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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黄昏时分,目送着姚锒离开茶叶铺子,走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去。他不动声色地将剩余的几棵发焉的菜铺在竹帘子上,遮住了下面的弓弩。他再观察片刻这茶叶铺子,伙计没了影子,再没出现,只剩掌柜的一个人独自来上门板,准备打烊,知道那伙计出去了,至于是否跟姚锒二度前来有关,一时倒也难以判断。

他收拾起担子,自寻个路径往暂时歇脚的所在走去。在一条巷子中段某户人家门前停住,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将两只竹筐和竹扁担存放在门厅里。里面二进大门内,有人咳嗽说:“就放那里,夜里门还不关,给你留着,随便什么时候来取。”

小马道声谢,在门洞里坐下,拔开扁担的一头,倒竖起来,斜个角度将里面藏着的竹矛倾倒出来,聚拢后用布条扎紧,别在胁下,左手抓起只弩机来仔细检查。小憩片刻后,他站起身,借着夜色的掩护,按照早已拟订的计划,去了巷口北侧的一条小街边。

他隐在黑暗的阴影里,望着对面一家简陋的小饭馆。饭馆门内,坐了六七个鬼子兵和伪军,正在开启烧酒瓶封,叽里呱啦兴奋地喊个不停。他瞅准了目标四处打量有利的隐蔽地点,设置弩机,准备用这新制的利器杀敌于无声无息中。

在饭馆斜对面,有一座石磨,约有半人高,正好可以用来藏身。他蹑手蹑脚地借着黑夜的掩护,斜刺里绕过去,站在磨盘后面,将弩机平放在磨顶上,抽出一根竹矛来,将它推拉上了弦后,先做了定位瞄准,尖锐并涂抹过蛇毒的矛尖,随着他的视线指向那座木门大敞的屋内,在每一个据桌大嚼狂饮的日本兵身上稍作停留。

但此刻,他却不能贸然动手,眼下渡边制订的街区封锁计划太过严密,只要他出手留有活口,在第一时间示警的话,那么他是绝对没有充足时间来脱身的。必须等到这伙人酒足饭饱四散离开时,才方便出手。

他耐心地等候着,全神贯注地窥伺眼前每一个变化。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又有一个鬼子兵提着只烧鸡,懒洋洋地跨进了饭馆,大声叽里呱啦地叫嚷着。伙计急忙来照应,他却一搡伙计,径自往那几个鬼子中间挤坐下,从腰间拔出一瓶上等好酒来,密西密西地喊个不停。几个鬼子见他亮出这件稀罕物来,个个放下了酒碗,凑过去围观。这鬼子兵开了瓶塞,摇晃了两下瓶身,浓郁的酒香顿时令众人垂涎三尺,又是一阵叽里呱啦的赞叹声。

这鬼子又将瓶口逐一递到那些鬼子兵的鼻尖下,飞快地轮转一圈,令他们愈加如痴如醉,不住地竖大拇指。这鬼子哈哈一笑,将手边碗中的残酒倒掉,逐一地给他们斟了小半碗。这些家伙似乎都知道这美酒的珍贵,小心翼翼地端起酒碗,互相致意,先嗅后啜,一改先前粗鲁的豪饮。这个鬼子叽里呱啦说了一番话,那些鬼子兵七嘴八舌地附和着也说,然后,这鬼子兵又逐一跟他们对饮,气氛热闹,一片欢腾。

小马听不懂鬼子话,但瞅得出,这新来的鬼子和其他人并不熟悉,是借着这瓶美酒来套个近乎,跟他们打成一片。他心中冷笑,这个家伙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目标,届时酒散后,他极有可能独自离去,正好一矛毙命,不会引人注意。

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酒尽人散后,那些鬼子兵互相扶持着,唱着不成调的歌谣,摇摇晃晃地出得门来。只那个后来的鬼子,伏在桌上抱头大睡。他心头兴奋起来,用力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动手。

饭馆老板看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剩这个醉鬼,便小心翼翼地过去,先叫唤两声:“太君,太君,小店打烊了,请起身吧。”

那鬼子支吾了一声,勉强支起身来,扶着桌子挥了下手,向外走去。到门前的路灯下,他仰面眺望天上的月色,除下了帽子。

就在这时,一直短矛挟风紧贴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噗的一声钉在饭店窗口的木板上,铮然有声。这鬼子一惊,向后退却了几步,伸手拔下这支差点要了他性命的矛察看。饭店伙计听得动静,伸头来看了一眼,吐着舌头缩了回去。

街对面咫尺之遥的小马,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射出短矛的瞬间里,看清了那被刺目标抬头除帽,眉目熟悉,于是下意识地偏了下方位,让这一矛失控而去。这时候,反应过来,这个假扮鬼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姚锒。

姚锒手里掂量了一下这柄短矛,不知道是谁发射的,心中戒备,拔出手枪来,改了腔调,用中国话说:“哎哟,你射错人了,我不是鬼子。”

小马怀疑尽去,失声说:“知道了,朋友,咱们去前面巷子里谈谈。”

姚锒笑了一声,丝毫没有犹豫,拔脚便走,穿过街心进了巷子。只见一堵门洞里,有个人轻声说:“姚先生,我是小马。”

姚锒惊诧地看去,果然是小马。他手里拿了样东西,正激动地望着自己,嘴角哆嗦,说不出话。他大步过去,一把拥住他,笑道:“好兄弟!原来是你!你真是一个好兄弟呀!”

小马忍不住哭了起来,说:“姚先生,我到处寻找组织,可却没有丝毫的音信,我都有一肚子的话要向组织上说呢。”

姚锒拍拍他的背脊,说:“知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了!我知道,这段日子你是在孤立无援的困境里坚持抗日斗争的,这些事,我一定会向组织汇报的,你做得很好!非常好!我钦佩你!”

俩人在僻静的小巷子里悄声交谈着,一路走到小马藏匿扁担筐子的所在,将弩机和短矛都收藏好。姚锒脱下鬼子的军服,说:“虽然晚上有些凉,但这天气倒也不妨碍咱们穿小褂出来溜达溜达,特别是我这样的人。”

小马仔细地打量他,问:“你到底是谁?是老枪?”

姚锒笑了起来,说:“兄弟,你就是老枪,或者说,你是新的老枪!每一个敢于向鬼子出手的人,都是老枪!”

小马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我这是瞎琢磨出来的,把过去家传的手艺用上了,造了这些简便的东西,杀鬼子。这东西虽然简陋,但没有声响,不会引人注意,用来偷袭,好使得很呢!”

姚锒赞许道:“这法子好!我们都应该向你学习,特别是这种简单原始的武器,对付起鬼子的封锁计划,特别有效!这一点,我们都没有想到。你能再做出一些来吗?我替你推广出去,左手枪、右手弩,管保鬼子没命过这个夏天!”

小马低声呵呵直笑,摩拳擦掌地说:“姚先生,我听你的!听组织的!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姚锒沉思片刻,说:“你再制作一批弩机和竹箭、竹矛,我再派人配合支援你,到时候,可以分发给同志们,用来进行城市夜袭。你在吴尚还有同志联系吗?”

“有啊,”小马脱口说:“照相馆的邹芳,原来跟我都是老容同志的部下。老容牺牲后,他生前直接领导的人,就剩我们俩了。”

姚锒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和判断,点点头,说:“你们都是经受过严峻考验的同志,这很好。吴尚地下组织被敌人破坏殆尽,希望你们能够重建组织,给那些牺牲的同志们报仇雪恨!”

小马抹了下眼泪,说:“我心里憋着股火,窝囊得很!这好好的局面,自从那个人来了以后,就一路走下坡路。这些年敌人的多次破坏,都没能把我们怎么地,而自己人却断送了整个组织,真让人心寒!

姚锒摇摇头,说:“别心急,真相迟早会查清的,你做得很好,既拉开距离保护了自己,又能坚持斗争。有你们在吴尚配合,我的工作才能顺利展开。你的东西先放这里,我给你找个临时落脚点去。”

小马笑了起来,问:“是茶叶铺子吗?”

姚锒有些吃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小马一笑,说:“我白天跟踪过你,巧得很,就在北门城关内大街上。”

姚锒恍然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吓了一跳,以为行踪暴露了呢。”

他们暂先离开了这条幽深的巷子,取道直向北门赶去。从那端巷口出去,刚刚踏出两步,只见前方人影幢幢,随即收住脚。但对方已经觉察了他们的动静,哗啦哗啦拉动枪栓赶过来,。

姚锒急中生智,将小马挡在身后,抢先用日语厉声喝问:“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在这里干什么?”

那边的人走近了,果真是一伙鬼子兵,他们语调虽然缓和,但依然紧逼不放地问:“你是什么人?”

姚锒负手不动,继续问道:“渡边大佐在不在?请他出来见面。”

几个鬼子围了上来,刺刀对准了不动。有个少尉军官厉声说:“渡边司令不在这里,要见他,请随我去宪兵队!”

姚锒发怒道:“我是渡边大佐的朋友,你立即给我电话联系他,问他是不是要请我吃夜宵?”

少尉将信将疑,转身去摇晃电话请示,片刻后快步跑来,问:“请通报姓名。”

姚锒冷冷地说:“姓姚。”

少尉又去复话,再回来时,客气了几分,请他自去接听渡边的电话。

姚锒走到摩托车边,拿起话筒来,说:“渡边君,夜里还有行动?”

渡边哈哈笑道:“姚专员,你好,怎么也牵扯进来啦?”

姚锒也笑,说:“我在北门散步呢,也有份?”

渡边说:“据可靠情报,北门城关街口的茶叶铺子,是共产地下组织的联络点,宪兵队正在抓捕中。”

姚锒大吃一惊,脑子来不及考虑太多,念头电光石火般一闪,说:“错了,渡边君,这茶叶铺子是我的联络点,你这是误抄了自家人的窝,可笑!荒唐!”

渡边在那边嘿嘿地笑,说:“据我所知,这里确实是共产地下组织秘密据点啊。”

姚锒强调道:“绝无此事,我用自己的性命来担保,绝无可能!请你亲自过来一趟,咱们当面验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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