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恶战。
从早晨天蒙蒙亮，一直打到夕阳西下，已经数不清击退敌人多少次进攻了。华北兵团第纵队5旅旅长马龙在他的指挥所，通过观察孔，用望远镜向远处瞭望。他看见通往我军前沿阵地的山坡上，布满了一个个炮弹坑，敌人的尸体随处可见。一棵叫不上名字的树木，只剩下半截树桩，立在那里，被烧焦的某个部分，一缕缕浓烟，继续升腾弥漫着，随风飘散……偶尔，还有零星的枪声响起，但更多的是战场上暂时的沉寂。马龙知道，时间不长，敌人将发动新的攻击。
傅作义的大部分嫡系部队共10万多人，被我牵制在平绥线上的张家口地区。华北第兵团三个纵队八个旅，一下子包围了这么多的敌人，就好像小网捕大鱼，在兵力上处于优势的敌人岂愿束手就擒？于是，郭景云的5军会同张家口守敌接连组织大规模的分路反击，企图撕破包围圈。这样一来，马龙和他的部队就成了敌人逾越的障碍。他们仗着装备精良、兵力雄厚，要和马龙拼实力。马龙当仁不让。结果拼了一天，部队伤亡不小，尤其是前沿的一部分阵地竟然丢失了，这让马龙压力很大。中央军委明令，敌人从哪个部队的阵地上跑掉，哪个部队的指挥员要负全责。马龙一想到这，心里就发急。他摘下棉军帽，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汗，然后对身后的一个参谋说，命令预备队，马上展开反击。参谋说，预备队全都用上去了。现在指挥所只剩下一个警卫班……马龙“哦”了一声，才想起，尽管敌人连续进攻，但十分疲惫，黄昏时分正是我出其不易组织反击的大好时机，可是手中无兵，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啊！
想到这，马龙窝火极了，举拳朝掩体的沙袋猛击，打得泥土纷纷滚落。
殘阳如血，红红的。
马龙的眼睛也在充血，红红的。
此时的马龙，看什么，什么都是红红的，如血，更如火，燃烧的火！
就在这个时候，第纵队参谋长赵冠英走进5旅指挥所。
马龙见到赵参谋长，一点也不客气，说，你来得正好。我都快憋死了。你在这里盯着，我到前面炮兵阵地去一趟。
赵冠英一把把马龙拉住，你哪里也不能去。
马龙眼一瞪，你来了，我还在这里干什么？
赵冠英说，你看看，让杨司令员说着了吧！
接着，赵冠英说，杨成武司令员来到设在孔家庄的纵指挥所，派我来协同你组织反击，夺回阵地。临走前，杨司令特地交待，让我一定要当面告诉你，不要搞“红眼战术”，不管三七二十一，豁出命去跟敌人硬拼。
马龙听了，又急起来。马龙说，不硬拼怎么办？敌人搞“人海战术”，一拔一拔地轮番进攻，再不把丢去的阵地夺回来，机会就没了！
赵冠英说，阵地肯定要夺回来。问题是怎么夺，得动脑筋。
马龙挠着头说，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把指挥所里能带的参谋都带上，再加一个警卫班，见缝插针，找个空隙，给敌人来个突然袭击，狠狠打他一家伙！
不行，不行！赵冠英说，拼命三郎的活，咱们不干！要斗勇，还要斗智。
马龙说，那你说怎么办？
赵冠英想了想，说，你看这样行不行？
马龙说，快说、快说！
赵冠英说，咱们向友邻1纵借兵吧。
马龙眼瞪得老大，什么，借兵？亏你想得出来！
赵冠英说，在我方东部一侧，是1纵的一个团，那里暂时没大仗，不如……赵冠英说着，做了一个伸手的姿势。
马龙直摇头，那不太丢面子了吗？日后见到1纵的同志，那还不得把头塞到裤裆里去啦！
瞧你说的，赵冠英说，这是打仗。既然是打仗，就要讲究实际，讲究智慧。当年韩信不还钻过人家裤裆吗？只要把阵地夺回来，借个兵算什么！咱们来个公平买卖，这次借他的，下次他再借我们的，不就扯平啦！
见马龙还在犹豫，赵冠英又说，借也不是白借，人家打仗缴获的所有枪支弹药，咱都不要，权当是付给他们的利息。
马龙耷拉着脑袋，说，好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赵冠英就给1纵首长通电话。
第1纵队的旷伏兆政委为人爽快，听赵冠英说要借兵，二话没说，问一个团够不够？
赵冠英说，别、别，一个营足矣！
旷政委当即给邻近纵5旅的一个营长下令，让他带领全营到赵冠英那里报到。
营长是个大个子，魁梧得很，站在赵冠英和马龙面前，竟把指挥所门外照进来的光亮都给挡住了。
营长问，怎么打？
赵冠英指着地图，从孔家庄、老鸦庄、小河东岸一直往北打。要打得狠，打得猛，最好打得敌人晕头转向、屁滚尿流，那才叫够劲，过瘾！
营长大声答到，是！然后问，首长，还有什么指示？
马龙没说话，只是走上前，将落在营长肩上的尘土轻轻掸了掸。
营长离开5旅指挥部没多久，北边方向就传来激烈的枪炮声。
马龙说，干上了！
赵冠英握着拳头晃了晃，狠狠地打！
从1纵借来的这个营，真是好样的，攻势凶猛，势如破竹，反冲击的效果十分明显。
有参谋不时前来报告：
孔家庄拿下来了！
老鸦庄拿下来了！
小河东岸的阵地拿下来了！……
听说这个营从前方撤下来，赵冠英和马龙立即前去看望。
部队住在一个不大的农家小院子里。
院子里很静，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有三三两两的麻雀在院墙上栖歇，见有人来，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嘀咕了一阵，接着拍拍翅膀飞走了。
有哨兵把赵冠英和马龙到来的消息告诉了营长。大个子营长冲着院子大喊一声，全营集合！然后，在赵冠英和马龙走进院门时，营长两手抱拳，紧贴腰间，精神抖擞地跑步上前，向他们敬礼！
营长说，报告首长，全营集合完毕，请指示！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赵冠英和马龙忍不住掉泪了。他们看见营长身后只站着十名士兵！也就是说，一场硬仗打下来，一个营三百多个兄弟，现在只剩下这几个人了。为了战胜敌人，夺回阵地，那些英勇无畏的士兵们，纷纷献出了他们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现在，这十名穿过枪林弹雨、烽火硝烟，身上不同程度流血负伤，扎着绷带的勇士，像一座青铜雕像，齐刷刷地站立在赵冠英和马龙的面前。让赵冠英与马龙这两位在战场征战多年的老兵，内心强烈震憾的同时，对他们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在他们眼里，他们分明就是一座座挺胸昂首的群山；
在他们心中，他们俨然如同一道道钢铁铸造的长城。
他们是日月，光芒四射；
他们是大地，生机勃勃。
他们是战神，无坚不摧；
他们是胜利，属于永恒……
于是，纵参谋长赵冠英和纵5旅旅长马龙，以标准的姿势立正，随即抬起手臂，五指并拢，贴于眉际，向友邻部队这个营的全体官兵致以崇高的军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