除奴隶与开设“女闾”的大事。

齐桓公最喜爱的一名王姓乐伎的外甥女**致死。

王乐伎深得齐桓公的宠幸,令她不安的是,多次宠幸却没能给齐桓公带来一子半女。眼看年纪一天天大起来,自己无望在后宫立足,便用心培养家中最为疼爱的外甥女爱爱。此女三岁学琴,六岁习舞,八岁能在鼓上跳舞。如今十二岁,出落得如花似玉,弹唱歌舞,无一不精。王乐伎打算再等等时机,引荐给齐桓公。没想到,爱爱傍晚走在城里一条僻静街上,突然失踪。寻到时,人已死。王乐伎寻死觅活大闹,齐桓公更是要宾胥无立刻查出凶手。凶手迅速查到,是一群乞丐。审讯时,乞丐们说:这天气好,树叶儿都想母的,猪都叫窝,狗满大街追雌的,谁都想睡女人啊!我们没老婆,又没钱去逛青楼,这送上门的女人,能不沾沾吗?谁知道她不经事哩!审官问:怎么个不经事?乞丐说:这么个粉嫩的肉蛋蛋,却只能一个一个上,谁在边上站着都渴急啊!三十几个人,还有两三个没轮上哩!齐桓公气得直跳脚,要宾胥无将他们统统砍掉。管仲却挡住了。他问宾胥无:依周律,**致人死亡,应判何罪?宾胥无回说:主犯砍头,从者沦为奴隶。齐桓公叫道:乞丐的地位虽与奴隶无异,但他们比奴隶快活!奴隶还有人会把他们卖掉,女奴生的孩子还是奴隶。乞丐除了快活还是快活!这个法要改!

管仲回道:平常街上哪来乞丐?偶尔出现一个也会被大户或泼皮抢弄去作奴隶卖掉。如今,齐国数年灾害,竟然会有这么多乞丐,也没人将他们抢去作奴隶变卖,这应该是主公仁治,是好事。

齐桓公恼道:好事?呸!真是的,为何不捉这些乞丐去做奴隶,卖到秦国、北燕也能挣钱啊!赶上吴越来的商人,卖给他们多好啊!再说,衙门为什么不组织他们去开荒啊!唉!偏偏留在城里害人。说着,再次提高嗓门:全砍了,杀一儆百,看还有谁敢乱来胡搞!

主公,这事绝不只是乞丐们第一例。管仲说,也不单单是走路的人遭殃!据我所知,宾胥无那里还有一些案件。比如说,春夏之际,乡人纳凉,女人贪凉快,在门口或院子里睡着被人偷奸,闹出人命不在少数。更有奇者,西街豆腐店的少妇王氏清晨弯腰靠着缸沿捞豆腐,翘起的屁股被过路街坊盛光棍插了个后庭花。结果,盛光棍成了豆腐王氏床上的常客,丈夫干涉,王氏与盛光棍干脆私奔。两人没跑多远被族长派人捉回,王氏宁死不让丈夫再碰!告官后,宾胥无问怎么办。还有,东城胡波仗势欺人,抢走街坊庄元生老婆硬行奸宿,女方不愿意,伤及胡波下身,造成胡波失去男性功能。胡家大打出手,庄氏一族死伤数人!

齐桓公怒道:这还了得?我下令,凡强迫女人与己交gou者重刑、重治!仲父,上次卫兵闯青楼,我依你而处理了。结果呢?越闹越大,连乞丐们都敢光天化日之下强X行人,传到周天子面前,他会怎么看我?诸侯又会怎么说我?仲父啊,我现在告诉你,我让你纳田靖,就想绝了你开放青楼的念头。大司理那里关的那群乞丐,还是依我说的办掉吧!

其实,管仲之所以拦下齐桓公要将乞丐们统统砍头的决定,并非要救这些无法无天的乞丐,而是想借此找个由头给齐桓公说治国安天下的道理,使他知道砍头容易,明理难。他说:我给你说过禹治水获得成功的事,这件事让我们借鉴的不单单是治水,而是从中领悟到处置世间各种事物的道理。禹改变父亲阻水之法,而以疏导,引水入海,从此不再为水患发愁。它启示我们对许多事都可以改阻为疏,或者疏阻并举……

看到齐桓公脸上的怒气有些缓解,管仲便将话题引回,继续说下去——

如何处置青楼的事,我一直在思考。人有七情六欲,男欢女爱,天性所致,你想灭掉,那是不行的。齐国要成为天下最富强之国,我们就要引导人们如何学会生活,如何知道尊严,如何学会爱人、惜物!说到青楼与娼妓,主公知道夏桀蓄女乐、倡优达三万人。侍姬、小妾、声妓、歌姬、舞姬,也称美人、女乐、娼妓,这么多的称谓,可见自古难绝娼妓!周天子对她们称呼得最为贴切:女酒,女舂。有钱的公孙王室、侯爵大户养着一群妓,用以招待客人,还可以作为礼物赐人!没钱的平民,自然就想着法子与自己相中的女子交gou,还有图长久的,更有抢来偷来骗来人家女孩子,养大后在家里接客的。没本事的乞丐,看到白晃晃的大街上就一个美女,四周无人,谁不想上去沾沾?不想沾的人都不正常!想沾的,怎么个沾才合法合理,这不仅需要我们教导他们,更要他们自觉形成、自觉遵守的。主公要颁布法令,让天下人都知道,想泄欲快活,也得遵守法规!

齐桓公摇头道:你还是绕着弯子让我同意开放青楼!别提了,鲁国带头向周天子告我的状,这还不算,还在诸侯各国间散布说寡人同意齐国开娼院,是乱天下道德。

姬同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管仲瞟了一眼齐桓公的表情,欲擒故纵地说。

齐桓公说:屁道理。标榜自己仁义道德的姬同,他的后宫有多少女人?他就不把自己用过的女人送给部下吗?他管理下的鲁国没女人偷情的故事?说着,突然停下来,看看管仲,明白了什么,故意轻叹一声,语气温和地说:怎么又绕进你的圈圈里了。仲父,我告诉你,我一直顾着你的面子,现在,我不能再顾了,马上告诉宾胥无,先将他们砍头示众。

主公想做什么,不必考虑我。管仲说,治水可以先阻,阻不住再疏;疏不行,也可再阻,均应视实际情况而定论嘛!

齐桓公:这么说,仲父是同意我砍那群乞丐的头啦!

管仲:其实,卫兵闯青楼与乞丐**事件都只是反映出一个社会现象,一个急需治理的社会现象,如同你鼓励奴隶开荒可以赎身的政策。大户嘴上让奴隶把开垦的荒地作为赎金,说是地到了大户手上,奴隶身份就能改变。事实上,奴隶却还是无法离开大户而独立。因为地收走后,奴隶仍然两手空空。你的政策只是让大户借奴隶的热情增加了土地。

废除奴隶这事,容寡人深思后再说。齐桓公说。

管仲却毫无顾忌地继续说下去:卫兵宿妓的性质是交gou双方自愿,焦点只是给不给钱的问题。我国法律没有规定青楼宿妓一定要付费,卫兵可以不付费。如果事先两人说好了付费而不付,这只是人品信誉问题。乞丐们拦路强X、**致人死亡,是犯罪,是任何仁治国家都不能容忍的。两者性质完全不同。我支持你砍罪犯的头,但我要提出砍多少,提出一个适量的量刑问题。人头落地,不可复;不砍他们,你胸中之气不得平泄。这里面有主犯,也有顺势起哄的,更有几个没干的,你统统砍了,其中冤魂必出,他们焉能罢休?

齐桓公明白了管仲话里的意思,有些为难地说:王乐伎那里怎么交代?

管仲说:主公不必为此忧愁。但主公能这么想,这么说,就是开明啊!其实……管仲很认真地开始说起来,男女交gou,终究是掩掩遮遮的暗中勾当。如果我们把这种私下的交易、暗底下的买卖,放到太阳下来公开做,怎么样?这也没什么丑哇!人之天性,与其暗中伤风败俗,不如让他们在太阳下正常操作,国家用税收的办法管理起来,使之成为经营活动,卫兵宿青楼就不会不给钱!这样做的好处是,一来国家可以获得税源,二来能杜绝病毒的暗地传染,三来女人的来源正常,免得有人逼良为娼。

说着说着,管仲干脆将自己久思熟虑的打算一锅端出:长久以来,我就一直想如何成立“女闾”,将战犯或罪犯的遗孀充于其间,并抽以税收。也有像贱内未嫁我之前遭遇相同者,自愿的,均可入内,也让她们作为行业健全规范起来。还可以让她们中愿意从良的,缴一定赎金就可以获得自由……

齐桓公问道:听宫中女官说,有个使女,知道田靖主动剪去额前头发的事,她也要求那么做。理由是自己不想守着空身子一辈子也盼不到主公宠幸,还不如去做妓,早晚也都有个男人给的快活。你说,给不给她去做妓?

她想做,当然可以。管仲说,此女是不是叫留海?

奇了,仲父,你是什么都知道啊!齐桓公感叹道。

管仲:女官找过我,有留海那种想法的女人不在少数。男人与女人都一样,情yu强盛的女人,一夜能侍候十几个男人。这样的女人,让她守着一个男人自然会出事。这种女人,天生就是大众情人!还有一点,我告诉你,后宫常常出事,也正是她们长期缺乏与男人的正常交gou,那么多的女人就守着你一个人,有的一辈子都轮不上……

让我想想。齐桓公说。

管仲更进一步道:人欲天性,都是正常的事。我劝主公,除了自己近身的几个可心的女人,其他不需要的都放出宫去,看到外面好的,想着换新鲜的,再到民间去征召。别老死守着那堆老脸孔嘛!流水不腐,活树不枯,都是有生命在运动。你想要你的后宫女人们永远新鲜,就得像活水那样流起来!

齐桓公笑了:没想到你这老人,脑筋倒是不老,好使。这样吧,我向你与宾胥无提个要求,将那群**王乐伎外甥女爱爱的乞丐首犯斩首示众,其他的统统充作官奴变卖。以后,凡是来路不明的流浪乞丐,统统没官作为官家奴隶处置。

管仲正了正脸对齐桓公说:主公别再一口一个奴隶。废除奴隶的事既已提出,虽没有告示天下,但我们自己就先开始吧。从齐国开始,不再有奴隶。君臣之别,男尊女卑,贵贱之分,那是改不掉的。

齐桓公急了:仲父,你这是开玩笑吧!

管仲说:相国绝无儿戏。废除了奴隶,“女闾”实施,齐国才能真正担当得起“尊王攘夷”的大任。

齐桓公摆摆手,说:奴隶一事先搁一搁,开设“女闾”一事,你弄个方案,我们再细细讨论,也让公室上卿参与一下,他们有什么要求,你我都可以忽略不计,但人多话多主意多,多听听有益而无害嘛!仲父以为如何?

管仲想提醒齐桓公,相国主政,完全可以说了算话,你干涉,莫不对我又不信任了?但转而一想,开放青楼毕竟是大事,主公能够有支持态度,很好啦,也许朝议并非坏事……

齐桓公看出管仲有情绪,语气温和地说:仲父,我提出废除奴隶、开设“女闾”需朝议,并非削弱你作为相国主政的权力。实在是这两件事关系重大,也出于对你的尊重与保护,寡人才决意如此,请你能够理解。一旦定夺此事,日后我就只享清福,不再干涉你的朝政。

有人进来报告:天子那里有急报。

齐桓公与管仲不约而同朝外看,只见门外远处匆匆奔来一人。

这个人的进来,让齐桓公把朝议管仲说“女闾”的事搁到了一边,一搁就是两三年。

此人来禀报的是“国际大事”。这件大事,还得从在位五年的周釐王驾崩(前676)、其子姬阆接位说起。

周惠王姬阆有个叔叔子颓,是周庄王一天午睡时,侍女陪幸的结果。侍女生下子颓,其母被称“姚姬”。庄王宠爱这个午睡时得的儿子,让大夫蔿国做他的师傅。子颓长大后喜欢牛,在京都养了几百头牛。子颓养牛,很下功夫,他亲自调料喂养,为牛添加刍料,常常夙夜不寐。他还为这些牛披以文绣,称它们为文兽。牛养得膘肥体壮,牛气冲天。每当外出游玩时,子颓及其奴仆随从都骑牛而行,出游队伍浩浩荡荡,一路扰民践踏无忌,路人避之唯恐不及,地方官员与民众对他们恨之入骨,敢怒而不敢言。子颓与大夫蒍国、边伯、子禽、祝跪、詹父等人私结为党,朋比为奸,无恶不作,人称公子颓的这几个死党为五大夫。周釐王在位时,对他们的恶行未加禁止。周惠王即位后,子颓依仗着他是惠王的叔父,全不把王公大臣们放在眼里,动辄还给惠王一点颜色看看。惠王原本就对子颓一伙人的不法行为非常恼火,即位后首先下令将蒍国饲养野兽的菜圃,作为王公贵族田猎场所。接着,将大夫边伯紧挨王宫的房舍划入王室扩大的苑囿。褫夺子禽、祝跪、詹父的田产充为公产,革去了宫内膳夫石速的俸禄。

周惠王的举动激怒了以蒍国为首的五大夫一伙。他们与王室贵族苏氏进行密谋,联合对与周惠王有隙的公室卿士,于惠王二年秋(前675)打出奉子颓为君的旗号,攻打王宫,企图灭掉姬阆。幸有周公忌父与召伯廖(召公奭之后)等大臣率部抗拒,五大夫才没能攻入王宫。蒍国见不能取胜,京都自然不能再待,挟子颓奔往苏氏封地温邑(今河南温县)。温邑系周武王时期司寇苏忿生的采邑。周桓王时,为确保王畿安全,强行割苏地十二乡邑与郑国交换王畿边上的四座城邑。苏氏后人为此与周王室反目,改依狄人。现在,五大夫奉子颓来温避难,苏子思虑再三,自知无力与周王室抗衡,干脆与子颓一伙奔往邻近的卫国,请求卫惠公姬朔出兵护子颓归周为王。

姬朔正对周釐王在黔牟事上的态度耿耿于怀,遇上五大夫作乱,子颓来卫国请兵,兴奋得一拍掌,也不与大臣商量,满口答应出兵扶子颓归周为王。一面整顿兵马,一面遣使联络邻国南燕,两家约好共同出兵伐周,拥立子颓为王。

这年冬季,姬朔经过一番精心准备,亲自率领卫燕两国兵马,杀气腾腾直奔周王城而来。无备的周公忌父一时来不及召集诸侯勤王,王城军队抵挡不住来势凶猛的卫燕联军,只得与召伯廖护周惠王出奔郑国鄢邑。

攻入周都的姬朔与五大夫共立子颓为王。子颓即位后,占据王城,志得意满,尽情享乐,大行歌舞以享功臣五大夫,又把卫惠公和燕君好好地表扬了一顿。姬朔在京师恣意享受了一番,然后得意洋洋返回卫国。

齐桓公得到此消息,正值国内“夏。齐大灾”[①见《左传·庄公二十年》。

]①,想出兵又怕管仲拒绝。果然,还没开口,管仲就说:今年旱灾更厉害,粮食供应不上,吃不饱饭,怎么打仗?齐桓公不高兴了:这种情况下都不出兵,我还讲什么“尊王攘夷”啊!

管仲说:子颓也是周室血脉,有人护他上台,也有人说他是篡位,最能出面的应该是秦国,秦国不动,楚晋两国都想出兵,并且声称“不辱即危”!以天下为公的理由看,你齐侯出兵,怕不一定就是“尊王攘夷”。胜则可以这么说,败呢?

齐桓公想想,觉得管仲说得也在理,便问他的看法。

管仲说:姬突的心境有些不寻常。

齐桓公不乐道:他小子有什么念想?

原来,周惠王出奔鄢地的消息传到郑国,大夫叔詹向郑厉公姬突建议:五大夫及卫朔立子颓为王,周室人心不服,君若兴兵纳王,此乃万世之功也。姬突听罢大喜,认为这是恢复先祖在周室为卿的极好机会,对叔詹说:善哉!子颓懦弱,无能为也。所恃者唯卫朔之众耳,今卫朔撤师回国,五大夫等人乃掌中之物耳。寡人将遣使以理喻之,如能悔而反正,则胜似用兵多矣。姬突亲自 前往鄢地慰问周惠王。

说到这里,管仲这才端出自己的想法:应该出兵,齐国出兵护卫刚刚登基的周惠王姬阆,这是何等的大义之举啊!但不是冲在最前面的,而是声响很大,步伐很慢,属于起雷闪电而不下雨式。

齐桓公明白管仲的意思后,向全国号召“尊王攘夷”!民众借债欠息,供给军队粮草。

就在齐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尊王攘夷”时,时刻都在盘算着如何恢复在周廷地位的姬突于公元前六七四年春修书一封与子颓,试图调解王室纠纷。书曰:

突闻以臣犯君,是谓不忠;以弟奸兄,谓之不顺。不忠不顺,天将殃之。今王子误听奸臣之计,而放逐其君,诚大谬也。若能幡然悔悟,奉迎天子回朝,王子束身归罪,仍不失荣华富贵。如若不然,尚可退居王畿一隅,比于蕃服,犹可谢罪于天下,以塞众人之口。唯王子从速图之,寡人静候天音。

(冯梦龙《东周列国志》)

子颓得了郑厉公的书信,犹豫良久,拿不定主意,与五大夫商议。蒍国说:骑虎者势不能下,岂有屈万乘之尊,而复退居臣位者?子颓想想有理,竟然将郑使驱逐出城。使者回到郑国,将出使情况作了禀报。姬突脸不动怒,心中暗作计算。姬突暗遣精兵从鄢地将周惠王转移秘密安置。秋天,姬突奉周惠王攻入邬邑,之后又攻入成周,取回了成周的传国宝器,并将周惠王君臣安顿到栎邑。郑厉公曾在栎邑居住了十七年,宫室及一应设施齐整如故,正适合周惠王暂时居住。安顿好惠王君臣后,又遣使具币通于西虢公,与西虢公秘密筹划,共纳惠王归周复位大事。

公元前六七三年春,郑厉公约会西虢公,两家在弭地共同起兵,誓师讨伐逆臣子颓及五大夫一伙,帮助周惠王归周复位。

齐桓公得到消息,问管仲怎么办?管仲先让人送信于姬突。齐桓公心急,说是不能等,立刻组织一支精兵随后前往。快马日行千里,早早赶到姬突帐前。姬突接到齐侯的信,扫了一眼,想也不想地回复道:区区小事,何必劳驾齐侯。

这下齐桓公傻了眼,他没预料到会这样。管仲心中早已明白,告诉齐桓公:姬突是聪明人,他早早摸清了底,解决五大夫有他与西虢公的兵足矣,你再去,多一人分羹,好吗?

这小子!齐桓公恼道,我该怎么办?

管仲提出:队伍不要立刻撤回,到峥丘驻扎,如果卫国出兵救五大夫,我们可以拦腰击敌。虽不能亲护周惠王,也能立一大功啊!

齐桓公突发奇想,如果不参战,我们可以借机“天下震慑,诸侯宾服”,令戎人不敢小视我中华。管仲点点头:灾荒之年,本是忌用兵,主公既然用了,适时而止吧!

果然,如管仲所言,郑国与西虢联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午从弭地进发王城,第二天天不亮,兵逼王城下。郑厉公奉惠王攻打王城南门,西虢公率军攻打王城北门,两边兵马激急相逼,王城守将无以相挡。大夫蒍国慌忙叩击宫门求见子颓,恰逢子颓正忙着为他的爱牛添加饲料,没闲工夫接见。情急之下,蒍国假传王命,同时令边伯、子禽、祝跪、詹父等人率兵守御,自己急修国书请卫朔发兵相救。周人素来厌恶子颓和五大夫这一伙人,听到周惠王归国的消息,欢声雷动,纷纷从被窝里跳出,各操兵器与守城人拼杀,争献城门迎接周惠王入城,郑、虢联军奉惠王一拥而入城内。

蒍国屋外,送国书的使臣已备好快马,焦急地在门前转着。提笔铺绢起草国书请求卫朔发兵救援的蒍国,手颤无以下笔,忽听朝堂上传来阵阵钟鼓之声,忙喊小厮问何事。小厮报:主人闻钟鼓之声,乃旧王入城贺朝之乐矣!蒍国闻之,知罪孽深重,掷笔于地,拔剑自刎。子禽、祝跪二人皆战死于乱军之中,大夫边伯和詹父被周人绑缚献功。子颓与石速骑着心爱的文兽牛出西门奔逃,怎奈牛体肥硕,一步三摇,行动迟缓,结果连牛带人悉被郑国追兵捕获。子颓、石速与边伯、詹父被一同斩首号令,首级悬于城门,尸体曝于街头。

周惠王再度行即位大礼,论功行赏,犒劳士卒,将虎牢以东的土地全部赏给了郑厉公,把酒泉(今河南渑池境内的城池)之邑赏给了西虢公。

姬突原想入朝为卿光宗耀祖,而周惠王却只赏给了他虎牢以东的土地,他私下再次见天子提要求,天子沉思片刻,封姬突为“伯”。郑厉公的目的还是没达到,遂率兵悻悻回国。

消息传到齐桓公这里,他倒是有些替姬突感叹。管仲却说:那位置是留给您的。齐桓公的兴奋点被燃起,下令驻峥丘之兵出击戎人。但,戎人也不孬,早早探得齐军近在咫尺,有备无患。峥丘之战,齐军虽没损失,也未讨得便宜。国内大旱灾,赤地千里,齐桓公本想从戎人那里弄点补偿,想不到撒得千网竟连鲹鲦鳑鲏也未得,恼火万丈。倒是管仲相劝,放眼长远,必有甘泉。齐桓公听罢,问道:“峥丘之战,民多称贷负子息,以给上之急,度上之求。寡人欲复业产,此何以给?”[①见《管子·轻重丁第八十三》。

]①

管仲久思后回道:国内旱灾甚重,不宜再加重了,可用两个方法解之。先用巧诈,但只能用一次;然后依我所说开设“女闾”!“女闾”仍需废除奴隶。

齐桓公回说:废除奴隶,各国没先例,尚须禀告天子。“女闾”则恐大变。我们能否从“盐铁专卖”中获利以弥补旱灾的损失?

管仲摇摇头:时机不到。

齐桓公想了想:那就先对国内大户巧诈一二。

管仲应道:可行。

齐桓公在朝堂之上宣布对各地在峥丘之战中愿意放贷给贫民的大户予以表彰。具体做法是,由地方官刷白放贷大户家的高墙,增高他们家的门槛。在以门槛高低论贵贱的周朝,如果官方替你抬高门槛,那是非常荣耀的一件事,大户们都感觉很有脸面。但又感觉十分疑惑。就在这时,邑官来了,通知大户:朝廷将专门派官员前来看望你们。大户更是受宠若惊,问这是为什么。邑官告诉他们:峥丘之战,正因为你们愿意贷款给贫民,替国家分忧,朝廷要犒赏你们。大户们都有过上次赴京都宴会的故事,心存不安,哪里还敢有什么大奢望,只求朝廷官员来后让大家平安即可。很快,齐桓公派出八路使者,奉赍石璧上门慰问大户。大户们见朝廷奉赍供祖先神灵的石璧上门,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不知齐桓公与管仲又要对自己“巧诈”什么,嘴上只是连连表示感激涕零,再三说:朝廷给我们的待遇太高了,如此大礼,我们受之有愧。

使者说:主公在我们出发前告诫我们,他知道《诗》书上说,“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也。”他打峥丘之战,正遇上国内数年灾荒连着大旱,民不聊生,但你们还是借债给民众,使民众积极踊跃出资支持主公的峥丘之战,还使民众能够春天耕种,夏天除草,确保灾年收成不多中能有粮食支持前线,这都是你们的功劳!所以,要让使者代表主公赍石璧慰问。

大户们见使者话语坦诚、表现谦卑,都打消了顾虑,纷纷拿出债券与文书当着使者的面毁掉。同时还拿出储藏在家的粮食与财物,赈济贫困病家。

由于大户这一善举,迅速缓解了国家的困难。

齐桓公对管仲说:这种巧诈,何不多多?据我所知,四郊的民众都很穷,城里的商人都很富有,我想用一种办法来削减城里商人的财富,让城郊的穷人能够度过灾荒。这方面,你有什么好主意?

管仲笑指大路说:主公可否看到大路中间被车辆碾轧得凹下去了?齐桓公说:这很正常,古人说,千年的大道成河流嘛!管仲说:这就好。我们可以利用它来帮助穷人。齐桓公费解地问:这有什么奥妙?管仲说:请主公下令将洼地的积水,统统灌入大路中间的凹槽中去。齐桓公说:这一来,这大路就不能行车了,现在天气热了,积水会滋生蚊蝇。管仲乐道:要的就是这效果。齐桓公果然下令将通城里的两条主要大路灌上水,一时间,路两边的屠夫、饭馆等临街店铺贪图方便,尽倾污水于路中间的水中,没多久,水里蚊蝇成灾,引来鸟类与燕子等聚集。人们也在黄昏时聚集水边席地饮酒、聊天、娱乐。孩子们也拿着弹弓、弹丸在水边打鸟类直至天黑……商人们舍不得离开这个人们集中之地,他们的买卖还是在这里,但买卖做到一半时,又不得不丢下手头的活儿去赶蚊蝇与鸟类。日子久了,城里商人的生意越来越淡,而城外贫民的日子渐渐好起来。齐桓公感到诧异,亲自到民间调查,原来,大路两边的环境条件差了,人们都不愿意在水边买猪肉等食品,而出城去买环境好的新鲜食品。到了下午,城里的商人只好低于进价出售猪肉等食品,人们还不愿意要。城郊环境好,新鲜食品容易出手,往往是低价进来,高数倍的价出手。

再次与管仲沟通时,齐桓公问管仲:下一步,你对振兴齐国经济还有什么更好的想法?

管仲告诉他:灾年有好想法也不能乱来。依照往年经验,灾年是做奴隶买卖生意的好年份,大量的人贩子看上了齐国的灾年,奴隶市场的价格低,他们纷纷将齐国的奴隶贩卖到秦、燕、郑、鲁等国去。更为可怕的是,官府接到丢失人口事件骤增,而这些丢失的人口,正是被人拐走、骗走、绑架的居多。他们连妓院的女人也敢绑架,而且这些妓女到了他国,也还是卖淫,为他国的大户们挣大钱!长期这样下去,齐国人口将锐减……

我明白,你想废除奴隶。齐桓公说。不等管仲说话,他又赶紧说:能不能再缓缓?

管仲爽朗地回答:可以!接着问道:你想到什么好的振兴经济的法子?

齐桓公说:我哪有啊!有也是小芝麻事儿,不值一提啊!

管仲说:山不拒细沙而成山,河不辞水滴而成河,芝麻多了能堆成山!主公有想法就提出来,我替你端量端量,看看行不行。

齐桓公说:莱国与莒国都有柴薪和农耕的利益可以富民。我们山多,薪不如人多;人家地广,可耕地多,我们有地也尽是薄地,一年还来几次灾,怎么办?

管仲说:请您下令让隰朋将峥丘之战撤回的兵调往庄山,将那里的铜铸成钱币,用这些钱币购买莱国与莒国的柴薪。

齐桓公照办,消息传到莱国。莱国的国君对左右臣子说:钱币能在各国之间通行,是硬通货,柴薪只是我们的副产品。如果我们能用柴薪换回大量齐币,不就有了左右齐国经济的实力了吗?众臣都叫好,也有人提出异议,认为齐国管仲有深谋,这种便宜事背后一定有阴谋。莱国的国君不以为然道:就是有,那又算什么事啊!我们的柴薪留着也是烧火的,换成硬通货,有什么不好?有国君此话,莱国全民放弃农耕而专事砍柴。当莱国上下都努力砍柴时,管仲让隰朋将庄山铸钱的兵统统撤回,专事农耕。两年后,齐国停止收购莱国与莒国的柴薪,同时将卖给莱国与莒国的粮价提高到三百七十钱。齐国供应本国的粮价是十钱,这相差三十七倍的粮价,让专事柴薪而放弃种粮的莱国与莒国一下子无法接受。时隔二十八个月后,莱国与莒国的主公不得不到齐都向齐桓公面北称臣。

齐国连续数年的灾荒,在管仲竭尽全力的精心谋划下,经济不但没衰竭,反而日益振兴起来。这让诸侯各国对齐国刮目相看。齐桓公自然折服管仲的能力,他提出尽快进行“盐铁专卖”整治,集中铁精与铜矿的国有化管理,强化军队的武器装备。管仲则认为:时机还是没到,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废除奴隶,开设“女闾”。

齐桓公说:你不知道我的态度吗?

管仲说:主公要让朝堂公议决断,那也好!我认为,整治“盐铁专卖”需要社会稳定的大条件!如果我们废除了奴隶,其他国家的奴隶只要踏在齐国国土,立刻就有了身份,谁不想来啊!齐的人口增加不就快了吗?军队的兵源还用发愁吗?

齐桓公说:如此说来,倒是好事。你开设“女闾”又怎么说?

管仲:开设“女闾”是帮助你解决资力。变害为利后的齐国娼妓,能够在官府的管理下,使军资得到充分的供给。有了人力与资力的左右两臂,你那时再整治“盐铁专卖”,情况就不一样啦,成了牵动全民切身利益的事。如果有人反对闹事,全民的力量会帮助官府,支持主公,这比军队更为安全可靠。看到齐桓公点头,管仲又更进一步说道:到那时,废除奴隶后的人心,加上“女闾”钱财,算是地利吧;还有你至高无上的权力,天时、地利、人和,整治“盐铁专卖”必稳操胜券。

齐桓公思虑许久,还是提出朝议。

预谋在先,临事有衡,这是管仲几十年的经验。为了确保朝堂之上的讨论不至于偏离自己的目标太远,离开齐桓公后,管仲召集九府首官沟通。依照惯例,朝议时,首先由九府之一的归属掌管部门首官出列陈述。陈述者具有先入为主的影响力,管仲自然要在他身上多下些功夫。紧接着,管仲再一次与隰朋、甯戚、王子城父、宾胥无、东郭牙交流看法。有这五位重臣的支持与赞成,管仲的提案就更有把握在朝议中通过了。

管仲忙碌完各项事务回到家,已经上灯时分。一进门,仆人小九过来告诉他,后堂闹了几个时辰了,不可开交哩!管仲嘴里问着脚下提速朝里走:什么事,夫人不在家吗?小九回说:夫人在家也管不了啊!管仲不解地看看他,小九慌忙把脸朝边上一撇。管仲站下,诧异道:小九,你可从来没这样啊!

小九朝管仲施礼:主人在上,受小九一拜,小九这一拜,也算是尽了主仆情分,小九这就请主人给路条,小九要另寻他处谋生了。

管仲慌忙将小九拉起: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你可以说明白。是夫人欺负你,还是你在这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快快说来,我好给你主持公道。

小九:主人的公道,还是留着给青楼里的人去主持吧!说完转身就走。

青楼?又是青楼!管仲怔在那里,半天才恍然大悟。仆人如此态度,夫人又怎么说呢?果然,见到田靖,田靖的第一句话就是:相国,你娶我田靖为妻,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上街,人们指指点点,倒也算了。这几天大街小巷纷纷传说你要废除奴隶买卖,大户人家准备与你抗衡,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又听说你真要开“女闾”,让天下女人,包括已经做了妻子的女人都去青楼接客,可有这事儿啊!

怎么会如此?管仲愤激地跺着脚,对田靖道,别信外面的传说。然后看看随夫人过来的男女仆役都站在面前,情绪与表情极为不正常。心里想,这一定是有人乱编了话来攻击我。身为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独断独行,自然得罪了许多人,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一粒芝麻,转身吹成大西瓜来攻击我,我完全不怕!但墙怕里面渗水塌,人怕家中后院火。我府上人不明白管夷吾在做什么,天下人能不胡传乱说吗?也好,我现在就从你们开始,正本清源,让你们明白是怎么回事。想到这里,管仲镇定下来,对田靖说:废除奴隶,是我提出的,目前齐国的灾荒未消,奴隶买卖市场火旺,甚至有人胆大妄为抢良民为奴隶去贩卖,官府还有人与奴隶贩子串通,造成奴隶市场需求增大。如果我们废除奴隶,人人都是民,谁还敢绑架人去充奴隶买卖?特别是女人,那些胆大妄为之徒,光天化日之下绑架路上的女人贩给青楼做妓女的事,你们听得还少吗?如果废除奴隶买卖,齐国没奴隶,如何?你们想过没有?

仆人们静下来。

……不错,是我极力主张开放青楼。但我这样做,是要用法令将青楼管起来。就好比我们城里的污水,能让它们满大街流吗?挖个沟,叫阳沟、也叫明渠,污水就被管住了。青楼也是这个理!

胡扯!有人高喊道。

管仲定神一看,就这么一会儿,大门口已经拥进了许多街坊邻居。喊话的是管仲很熟悉的邻居芈子。初时,芈子没有名姓,人们称他芋头。由于他身矮瘦弱,不能劳作,便在街头做掮客营生,日子长了,沾上一身奸诈刁钻的习气,每每犯事,他家人就来找管仲作保取释。几次后,芋头请管仲喝酒,被拒绝。芋头有一次告诉管仲,他有特别之茶,想请管仲喝一次。管仲答应了,喝了果然感觉别样清新,问其何处获得。芋头说:这是我自己采摘的茶树芽尖所做,每年春上,茶树芽发一瓣嫩叶时,取其一芽一叶,温火焙成。春上茶树发芽时,他真带管仲上山采茶芽,教管仲制茶。秋天又教管仲用茶籽榨油。芋头制茶与众不同,不用铜器,而是铁镬。关于这一点,芋头说,这些都由神农单传于他芈姓一脉。管仲知道他在拉布儿当虎皮,笑着提醒他,神农时还没铁镬。相处后,管仲教他发挥采茶制茶的手艺,从此,芋头再也不犯事儿了。芋头送了数斤好茶给管仲。管仲立刻送去给齐桓公,并建议作为齐国的特产敬献给周天子。周天子尝后十分喜欢,让厨师用肉糜做成茶羹,其味鲜美无比。卿士家父提醒周天子说,茶糜与茶羹都是伊尹的创造。管仲却另有看法,古时精湛技艺失传很正常,保留下来就是功劳!此话传回周天子那里,天子很高兴,让齐国特使带了一盒礼饼给芋头,赐芋头姓氏。管仲问芋头姓氏来历。芋头故弄玄虚,说他祖先是黄帝,他是黄帝之后,说氏,应该是神农一脉。管仲依他所说呈请周天子赐芋头芈姓。周天子赐他芈姓,并赐谓“子”。芋头有了名分,再也没人公开敢喊他芋头,而尊称他为“芈子”。管仲并不因为芈子做掮客犯事而歧视他,反而向齐桓公推荐去讲堂讲茶道。芈子很是兴奋,上过两堂课,干脆带上五个儿子都去讲堂听来自各地学者名士的讲课。

这么一个良好家庭的人,却也有不足。半年前,他最小的媳妇过门当晚夫妻吵架,第三天半夜媳妇跑了。芈子找管仲诉说,媳妇天天与儿子同床就吵,扬言宁可做妓,也不愿意死守一个蒲草塞子。管仲听这话,便明白了事由,让甯戚派卫兵在全城搜查,天亮之前将他媳妇找到。管仲提醒他:男人要爱,女人要疼,人之天性,你扼杀,自然就要造反。果然,没多久,这个媳妇又失踪了。芈子再请管仲帮忙。管仲这回从守门官那里知道,这个媳妇大白天跟一个男人出城私奔了,再也没了影踪。

现在,芈子怒气冲冲站在面前,管仲过去对他施礼,请教。

芈子回礼,语气很重地说: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不懂。草民土人,只知一女事一夫,哪有鼓动人家女子叉大腿给天下男人的,还公开报价取资!耻!耻!耻之极也!说着,转身道:与这样的相国为邻居,是我们的耻辱啊!

旁边有人响应道:衣破妇人补!匹夫何人不须妻?男人们,你们还怔着干吗?冲上去,把这个臭妓婆与坏相国赶出城去!

冲进院子的人们响应着、高喊着向管仲拥来。

田靖见情况不妙,暗中令卫兵去喊里长搬救兵。相国府的卫兵过来阻挡。管仲拦住卫兵,大声道:让他们过来将老夫撕碎!看他们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管仲的声音不高,却很有力量,人们停下来。管仲正要站到高处进一步发表自己的看法,突然,人群后面有人朝前推拥,有个声音大喊:为了我们的老婆不上青楼,大家上啊!把他揍死!……

这时大门口又有一股人潮涌来,还没等管仲看清是什么人,脸上却挨了一拳。紧接着,拳头如雨向他袭来。好在管仲平时身体还强壮,也学过一些防身之术,能躲过重拳,但还是挨了一些。

还不住手!随着一声大喝,长戈横向众人。闹事者看清楚,此人乃卫队长。长戈横马立刀,这些人哪是对手。与此同时,门口又一股人潮涌过来,边跑边喊:不许闹事!众人顿时慌乱了,原来是里长请的百夫长到了。百夫长令兵阻住芈子等人的退路,自己上前告诉管仲:里长早就知道芈子与朝里反对相国的人勾结,想借机会置相国死地!

旁边街坊长者闻而呵斥芈子:我等早就听说你与大户们私下往来很密,平日受相国恩泽却不思报,反而做内应谋害相国,岂能容忍!老人们一起高呼:百夫长,请将他捉走吧。

管仲摆着双手对百夫长道:请把芈子放开。如果他能够允许我把话说完,他应该明白夷吾这些年所做的事,都是为民众的,都是想让我们齐国振兴富强的!

有人这时移过一块石头,让管仲站到上面。管仲抚着脸上的伤,对大家说道——

堂堂的相国,要娶女人,这天下的女人,谁不想做相国夫人?安置几房黄花闺女能是个事吗?可我偏偏娶了个青楼里的田靖。为什么?不是她忒漂亮,更不是她有钱,也不是我想做本什么轰动的大戏。田靖虽然做了妓,但她是个善良的好女人。战争与饥荒把田靖这样的好女人逼入了青楼!你们说,这是谁的责任?是我。是我这个相国没尽职。我应该把她从青楼里救出来,给她全新的生活与命运。我发誓,在我的有生之年,一定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所以我要废除奴隶。奴隶也是人,别小看他们。大家看我们这脚下的泥,够低卑的吧?但有一天主公天子的宫殿造墙,你能说这脚下的泥不会跑到最高处去?是人,是物,都有尽其所能之时……

众人听入了神,连连点头。

管仲见大家听入了神,他开始把话题转到“女闾”上——

大凡有良知的人,都知道娼妓之害,然而谁能禁之?男欢女爱,皆人之本性。自有人以来,男欢女爱、偷情越轨之事,上至圣人,下至民众,何能绝之?夏桀蓄女乐、倡优达三万,商纣造酒池群妓群宿……既然这个社会现象古圣贤都没法取缔,我们就能吗?既然不能,也不能任其自流,祸害苍生啊!多年来,夷吾就想,能不能像大禹治水一样,把它给治一治?虽不能变害为益,却可束其害源,正其本性呢……

是啊!相国说得对。一位老者大声对大家说,乡邻们,如果没有相国,我们今天还处身无衣遮,食不果腹的境地啊!

另一位长者过来指责芈子道:你都被尊为“子”了,如此高贵有名分之人,怎么也做武夫啊!你听到相国说的话了吗?让青楼在官家的管理下,不再让那些坏人为非作歹,有什么不好?

管仲提高嗓门道:让娼妓活动在太阳下进行,让大家都看到官府管住从事这一行当的女人,不再出现逼良为娼的事件,不再让娼妓暗地害人……话再说回来,进入青楼的女人,未必都是坏人,大多数人是生活所迫,她们也有家要养活。我们允许她们的存在,我们给她们治病,定时检查她们的身体,这有什么不好啊?你们所担心的事就完全可以避免了啊!……

芈子哪里是要听管仲这个道理,他的目的是要搅掉管仲的做法,现在大家都听了管仲的,那还了得?他大吼一声,恼道:你说的管,就是又想法子敛财啊!乡亲们,他姓管的又开始出歪点子替国君敛财了啊!我们小民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不明真相的人听芈子这一吼,又开始闹起来……

芈子大闹管府的消息飞快传到宫中,长卫姬可坐不住了。

长卫姬何许人?这件事与她又有什么关联呢?

说长卫姬,要再提一下本书前面曾经提到“桐叶为珪”戏言成真的话题。

西周代商后,周王为天下共主。周武王死后,周公摄政,他吸取了商朝的教训,为了巩固一姓的统治,实行了同姓分封制,把他的同姓兄弟、功臣分封到各地去做侯。周文王第九子即周武王同母弟唐叔,在周成王时封于卫,称“卫康叔”。关于这件事,司马迁说了一段“野史”,来源即“桐叶为珪”。

某天,周成王与唐叔虞两人闲来无事在后宫花园里一起散步玩耍。走着,走着,周成王顺手摘下路边梧桐树上的一片叶子,对唐叔虞说:我把它当作珪啦!又慎重地交给唐叔虞,并正了正脸说道,我拿这个封你。

叔虞是周成王母亲的弟弟,也就是成王的小舅。听说封他为侯,当场怔了一怔,然后看出了是笑话,也就很高兴地接受了。不过,他是否也把这事当作一个玩笑,没人知道。事后,唐叔虞对周公旦说起这件事,周公旦却很认真,他立刻面见周成王请示说:天子,您封虞了?那就选个吉日正式宣布吧!

周成王诧异地说:那是个玩笑罢了。

周公旦说:我听说,天子没有开玩笑的事啊!天子说话,史官要记下来的,乐人就会诵唱,天下的士人要写到文章里称颂。所以不管唐叔虞对这件事的态度如何,只要你天子说出的话,都要算数。

周成王问:依你怎么说?

周公旦说:他是你的舅舅,如果你觉得可能的话,当然能封的。问题是你是天子,不可信口开河,更不能随随便便说话不算数,那天下之事如何定乾坤?!

在周公旦这番话的劝告下,周成王果然就把唐叔虞封在晋的康地,称“康侯”,彝器铭文和《易经》里的“康侯”就是他。武王、周公灭殷时,命康叔监视殷国。《周书》里《康诰》《酒诰》两篇便是武王命康叔的训词。周公摄政,实封康叔于殷朝故地,称“卫”,即保卫周首都的意思。从此,开始了卫国的历史。

卫国与狄人相邻,经常受狄人的侵扰,南方又苦于诸侯争霸,疆域日渐缩小。为了抵御狄人的侵犯,卫侯需要与各诸侯国联合抵御狄人,同时也要减少诸侯对卫的侵占。联合的方式有以金钱、牲畜等财物相赠,其中相对重要而稳定的关系便是和亲。卫侯的妻子大都从诸侯国迎娶,卫国的公主也多嫁各国诸侯国君,两国结姻,利益关系便形成同盟。

齐桓公小白年幼时,卫国发生了内乱,起因是卫惠公朔。朔是卫宣公晋的小儿子,上有太子伋。本书前面说到卫国之乱时,曾提到朔的母亲系齐国嫁过去的宣姜。她与其子朔联合诬陷太子伋乱lun。卫宣公晋不细察,轻信谗言而废了伋的太子位,由朔继位。三年后,诸公子不服,左公子洩与右公子职联合起兵推翻了朔,拥护黔牟(名留)上台。仓促之下的朔,身着小衣只身逃出宫,亡命于齐。刚刚接位的齐襄公诸儿接纳了这个外甥,他当时没有力量帮助朔返回卫。朔只好又去求鲁桓公。身为姨父的鲁桓公提出齐鲁联合出兵扶朔回国登位。但齐襄公那时的心在胞妹文姜身上,没答应。鲁桓公的弟弟突愿意率兵护朔赴卫登基,鲁桓公欣然同意,结果却兵败而归(后人将此事记于鲁庄公同的身上)。朔在齐国八年,秘密从卫暗度万金贿赂齐襄公,并多次往来于齐鲁,为齐襄公与文姜穿针引线,多次助成文姜与诸儿的“好事”。鲁桓公知道后,逐朔不得再来鲁。诸儿知道后,答应朔适当时期找个理由用兵送朔回国。朔明白诸儿说的“机会”,只身前往周天子姬佗处行贿,讨得周庄王姬佗一令,令齐襄公率诸侯联军平息卫乱(后人说是借托,完全是诸儿与朔在密室里编造出来的)。朔见有齐襄公带头,立刻暗使重金贿赂其他四国。史书称“朔借诸侯之力,连五国之师,拒王官之微者,以复归于卫”。联军所指,旗开得胜。回到卫国的朔,立刻废了黔牟,本想杀他,齐襄公挡住,要他送还给周庄王姬佗。朔便把黔牟赶到周天子身边去,将黔牟的党羽大夫甯跪赶到秦国,又杀了左公子洩与右公子职。喝酒高兴时,齐襄公笑问朔:你曾再三说要谢我,现在大权在手,怎么谢我啊?朔一时无语,半天才想出话来说,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齐襄公。齐襄公笑道:我给你的支持,嫁三五个都不足以报答我。朔连连说是,可我只有两个女儿,大的才十三,小的十二。齐襄公说:都是美女,小的好,都给我吧!朔当然答应。天有不测风云,没等到齐襄公诸儿迎娶朔的两个女儿,齐国内乱开始。齐桓公执政后,卫惠公朔答应嫁齐襄公的两个女儿还搁在家里,依当时的习俗,齐襄公的弟弟小白便可以接纳她们。于是,卫惠公选了个好日子,将两个成熟的女儿送到齐桓公面前。按辈分,朔的女儿就是齐桓公的外孙女儿。齐桓公好色,来者不拒,且多多益善,但他说了一句话:来了只能做妾啦。卫惠公把手一挥:随你的便,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我管不了啦!卫国两位少姬到齐后,齐桓公一看就满意,用后感觉更好。为了区别她们,两位来自卫国的公主被称为“长卫姬”(史书也称共姬)和“少卫姬”。

齐桓公已有周朝下嫁的王姬和来自徐国的徐嬴、蔡国的蔡姬三位夫人,她们都没生儿子。齐桓公后又再娶六女,除卫国两女生有儿子外,郑姬,生昭(孝公);葛嬴,生潘(昭公);密姬,生商人(懿公);宋华子,生公子雍。其中以长卫姬和少卫姬的儿子为伯仲。长卫姬的儿子,起名无亏,也称“武孟”。少卫姬生的儿子,起名为“元”,史书上称为“公子元”。

长卫姬可不是一般人。夫人们没生儿子,她的儿子无亏和公子元与其他妾所生公子地位平等,都有资格竞选太子。而这一权力就在齐桓公手上。长卫姬便一门心思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儿子成为齐国国君接班人。

武孟满月,齐桓公和长卫姬抱他入庙祭祀祝祷,小住了几天。庙里的执厨竖貂做得一手好菜,长卫姬一尝就喜欢。长卫姬对齐桓公说:你不能留下陪我几天吗?齐桓公说:你身边有使女够了。长卫姬眼睛瞟着刚刚离开的竖貂低语道:那是男人,常来这里,你放心吗?齐桓公乐了,附她耳边悄悄打趣道:你想知道他那物件长什么样吗?长卫姬红了脸,扬手要打他。齐桓公说:那儿看上去与你一样,只是没有孔……长卫姬一下子明白了,追问为什么。齐桓公说:《周礼》上讲“夏宫辟五百”,� ��都是犯人或者是战俘中的半大孩子,劁了放后宫陪女人。这个竖貂是有来头的,原来是公孙无知身边的近卫,年少就有一身好武功,公孙无知与他一起玩女人,他猛而有劲,女人都喜欢他而甩下公孙无知。公孙无知心中记恨,便将他灌醉后,让人劁了他。谁知他醒来后,本想杀了公孙无知,在我父亲的劝告下,入庙做了巫祝,因为有一手厨下好手艺,我父亲常常来看他。我也就是那时尝了他的厨艺。

长卫姬再见到竖貂时,见他带着徒弟。徒弟个儿不高,白白净净的,长卫姬一眼就喜欢上了。问起了他的来历,徒弟告诉长卫姬,他是雍国人,名牙,易氏。读书很多的长卫姬笑道:武王伐纣后改封文王第十三子于雍,那地方曾经是商王畿西部的田猎区,也是今天周天子东进之要塞,故称雍,后人以国为姓。看来,你还是帝王之后啊!接着,长卫姬又掉起了书袋:易氏应该是居易水河畔的狄族,嫁给帝夋,吞吃燕卵生下商朝始祖“契”的简狄,就是名字为“简”的狄族之女。“狄”与“易”是相通的。

易牙连连说:夫人说得极对。

长卫姬高兴起来,要让易牙做几道菜尝尝新鲜。执厨说:夫人方才的斋饭里,已经有易牙的手艺。长卫姬却说:我要亲自看着他做,现在就做。易牙亲自取山上之蕨菜鲜尖芽与绿豆芽烩炒一碟,又用海鲜煨猪蹄一盆,为的让长卫姬催奶。长卫姬食用过易牙做的饭菜,赞不绝口,后来竟到了没易牙做的菜,下不了饭,儿子也没奶喝。如此情况下,齐桓公只好让易牙入宫,条件是带着竖貂。齐桓公的意思是让竖貂做易牙的镜子,免得易牙昏头,干出错事来。易牙入宫后,齐桓公还给他作了规定:只能在前宫做事,不能随意进入后宫。后宫需要,由竖貂转递。

有次长卫姬病了,太医给她煎的药太苦,她不想喝。易牙得知后,精心炮制一道可口的食疗菜进献长卫姬,长卫姬吃完后病就痊愈了。从此,易牙深得齐桓公的宠爱。此时的易牙把放在长卫姬身上的心,腾出一半移到齐桓公身上。他清楚,将齐桓公的嘴吊住,就管住了半个齐桓公!人嘴是越吃越刁,齐桓公在易牙这位厨师勺头的关照下,尝遍了天下美食。某日,齐桓公信口开河地问易牙:山珍海味我都吃腻了,这天下还有什么好吃呢?说着,手捋下巴看着易牙。易牙想了一会儿说:主公有道菜没吃过,只是原料难取。

在一边的长卫姬插嘴道:听说伊尹当年就说过,做天下主公的人选择菜肴原料要比小民广阔,没什么原料不能找到的……

齐桓公笑道:你说出来,我就能替你找来。

易牙想到了这道菜,也想到原料,只是没说出来,此时他的额上开始淌汗了。

数天后,一道精美的羹送到了齐桓公面前。齐桓公尝后,大为兴奋,竟然双手捧起碗将碗上的剩汁都舔干净了,起身伸了几个懒腰,看看易牙,问道:如此好羹,何等鲜美,是什么原料做的啊?寡人想天天有这道菜。

易牙扑通跪于地上,头都不敢抬地奏道:乃臣子之肉,献于主公尝鲜。

什么?你说什么!齐桓公大惊。

是臣小儿的肉。臣想不到天下还有什么好菜肴主公没尝过,唯有人肉。取三月之婴儿,大概是最好的了。臣思忖主公待我之恩,将儿子亲宰制羹献于主公,以示臣之忠心。

啊呀呀!齐桓公又惊又叹,告诉长卫姬,长卫姬嗔怪道:你还不快快提拔他?齐桓公说:提拔之事,需有仲父提出才行。即便是我提出,仲父也会反对。长卫姬问:这是为什么?齐桓公叹道:仲父一心为国,鞠躬尽瘁,无二心于寡人,寡人不忍干涉于他。长卫姬生气道:提个大夫,屁大的事,值得如此较真吗?齐桓公不忍看到长卫姬生气,只好答应。没想到,管仲果真拒绝,而且很坚决。易牙知道后,耿耿于怀,长卫姬心里更是不乐意,寻思找机会教训教训管老头儿。

现在,易牙就在长卫姬面前把相国府上的事加油添酱大肆渲染。长卫姬听着听着,触到了神经。不久前,长卫姬听说芈子有个儿子没男人的功能,便问易牙,能不能将他召进宫做使唤。易牙当然高兴,被管仲知道后拦住了。易牙话锋一转,刺激她说:管仲将在宫内开辟“女闾”,将主公的女人都赶到那里去接客,让天下男人尝尝主公女人的味儿……

这还了得!长卫姬怒不可遏,气呼呼赶去找齐桓公。走到中门,突然站住,看看后面紧跟着的易牙问,是不是所有的女人,包括王姬、徐嬴、蔡姬,还有郑姬、葛嬴、密姬、宋华子她们?易牙一咬牙,回说:不但她们,还有更多的,所有主公宠幸过的,不想留下的,都要去。长卫姬怒道:那就好。她一转身进入了王姬的宫中。王姬刚得到王乐伎的报告,正与徐嬴、蔡姬私下议论这件事,想不到长卫姬冲进来大喊大叫的正是这件事,三人看着长卫姬,徐嬴与蔡姬异口同声问:妹妹你想怎么办?

长卫姬:劁了那老狗。说着,转身手一招,跟来的丫头们个个摩拳擦掌朝外走。在她们后面是一群打手。

慢着!王姬站起来对大家说,这事主公还没与我们说,传言不足为信。等主公说话时再计较也不迟啊,何必操之过急!徐嬴、蔡姬连连赞成。王姬又说:可派一人先去与主公禀报,或许此事主公尚不知。

长卫姬原本就不把王姬放在眼里,这一刻王姬的话怎能让她收心?她的目的远不在宫中开不开“女闾”的问题上,而是她能成为正宫,儿子能立为太子。这些年,她在齐桓公身边也吹了不少枕边风,收效甚微。她也使用各种手段在后宫笼络众姐妹,弄得后宫上下都知有长卫姬,不知王姬。眼下,长卫姬朝众人一眼扫去,道:我们姐妹都只属于主公一人,焉可让别人来污辱,除非我等死了让他们来奸尸!姐妹们,你们说对不对?

众人呼应。长卫姬把挡住去路的王姬朝边上一推,振臂高呼:那就去问主公!雄赳赳气昂昂向前迈步,众人一拥而随。王姬见状,扑上来阻拦。长卫姬见她敢来拦,用尽全身气力将她朝后推去。王姬连连后退,脚后跟被石阶一绊,仰面摔倒。长卫姬看也不看,竟然从王姬身上踩踏而过,众随者如法炮制。后面的徐嬴与蔡姬见状,慌忙赶上前来挡住,呼大家将王姬扶起。可怜的王姬刚刚扶到榻上,大呼一声,嘴里喷出如注的鲜血。众人惊呼太医,周围哪里还有人,都随了长卫姬而去。徐嬴与蔡姬只好相扶着疾急一路呼救,一路赶向太医府……

后宫之事,最先得到消息的是鲍叔牙。他赶到宫门前,正遇长卫姬带着众女在后宫乱窜,寻齐桓公不见,欲出宫上朝或去相国府,被卫士横枪拦住。鲍叔牙上前问:夫人出宫去?

长卫姬喊道:我们不是出宫,是找管仲那老不死的,他要把我们都赶到“女闾”去。我等是主公专用的,他这样做,还有王法吗?

鲍叔牙诧异道:闻所未闻之天下奇事。你听谁说的?

长卫姬:你不要再护他的短了,他娶妓为妻,现在又要开“女闾”,家已经被人围住,怕是早被人撕成肉渣碎滓啦!

这时,宫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易牙在长卫姬身边悄悄说:宫外就是那些闻说开“女闾”,赶来摘头彩的。

长卫姬大喊:管仲那老贼都喊外面的男人来享用咱了,姐妹们,怎么办?

人群中有个声音喊:冲出宫去!

卫士过来挡住:不可。

后宫这些女人,何时来过真的,见卫士用兵器拦着,都害怕了。

长卫姬冷静地看看大家,一挥手说:姐妹们,我们是忠于主公的,不用怕这些卫兵。冲出去,找管仲老贼,把他剁成肉糜,蒸煮油炸!除了管仲老贼,我们才能有太平。

易牙在私下提醒长卫姬:夫人这话在理,小臣知道另一条路,走竹林后面绕过去。

好!你带路,我们走那边。

鲍叔牙大喝一声,挡住众人的去路:哪里也不能去!

长卫姬怒道:你来得正好,先将你做了管老贼的垫底。姐妹们,上,撕碎他……

鲍叔牙身边的近卫“嗖——”拔出了青铜剑。

就在这时,后面有人急急赶来,大呼:王姬夫人出事了!

长卫姬连连看左右,想问问易牙这是怎么回事,到哪里找易牙?他早脚下抹油溜了。鲍叔牙严厉喊道:统统回屋,等待主公发落。可怜的长卫姬刚才还很神气,突然间像烈日下的瓜秧叶,蔫下来了……

赶走了长卫姬,鲍叔牙喊上自己的卫士,朝宫门口来。

宫外那热闹还真不是假的。

管仲娶妓女田靖为妻的消息,国都营丘人皆知之。现在,宫中要开“女闾”的消息更是不胫而走。那些腰缠万贯的大户,谁都想抢得头彩!眼下,就有那么十几个人,人人带着家奴,个个衣着华丽,横行街面,莫说车辆不能通过,老鼠都窜不过去。这些人来到了宫门口,张口扬言要进去玩妓。

宫门卫士拦住,呵斥他们:大胆!这是主公的后宫,谁敢进去!

有胆大的,朝着卫兵道:你狠什么?主公在宫中开设了女闾七百,那是多少啊!我们思忖,主公把自己玩的女人都拿出来卖钱了,我们还不进去替主公分忧……

大胆!卫兵喝令他们离开。仗着有钱的大户们就是不离开,吵嚷着……

就在这时,鲍叔牙出现了。他迈着官步,慢慢踱过来,板着脸,拉着长腔,明知故问道:什么事,如此吵嚷?

卫兵认识鲍叔牙,正要称呼,被鲍叔牙暗示挡住。鲍叔牙打着官腔道:如实说来即可。卫兵便把事由一一道来。鲍叔牙没等听罢,把手朝想进宫门的人一伸:说得不错,主公说了,你们谁想睡他的女人,可以,战时杀敌立功者,灾时出钱赈灾者!

卫兵拦道:大人,不可啊!鲍叔牙一扬手:主公交代了,他喜欢与民同乐。

众人欢呼起来。鲍叔牙趁机与卫兵耳语,卫兵随即相互耳语串通……

胆大的上前近一步问鲍叔牙: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鲍叔牙把眼一瞪:会假吗?你不知道相国娶的女人就是青楼里的哩,前脚剪了前额,后脚就做了相国夫人,这年头的事说不定,你进去睡女人,一睡就睡到了正宫妃子,那是什么滋味?幸运!

胆大的问:要多少钱?

鲍叔牙的手掌亮着,声音幽幽地:十金一个时辰。

众人嚷起来,有人拉住鲍叔牙喊:金屄哩!要是一夜呢?可不是万金啦!

没错!有人愿意倾家荡产,主公何不让个女人给他?天下的女人,谁不想做主公的女人?主人用过后,或是睡个午觉的,让给你,获你千金万金,谁划算啊?说着,鲍叔牙把眼一瞪,吼道:主公的女人,不是金的?你回家看看你婆娘那儿,比比!

胆大的一咬牙,吼道:若是真的娘娘,我愿意!

旁边人劝他:你没听明白?陪主公午睡打瞌的,那也算娘娘?没下过崽的,能算吗?

鲍叔牙回身看那人:怎么的?午睡的不是妾,还是正房啊?嗯?

胆大的开始后怕。旁边人劝道:搁平时,你想正宫夫人的念头冒出来,那就是杀头的罪,更不用说是摸一摸!现在能让你胡来?说着,连连摇头……有人朝后退。

鲍叔牙见势,提了提嗓门:我透点话吧!主公打算在宫内开设七闾,后宫三千美女,七闾三十五比,每天要有一百七十五位。你们只要有精气神,天天都来,天天都是新鲜的!主公说了,每天都有一位坐镇女闾……

众人的兴奋又被煽起来,你推我搡地朝宫门口拥。鲍叔牙朝卫兵一努嘴,卫兵把枪一横:交了金子才能进去。胆大的当场掏出十金。鲍叔牙朝卫兵道:让他进去。后面的见前面进去了,也跟着交金进去。这十几个人进了平时没机会进入的宫中,还没走两步,后面一声大喝:站好!贼头乱探,小心被割!吓得这十几个人赶紧原地站住,一动不动。过来一小厮,看看他们,捂嘴直笑。众人不解何意。那小厮喊:看什么看什么?乱看,小心脑袋搬家。众人吓得呆若木鸡,小厮领大家朝前走。奇怪的是,他们并不朝宫中深处去,而是顺宫墙边的小径绕弯,走了半天,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胆大的突然明白过来地问身边一位:老兄,你说,开女闾,可能让小民们睡主公的女人吗?应声的回道:是啊,我也纳闷着哩。胆大的变胆小了,脚步慢下来,后面的人喊怎么停下了。那前面的小厮喊:脚头快些,前面到了。前喊后推,不想走的也只好随大流前行。就这样七拐八弯,就在大家头晕目眩之时,听得一声:到了!抬眼望去,果然是灯红酒绿的所在,花枝招展的美女云一般游来荡去,顿时把色鬼们迷得神魂颠倒,进得屋内,便入了销魂飞魄云雨世界。再出来时,抹掉脸上的汗,冷风一吹,头脑开始静下来,看着刚才享用的“美人”,也不见得比家中的女人好到什么地方去。忍不住问女人:就凭着你,真是主公的女人?女人听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早把事先的叮嘱忘了:我们哪,原本都是奴隶啊!长得有几分姿色,给大户人家收养着做家妓供客人玩的,听说国家要放开,大户就派我们来充数抵税赋啦!

胆大的问:什么充数抵税赋?

大户与官府相约,我们干活,他们收费拿提成,然后用与官家抵税赋嘛,你们这都不懂?女人脸上掠过不屑一顾的表情……

管仲在家受到冲击的消息传到齐桓公耳中,他正准备前去看望管仲,后宫来人说王姬病危。齐桓公只好急呼甯戚先去管仲府调停,自己匆匆赶往后宫。

甯戚率二百卫士赶到相府,那位芈子正在向管仲跪求原谅。听得管仲对里长说:我一向主张宽仁。他芈子有悔改之意,能否让他以劳工一旬赎罪?

里长问百夫长此事可否。百夫长见甯戚到来,随即向甯戚汇报。甯戚听罢,过来小声问管仲。管仲重复了自己的态度。甯戚告诉大家:相国原谅了芈子,希望大家今后不要乱信谣传。相国一生光明磊落,想的做的都是替民众着想,绝无个人恩怨。就是开设“女闾”也是为了平民大众啊!

大家连连说:是啊,是啊!刚才相国都给我们说明白了,我们要全力支持。

甯戚看看没什么危险了,便对管仲说:主公很担心你,让我赶来。其实,宫中也不太平,鲍将军已经去了,我们是否立刻去宫中?

管仲一听急道:我早就预感要出事,没想到这么快!起身就走。甯戚唯恐路上再有人给管仲添乱,挥手让大家紧紧跟上。等田靖赶过来,管仲一行已经上了大路。芈子过来对田靖表示歉意。田靖脸一沉,想骂他,还是忍住了,心中暗自决定,立刻搬家!

管仲与甯戚一行刚刚跨过后宫门,就见宫女们来去匆匆,个个神色紧张。到了齐桓公所在的王姬宫前,有人向齐桓公报告管仲与甯戚的来到。齐桓公还沉浸在王姬去世的悲痛中,没反应过来,倒是一边的宾胥无提醒一句。齐桓公抬抬手:喊他们进来。

管仲进来,赶紧施礼。齐桓公站起来,叹道:仲父,你看怎么办?说着,手一指。管仲看到长卫姬与几个姬都被绑在一边,长卫姬跪在中间。管仲知道芈子与这位长卫姬是有瓜葛的,只是易牙怎么会不在这里?他想问,还是忍住了,不想马上揭穿他们,倒是想看看他们能折腾多久,干出多大的事?齐桓公走到管仲面前,头也不回地对甯戚说:把她们统统送到虎牢,喂了虎吧!

长卫姬一听,哭喊起来:无亏救我!儿啊,无亏,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甯戚上前跪求齐桓公留下长卫姬。

齐桓公慢腾腾转过身,见只有甯戚一人跪求,脸上掠过一丝不快,问道:为何只有你一人出面,而你单单要留她一人,莫非她有恩于你?

甯戚道:主公千万莫以为臣替长卫姬求情有什么私心。臣是为齐国江山所虑。

齐桓公面对着甯戚:起来说话。

甯戚起身说:长卫姬是主公长子无亏的生母,如果你杀了她,积怨无亏会乱大谋。

一边的管仲捋着下巴,暗中赞许甯戚的细致。

就为这?……齐桓公把头一昂道,即使他无亏会弑父,也是天下为公,我无语。别的我还怕什么?难道眼下这乱还不足以让齐国江山动摇吗?况且,我没说杀她,只是让她成为虎食。有这样尊贵的肉体喂了虎,那虎若放出打仗,应该天下无敌!

管仲说了一句:这理由牵强附会。

齐桓公见管仲说话了,便接过说:她将后宫搞乱,还将王姬踩死,其罪能小?

听说王姬已死,管仲震惊。齐桓公说:这个王姬,是你仲父劝我迎回的,是天子家的公主啊!周礼齐全,贤孝有德,后宫人人赞颂,不知怎么就得罪了这贱妇……然后挥挥手,示意甯戚照办。

管仲拦道:大司理在此,何不让他去处理!

齐桓公故意停顿道:仲父还想救她,你可知她如何待你?

管仲心里道,我何不知道啊!处世如果都随自己的心愿,这世界还有宁日吗?得让人处且让人。他赶紧回话道:主公常对我提及“尊王攘夷”,我以为那才是最大的目标,正是“天下为公”的最大体现。以此衡量一切,包括老朽的个人尊严都微不足道啊!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下看看齐桓公有什么反应,齐桓公脸背着大家,两肩在动。管仲明白,这正触动了他的心事,赶紧清清嗓门,补话道:正如甯将军所言,她们如此柔弱之躯,进了虎牢,那虎能放过她们?这数位都生有你的骨肉,都是公子,将来会如何,不用多想也知道啊!如果放过她们,再严加管束,不比喂了虎强吗?

那就依仲父所言。齐桓公抬腿在前面走,管仲赶紧示意宾胥无将她们带走,又招手让甯戚与自己一起随后跟上。刚刚走出门,齐桓公站下对管仲说:仲父,能否将这些贱妇押到王姬面前,让她们跪守灵堂数日。

管仲连连说好。门里的宾胥无听到,立刻答应照办。

王姬的屋里人来人往,十分凌乱,太医们没接到齐桓公的命令,仍在努力施救。齐桓公进屋后,低嘱管仲:仲父可否代我去看看?管仲点头,快步前往,俯身瞧王姬,脸容依旧,伸手试鼻下,毫无气息,再去握腕把脉,体温早无,腕臂凉透如冰。管仲伸直了腰,依周礼对王姬遗体三鞠躬,向齐桓公报告王姬已仙逝,并请齐桓公派特使向周天子报丧。齐桓公按照周礼向王姬遗体告别后,整个屋里顿时哭声一片。那一群被绑的罪妇们此刻才真正感到恐惧,慌忙跪拜,痛哭流涕……

在宫人的带领下,齐桓公与管仲一行来到旁边的屋里。这是王姬用的客厅,细端详屋里摆设,竟然极其简陋,没有任何摆件,当堂正中供桌上,是齐桓公去鲁国迎娶她时赠予的一束苞茅,插在花瓶里。管仲走过去,看了看,叶虽枯黄,依旧一尘不染,仿佛如昨天刚刚插上。他轻轻用手抚道:主公啊!王姬待您之心,臣从这束苞茅上看出来啦。

齐桓公泣诉道:仲父有所不知,王姬待我,连侍卧式样,都依周礼啊!

管仲明白,主公与女人同床,极少享有天子式。周礼道,天子招幸,王妃侍卧,必须从脚底钻入,**至腹,令天子大悦,方可引港待驻。事毕乃从脚下退出,不可同卧于天明。今天,之所以能够令齐桓公有如此感叹,正是王姬一直遵循周礼,视齐桓公为天子。而长卫姬等人则做不到!管仲赶紧向齐桓公致歉:如果不是我提出设“女闾”,也不会引出这样大的事来。齐桓公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这事还没声张,后宫怎么会先闹起来?就是对后宫有什么说法,也不会把她们送去“女闾”啊!她们惊慌什么呢?

管仲故意伸义道:这就是语言的威力。所以我主张在战争中,可以不用兵力,只用对话,一样能够达到胜利的效果。这件事,表面看是后宫之乱,如果主公能清醒地看到它的利弊,也许就是一件好事。

齐桓公:好事,要开“女闾”,天下反对,后宫大闹,能是好事吗?

管仲:是好事还是坏事,要看利弊得失。利弊得失也要看你是从长远看,还是短近看。利弊之事,更要权衡。看某件事,置一个特别时段来分析,在这个时段是利多还是弊多?主公当下最为紧缺的是什么呢?

齐桓公看看他,反问道:你说哩?

管仲:应该是钱财。

是啊!齐桓公说,如果钱财丰足,我也能像姬突那样在周惠王面前显摆显摆啦!

管仲叹道:老臣知道主公想做些“尊王攘夷”的实事,不是老臣不让你做,实是我们齐国目前不具备这一实力。等几年,我们的翅膀硬了、丰裕了,你那时就可以随心所欲。眼下积聚钱财是第一等大事。开“女闾”,一来,奴隶买卖被废除后,女奴不可随便作为妓女使用,这就切断了大户们的敛财渠道。齐废奴隶,各国奴隶必然会私奔我国,我国人口就能增加,名士居我国,那可抵千军万马啊。二来,国家对青楼妓院管理,减少恶劣疾病的传播;收取税赋用于国家,补充民间减赋后的空缺。第三嘛……

这时,有人来报:鲍将军来了。

齐桓公朝管仲看看,满脸的狐疑。

管仲邀道:鲍将军此刻来,必有要事啊。

那就看看去。齐桓公起身道。

齐桓公与管仲站在王姬宫前的台阶上。

鲍叔牙紧步快走朝这边而来,在他的身后有支队伍,两人扛一箱,有十几箱之多。远远看清楚时,管仲明白了什么,手捋下巴,笑眯眯看着。齐桓公瞟他一眼,大惑不解地问:你笑什么?莫非你们俩事先串通好了的?管仲只是笑,并不回话。

这支队伍到面前停了下来,鲍叔牙上前行朝见之礼。齐桓公指着他身后的担子问是什么,鲍叔牙回禀道:奉相国之命,巧诈之术,从那些有钱的大户手里捞了一笔不小的钱财。接着,鲍叔牙将前后经过说了。齐桓公听说是巧诈“女闾”而得之,快步下阶。鲍叔牙忙让人打开箱子,齐桓公看到箱子里满满的真金白银,上前双手捧起一把,看着管仲,声音有些颤抖:仲父,这钱来得太容易了啊!

管仲沉着脸,回答道:那就请鲍将军赶快将这些钱退回去。

退回去?……不!齐桓公对管仲说,国家灾荒数年,仲父呕心沥血,好不容易才将灾情缓解。周室之乱,我打出“尊王攘夷”旗号,却苦于军资而不能与姬突相争头功,让那小子取了“伯”!峥丘之战,竹篮打水,不也是缺乏军资嘛!有了钱,是多么好的大事啊!我能办多少想办的事啊!……

管仲似乎听出了一些眉目,但仍不开口,听着齐桓公一个人发议论。

……仲父,我不能明白的是,这些钱为什么只能从“女闾”来?你又为什么一定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废除奴隶、开设“女闾”,把这两件犯天下人大忌之事都搁你这里一起搞?齐桓公面对管仲问道。

主公是否想说,如果这钱从“盐铁专卖”整顿里来更好?管仲挖苦道。

齐桓公笑起来:仲父所问极是,寡人看到这些钱,就想“盐铁专卖”整顿的事儿。依寡人看,只有“盐铁专卖”来的钱财才真正叫得响,用那钱“尊王攘夷”才能让天下诚服!说着,脸色慢慢沉下来,声音也有些变了,为什么要在废除奴隶与开设“女闾”之后?寡人不能明白。

是的!管仲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不等齐桓公再说什么,指着鲍叔牙抬来的真金白银说:我们只是从大户们身上小试一把,就获利如此。天下那么大,如果开设“女闾”,那些好色之徒如蝇逐粪,蜂拥而来,那是多少钱财?如果我们废除奴隶,大量的奴隶成了平民,扩大了兵源,这是一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废除奴隶,齐国就不会再有人口丢失,不再会有人抢路人作奴隶去变卖。就是我,再也不用担心某天走在城外会被人绑架去作为奴隶卖掉,各国也不会再向齐国输送奴隶!而有才华的人、名士都会因为齐桓公的威望接踵而至!其中的女奴隶,她们在大户家里,干的是最苦的活,主人想睡她们,什么时候都可以,随便什么男人,只要主人发话,她们都得顺从!没了奴隶身份的女人,上得了大堂,下得了厨房,可以高攀相国,下嫁军士。如果愿意,也可以进入“女闾”,挣得属于自己的钱财,有何不好啊……

齐桓公打断他的话说:你不知道天下反对的正是这两件事吗?

管仲大声道:主公见得多的是弑君杀父篡位,为一个王位,兄弟反目,父子残杀!还有一个美丽的外号“天下为公”!你说,废除奴隶,让同样是人的奴隶与我们一样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有错吗?主公不会小看奴隶吧?

齐桓公赶紧说:奴隶里面有的是才华横溢的人,辅助商汤履的伊尹就是奴隶出身嘛!

管仲点头道:齐国需要大量的人才,也包括被埋没在奴隶里的人才!齐国振兴需要钱财,也包括从“女闾”里来的钱财。一个人才,一个钱财,这两样,比之人家的弑君杀父篡位,哪个是真正的“天下为公”?

齐桓公应道:仲父做事,就是天下为公。寡人只是想,能不能一件一件来,这样寡人朝议时也好说些。

管仲却说:差矣!这两件事,是相连的。不废除奴隶买卖,就不可能取消女子被作为用品使用。而大户们、公子王孙、诸公列卿的私家青楼妓院里充实着漂亮美丽的女奴隶,不废除奴隶,就不能将她们解救出来!再说,这样的事,天下贵族都反对。既然天下反对,一件是反对,两件也是反对,我干脆一下子全端出来,让你们反对!夷吾想做的事,一如过去,都是替天下苍生做的。夷吾一人,一碗一床足矣。天下苍生芸芸,如春草,似夏潮,胜秋叶,显白雪,长长绵绵,不绝于世。让他们来世一趟,不枉来,含笑去,乃我之使命也!

齐桓公叹道:我担心朝议通不过,这段时间,上卿大夫们向我提出反对意见的不在少数。

管仲不以为然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真正想称霸,必须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什么叫雄厚?各国到我们这里来,他们送的礼,我们要加倍偿还,让他们感觉到依附于我们的好处。我们的民众应该不再承担国力支资的责任!种田不但不收税赋,还应该鼓励,给予奖励。多生健康的孩子,国家就要承担一部分抚育费用。天下人看到的齐国,在主公这个时代,是多么的幸福。这种幸福,不是毛毛雨,不是在嘴皮上抹点蜂蜜,而是实实在在的,是用钱财堆起来的。我算过,除去已经增加的税种,远远不够国力的消耗。如果我们能够开设“女闾”,管理起青楼妓院,这就是一笔不小的税源。鲍叔牙这几天小试的结果你看到了。请主公相信夷吾,一定能够把这件事做好!

齐桓公似乎有些心动。

管仲接着说下去:……以前,只有大户可设私馆养妓,妓作礼物送人。公子王孙玩女人合理又合法,平民玩女人就犯法。大户可以用妓获利,小民却要遭灾。开设“女闾”,情况大变。所有大户与公子王孙养娼妓的私馆统统废除,归入公营。条件准许,指定地段,挂牌于户外墙上公示“女闾”,只要遵守规矩,按证纳税,可养妓接客。如此,那贫穷无路可走的妇人,不也给她们一条活路了吗?这世上的妇人,脸面甚是重要,自己饿死冻僵,那只是自己,如若像田靖那样,自己走了绝路,那家中的老少病人如何办?辱己而能活一群人,她会选择哪条路?主公啊,别看是有伤风化,剖开细细研究,个中的益处比害处大。要紧的是国家的税收,要紧的是我们民众的身体健康,更要紧的是民众的饥寒交迫啊!贫穷与卖身,坊间告诉你,笑贫不笑娼!人富而思淫,穷得前腹贴后脊,谁会想去找女人?所以啊,我就想,我们可以满足那些吃饱喝足、无所事事、整天想着玩女人的富人们,让他们去女闾寻身体干净、有些档次的妓,我们收取他们的税。何乐不为?比之那些“弑君杀父篡位”的“天下为公”之举,难道不更值得我们去做吗?夷吾不怕,天下有事,请主公全推我一人身上!

说到这里,管仲提足了精神,冲着齐桓公大声嚷道:请不要朝议!这事完全属于我权力范围的事。齐桓公站住,看着管仲问:仲父对自己的想法与做法没有信心吗?管仲摇摇头,大声道:非夷吾没信心,而是朝议无是非,七嘴八舌,完全是派系利益,私党偏见。请主公好好想一想,有几次朝议是完全合乎主公的初衷?哪次又不是折中、和稀泥?我可以说,你把这两件事放到朝议上,用心计者一眼就看出,是你不再信任我,你给予我的无比强大的权力,顷刻间就土崩瓦解了,齐国的好日子就到头了,那称霸的事,想也别想啦!

齐桓公开始沉思,来回踱步。

鲍叔牙上前一步,对齐桓公施礼道:相国所言极是。请主公还是像当初那样,赋予相国至高无上的权力,让齐国强大,让主公“尊王攘夷”的愿望早日实现。

齐桓公仍然无语。鲍叔牙见状倒为难起来,他看着管仲,想说什么,见管仲朝他使眼色,面对管仲十分自信的表情,他忍住了。果然,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齐桓公猛然回转过身来,面对着管仲,落地有声:仲父,朝议就免了。请你起草,告示天下,齐国决定废除奴隶,凡是进入齐境之奴隶,无论你是多少钱买的,一律成为平民。开设“女闾”一事,也请仲父全盘考虑。这两件事,是否要先报告周天子,由仲父定夺!

管仲上前施礼,接受齐桓公的指令。

这时,东郭牙随宾胥无快步赶来,两人报告王姬逝世的消息传到宫外的反响。齐桓公问管仲有什么办法。管仲回说:后宫之事,全凭主公说话,相国不过问。齐桓公直了直腰,说:长卫姬等一干人免去称号,寡人暂不考虑太子之事。东郭牙还想说话,齐桓公袖子一甩,示意去吧。

不久后的一天上午,齐国国都营丘四城八门张布两份告示。挂于右前方略高些位置的是关于废除奴隶身份的告示。告示上说,从即日起,凡奴隶身份者均自动取消。奴隶原属东家的可以自愿选择去留。去者,东家发放路费;留者改变身份,继续在东家劳作均应按劳计酬。另一个告示的内容是:为消除不良疾病的传播,树正社会风尚,抵制不正常的暗娼交易,政府决定废除不正当青楼妓馆,开设“女市”。凡无主且美貌之生育期女子、战争被俘获之妇、处斩抄没官之女眷、已经在做娼之女奴隶、无主或被弃之女,自愿者均可进入“女市”做正常交易。女市经交易后进入“女闾”。女闾即男女纵欲私情苟合之场所,其功能一如过去私辟之青楼、妓馆,为官家所准允,发给证券,正常经营,政府从中收税供国资之用。凡进入“女闾”之妇均受政府法律保护。“女闾”分馆设与家居两种,一闾为一门,一门内设五比,一比可纳五妇,一妇一居。一闾设一闾长,负责抽税纳课,平定日常纠纷事务……

这两份告示,犹如热油锅里泼凉水,齐国上下都沸了。

先说废除奴隶。

齐国的奴隶,占到总人口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家家户户,有一丁点能耐的人家都养着几个奴隶,最少的也有一两个。大户人家,公子王孙、诸公列卿家的奴隶成群结队,私家妓院里,漂亮的女奴隶基本都是妓,从小培养出来的歌妓、舞妓不在少数。告示出来后,大户们领教过齐桓公的“恩威并施”,不敢自找没趣,没等邑官、里长们进门,自觉当着奴隶面烧了奴隶的身契,解放了奴隶。

拿着朝廷俸禄的公子王孙、诸公列卿却不愿意执行,其原因是,虽然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件事,但依他们的观点认为,这样大面积得罪众多豪户大富的事,管仲不可能成功。偏偏管仲就真干了。事到临头,抵触是自然的。有人还想找宫中嫔妃们说情,又怕连带着一并处置掉!平时奴隶多者,特别是专设妓院以此营利的,私下串通想捣散废除奴隶的政策。没想到管仲早就决谋在先,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告示一出,甯戚等将军大夫数路兵力,分片保块,坐镇指挥,家家过堂,户户登记,逐一不漏。特别是女奴隶,长得好看一些的,青楼鸨婆刁钻圆滑想藏匿这些人,官家事先早就按管仲的布置有了准备,百夫长带兵过目,凡是青楼妓院的奴隶一律带走,直接进入官家“女闾”!对于私家的奴隶,那就很好办了,查到没废除的,重金惩罚,告到齐桓公那里的,告者不论是谁,一律课以狱刑。

数日之内,齐国成了春秋时期第一个没有奴隶的国家。

齐国开设“女闾”的消息不胫而走。先是国都营丘沸沸扬扬,大街小巷水泄不通,人们奔走相告这一大奇闻。许多人朝开设女闾的街面去看个究竟。通向国都的条条大道尘埃飞扬,各地车乘飞驰电闪般拥来,人们不相信齐桓公会开放妓所,谁都想一睹真情,尝个新鲜。

时间不长,营丘城中客栈突然爆满。秦、郑、晋、卫、鲁、宋、燕、楚、吴、越等大国的嫖客蜂拥而来,还有来自楼、烦、东胡、隗、荆、唐等小国的嫖客,整个儿就是一股潮涌。管仲接报,国都主要大街上行人如织,开“女闾”的地段更是水泄不通。管仲赶紧疏通道路,直接从大街“腰”间劈开,横开新街。腰缠万贯的投资商看准商机,买下刚开辟的新街地段,前门是酒店茶馆,中间是“女闾”,后面通着澡堂。号称想玩的,只要你踏进门,便是一条龙服务。更有甚者,旁边开设女子用品店、服装行,真是应有尽有!没多久,新辟的街又被占满了。管仲向齐桓公建议,宫城东南角一带有闲屋百间,可否将宫中围墙推掉,清理出这些屋来,另辟为“女闾”所在。齐桓公想也不想地一口答应:闲着也是闲着,何不用起来。把寡人的宫城缩进去一点就是了。齐桓公接着问起,齐国一下子涌来如潮的人,治安情况会如何呢?

管仲报告,开设“女闾”后,官府不再收到违背女人志愿被强宿的诉讼,连乞丐也少了。齐桓公诧异问:以前青楼门前有许多乞丐,有钱的嫖客愿意随手丢几个钱给他们。难道他们也有生财之道了?管仲说:正是,青楼人手少,就把乞丐也招进去,让他们打杂做事,身强力壮的还做了护院家丁。

齐桓公又问:税收情况应该很乐观吧?

正是!管仲说,还是有许多我们没想到的事。比如妓院有了,百业也跟着兴了起来。税种已经增加了好几项,比如“烟花税”“花粉捐”多达十几种。国库大为富足。齐桓公问:仲父还有什么事情要寡人做的?管仲说:正有大事要说的。你没有看到都城很拥挤吗?

齐桓公问: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管仲端出了自己的想法:开闾门,设闾城。从比较空旷的都城南角上,破开城墙,横向建一座“闾城”,在这座城里,以“女闾”为主,兼顾其他百业。管仲解释说:楚、吴的商人头脑很好,原本做生意的,现在看到我们开辟妓院,他们一掷万金,挑几个或数个高俏美丽的女孩养着,自己看上眼的,就做了妾,替他们生几个小孩子。楚吴越之地的人矮小,女子更小,与齐国的美女生的孩子高挑俊秀……齐桓公接过话说:他们搬到你新建的“女闾城”去,专门让他们在那里生活。管仲乐道:他们就想这么做,连建城的钱都是他们出。齐桓公应道:那好啊!但他们的户籍必须入齐,成为齐国的居民……

管仲:下官从大司理宾胥无那里知道,早就颁布了这一规定。奇怪的是,吴越商人荆楚贩子,还有秦晋的说客们,不但不反对我们的这一政策,还积极配合哩!

齐桓公哈哈大笑起来,摇晃着双臂大叫道:好啊!好!齐国有望。仲父功不可没。

令齐桓公与管仲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有一天,齐国接到周天子的来信,直接指令关闭“女闾”,收回废除奴隶的公文,并说这是周礼所不容的,如果不听,郑伯组织七国联军讨伐。齐桓公问策于管仲。管仲笑笑说:不用理睬,不日即有好转。

果然没几天,情况发生了变化,周天子又派人送来了信,赞同齐桓公的做法。齐桓公问管仲怎么回事。管仲笑笑,告诉他:周天子也是人,把情况与他说明白就行了吧!齐桓公问:你怎么说的?管仲说:我禀告天子,使天子令讨伐逆言之侯,必有俘获他国女子,她们不愿意嫁与齐人者,自愿入妓为娼;国内罪犯女奴,无有人愿意娶者,她们愿意安置在“女闾”,有何不可也?天子回曰,善!我还说,为国家增加收入,置女市收男子钱入官,自然也应该孝敬天子您一份。我没有通过您,就是通过您,您也是愿意的。我给周天子送去一份厚礼,这些礼的费用自然就是“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此即花粉钱之始也”[①见清代学者褚人获《坚瓠集·续集》。

]①。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吸引游士。诸侯各国争雄,我们齐国要“尊王攘夷”做一代霸主,必尽罗人才,用游说之士。夷吾相齐,主公已开布衣卿相之局,游说之士虽满腹经纶,但大都生活放荡不羁,喜好妇人与醇酒,“女闾”必吸引他们的到来。

齐桓公点头应道:说得极是。我听说秦国为了招揽人才,吸引游士,挑了一批美女安置在驿站中,每有宾客经过,就派这些美女招待、侍宿。见有好者,私引入府,再送佳丽。

管仲叹道:主公言者,正是相国之忧也。夷吾要用此法,让天下才俊名士尽入齐廷。说着,他眉宇缓开,告诉齐桓公:听说秦人、晋人慕名而来者甚丰,他们的钱财充实了齐国的国库,自然也不乏才俊名士啊。

齐桓公乐道:好,寡人也要去看看。

好事者记下了齐桓公小白这方面的故事,后人收入了《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桓公之伯也,内事属鲍叔,外事属管仲,被发而御妇人,日游于市。”

管仲告诉齐桓公:我从另一个渠道得到消息,周天子也想在都城学学你的做法,只是众卿反对,说是天子不可学侯。倒是秦楚已效仿。说着,那脸色颇显不乐。齐桓公问:仲父为何说到秦楚,面目异彩?管仲摇摇头:夷吾以为,日后,秦虎楚狼必成天下之大患。我开设“女闾”,绝非单纯为了“花粉钱”,以上我告诉你的,你应该明白我的苦心。也正是朝议时,有人说的,管夷吾开设“女闾”并不是为了淫乐,也不是异想天开,而是有其深远的政治和国家经济的目的……

齐桓公雄心勃勃道:仲父助我,尊王攘夷,替天子分忧,解天下黎民之困。(未完待续)

千古一相:管仲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轻小说小说,哔嘀阁转载收集千古一相:管仲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