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瞪大了眼。“你怎么去打搅我的妻子？啥子意思？”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你的妻子怀玉，确确实实参加过共产党，你不知道？”
我被钉在椅子里，脑壳里隆隆直响。“我是婚后知道的，好像听家里人提起过。她在开始清党时就回到家里，再没有到学校去，而且学校也被查封了。她急于把自己嫁出去，我娶了她。”
他站了起来，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平淡地说：“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我希望你们不要平白怀疑人，年轻时，人都有冲动、盲目和热情，那时人并不理解自己真正追求的是啥子。我的妻子才生过孩子，请不要打搅她。”我提高了声音。
他停了一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阴沉地看我一眼，继续收拾桌上的东西，佩瑛的照片就在那些东西里，他抽出佩瑛的照片又仔细打量起来。
我看着佩瑛的照片，脱口而出：“那张照片可以给我吗？”
那个上尉一愣。
“你手里没有她的照片？”他专注地打量着我。
“我没有。”我承认。
上尉的眼睛闪动着，带着琢磨的神情。
“对不起，现在不行。你真想保存她的照片？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共产党。”
“我对一切都不在乎了，你们怎么处理我都行，我只想要这张照片，那是我的初恋。”我认真地看着上尉。
他也认真地看看我，放下手中的一切，抱着双肩，眼睛像锥子一样看着我。
“所以你不顾一切地想救她？”
“第一次我想救她，结果她在我的家乡跳了水，我以为她已死……这次我再失之交臂，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啥子滋味？”
“你……”上尉脸上一滞。“你真的想要这张照片？”
“是的，我最后的一点要求。”我平静地看着他。
“最后？”他耸耸肩说：“如果对你的审查没有问题，我可以把照片……”他又看看照片。“把照片还给你，但……”他没有往下讲。
过了半个月，他又出现在我面前。
“老兄，你可以走了，你已经解除了审查。我是黄埔四期的，对不起我是公事公办。真佩服你老兄，这种审查你居然在禁闭室里照吃照睡，佩服呀。你收拾东西，可以走了。”
“结论呢？”我问。
他定定地看着我。“对你的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
“你答应的事呢？”
“你是说照片。”
“对。”
“我给你带过来了，给。”他递给我。我接过照片，那乌黑的头发，沉静的眼神，微带笑意的嘴唇，柔和地覆在佩瑛身上的学生装束，像昨日的她又鲜活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知道谁救了你吗？”
“不知道。”我睁大了眼。
“就是她。”这位黄埔四期的小老弟指着相片。“你得谢谢你这位前女友苏英同学。当时你提出你要这张照片时，我就明白了你不是共产党。”
“为啥子？”我懵懂了。
“你若是共产党，会千方百计在我面前撇清你与共产党的关系，你才能通过审查，好继续呆在军队里。而你不管不顾，毫不在乎你面临的后果。”他停顿了一下说：“年轻人爱冲动，有热情，很容易左倾，这是通病。年纪轻轻就死气沉沉，毫不关心国家和民族的命运，怎么可能为国家做事？但走向极端，成为国家的敌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无言以对。
“我的妻子是北大学生，”他话锋一转。“大家出身，端庄漂亮、典雅中有种高贵的气质，但她是共产党员。”
我楞在那里，不知他说这些事啥子意思。
“她被捕后，我让她看了刑讯室对犯人用刑的全过程，我告诉她，理想是花，但现实是血。她妥协了，她愿意签字退出共产党，从此不再参加共产党的任何活动，但她要求给她保密，同时她没有提供任何共产党方面的线索。她想体面地退出，两面都不得罪。”
这位黄埔四期的老弟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平淡的笑容。“我把她的声明交给报馆登了报，她看到报纸后痛哭，甚至都不想出狱，她觉得没脸见人。我告诉她这是她父亲的意思，她父母希望她不要再参与政治，她平静下来。我把我的房子布置成新房的模样，我从监狱里把她接回我的新房，直接把她带上了床，她认命了。现在她是我的妻子，相夫教子，完全是一个贤妻良母，仍然那么优雅。”
我看着他，不知他说这些干啥子，心里有点瞧不起他。
“你看，啥子病都能治愈。”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牙。“以前在学校，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可她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如果不是她参加了共产党，我根本不可能娶到手这位女神，现在她像猫一样的温顺，因为我救了她。”
我无话可说，我突然想到我的妻子怀玉，当年我把她带上床时，与这位黄埔同学一样的卑劣。
“想知道我的评语吗？你以前的女朋友确实漂亮。”上尉悄悄地在我耳边说。
“谢谢。”我客气地回答。
“今后我们应该是朋友。”他伸出手。
“是吗？”我没有伸出手。“我只会打仗，不会在别人背后瞄着人家的脑壳，琢磨人家在想啥子。我们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哈哈哈哈。”他大笑。用手指比划成枪的模样瞄着我。“我喜欢你的直率。不过，不要再让我瞄到。我姓刘，叫刘长霖，我在军法处供职。”他的眼睛后面藏着不想让外人知的秘密。
“刘上尉，在这个方面我们观点一致。”我同他握了手，转身离开军法处。
在街道上我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自由的感觉真是一种难以形容，像空气一样无法割舍的东西。我手里攥着佩瑛的照片，我与佩瑛认识的那段时间，她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可以怀念的信物，没想到在军法处被审查期间，我却从审查官手中得到了一张她的照片。而且这张照片救了我的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