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林伽若蹲在一个老妪旁边，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她拿着长勺在倒满牛奶的锅里不停搅拌，浓郁的奶香味在老人熟练的动作下愈久弥香，粗糙皱纹的手里不时的碾着糖粉丢进牛奶里搅拌。
老妪手里拿了一个碗，长勺从锅里舀起满满一勺，高高的顺流而下倒进碗里，呈现出绸缎似的奶白光泽。林伽若连忙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弯腰接过老人递过来的喷香牛奶，用半生不熟的塞外语言，尊敬的朝她道:“愿长生天保佑你长命百岁。”
这位塞外老人黝黑的脸上朝林伽若露出质朴又慈蔼的笑容，示意她端给敖包里的人。
牛奶很烫，但是装牛奶的碗是隔热的，她小心翼翼的端稳牛奶，背对着敖包帐帘，用后背推开门帘，侧身弯腰进来。
容墨本来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闻声睁开眼睛看着她走进来。男人鼻尖微动，林伽若进来一会儿，敖包里就充斥着暖融融的奶香味儿。
他右手使劲，撑起上半身坐起来，靠在墙上看着她。
林伽若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小勺子舀起一些冒着热气的牛奶，嘴巴凑近吹了吹，伸手喂他，嘴里柔声嘱咐道:“小心烫。”
容墨探头咽了下去，忍不住咂了咂嘴，唇齿留香。
林伽若难得看到容墨这么孩子气的动作，忍俊不禁笑道:“味道怎么样？”
容墨老老实实道:“太甜了。”
林伽若边喂边和他说道:“不放糖会很腥，是直接从牛身上挤下来的。多喝点，对你的伤口愈合有好处。”
容墨只得忍着牛奶的甜腻将一整碗喝了下去，男人打了一个奶味的饱嗝儿，摇头道:“不喝了，到我嗓子眼了，再喝要吐。”
林伽若放下空碗，起身往一旁的水盆里打湿毛巾，擦了擦手里的残渣，转过身来又擦拭容墨嘴角。
她看着男人左肩的纱布，静静道:“这下可好，你肩膀有两个箭伤了，好难看。”上次西直门守城时，容墨同样也受了一箭，如今伤口长好愈合，变成一个拇指大小褐色的伤疤，她伸手摸了摸疤痕，若有所思的发着愣。
容墨低头攥着林伽若不安分的手指，低声道:“没有大碍。”他看着林伽若欲言又止的神情，深沉道:“小伽，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林伽若深吸一口气，收回手指，正视他道:“容墨，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回京城。”
“回京城做什么？”林伽若追问道。
容墨沉寂片刻，闷声道:“见机行事。”
林伽若冷哼一声:“见机行事？”她必须和容墨说清楚了，之前由于容墨失去武功，林伽若在他面前一直倍感歉疚，如今容墨武功恢复，太上皇朱祁镇也已被瓦剌放回，她须得说出自己的想法。
“容墨，你所谓的见机行事，是不是就是打算跟随在太上皇身边，伺机助他复位。”
男人深邃的目光一直看着她道:“小伽，我从没想过瞒着你。”
林伽若正色道:“我知道你我之间无须隐瞒，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朱祁钰的皇帝位子已经坐稳了，你们要想撼动他，是难如登天。”
容墨道:“那又如何，他的位置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林伽若道:“容墨，我不希望你再去趟这趟浑水，皇家权力争斗与我们何干，只要我们过得平安就可以了，我想这也是容姐姐和你父亲的期望。”
“不是！”容墨突然厉声道。
林伽若吓了一跳。
“我姐姐临死前希望陛下平安归来，我父亲也是带着使命不幸去世，你要我怎么能置身事外。”
林伽若复杂的看着男人激动的神色，叹道:“容墨，你的执念太深了。”
容墨转头盯着她道:“小伽，你说过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可是你却向我隐瞒了一些事。”
林伽若神情微怔。
“慰劳边关将士的军饷是不是被帖木儿手下的人抢的？那枚玉佩真正的主人就是朱祁钰对不对！”容墨枪炮似的说出这些话，同时仔细观察着林伽若微变的表情。
了然道:“你果然清楚。”
林伽若欲言又止道:“我没有想瞒着你。”
容墨拆穿道:“你是没有故意瞒着我，而是听之任之，我不问你就不说。”
林伽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不可否认，她的确是抱着这种侥幸的心思。
“而且我一直想不通，帖木儿明明对你意图不轨，你怎么还能和他交易，除非你手里掌握着什么他的把柄，换句话说...”容墨沉声道:“你早就知道指使袁兴夫人偷窃行军路线图的主上就是朱祁钰！”
林伽若压抑了许久的秘密如今被容墨毫不留情的捅破，之前慌张焦躁的心绪如今竟渐渐平静下来。
“是 我什么都知道。”
此时此刻的两个人正面临着从未有过的严峻考验。
林伽若抬眼看他:“正因为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才不能告诉你。”
容墨察觉到胸口暗暗作痛，吸气道:“小伽，你总是如此，你口口声声的说为我好，可是结果如何，你又能改变什么？”
“你总是要求我不要丢下你独自去承受危险和痛苦，可是你同样做不到你要求我做到的事情。”
林伽若:“……”她犹如当头棒喝，顿时清醒过来。
“所以，小伽，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
林伽若哑声道:“可是...”
容墨道:“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助陛下复位。”
林伽若颤声道:“哪怕要耗上数年？”
“不管多久。”
林伽若深吸一口气，她明白自己是无法左右容墨的决心了。
“那你凭什么要求我等你？”林伽若静静地转过身，看着虚焦某一点，淡淡说道。
容墨愣住，看着女人的背影。
“我不能容忍自己的爱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现在的容墨会为了朱祁镇利用其其格的感情，今后残酷的争权夺位，要做的事只会比如今更狠更绝。
容墨和其其格成亲那晚，她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和容墨的人生观价值观产生不可调节的分歧。
“你既然要选择这条路，那好，我成全你。”林伽若忍着心头剧痛道:“我们分开吧，容墨。”
容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待他将小伽说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拼凑在一起，听懂她的这句话时，男人难以置信的看着林伽若的背影。
分开！！
为什么？
他们两个人经历了这么多，如今好不容易从瓦剌逃出来，小伽居然要离开自己。
一股强烈的不安席卷了男人全身，
“小伽...”容墨呢喃道。
林伽若努力抑制住发抖的手指，轻描淡写道:“容墨，你想做的就去做吧，如今你的武功也恢复了，陛下肯定也在等着你，可是我不会等你了，我...”她话还没说完，突然一股大力传来将她翻转过来，
容墨从软榻上一跃而起，目光隐藏着滔天怒火，咬牙道:“小伽，我不准，我不准你离开我。”
“那现在我们就转道去江南，不回京城。”
“不可能。”
“那就分开。”
他们彼此之间谁也不让谁，步步紧逼。
……
这时，帐外的老妪听到里面传来男女的争吵声，不放心的走进来看了看两人箭弩拔张的气氛，嘴里说了几句话，担忧的看着他们。
林伽若猜想应该是安慰自己别吵架的话，便勉强笑了笑示意老妪先出去。
老人犹豫片刻，便又踱着缓慢的步伐走出敖包。
待老人离开敖包后，容墨深深的看了林伽若冷淡的面容良久，最终紧紧桎梏住她的大手还是颓然放下来，后退了一步。
林伽若闭了闭眼睛，他终究还是选择放弃她。
“小伽，你不要逼我。”
“我没有逼你，我只是让我们两个人互相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要的是什么。很可惜，我要的是安稳，而你恰恰给不了我。”
林伽若看见男人胸口的纱布泛出红色，叹了一口气，道:“坐下，我帮你重新包扎。”
容墨坐在软榻上，看着林伽若包裹自己的伤口，深谙的视线盯着她白皙的圆脸和莹莹流转的眼睛，突然低沉开口道:“你和我分开了，还会和别人在一起吗？”
林伽若缠绷带的手微微一怔，迷茫道:“我不知道。”她把她所以的爱都给了眼前这个人，也许今后也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吧。
容墨莫名勾起唇角道:“虽然你的回答我不满意，但是我还是相信你。”
林伽若皱紧眉头，略带不解的看着他。容墨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就这么肯定自己除了他找不到更好的人了？
林伽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是哪里来的，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很认真的。”
容墨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认真的。”
他朝刚才的空碗努努嘴道:“我还要再喝一碗，你再给我盛一碗，进来喂我。”
林伽若:“……”
容墨看着她讪讪的脸色轻笑道:“怎么，难道我不是你的男人，就不能要求你喂我了，好歹我也是个病患。”
林伽若脸色憋的通红，她总觉得容墨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
什么“你的男人”，以前的容墨从来不会说这种露骨的话。
林伽若重新包扎好男人的伤口，大步走出敖包，似是一秒都不想多呆。
容墨待林伽若走后，嘴角的笑意才逐渐收起。
小伽，我知道你现在在怪我，可是，你是我的，我允许你暂时离开我的身边，但是你要记住，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但是容墨想起觊觎小伽的某个男人，眼神顿时阴沉下来，或许他该做点什么，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