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的梨花，点缀在托儿所起伏的草地上，像是绿荫中撑起了一把把优雅的白纱伞，也像一蓬蓬放大了的蒲公英的种子。从院子的两根方形柱子间蹦蹦跳跳出来的清水儿，嘟起了粉红的小嘴：
“爷爷，你咋又来了，爸爸呢？”
话语能听出来，孩子是不希望爷爷来接她。皇甫顺耕心里沉沉的，这种感觉像阴云般笼罩着他。
清水儿沉默地跟爷爷走了几步，甩开牵扯，撵上托儿所里的同学，活波得像一只小鹿。离开了到家的同学，清水儿闷着头一个人向前走，并没有等待后边的爷爷。见到在家里剁猪肉的爸爸，清水儿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前后翻飞。
皇甫顺耕下定决心，今后不到万不得已，不再来接孙女，以免给她幼小的心灵里带来阴影。
“爸，”皇甫云楼将手里的菜刀停下，兴致勃勃地说，“厂里发了猪肉，秀娇虽然是临时工也发了，咱家发了两份。在这里吃饺子吧，再给我妈带些猪肉回去。”
回到河滩的小泥屋，李翠华已经将冒着热气的饭菜端到了桌子上，凳子放好，等着他入座。
腰病痊愈以后，皇甫顺耕的饭量比从前减了三成。话语也少了，经常一个人发呆。
“顺耕，”一天，李翠华说，“你这张嘴最近怎么不‘吧嗒’了！你不怕从前看书积攒的那些词儿，把脑子憋坏！跟我说说话、、、、、、”
“也不知是为什么、、、、、、我现在懒得说话、、、、、现才明白，从前我的废话太多了！”
李翠华对男人的侍候，越发殷勤周到了。
“顺耕，你这一阵是咋了？”李翠华将刚炒的猪肉夹到男人的碗里，“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像丢了魂似的。”
皇甫顺耕看了老婆一眼，欲言又止，将散发着香气的肉片夹回碟子里。
“肉也不吃了？”
“我前几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看着男人只吃了几口的饭菜，李翠华也没了胃口，对着桌子发呆。
夜里下了一场冷雨，早晨起来，李翠华看到山坡上的梨树下残花遍地。早饭皇甫顺耕吃得很少，待李翠华吃完最后一口饭，起身收拾碗筷时，皇甫顺耕突然说：
“翠华，我想到弘农观当道士去。”
李翠华手中的碗碟，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眼睛瞪得鸡蛋一般：
“、、、、、顺耕，你疯了！”
“我想了许久。我这种性情，这种身体，在社会上很难混、、、、、、适合做道士。”
“行，咱们都去做道士。你做男道士，我也做女道士。”
“哪有女道士？”
“咋没有，尼姑，不，居士。叫你儿子、媳妇、孙女都去做道士或者居士！”
“翠华，我是当真的！”
“我也是当真的！”
“翠华，我想了，我真的适合做道士！”
“皇甫顺耕，你当了道士，我怎么办？离婚？”
“你想离婚也可以。暂时抹不开脸，我晚上，该回家回家。”
“那叫道士？”李翠华噗嗤一声、极难看地咧着嘴笑了一下。“你想做个假道士？”
“真道士，枯叟叔知道我没男人的身子、、、、、”
长时间的沉默后，李翠华坐到丈夫跟前，拉住他的手说：
“是不是又生什么歹人的气了？”
“翠华，我，我不是个正常人。你就放了我吧！”
“你别给我胡思乱想！一个当过部队干部、做过支部书记的男人，说话怎么像个孩子！”李翠华心里害怕，口气却越发硬起来，“你要走了，我就不活了！”
吃饭、干活、睡觉，睡觉、干活、吃饭，皇甫顺耕几乎不和老婆说话，人也很快消瘦下来。一天，刮大风。那风好大，刮得天昏地暗，刮得飞沙走石，刮得树断墙塌。大风过后，李翠华去弘农观后山寻找干活未归的男人。
听到咣咣的急促拍门声，头发盘在头顶的皇甫枯叟拉开大门：
“翠华？出了啥事？”
“顺耕在后山干活，到现在也没回来。我上上下下找了遍，也找不见人、、、、、”
“刚才那一阵风，可不是什么好风，是一股黑煞之气、、、、、我跟你再去找找。”
没走出道观的大门，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半空中喊：
“枯叟叔，枯叟叔，我在这里！”
两个人寻声望去，皇甫顺耕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卧在一棵高耸怪松的蛟枝上。他穿黑衣的轻薄身体，随着劲风的吹佛轻轻摇晃，像一个躺在摇篮里怡然自得的婴儿。
“快下来，爬那么高，吓死人了。”李翠华喊。
“顺耕，腰好了？上那么高干啥？”皇甫枯叟不解地问。
“哎呀呀我的腰、、、、、能上这么高就好了！是刚才那阵大风，把我刮到树上的。我正在地头锄草。狂风就像网兜，将我和我怀抱着那块大石头，一块提溜起来、、、、、、我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就在我紧闭眼睛等着摔死的时候，风突然停了。我像一张大饼，轻飘飘地落在这棵大松树上！”
脚刚落地的皇甫顺耕，顾不得回答老婆问询，双手紧扣，对着身旁铁塔般的古松，连连叩拜，口中念念有词：
“老树神啊，感谢救命之恩！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叫我终生侍奉你，侍奉弘农观、、、、、我就在你身旁盖一个窝棚，天天侍奉你，侍奉弘农观。不几天就会有一个青衣道徒，天不亮就起来洒水扫地，日落后还在锄草捉虫、、、、、”
皇甫枯叟目不转睛地看着魔怔了一般的皇甫顺耕。李翠华拉着男人的袖口说：
“顺耕，顺耕，你吓糊涂了？净说胡话，快跟我回家！”
“回去给他烧点姜汤，里边放些安神的天麻。顺耕，快跟着翠华回家去。”
“我不回。我就住在弘农观！”皇甫顺耕挣脱李翠华的手，光着脚板，向弘农观大殿的方向跑去。
“德浩，德浩，回来，回来！”
“翠华，就叫顺耕在我这里住一宿吧。”皇甫枯叟无奈地说。
“后山地里的活还没有做完，他又淋了雨受了惊、、、、、”
“我会给他熬天麻汤安神。明天一早，我帮着你把地里的活干完。顺耕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我给他好好看看，开几副中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