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穆怅捏着一方素笺，怅然若失地凝坐桌前。
一名将士装束的男子匆匆来报：“族长，万彦的军队已经直压俚族边境。”
百里穆怅没有回答，沉吟半晌，忽唤道：“少骞啊。”
少骞是这名将士的名字，姓莫，是衷心跟随百里穆怅多年的莫大将。
莫少骞不解，“族长有何指示？”
“我问你，若姝妹子为了大义，而舍弃了感情，你怪她么？”
“若我要为大义而舍弃感情，姝瑜定不会怪我，易地而处，我自然也不会怪她，反而……”
“反而更欣赏敬佩她，对么？”百里穆怅接道。
莫少骞点头，“一个女子，能为大义而舍私情，堪比须眉，试问天底下能有多少人做得到？这样的女子，一定是很难得。”
百里穆怅望着手里仪宁留下的信，有些怔然，“她说她对不起我，顾念我的立场，让我莫在万彦和她之间为难。”
他说着笑了笑，透着无奈，“我怎么会怪她，我只怨她这般不相信我对她的情谊。如今她水深火热，让我如何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莫少骞问：“那么族长做好打算了么？”
他同百里穆怅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就算百里穆怅不说，他也能知悉半分百里穆怅的心事。
“都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遇到仪宁，我知道我是再也做不到为了大义而舍私情了。”百里穆怅言语中甜苦参半，末了，挑眉问莫少骞：“你会瞧不起我么？堂堂九隼族长，竟这般没有大胸襟大抱负。”
莫少骞失笑，“咱们九隼男儿情深义重，都是痴情好儿郎，有情之处，必然有义。”
百里穆怅感叹：“是啊，情深义重，所以这一次我决定出兵相助俚族，你就莫跟着我冒险了，触怒万彦国，是什么下场，你我都清楚。”
莫少骞赫然变色，惊道：“族长岂不是将少骞当作贪生怕死之徒？”
百里穆怅不疾不徐，“我前些日子听闻，姝妹子有了身孕吧？”
提到妻子姝瑜，莫少骞便戛然无言。
百里穆怅沉声道：“带着姝妹子，远离九隼这个是非之地，走得越远越好。”
丝毫不容置喙。
莫少骞屈膝一跪，咚声震耳，“末将不能从命！”
“届时万彦迁怒九隼，你身为军队统领，难辞其咎，你对得起姝妹子，对得起你们未出世的孩子么？”
莫少骞身形不动，只是头垂得越发低。
百里穆怅撇过脸不看跪在面前的莫少骞，寒声道：“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我已经派令下去，你已不再是我九隼的将军。从今往后，你便不是九隼的将士了。”
莫少骞猛地抬头，正欲开口，却被百里穆怅抢去话头，“你也无须担心，兄弟们都还在，我不会出事，届时事发，我会想办法同万彦国君周旋，引咎卸任，保全族无恙。”
百里穆怅劝道：“但你……你和姝妹子是我的私心，你们现在就走，等姝妹子顺利诞下孩子，我们兄弟二人再见面不迟。”
他们并肩作战多年，无一例外是莫少骞陪着百里穆怅征战疆场，莫少骞不怕被万彦迁责，只怕百里穆怅在战场上需要他这只左右手，可他也知道百里穆怅的性子，百里穆怅决定的事，没人能更改。
莫少骞抱拳对百里穆怅拱手，因为压抑隐忍，双手微微颤抖。
这一揖，算是应承了。
他心下盘算，先面上应承，等战事一起，他再伺机而动，助百里穆怅一臂之力。
夕阳西斜，暮色四合。
兵力已经部署下去，百里穆怅在自己的房中铺展信纸，研磨执笔，他要给仪宁飞书一封，让她改变作战计划，在他赶到之前，先按兵不动，届时里应外合，争取胜算。
烛影晃动，屋中除了他一人的身影，忽而闪入一束黑影。
一抹游蛇般的银光抵上百里穆怅的喉间，阴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想你儿子有事，就不要反抗。”
一枚玉佩被掷到桌上，百里穆怅认出这是百里卿贴身戴的饰物，只好听凭摆布。
——你把孩子怎么样了？
不必问，对方拿孩子要挟他，至少说明目前孩子还没有性命之忧。
——你是何人？
也不必问，他听得出，这声音是经过易声而发，摆明了来人不愿透露身份。
虽要害受挟，百里穆怅却异常冷静，“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你的位子。”
“你想做九隼族长？”
“正是。”
百里穆怅泰然道：“也好，我正好坐腻了，让给你也无妨，只是不能是现在。”
那柄刀又划入肉间三分，“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打算出兵支援俚族。九隼若是出兵帮助俚族对抗万彦，那就成了叛臣，你身为一族之长却将九隼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你将族人置于何地？”
百里穆怅道：“这位兄台如此深明大义，这般为九隼着想，想必也是我九隼中人吧，若我猜得不错，应该就是我百里家的人。”
对方即刻没了声响，只剩那柄匕首仍纹丝不动。
“不管你是谁，只等今夜一过，我一定卸掉族长一职，让给比我更有资格胜任之人。”
对方唾道：“你引火烧身，再把烫手的山芋扔给别人，你倒是会做划算买卖！”
原来也不过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那么你是不同意这买卖？”百里穆怅说着，猛地一抽身，颈间闪过一抹辛辣，他顾不及护住伤口，身手敏捷地夺过刀子，抢过对方手臂，反手摁在背上，百里穆怅将匕首抵上对方的脖子。
局势陡然扭转，百里穆怅一把抽掉蒙在对方脸上的黑巾，“是你？”
对方挣脱无计，冷笑反问：“堂兄，你没想到是我吧”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百里穆怅的堂弟，百里弃。
百里穆怅看得出他这个堂弟觊觎族长之位，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会选在这一刻动手。
“现在你的命可在我手里，快放了卿儿。”
百里弃不屑道：“你为了援助俚族，不惜将庄里的武装力量全撤到军营中，庄里防卫空虚，现在外面全是我的人，若我在一个时辰内没有踏出这个屋子，卿儿也就没命了。”
“你不是喜欢谈条件，做买卖么？现在起，你听我的，我会放了卿儿，也会将你部署下的兵力以别的名义派出，增援俚族。”
“族里上下只服你，就算你把位置让给我百里弃，我的位子也坐不稳，我不但要做族长，还要做百里穆怅。”
那一夜，谁也不知道阆月山庄发生了什么，只知族长百里穆怅从自己的房里走出来时，已然性情大变。
当夜，百里穆怅召集族人，宣布九隼与俚族势不两立，并将大夫人仪宁斥为九隼叛臣，他与叛臣仪宁从此恩断义绝。
与此同时，一封书信被快马加鞭送到俚族，
被送到俚族的不是增援的书信，而是一纸休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