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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三架子夜访秀才

赫赫有名的王老汉上铜峰了,赛秦琼亲自带领大小头领到一天门外迎接。

王老汉是极具传奇性的人物,在豫南鄂北影响极大。在漫长而曲折的革命生涯中,中共主要领导人对他做出过极高的评价:毛泽东赞扬他是农民领袖;朱德给他讲过游击战术;刘少奇称他是土匪博士;彭雪枫称赞他是中国的夏伯阳;陈云给他讲农**动和党的建设;邓小平从大别山西进时,对部队做出指示:不要称八路军、新四军,统称王老汉的部队,这样,要粮有粮,要钱有钱;建国后,周恩来得知王老汉患病,指示河南省委要很好地照顾他赛秦琼和王老汉的家乡相距二三十里地,没有拉杆子之前就多次听人说过王老汉,一直有意结交,未能如愿。上铜峰后,赛秦琼深感山寨缺乏有影响力的人,几次请王老汉上山,开出最高价码,让他当大架子,自己甘愿听从指挥。王老汉是大孝子,听娘的话,“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做贼”,坚决不当杆子。为了请王老汉上山,赛秦琼煞费苦心,有一次派人找他,说大架子受了蛇伤,性命攸关,请他去治蛇伤。王老汉治蛇伤是祖传,远近闻名,听说赛秦琼有了难处,连夜赶来,进了二天门见赛秦琼笑呵呵地迎接他,当时就火了,扭头便走。赛秦琼连忙拦着他,道出原委。王老汉坚决不干,连水不喝就要下山。几个堂将上前拦挡,王老汉力大无穷,双手一抬,五六个人摔倒在地。赛秦琼见王老汉真生气了,知道玩笑开得过火了,急忙跪下来。王老汉抱着一个想法,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说到天边也不入伙。赛秦琼不敢劝大哥入伙,只求大哥在山上住几天,以尽朋友之谊。王老汉苦扭着脸,绕过赛秦琼往前走,赛秦琼拉住他的裤腿,他一脚踹开了。见大哥坚决要下山,赛秦琼使出了最后一遭,让大哥烧黑货①。提到吸大烟王老汉有些发痒,好长一段没过大烟瘾了。当晚,二人边抽大烟边喝酒,醉得东倒西歪,同睡一张床,直至第二天日上三竿。王老汉在山上住了三天,临下山,赛秦琼命人拿来二百块大洋,说是孝敬大伯大娘的一点心意。让了三五回,王老汉坚持不收,赛秦琼生气了,大哥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嫌我的钱脏。话说到了这份上,王老汉抹不开面子,只好收下。赛秦琼一直把王老汉送到山下,分手时又说,大哥不愿入伙,我绝不生大哥的气,大架子的位置给你留着,啥时候来都中,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只要言语一声,兄弟万死不辞。王老汉没敢把杆子兄弟送的钱交给娘,偷偷埋在村外小河沟边,后来组织鞭杆会时用这些大洋买了枪,成为闹革命的资本。数年后,当了河南省副省长的王老汉回家乡忆起往事,深有感触地说,刘恩典对革命对抗日是有贡献的。

今天王老汉亲自上铜峰,赛秦琼慌忙带领弟兄们在山下恭候。见了面,四只手握在一起久久不肯撒开。很多人不认识王老汉,见大架子对他大哥长大哥短地叫,心想这位大胡子有何能耐,竟让大架子亲自迎接?有几个见过的堂将悄悄说,他是了不得的人物。

到了仁义堂,王老汉让赛秦琼把其他人打发出去,赛秦琼预感大哥这次来有要事,把他领到密室里,王老汉才说明来意。胡服从延安跋山涉水三千多里,到竹沟指导中原抗战,昨天下午到达竹沟。到达竹沟以后,得知先遣队还没有到,猜想一定出事了,王老汉急忙派人四处打听,才知道被铜峰截上山了,他马不停蹄直奔铜峰来了。王老汉说:“大哥今天没有其他的要求,请求小弟放了那几个人。”赛秦琼嘿嘿一笑,“大哥啥时候也会客气了,不用求,只要大哥一句话,兄弟放人,不敢不从。不过,小弟想知道那些人的来头,听口音他们不是咱们本地人,我知道大哥交情广泛,有百里的威名百里的威风,你是咋认识这些人的?”王老汉吱吱地抽着旱烟袋,笑笑说:“简单地说吧,只要是共产党,不管认识不认识,全国都是一家,他们从西北来到竹沟,就是我的朋友,他们有了难处,你说我管不管?兄弟,既然答应放人,就抓紧时间,胡服还等着我的信儿哩。”“哈哈,大哥说哪里了,小弟啥时候也不敢不给大哥面子。不用急,跑了这么远的路,吃过饭再下山不迟,几年没见,咱哥俩叙叙旧。”赛秦琼说。王老汉坐在板凳上,跷起二郎腿,噙着玉石烟嘴,话语从嘴唇和烟嘴之间喷出来,抽完一锅烟,把烟锅在布鞋底上磕磕,重新装上一锅,又噙在嘴唇上,“兄弟,今天不和你叙旧了,我还有事,改日咱哥俩好好谈谈,我劝你别在这山上待了,不如拉起队伍下山,投到我那里去,干一场大事业。”赛秦琼笑起来,“大哥,我劝你入伙,你不干,你倒劝我跟着你干,啥共产党国民党,我也分不清,我不想参加这个党那个党,也不想听这个指挥那个指挥,我在铜峰多自在,就是沘水城里的张旅长也不敢正眼看我们。大哥别说了,我还是那句话,啥时候大哥想通了,铜峰第一把交椅等着你。”

王老汉知道,在杆子里混了多年的赛秦琼,自由自在惯了,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动的,竹沟根据地建立不久,胡服又新来乍到,很多事忙得不可开交,等忙过这一段,再上山给赛秦琼讲革命道理,争取劝他早日下山,参加抗日队伍。眼下抗日队伍急剧扩张,人多武器弹药不足,王老汉迟疑片刻,在鞋底上磕两下烟灰,把烟荷包缠到烟杆上,坐直身子,插进腰里说:“兄弟,我在竹沟那边的根据地建立不久,花帽子不够用,很多游击队员还用海片子①,旱烟管②,战斗力不强,兄弟能不能支援些青子③?”王老汉与杆子经常接触,对于杆子里的规矩、黑话了如指掌。“好,大哥说到哪儿我做到哪儿,前一段刚刚劫获了卞祖功的一批汉阳造。”那批汉阳造是很先进的青子,青子是杆子视为生命的东西,一般不轻易送人,但王老汉张嘴了,赛秦琼只好忍痛割爱。

王老汉站起来,感激得紧紧抓住赛秦琼的双手,激动地说:“你真是我的好兄弟!”赛秦琼亲自陪同王老汉去秧子房。秧子房掌柜狠心梁铁石心得知那些人是穷苦人出身,千里迢迢来抗日,没有对他们施“杆刑”,反而腾出两间房子单独关押,送吃送喝。从秧子房回来,王老汉又张口要粮食,赛秦琼二话不说,派人套上马车,送几大车粮食。

临别,赛秦琼依依不舍,问啥时候还能再见。“也快,说不定哪天我又来找你的麻烦了。”王老汉说,“投奔竹沟的人很多,缺东少西,以后再需要啥,还得来麻烦你哩。”赛秦琼说:“大哥尽管开口,还是那句话,不让你的面子掉地上。”为了留住王老汉,赛秦琼忽然想起老招数,让大哥吸黑货,王老汉连连摆手说,戒掉了。

“真戒掉了?”

“真戒掉了。”

“戒得恁干净?”

“干净。”

“戒多长了?”

“两三年吧。”

“你咋戒掉的?”

“说不吸就不吸了呗。”王老汉说得十分轻松,似乎是举手之劳的事,要知道戒大烟是件非常难的事,不是谁想戒就能戒掉的。联想到自己戒大烟的艰难经历,赛秦琼更加佩服大哥,说戒掉就戒掉了,意志坚决,不拖泥带水,他的眼睛有些潮湿,动情地说:“大哥,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两人一起下山,赛秦琼直把他送出铜山沟,才恋恋不舍地回来。

随着时光流逝,小白鹤对韩秀雯的思念之情愈加迫切。据义聚成染坊周围的邻居说,韩秀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弱女子到底去了哪里,没人能说得清楚。她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她那任性的学生腔,在生人面前肯定要吃亏。步入杆子以后,耳闻目睹凶残的事太多了,小白鹤觉得处处充满危险,更为韩秀雯担心,竟至于吃不下睡不着了。闲暇时他常常责怪自己,那天不该赌气一走了之,韩会首训斥两句也是应该的,一个没有出嫁的女子和一个陌生小伙子搂搂抱抱,成啥体统?要是耐心向会首解释,或许老人家同意两人的婚事哩,唉,后悔莫及大架子看出小白鹤有烦心事,再三追问,他才道出实情,赛秦琼要给他说个媳妇,他不同意,发誓说,没有得到韩秀雯的消息前,绝不娶媳妇。赛秦琼开导说,有女人在身边才有温暖,还是早日娶个媳妇好。小白鹤铁了心,任凭大架子咋开导,就是不愿意娶亲。

这天下午,小白鹤出门散心,沿着崎岖山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到房子高的大石头下,听见有说话声,侧耳细听,听不清,他攀上大石头往下看,见一个叫高明的堂将和另外几个堂将正谈论女人。女人是杆子们百说不厌的话题,谈论起来总能吸引很多听众。高明说:“……你说的不叫漂亮,我们庄里一个小媳妇那才叫漂亮,要多漂亮有多漂亮,漂亮得呀——啧啧没法比,啧啧……”另一个叫井方的堂将打断他的话说:“咳,我们也没见,到底有多漂亮?比着二夫人咋样?”叫贺三的堂将急切想知道那小媳妇有多漂亮,不让井方打岔。青子洞①的堂将董光也不让井方不要打岔。高明说,“你看二夫人够漂亮的吧,那小媳妇比二夫人还漂亮一点点,脸白得像鸡蛋皮,软得像一瓢面,吹口气就破,轻轻按下去就是一个窑儿。”

“听口气你好像摸过小媳妇的脸。”井方说。

贺三说:“滚蛋,别打岔。”

董光说:“你这家伙,咋恁多话哩?”

“……两腿细长细长,屁股圆溜溜,腰像蛇一样,走起路来一扭一扭、一扭一扭,屁股一摆一摆、一摆一摆,要多好看有多好看,要多风骚有多风骚,看得人心里发痒。她在前面走,后面好些人看。”高明回忆着,不觉眼里放出光,目光直了,仿佛小媳妇真从面前经过一样,其他人也被他说的小媳妇打动了,努力想象着小媳妇走路时的优美风姿。“有一个汉子驮着儿子出去玩,看见小媳妇走过去,眼睛盯着小媳妇的腰看,盯着小媳妇的屁股看,人家进了家门,他还站在墙角发呆。儿子在头顶上喊,爹,尿泡。连喊几遍,他没听见,儿子憋不住,在他脖子里尿了。他闻见一股子骚气,酸溜溜地说,哼,别看小媳妇长得怪漂亮,身上一股子尿骚味……忽然感觉后脊梁上发热,伸手去摸,儿子掉到地上了……”

几个人哈哈大笑了。杆子生活枯燥,谈论女人是最大的乐趣。

高明更得意了,接着说:“有一个老光棍,看见小媳妇,急得翘子②像棍一样硬,把裤子顶出一个洞,硬邦邦地蹦出来,一拃多长。小媳妇正好走到老光棍跟前,见他裤子里蹦出个东西,就说大哥,你的东西要掉。老光棍连忙说这是他才买的狗,尾巴露出来了。翘子又硬又长,塞不进去,老光棍抽出烟袋梆梆敲敲,说该回家不回家,好像一个大傻瓜……”

小白鹤憋不住也笑了。

杆子们的翘子早硬得要顶破裤子了,井方说:“他妈的,小媳妇的男人天天受用,这龟孙真快活。”高明撇撇嘴说:“咳,小媳妇的男人快活个屁!庄里好多男人都上过小媳妇的床,她男人是‘肉头’,知道老婆和男人睡觉,不敢吭声,一次从地里回来,推门见老婆和人躺在床上,扭头出来说,还没有吃饭,看灶火里有没有饭……”

几个杆子眼馋地说:“他妈的,这样的小媳妇咋没叫咱碰上哩。”

“娘的,要是和这小媳妇睡一觉,死了也值了。”贺三说。

井方问:“高明,你和小媳妇睡过没有?”

“没——有。”高明慢吞吞地说。

“你龟孙不是省油的灯。”

“这样漂亮的小媳妇,恁么窝囊的丈夫,你不睡才亏哩。”

“高明,你龟孙老实交代,和小媳妇睡过没有?”

“你别听他说,他要没睡过我头朝下走。”

高明被逼到了死胡同,只好交代说,有一年夏天,庄里人都到地里收麦去了,他瞅个机会摸到小媳妇家里,小媳妇一个人在家做饭,穿一件又短又小没袖的上衣,两个nai子翘得高高的,快顶出来了,身子一**晃荡,胸脯白得像一瓢面。小媳妇见他过来,也不慌张,还朝他笑笑,他跑过去抱着小媳妇,头往她nai子上拱小白鹤想到了韩秀雯,抱她的时候,碰到了她的nai子,真像高明说的,软,软得呀“软得像犁过的地,弹过的花……”

“快说,快说,后来咋了?”

“我的翘子硬得像根棍,直顶到小媳妇大腿上……”

“裤子顶烂没有?”

“别打岔。”一直静静听的齐麦堆训斥说。

“小媳妇的大腿顶疼了,嗷嗷叫,用劲推我,可她没有恁大的劲,我张嘴在她nai子上亲,软和和的、热乎乎的、软绵绵的、香喷喷的,要多好闻有多好闻。我正想扒她的裤子,门外有人进来,我连头也没抬,以为是她的肉头丈夫,谁知道这一回不是,是她娘家兄弟。她兄弟也是条汉子,见人弄她姐,弯腰抄起木锨对着我的腰狠狠打过来,我疼得两眼冒金花,松开小媳妇拿起烧锅棍把她兄弟打倒,又把他头上打烂几个窟窿,逃走了,当了杆子……”

“咳,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没有睡小媳妇。”井方遗憾地说。

“太可惜了,到嘴边的肥肉掉了。”齐麦堆泄气地说。

小白鹤立即联想起抱韩秀雯的时候,她爹突然出现,他慌忙逃跑了,要是她爹拿东西打他,打他十棍他也不还手。

“高明,你放过几次‘排子’?”井方问。“不多,才几回。”所谓放排子,就是攻破那些财主的庄园后,让杆子对庄园里的女人随便糟蹋,发泄憋了很久的邪劲,这是激励杆子斗志最有效的办法。不过,排子不能随便放,必须是民愤极大的财主,要经过头领点头。有一回砸开窑后,赛秦琼命令放排子,杆子一哄而散冲进去,小白鹤没动,大架子问他为啥不去快活?小白鹤支吾说,这几天太累,浑身没劲。其实,他早给自己立下规矩,要为韩秀雯守身,没有找到韩秀雯绝不沾女人的身。这片苦心不敢对人说,怕人笑话,但是,找到韩秀雯的希望一天天渺茫起来,不知道苦恼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来无影踩盘子寻到一处大庄园,准备到山顶清凉寺向大架子回报,小白鹤没有上过清凉寺,二人便沿着陡峭的山路往上攀登。上清凉寺必须经过四天门,比起下面三座天门,四天门无论从规模和气势上都逊色多了,但四天门更险绝,四周没有寨墙,只有孤零零一座天门,立于绝壁之上,仿佛悬于半空中。小白鹤胆颤心惊地坐下来歇息,这边是刀削斧劈般的石壁,那边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一旦失足必定粉身碎骨。

“你说怪不怪?好多烧香的都是小脚老婆大闺女小媳妇,竟能登到山顶。”来无影说,“我是没见过,听法玩和尚说,有的蹲、有的跪、有的爬,一心向佛,佛祖给她们力量,她们才能爬上山顶。”“不得了。”小白鹤赞叹,他想到了娘,娘上清凉寺的愿望一直没实现,啥时候把娘接来,背她上清凉寺,了却她的心愿。他朝四天门上面看看,见门头镌刻两个朱笔大字:“览峰”。向上望,离峰顶只有一步之遥;回头看,群山落于脚下,村庄散落在山间,路像一条条绳子在山间盘旋,不觉升起一股豪迈之情,“览峰”恰如其分地道出了攀登者的心情。“谁会想到这两个字?”

来无影说:“还有谁?除了字匠没有第二人。”

又是字匠,上山以来,小白鹤听好多人提起字匠,却没见过。来无影说:“从一天门到四天门上的字都是字匠写的。外人来山寨见了天门上的大字,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小白鹤回想起一天门上刻的“仰峰”,二天门的“望峰”,三天门的“凝峰”,再到眼前的“览峰”,仔细想想,有内在联系又各有特色,从下面一路往山顶攀登,确是天门上描绘的心景。走了好远一程才到下元寺,过下元寺再向上以为离山顶不远了,忍不住抬头仰望山顶,其实山顶远得很,隐蔽在树丛和山那边。到了二天门,停下脚步向上望,隐隐能望到山顶一角,故而叫“望峰”。走到三天门,急于登顶的兴奋劲头被打压下去,山顶就在眼前,凝视峰顶却不敢奢望马上登顶了。多数杆子不识字,铜峰却有位学问深厚的秀才,无疑为山寨增光不少。小白鹤更觉得字匠是一团谜,转而又想,自己不是一样吗?在家时组织人马打杆子,到头来自己却变成了杆子,唉,命运难料。

继续攀登,前面更加险要,脚下是光溜溜的石头,一边连石壁,一边向下倾斜,几步外就是万丈深渊,寒气从下面蹿上来,令人胆颤。上面垂下一条绠绳,小白鹤紧紧抓住绠绳攀爬,不敢出声。来无影坐在石头上等候,问小白鹤知道大夫人第一次咋上清凉寺的吗,不待回答,他又说,是大架子用红布裹着扛上去的……赛秦琼把大夫人抢上山后,弟兄们吹吹打打送她上山,不能坐轿,只能步行,过了三天门,大夫人不敢上,吓瘫了。唢呐呜呜啦啦地吹《百鸟朝凤》,吹完了,又吹《一枝花》《抬花轿》《闹雪灯》,吹鼓手转了一圈又一圈,大夫人还是站不起来,赛秦琼火了,叫人拿来一块大红布,把大夫人摞倒,推着往前滚,像卷烙馍一样把她卷进去,往肩膀上一扛,迈开大步上山了。到山顶,大夫人睁开眼一看,趴在地上不敢起来,四周都是悬崖峭壁,一眼望不到底,唯一的小路窄小陡峭,仅仅能过一个人,她吓哭了,几个月没离开过清凉寺。来无影说完,笑了,小白鹤没笑,这一段太险了,自己有武艺在身,心里也是咚咚跳呢,别说一个女人了。正胡思乱想,已到四天门了,地面稍稍平坦起来,小白鹤长长吁口气,见四天门两侧有对联:

仰步三天胜迹,俯临千嶂奇观

离山顶只有一步之遥,群峰潮涌,奔腾而来,让人心潮澎湃,产生了飞翔的冲动,小白鹤禁不住打个寒噤,往前迈一步将粉身碎骨……过了四天门是一段更险的路,叫“鱼脊梁”,中间鼓,两边倾斜,石面光滑,在太阳照射下放出白茫茫的光,让人心惊。到清凉寺后,来无影报告了踩盘子的情况,大架子决定今晚行动,小白鹤请求带人马下山,赛秦琼点头同意。

砸窑很顺利,天不亮就回山寨了。这是一座肥窑,拉回来三十大车粮食,两车布匹和衣服,赛秦琼高兴,让弟兄们开怀畅饮。小白鹤借酒消愁,喝多了,晚上,大伙都去听说书了,他独自出门转转,芮天放要陪他,他不让。近来芮天放听书也着了迷,天天听到半夜才回来。芮天放一溜烟跑了,望着他的背影,小白鹤慨叹,小家伙长大了,懂事了。他踱到仁义堂前的场子上,杆子们你一言他一语,谈论评书里的情节,各持己见,争得面红耳赤,就以摔跤定胜负。这场面小白鹤再熟悉不过了,山寨里只要没行动,说书场就是最热闹的地方,有时候小能人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走过来,有人问今天该讲啥了?他皮笑肉不笑,不说一句话。书迷们急得团团转,彼此打赌,猜测今天要说的内容,等到谜底揭开,彩头是萝卜片,胜者高兴,输者也陪着乐。

今晚小白鹤没兴致听书,站在外围发一会呆,信步往僻静地方走去。他在白布褂子外面披个黑夹袄,山顶上野风硬,不觉打个寒噤。眼前黑得很,浓密的树荫遮挡住了月光和星光。一天门和二天门一周都有高大结实的寨墙,仿佛套在山上的两道铁箍,寨墙后驻扎着许多堂将,他们的住房也散布在山谷密林中,不到近前很难发现。上山下山只有一条主道,主干道两侧有密密麻麻的小道,四通八达,互相贯通又被遮挡,不熟悉路的人很容易摸迷。小白鹤往后山走,该放卡的堂将放卡去了,不该放卡的听书去了,山道上静得出奇,偶尔传来嗷嗷的狼嚎声,令人惊心。他边走边回想和韩秀雯在一起的美好感觉,抱她的激动与畅快只能在心里回味了,唉,多想再见到韩秀雯哪……耳畔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侧耳细听,哪里有读书声?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他苦笑一声,暗暗自嘲,想韩秀雯想出毛病了。又往前走一程,读书声又回响起来,他摇摇头,山风吹在脸庞上,有点冷,不是梦,不是幻觉,他更奇怪了,荒山野岭咋会有人读书哩?他怀疑遇见鬼了,心里紧张,身上发冷,停下脚步细听。读书声随风飘过来,之乎者也地读,朗朗上口,富于节奏感,可以想象,读书人陶醉在其中,忘记了尘世。寻声走过去,转过一道弯,树丛里透过微弱亮光,若隐若现、忽短忽长,到了近前,黑影中显现出小房子的轮廓,从木格窗洞里望进去,一位黑衣人正在昏暗的油灯下读书,看不清面目,“……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他一句也听不懂,但感觉好听,他抬手轻轻敲门。读书声戛然而止,随即传出问话声,“谁呀?”小白鹤想,给他说他也不一定知道自己,干脆不报名号了,“见面你就知道是谁了。”

门开了,读书人端着灯走出门,用手遮住灯光,侧头伸脖子看。小白鹤近前两步,站到灯影里,那人看清楚了,不认识,一脸惊愕地问:“大架子派你来的?”

“路过,顺便过来看看。”

读书人并没有请小白鹤往里进,“有事吗?”

“没有。”小白鹤侧身硬往里挤。屋里只有一条长条板凳,读书人把他让到床上坐,问他是谁,来山寨里多长时间了,小白鹤一一回答。读书人说他不大出门,来了三架子也不知道,并作揖谢罪。小白鹤连忙拉着他,问他是不是字匠,读书人惊异地回答,“你咋知道?”小白鹤说,山寨里字匠最有学问,能静下心读书的,除了字匠找不出第二人。字匠连忙站起来文绉绉地说:“不敢当,听大架子说,山寨里来了三架子,一直无暇拜访,还请三架子海涵。”再次对小白鹤深施一礼。小白鹤天天接触粗人,猛一接触文气十足礼数周到的文人,倒有些不自在了,“敢问先生俗姓大名?”字匠说,他姓贾,叫贾群。

“看得出,先生很有学问。”面对比自己年长的儒雅之士,小白鹤不好意思直呼其名,学着对方的口气,文绉绉地称他先生。

“惭愧,不过多读几本旧书,不值一提。”

“先生一肚子学问,写得一手好字,作的对联对仗工整,不知为啥流落到山寨?”在小白鹤看来,字匠浑身是谜,一个秀才咋会在山寨里落脚?身居杆子窝里很少抛头露面,似乎与山寨不相干,却是文明梁,位列外四梁之一,不可思议。字匠长叹一声,满脸无奈的样子,“说起来话长,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小白鹤试探着问:“贾先生在铜峰多长时间了?”

“你说哩?”

“不好说。”小白鹤暗思,肯定不会恁容易猜中,“我刚到山寨不久,对山寨不太了解。”

“你看我和大架子谁上山早?”。

“肯定是大架子了。”

字匠捋一捋稀疏的胡须,干笑两声,“我比大架子早好几年呢。”

“你说是上铜峰的时间吧?”小白鹤知道大架子原来不在铜峰。

“不,是当杆子的时间。”

小白鹤更觉不可思议,先生竟然比赛秦琼当杆子还早,不用说是老杆子了。字匠又笑两声,用调侃的语气说:“我叫字匠的时候,赛秦琼还叫刘恩典;我上铜峰的时候,他还在云雾峰;好多山寨知道字匠的时候,还没几个人知道赛秦琼,呵呵,赛秦琼声名鹊起只是最近几年的事,你说,我是不是老杆子?”看不出先生这么幽默,小白鹤吃惊的脸上换上笑容,原以为文人都是酸溜溜的样子,没想到字匠还喜欢开玩笑。“唉——,山寨里的事,我脱不了干系,我是帮凶,是助纣为虐,是,是——杀人不见血,唉——”字匠说。山寨里不养闲人,杆子要生存不杀人不中,字匠虽然没亲手杀过人,但写出去的信为杀人绑票帮了不少忙,就是助纣为虐,不想担当杀人的名声,却做出杀人的实事,他心里很矛盾,很痛苦。他是位读书人,儒家经典把他熏陶成有良知的读书人,让他逃不脱自责,逃不掉良心的惩罚。在矛盾与痛苦中,他在杆子里生活了十几年。小白鹤想起山寨里写出去的书信,字体端庄漂亮,言辞得当,只有字匠能写恁么漂亮的信,他问:“山寨里的书信都是你写的。”

“你看哩?”

“除了你,其他人写不了。”

“嗯。”

“先生学问真大。”

“不过混口饭吃,不值一提。”

“印章也是你刻的?”票子到手后,常常以票子的口气给家人写信,模仿笔迹,制作假图章,以假乱真,稍有疏漏就可能露出破绽。

“雕虫小技。”

“四道天门上的对联是你题的?”

“贻笑大方。”

“嘿嘿。”字匠说话谦虚,待人和气,小白鹤不由得对他产生好感,更令人迷惑的是,字匠在杆子窝里待多年,看见的是种种恶行,听见的是种种恶事,耳濡目染,却能保持普通人的善良,读书人的朴实,实在不容易。杆子的所作所为常常是极端对立的两面,一方面无恶不作;另一方面,伸张正义,仗义行侠,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在这样矛盾的环境里,也许读圣贤书是保持心灵纯洁、不被侵蚀的最好办法吧。两人聊得投机,直聊到三更天。(未完待续)

中原匪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轻小说小说,哔嘀阁转载收集中原匪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