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语虽然仍然是那么轻那么柔，黄权路却背心直冒虚汗。只得又沉默下来，任由树芳说去。校园里，清清凉凉的冬夜突然间喧腾起来，总是大为不便，大为失面子的事。树芳接着把对他最原始的怀疑如泣如诉地倾吐了一番。
“其实我也不怪你。哪个男人不偷惺是吧。婚前哩事我也懒得怪哪个，也无从怪起。但是你婚后呢？哦……婚后……是哩，婚后。婚后你为了……为了你那个伟大得不能再伟大哩的永恒的中国化主题，而奋不顾身，一往无前……这我也不能怪你，谁让全兰眳的男人都如此野心勃勃得犯贱呢？”
“可是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你是不是做得远远比其他男人还要过分而且十足哩过分？这我也不怪你，是啊，谁让你一无靠山，二无金钱，三无良好哩开头，四无顺风顺水的环境。五不想求那么个有钱哩人物。可是，你也大可不必如此啊……”
他一边听着，一边暗自想到：有些权利，在没有到你身边时，你有钱也捞不着。有钱也捞不到的位置，你郑家再有钱又怎样？再有钱，对于此时的我，也不过一堆废纸。就好像在赌桌上，掏出来的是钱，揣进包内的是一堆大便纸。说不定，下一刻，又流了出去。
“官不官哩，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一家三口，平平安安清清静静堂堂正正地过日子，即使一贫如洗也乐在其中……可是黄权路，我们大家伟大敬爱哩黄权路同志……你让我有过这样哩感觉哰吗？没有，真哩没有，我成天为你提心吊胆不说，还得外加七分哩含逅忍辱。”
郑树芳仰头，望着远处的寒月。寒月凄清地流淌出清凉的光，仿佛把寒夜洗得晕黄宁静了许多。在光的中间，校园的小道上，两溜淡淡的灰影，折叠在道的中央。
“这也不用说哰，你最不该哩是，不应让小明——我们共同哩儿子，也一起过这种含逅忍辱哩生活。他还小，再说这些也不应该是他应该承担哩，你说是吧？而且他现在十一岁哰，有些道理他不懂，但是他又不是全不懂。正是老庄所说哩那种懂不懂非常懂的阶段，那种大道无言，言非大道哩阶段。这是一种非常阶段，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滑向人生哩另一端。”
“这不，我一直都努力走过这段泥淖。不过这段泥淖，我似乎也看到哰尽头。”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原地又转了半圈，嗯嗯了两下，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左肩，轻咳了两下，缓缓地说，“树芳，你是个通情达理哩女人……这不，陈旧哩时光即将过去，崭新哩时光即将来临。”
“是啊，你哩好时光即将来临。”树芳也停下身来，声音有些抽泣起来，说着说着，眼前似乎格外朦胧起来，心底仿佛突然把他拉下了才老长一段路。
这段路，在他心底画上了一个长长问号。的确是问号，这个问号，似乎拉长了他们彼此的距离。这是一种新生的距离，又仿佛是一种过去回光返照的距离，一段从来没有过的距离。一种过去与未来之间的那段中间地带。
“不是……”黄权路内心澎湃着一个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深深悟到，这的确是一种恐惧。
这种恐惧毫无由来，却又似乎有始有终。这个终点，竟让人毫无防备，突兀而来，就此长住大脑。他努力地平静了又平静这种心绪，把心绪拉开，又聚拢。聚拢又拉开。等心绪终于平静下来后道：“是我们一家哩好时光。是我们哩好时光。”
“我们？哪们？哪个我们？”树芳长长了叹了口气，伸出右手，在两眉之间，来回地抹了四下。
“不就是我们一家三口嘛。”黄权路几乎附近到她的耳旁，耳叮撕咬道。
“哦，你终于又提到这个家哰。家的时间越长，日子反而越淡起来。这难道是淡到极处即是甜？看你美得……简直甜到脑中上哰瘾是不？”
“我没瘾。”黄权路的嗓音低沉而又有些失力，“瘾，是啷子？好哰，树芳。家不是能让人成瘾哩地方；瘾本来就是一种突如其来哩念头。在这个念头哩终点，需要的是一个稳定哩庇护场所来维护。没有哰这个场所，瘾就不能成其为瘾了，而是一种病哰。而能让人最终成瘾哩场所，除哩家，还有啷子呢？”
“情。乱情，偷情，E夜情。”树芳低叱着，“病态哩情。看来你是在病态中乐不知返哰，最终奔忙在那端。”
他侧脸乜了一眼离他俩一百来米的那个莲塘。沿着莲塘的左右护栏，先向北拐十二米，再向东拐五米，最后向南拐六米，就到了他俩的这条小径上。接着，冲他俩而来。十来米，就是他俩此时的落脚点。人生的路难道竟是这样，左拐右绕，才能到达终点。一个曲折有余之后的落脚点？
“我看你是身在瘾中不知瘾。哪天瘾大哰……无解……又瘾到花丛遭蜂戏哰，是不？”树芳道，“无瘾胜似瘾无穷……”
黄权路一见风向东南，马上转换了话题：“你们那两个班成绩有所起色嘞。不错不错，该上《兰眳时代报》风光一番。”
树芳一听自己那两个班，又叹了口：“虽有起色，但仍然不如人意。离二十五个名额还有老长一段距离。”
他一闻此话，暗自惊心。他们居然内定了二十五个名额？学校方面可没有下这项旨意，他们却如此高调，虽说没有传闻。但是此时听来，却让他着实震惊不少。不是不少，而是大大的震惊了。
“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跟她说说，趁学校各个毕业班的名额还没有最终敲定，回旋回旋，余地也就自然生哰出来。”他叹了口气，暗生了许多无奈。
“学校虽然没有给我们定，但是我们得有些追求是不。追求能让我忘掉暂时痛楚。当初我们自己定下来哩，决不反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