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怒涛（下）
十六岁正是如花似玉般的年纪。
十六岁也正是爱作梦爱幻想的年纪，更是女人们爱美爱打扮的年纪。
可这一切，似乎都和现在的小翠无关。
小翠一向都自喜于自己如花似玉般的容颜。只可惜，或许是天妒红颜，让她的父母早早的离开了她，她只得和爷爷相依为命，开着这么个小包子铺养家糊口，自然谈不上显赫的家世。
生逢乱世，美丽的容颜对她来说只能成为祸害甚至灾难。爷爷一向叮嘱自己要穿得朴素一些，尽量少出去抛头露面，以避免遇上了坏人，她都照做了。她也只有偶尔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穿起那一件早已变色的鹅黄色能体现美丽少女牲的长裙时，做着少女们的同样的梦。
偶尔出趟门，她也只敢穿着极其朴素粗糙的棉布青衫，拖着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半边脸，匆匆的走过街头小巷。
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精彩啊，她多想停下来，看一看人来人往，或者看一看郊外的鲜花绿草。可这一切对她都成为了奢侈。生活在蒙古人的铁蹄下，她见过多少身边的姐姐们生不如死的遭遇，她只有远远的避开那些人的视线，或许唯有这样，才能保全自己，甚至自己相依为命的爷爷。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遇上了这些恶魔。这是她的命吗？她不愿意也不肯相信。老天送给自己如此娉婷的身材，娇好的面容，难道就是让这群禽兽不如的人来糟踏的？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还理会这个是非不分，黑白不辩的所谓天？
若不是今天突然想起来爷爷早上出门时穿得单薄，而寒风却一阵冷似一阵，想起来要给爷爷送件棉衣，却会碰到爷爷摔倒在了地上——爷爷可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了，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疼她爱她的人了，她就算再怎么忍气吞声，再如何低眉顺眼，又怎么可以坐视别人伤害她最亲的爷爷。
那一声声怒骂，一记记粗暴的脚踢，虽然是对着爷爷的，却似打在她的心上，此时的她，已经浑然忘记了爷爷的叮嘱了。
她只想扑上去，为爷爷哪怕挡上一两脚，让爷爷不那么痛一些。没想到，她没能帮到了爷爷，却让自己落入了这些恶魔们的手中。
她不明白，这世道为何会变成这样子。她和爷爷从来都没有做过坏事，一向都低眉顺眼的做人，遇到些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人，甚至还会从自己的口粮中挤出来周济一下别人。可为何自己如此一心向善了，仍没有好的报应，偏偏要遇上这些恶魔。可那些坏人们，整天骑在他们这些小民们的头上，为非作歹，作威作福，却得不到应有的报应。如果这世上还有老天，她想当面痛责他：你既为天，为何如此不理青白皂白，是非公义？苍天，你如此不公枉为苍天！
此时，她只有紧紧的将自己缩成一团，不住的往墙角缩去。眼见两个恶魔一般的坏人一步步的向自己*过来，她的内心莫名产生一一股悲怆孤凉无助的绝望，双眼无望的在屋子里搜索，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逃过这场劫难。或者能让自己找上一件赴死的工具，总好过被这群魔鬼们糟踏了。心念及此，这才急急的从自己的头发里取下了一个发簪，尖的一头对着了自己的脖子。
“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她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以为以自己的死为危胁会让对方退让。
“嘿嘿，小娘子，带劲，你大爷我就喜欢你这样整刺的。你要寻死？那尽管去了，大爷我不介意奸尸的，还省了大爷我许多工夫，倒是娘子你，凭白的不能体会这人世间的快活，多可惜啊。”大汉根本不理会小翠的话，仍在步步*近。
郑百户收了这二人的钱此时正在门外看着。他们都一门心思的以为，谅谁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闯进来坏了这些二大爷们的好事。如今这天可是蒙古人的天，当然，亦是他们这些蒙古人的忠实奴才们的天，谁会如此不怕死的来坏了蒙古大爷们的好事呢。
“小娘子，别想歪了。等一会大爷让你爽歪了，你就再也不想死了。来，把手上的东西放了下来。多煞风景，这么精致的小脸，划破了一点儿可就不好了。是吧，铁兄弟。”
“刘哥，你好好的舒服先，等你老人家舒服过了再让我们这些做小弟弟的开开荤。妈的，我们这下面的兄弟可有几日没有碰到这么鲜嫩的货色了，如今这心里呀，就象猫儿在抓一般。”
“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小翠只有惊恐无助的叫着，可刘勃的爪子已经挨着自己的身子了，眼看着这如花似玉的身子就要落入魔手，小翠只有无望的尖叫一声，“根哥，快来救我呀。”
“根哥？小娘子这么年轻就有相好了的？敢情就是刚才那个后生吧。”刘勃狞笑着捏了一把小翠的小脸，“那小子太不识相了，居然敢勾结赵宋余孽，如今正在享受竹肉炒肉的大餐呢。心疼了？那就好好的伺候大爷我，说不定看在你伺候得好的份上，大爷会特别开恩，在蒙古人面前为他美言几句，或能逃脱一条性命。”
“哎哟，”“哎哟….”连绵不绝的叫喊声不得不让刘勃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侧着耳朵去细听。正当他略一错神之际，眼见着眼前一个白晃晃的东西一闪，直直的正砸中了他的额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倒斜斜的侧倒在了地上。
此时，刑铁正斜倚在外门边作闭目养神状。门内门外的响动也立即让他惊觉起来，睁大双眼时，却发现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刘勃兄弟此际却斜躺在了地上，生死不明白，不由火冒三丈：“好你个不识好歹的不妮子，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倒让刘爷着了你的道。看刑爷今天不好好收拾你。哎哟…谁敢打大爷我？”
刑铁正欲疾步奔向小翠时，却不知是谁猛力从门外一踏，本就摇摇晃晃的木头门一时吃不住力，哗啦几声就直直的向刑铁的头上砸了过来。虽然木门不是很重，但巨大的冲击力仍是让他站立不稳，蹬蹬退出几步，脚下一绊，却正好让刘勃伸出的一条腿绊倒在地。
“姑娘，快走。”门外急急闯进一个年轻的后生，一把拉住了小翠的小手，也不管小翠是否明白了过来，生生把她拉出了门外，然后又倒回屋内，恨恨的叫骂道：“你们这两个猪狗不如的败类，就只会帮着蒙古人欺负自己的同胞，真是白长了这张人皮，须是留你们不得。”说话间，手脚麻利的从腰中取下一把刺刀，飞速的在每人胸口划过一丝血花，立即还刀入鞘。
二人此时正在昏迷之中，还来不及哼出声音，在汩汩流满地面的鲜血中，慢慢停止了呼吸。
小翠走至院子中间时，只见郑百户等几人早已气绝倒地，而那些愤怒的乡亲们仍在捡起木棍、锄头、刀把在他们的身体上倾泄自己积攒多日的愤怒。而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后生，此刻正扶着她的爷爷，不住的小声说着什么。
“翠儿，那些强盗没有拿你怎么样吧。”一瞄见小翠的身影，吴老汉立即急急的奔了上来。
“爷爷，我没有什么事的，你不要担心。爷爷，你是怎么了？”眼见爷爷的膝盖上正不住的流血，小翠忍不住关切的问道。
“哎，老了，不中用了。被几颗小石头就绊倒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爷爷这一点点外伤不碍什么大事的。各位乡亲们哪，今天我吴老汉仰仗各位仗义相助，无以回报，唯有来世结草衔环以报了。请受小老儿爷孙一拜。”拉住小翠的小手，盈盈朝人群一拜，待年轻后生去拉时，祖爷俩二人已跪在地上磕足了三个响头。
年轻后生忙不迭的拉住吴老汉起来：“老人家，这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的。老人家，路见不平，拨刀相助，正是我辈人之本份，想必在场的各位谁都不会对这种强盗行径放任不管的，因为，我们的忍让，只会更加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你要行此大礼，倒是让我等受之有愧了。”
出够了气的乡亲们眼见着几个元兵们都没有了声气，这才觉得惹了祸了。刚才出气是出得爽，但这时一想起这个后果，不由个个直冒凉气，几个胆小的就想抽脚离开，却不想门口早有几个年轻后生们拦住了。
“各位乡亲，我们今天这个祸事是已经闯下了，官家的人估计马上便会过来。我们现在就算想躲，也是躲不开的。因为那些凶残的蒙古兵们到时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我们这些老百姓们全部抓了去的，甚至会连累我们的家人。这个不要我多说，这些蒙元人的作为，想必大家都看在眼里了。既然祸事已经闯下，便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大家今天就借这个机会反了他们，也好过继续受这些蒙古人及其他们的二狗子的鸟气。”
刚才打起人来无比解恨的老百姓们猛一听，不由都震惊不己。虽然他们每个人都对蒙古人恨得咬牙切齿，但真要让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们起来反抗，他们还真是没有想过。可是如今祸事已经闯下，人已经是杀了，躲是躲不过的。人家也说得对，就算自己赶紧溜能跑得一条小命，但焉知这人群中不会有一些败类指认了自己，让那些蒙古人抓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去解气。想到这里，不由小声翼翼地问：“就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们，造反？能行吗？”
“我们已经受尽了蒙古人的欺凌和压迫了。受蒙古人欺凌压迫的又何止我们今天这在场的百来个。我们哪个有血有肉的汉心里没有一股子对蒙元人的仇恨和不甘。如今只要我们带头闹起来，一定会有成千上万不甘心做蒙元治下四等人的兄弟姐妹们加入我们的队伍。而且，皇上也会立即派人来接应我们的。”
这百十来个汉子大多是无牵无挂的光棍。元人们将许多年轻的姑娘们都抢了去了，他们想正儿八经的娶个媳妇是如此的困难。再说，就算娶了个媳妇回家，又真的能躲过蒙古人的凌辱，许多蒙古大兵们赶着人家新婚时去抢新娘子的头夜，就算那些有钱人家都不能幸免，这口气，是个汉子的，又岂能真的忍得了。如今一听说有人要带头起事，立即将他们内心积压了许久的愤怒不满全部激发出来了，立即群情激愤的嗷嗷直叫：“反了他，反了他。”
“既然如此，那就请各位都尽快四处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趁手的工具。咱们立即就去奔县衙去，活捉了那为虎作伥的狗腿子县令府台。为我受苦受难的乡亲们一泄心头之气。”
于是众人又是一顿紧张的忙碌，各自手中都找了个工具。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东西的，就着地上趁手的砖头也捡了两块，气势汹汹的出了门，行到县衙门口时，已是汇聚了千数人之多。
如今这附近的守兵大多调去了江西，所剩不多的不过两三千老弱残兵，还得分散在四个城门处。因此，如今的县衙，也只有几十个捕快差役的。可一直习惯了治民们的顺受的孙如美孙大人，仍如同往常一般的，悠哉游哉的躺在他的太师椅里闭目养神，口中不知哼着什么小调，竟不自觉的笑出了声来。
“姓孙的就在大堂，大家各自守好了，不要让这狗官跑掉了。”孙如美正纳闷谁要抓他呢，就见一大群人涌进了他的后堂，只转眼间便将他捆成了一个粽子似的，扔在了堂中。
跟来的百姓们是在到了县衙才通过打听得知，带领他们来闹事的不过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叫做陆涛的小伙子，听说，还是陆丞相的儿子呢。想到这些，又回想起蒙古人这些人对自己的欺凌压迫，内心的胆气不由又壮了一些。
众百姓们推搡着孙县令，一边往门外赶，一边放肆的胡乱叫嚷着。不多时又聚集了千余人。当然，路上也会有些尽忠职守的忠实的士兵们想要来维持秩序，但愤怒的人流立即就将他们卷得七晕八素，不辨方向了。
百姓们虽然一路叫得欢腾，打得痛快，但内心仍有些担心。城外还有几千蒙元的军队呢，他们要是打了进来了可怎么得了。可除了刚开始听到了一阵尖利的好象花炮的响声之外，便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不由内心更是忐忑不安了。
他们哪里知道，唐克强的一支分队，早就埋伏在了城外，随时准备混入城内。没有想到吴老汉这里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激起了数千人参与的民变，倒是让他们不费什么力气就让那些元兵们缴了械。
三天后，孙如美被押往菜市，按当地百姓们一致指认的六大当斩之罪，被当场弃市斩头示众，那一刻，醴陵县城的百姓们的激情到达了最高点。
那一刻，陆涛那铿镪有力的声音已经深深印在了每个人的心上：“象这种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不杀了他何以平民愤，不杀了他何以谢祖宗？”
那一刻，年轻的小翠怔怔地望着陆涛稚嫩却坚毅的脸，感觉到他好帅气，好神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