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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担大任小玉女独闯军营

韩秀雯身体上的伤养好了,但心灵的伤远没有好。

一连串的灾祸将她从天堂打进了地狱,她几次想死却没死掉。对她来说,活着比死要艰难百倍,家破人亡,她想死;落入杆子,她想死;孤雁飞逼她当压寨夫人,她想死;被杆子放排子,她想死;被卖到花窑,她想死;与各种各样的嫖客打交道,她想死;想报仇,却不能报仇,她想死;日军烧杀抢掠,惨无人道,看不到希望,她想死……她一次次走到了死亡边缘,又一次次从死亡边缘回头。她的身子还活着,心却死了。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找到邱林青,亲手杀死他。她在花窑里是行尸走肉,是没有灵魂的木雕。但是,她读过书,受过新式教育,有深厚的涵养,有优雅的情调,不甘心浑浑噩噩活下去,却又没办法解脱。她在痛苦和死亡的边缘挣扎,曾经的韩秀雯已经死了,现在的曲静幽还活着,韩秀雯带走了她的理想和抱负,曲静幽忍辱偷生,苟延残喘,轻飘飘的心没有地方附着,苦闷像影子般追随着她,无法摆脱,她活得太累太艰难太痛苦了,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心路历程……买枪事件暴露后,她被打入水牢,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想死太容易了,但她有了坚定信仰,没有选择死,而是坚强地活下去。到竹沟后唐老道为她治好了外伤,却没能治好她心灵的创伤,屈辱的经历痛苦的记忆像脓疮,在身体里一天天长大,膨胀,几近危及生命。

竹沟政治清明,社会安定,团结抗战,吸引了大批爱国青年前来投奔,被喻为“小延安”,有首民歌曾经广泛传唱:

乌云之中见青天,

竹沟就是小延安,

一声号令震破天,

千军万马上前线!

每天都有各地的青年男女投奔竹沟,看到朝气蓬勃的青年男女,联想到自己屈辱的过去,韩秀雯感到惭愧,抬不起头。火热的生活没能感染她,欢声笑语让她更加孤独,她把自己封闭在茅草屋里,天天睡觉。她原以为对竹沟贡献不小,到这里后能得到优厚待遇,没想到,大家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学知识学文化学军事练习杀本领,没有人与她闲聊,更没人把她当功臣,她感到失落,鼓不起精神。住在同屋里的妇女生产队长敬淑云,察觉到她的思想不对头,借故拉她出来,到东寨墙外的沙河去洗衣服。两人沿河边走,在一块铜盆大的鹅卵石边停下来。

正是秋天,河水只到小腿肚深,清澈透明,五颜六色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游鱼穿梭,活泼可爱。“秀雯,这一段你好像不高兴。”一路上韩秀雯低头跟在后面,不吭声,到河边后敬队长主动找她说闲话。韩秀雯脸色一沉,偷偷瞥一眼敬队长,“没,没有不高兴。”敬队长很和气,对韩秀雯像大姐一样,“别瞒大姐,你天天闷在屋里,心里肯定有事。”

“没事。”

“秀雯,咱们两个相处有一段时间了,你说大姐对你咋样?”

“好。”

“你相信不相信大姐?”

“相信。”

“既然相信大姐,就把心事给大姐说说,别老闷在心里,时候长了还不憋出毛病?”

“大姐,大姐……”屈辱经历如一座山,压得韩秀雯喘不过气。

敬队长见她有难言之隐,故意开玩笑,“是不是想心上人了?”

“没。”想起邱林青,韩秀雯咬牙切齿。

“是不是想家里人了?”

韩秀雯凄然地说:“家里没有人了。”

“有啥不顺心的事,给大姐说说。”

她抬眼看看敬队长,扯过两件衣服在水里摆摆,低头在鹅卵石上揉搓。

“你看,在竹沟这个革命大家庭里,大家相处得像一家人,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大姐看你心事重重,想帮帮你。你说说看,大姐能帮你就帮你,不能帮也不会笑话你。谁没有难处呀,把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敬队长摊开衣服,用皂角板在上面搓。竹沟被长期封锁,没有“洋皂”,只能用皂角板。

家被烧毁后,只剩下孤苦伶仃的韩秀雯,没有人可以说知心话,在绝望和苦闷中漂泊许久,终于有人关心她了,她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真想扑上去搂着敬队长痛哭一场。但她不敢,人家是妇女生产队长,没大没小地搂着人家哭,成啥样子?她低下头使劲搓衣服,掩饰内心的不安。她犹豫不决,想道出内心的苦恼,又怕敬队长笑话,那段屈辱的经历难以启齿。她失去了女人最宝贵的东西,而且是被一群野兽夺去的,沉重的枷锁把她捆得结结实实,她无声地哭了,泪水滴进河水里,滴出一个个小漩涡。敬队长再三开导鼓励,她狠狠心,开口了,边哭边把悲酸遭遇说出来,叙说完已经哭成泪人,瘫软在鹅卵石堆里。敬队长把她拉起来,扶到河滩里,脱下衣服让她躺下。敬队长没想到她有恁么曲折的经历,作为女人,敬队长深深理解女人内心的苦楚,可以想象她端庄的外表下承受着多么巨大的压力,能够坚强地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敬队长把白毛巾在河水里摆干净,给她擦泪痕,“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老放在心里,这里没有人知道你的屈辱,都是革命同志,大家真诚相处,只能同情你,绝不会笑话你。竹沟是生机勃勃的地方,你应该卸下包袱,振作起来,开始新的生活,老背着沉重包袱走路,多强壮的人也会被拖垮。”

韩秀雯担心地说:“芮天放了解。”

“芮天放随部队去鄂北开辟根据地了,再说了,组织上有纪律,不能随便议论人,这一点你放心。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都是革命大家庭里一员,是兄弟姐妹,有了难处互相帮助,绝不会嘲笑。”

“真的吗?”

“这里是共产党领导的地方,和你以往待的地方不一样,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更不会有人歧视你,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好好学习杀敌本领,上前线多杀赖毛。”

“那,那过去的事组织上啥看法?”

“那是吃人的社会造成的,鼓起斗志,推翻吃人的旧社会,建立人人平等的新社会。你对革命有贡献,组织上会把你和其他同志一样对待。到竹沟的同志大部分都苦大仇深,有过不平凡经历,你那点事算不得啥。”敬队长有意淡化韩秀雯的过去,减轻她内心的压力,“你看,就全国形势来说也是这样,不管过去啥立场啥党派还是做过罪大恶极的事,只要枪口一致对外坚决抗日,就是我们要团结的力量,有些杆子过去杀人如麻,现在调转枪口和赖毛干,我们也团结他们……”敬队长深入浅出地讲解全国和竹沟目前的抗战形势,为韩秀雯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停了一会,敬队长接着说:“很多人都有走错路的时候,走错了只要能改就是好同志,你看王主任咋样?”

韩秀雯慢慢恢复精神,重新回到河边洗衣服。她对王老汉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竹沟根据地的创始人,是叱咤风云了不起的人,连杆子听说他的名字都害怕。有位女学生投奔竹沟,路上遇到杆子纠缠,她急得大喊,我是投奔王老汉的。杆子一听,立即给她松绑,把她送下山。女学生到竹沟后,向王老汉讲述路上的遭遇,王老汉问清楚杆子所在的山头,二话没说,跨上马单枪独骑把那个山寨头领抓到竹沟,撂到东门外河滩上,要女学生手持大刀砍死他。女学生不敢,王老汉挥手一枪结果了那个家伙。韩秀雯到竹沟后,时常听人说起王老汉的传奇故事,对他十分佩服。王主任在外面威震八方,对待自己人却很和善,他已经五十出头了,从不以职位和年纪居高临下,大人小孩叫王老汉他都答应,他也喜欢别人叫他王老汉。韩秀雯问:“他咋了?”

“他是穷苦人出身,为了养家糊口干过很多苦力活,连下九流中最下流的‘杠子’都干过;把家里过年的钱拿去买酒喝,老婆孩子饿得没饭吃,年三十顶风冒雪去要饭;赌博输了钱,把家里房子卖了抵债,一家人只好在屋檐下支张席过冬;吸大烟成瘾,累死累活挣几个钱不够他吸大烟……以老年人的眼光看,他就是地痞、二流子、败家子,可踏上革命道路后,改掉了缺点,为革命立了大功,连毛主席、朱总司令和周副主席都赞扬他哩。”

韩秀雯不眨眼地望着敬队长,目光里充满惊讶和怀疑,很多人投奔竹沟就是冲着王老汉来的,想不到他过去竟是那样一个人,“他真是这样的人吗?”

“就是,过去的荒唐事不是他愿意做的,是人吃人的黑暗社会逼迫他做的,自从跟上共产党,他把过去不光彩的事全抛在脑后,尽心尽力为革命,得到党和人民的信任,赢得了崇高威望。”

河滩里静悄悄,清澈的河水缓缓北流。韩秀雯神情凝滞,思绪万千,王老汉是她最好的榜样,她暗暗下决心一定忘记过去,开始新的征程。

“其实,这里很多同志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犯错误哩,犯了错误能认识错误改正错误就是好同志。过去的屈辱不是你的错,是吃人的社会把妇女逼到了那一步,所以,我们要拿起刀枪,推翻‘三座大山’,建立社会主义。到那时候,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平等,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敬队长见韩秀雯低头沉思,换种口气说:“你看,你在驿马镇为竹沟传递情报,除汉奸,买药品,弄武器,对根据地做出了很大贡献,大家都没有忘记你,以后要打起精神,跟随共产党好好干。”

韩秀雯感激得说不出话,长恁么大,除了爹娘从来没有人对她恁好过,和她说掏心窝子的话。她心里涌起莫名的感觉,想叫敬队长一声大姐,扑到她怀里痛哭一场,反过来又想,人家是当官的,扑到怀里是啥样子哩。她把想法按下去,但想法像葫芦,压下去又漂上来了,她鼓足勇气说:“敬队长,我叫你一声大姐,中啵?”

“中,我本来就是你大姐嘛。”

韩秀雯坐直身子,郑重地叫道:“大姐。”

“哎。”

第一次充满深情地叫大姐,韩秀雯感到别嘴,似乎有股热气从心底升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不住又叫一声大姐。

“哎。”

“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了。”

“那还用说,咱们相处得不是如亲姐妹吗?”

孤苦伶仃的韩秀雯有了大姐,心里暖烘烘的。

敬队长笑眯眯地望着韩秀雯,心里疙瘩解开了,腰挺直了,脸上有笑容了,人更漂亮了。

红艳艳的太阳挂在山顶上,金色阳光笼罩群山,撒满河谷,哗哗的流水淌得更欢快了。一群小伙子打靶归来,从河对岸往寨子里走,远远地看见韩秀雯坐在河边洗衣服,纷纷向这边张望。韩秀雯是朵花,开在河滩里更加鲜艳。竹沟条件艰苦,衣服都是自织自染的老土布,但韩秀雯穿起来和别的女人大不一样,要咋好看就咋好看,有人说她白,女学生中也有白的,穿土布没她好看;有人说她俊俏,女孩也有俊俏的,穿土布衣服不精神,韩秀雯穿衣服有风韵有情调有内涵,不是模仿能学会的。小伙子们都喜欢和她接近,想多看她几眼,没话找话说,但她轻易不说话,漂亮的眼睛很少看人,走路瞅着脚尖,坐下看脚前的地面。小伙子们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也弄不懂她的来历,只知道她在白区工作过,立过大功,他们背后偷偷叫她冷如霜。“你看,小伙子们都看你哩。”敬队长兴奋地说。

“他们都那样,烦人。”

“都是革命同志嘛,多看你几眼可以理解,哪个小伙子不喜欢漂亮姑娘?”

韩秀雯埋头狠劲搓衣服,忽然,邱林青的影子在水面闪过,她的心揪紧了,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剃头嫂,剃头嫂!”

河对岸传来低沉有力的声音,不知哪个调皮的小伙子耍贫嘴哩,韩秀雯连眼皮也没抬。

“哎,聂教员,回来啦?”敬淑云说。

韩秀雯好奇地望着敬队长,“大姐,他叫你剃头嫂你也答应?”

敬队长没顾上回答,又朝河对岸叫道:“聂教员,过来歇歇吧?”

“不歇了,该喝汤了。”

“有没有脏衣服拿来洗洗?”

聂教员嘿嘿笑笑,“不敢再麻烦剃头嫂了。”

“别作假①,有了尽管拿来。”

“——没有。”聂教员回答着走远了。

“大姐,他咋叫你剃头嫂?”韩秀雯以为聂教员和刚才的小伙子一样,没话找话说,给敬队长起了“剃头嫂”的外号。

“不是外号,我本来就是剃头嫂嘛。”敬队长毫不介意,“我男人是剃头的,被赖毛杀害了,为了报仇才到竹沟,到这里后明白了许多道理,不能光记住自己的仇恨,只有团结一致把赖毛赶出中国,穷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韩秀雯微微点点头,盯着大姐看,想不到脸上天天挂着笑容的大姐,也有一肚子苦水呀,“他是谁呀,咋跟你恁熟悉哩?”

“他呀,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

“咋了不起?”

“他呀,当过杆子,在方圆几百里大名鼎鼎,枪法百发百中,国民党部队想让他去当教官,很多大财主愿意花高价请他看家护院,他不去。”

“那他叫啥?”

“说他的名字你可能不知道,不过要说他的报号你可能知道,一颗瓤。”

“他就是一颗瓤?”

“你也知道?”

“听人说过哩。”韩秀雯在罗汉岭听杆子议论过,在驿马镇听军界人说起过,知道一颗瓤十分了得,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他了,看他平平常常,个子不高,没想到恁么厉害。

“他教出很多神枪手,在抗日前线立了大功。”

竹沟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韩秀雯不由得赞叹,“大姐,他——他收不收女学员?”

“聂教员脾气怪,不是学枪的料他坚决不要,不管谁说也没有用;是学枪的料,不管男女都收。”

“那你给他说说,收下我当学员,中不中?”

“你想学?”

“想学。”

“你算找对人了,我破一回例吧,只要我一张嘴,不管你是不是学枪的料,都能让他收下你,不过只有你这一回,张嘴多就不灵了。”

“他一定听你的?”

“一定听我的。”

“为啥?”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韩秀雯打量着敬队长,感觉比亲姐姐还亲,一头扎进她怀里。

文静的韩秀雯不学枪则已,一学惊人,仅仅学习一个多月就比其他人打得准。她学枪又好又快,对枪法有敏锐的感悟力,又勤学苦练,付出非常多艰辛。大姐为她解开了心中的疙瘩,但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不会一下子消失,为了麻木自己,忘记过去,她不停地练习基本功。别的学员下了课就跑了,韩秀雯不一样,聂教员每教一个动作,她都成千成万遍练习,一天到晚不离那只木刻手枪,早上一睁开眼先拿木枪练习,直到晚上睡觉才恋恋不舍地塞到枕头下面,有时候睡梦中还叫喊比划。已经是初冬天气,山沟里格外冷,为了练习卧倒射击,她趴在地上几个时辰,腿冻得没有了知觉;为了不让手发抖,别人胳膊上吊一块石头,她吊两块,几天后肿得腿肚子粗。小伙子们见她练习刻苦,劝她少练一会,她不听,只有在苦练和疲累中,她才能忘记痛苦。功夫不负有心人,训练班还没有结束,她提前考试合格了。聂教员在学员会上说,他的第一个徒弟是四季红,最优秀的徒弟是韩秀雯,都是女人。男学员们无地自容,对韩秀雯更佩服了。在韩秀雯的一再要求下,组织上派她到鄂北前线参加战斗。赖毛与国民党军队经过几次拉锯战,终于占领了武汉,中共中央根据形势发展,命令竹沟根据地派干部和武装力量南下,深入鄂北与当地党组织联系,开辟武汉外围抗日战场,有力地牵制了赖毛南侵。

韩秀雯到达游击队以后,在战斗中迅速成长为老练的游击队员。她的枪法在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几次使用步枪远距离射死赖毛军官,使他们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韩秀雯屡立战功,博得了游击队领导的好评,很快升为中队长,带领几十个游击队员在武汉外围游击,搅扰得赖毛和二狗子坐卧不安。韩秀雯端庄漂亮,双手使双枪,百发百中,在游击队员中声望极高,特别是那些男队员,和她下山执行任务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们给她起了个绰号,“双枪小玉女”,她很喜欢这个称呼,慢慢地,“双枪小玉女”的称呼在游击队里传开了,越传越广,越传越神,连豫南鄂北一带的百姓也知道了,很多人都记住了双枪小玉女的英名,倒把她的真实姓名忘记了。

清晨,双枪小玉女带领游击队员回到营地,她走在最后,奔波一夜干掉一个罪大恶极的二狗子,心中涌起豪情。她站在高高的石头上,身着戎装,打着绑腿,腰挎两只八音手枪,黑发在脑后随风飘摆,威风凛凛,英姿勃发。冉冉升起的太阳洒满全身,漂亮的脸庞上映射着金灿灿的光。她从一个被欺凌的女人成长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女英雄,变化之大令她自己没想到。屈辱的经历不再是沉重的包袱,而是行动的动力,每当遇到困难时,她都想想过去的经历,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

正在胡思乱想,梁春大队长派人来叫她。

松柏县沦陷后,国民党松柏县长原修德不愿做亡国奴,把县常备队一中队、警察五十余人的中队及交通队二十余人拉出来,准备与赖毛打游击。为了争取这支武装力量,上级指示要游击队想办法做原修德的工作,争取把这支抗日武装力量掌握在共产党手中。原修德曾经在驿马镇待过,韩秀雯与他认识,梁队长准备派她去做原修德的工作。梁队长向她详细介绍了情况,问她还有啥困难,韩秀雯挺起胸膛回答,没有困难,争取完成任务。梁队长又问她,准备带多少人,韩秀雯回答不用带人,她一个人去。梁队长关切地问,你一个人去中不中?韩秀雯说,去多了没有用,反倒引起原修德的怀疑。梁队长说,让芮天放和你一起去吧,这小鬼机灵,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韩秀雯听说是芮天放和她一起去,心里很喜欢。芮天放是她的救命恩人,虽然同在游击大队里,却不常见面,小伙子到竹沟后进步很快,跟着梁队长当通信员,后来去了战斗第一线。韩秀雯立正打个敬礼,走了,梁队长望着她的背影想,不愧叫双枪小玉女,既漂亮又威风。

邱林青一直深爱着韩秀雯,韩秀雯却一直痛恨邱林青,其中的误会只有芮天放清楚,但芮天放从竹沟走的时候,韩秀雯的伤还没养好,他没敢道出实情。在去原修德营地的路上,芮天放几次想捅破这层纸,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怕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勾起她的伤心。一路上韩秀雯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原来与原修德很熟,但已经有好久没见面了,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老朋友,从哪里打开突破口哩?想了很久终于有了办法,原修德是个大孝子,先做他娘的工作。原修德祖上是河北人,在家乡生活不下去了,爹带着他流落到驿马镇,那时候驿马镇正在修平汉铁路,他爹拉架子车给人送货,省吃俭用供原修德上学,他刚刚成年爹累死了,他和娘相依为命。原修德有学问,写得一手好字,被镇长请去当了文书,韩秀雯时常去找镇长办事,一来二往熟悉了,还去过他家几次,与老太太认识。

原修德的营地在羊角峰山顶上的庙里,原来是杆子的山寨。原修德不在营地,韩秀雯哄骗说,原修德的娘是她妗子,士兵不敢怠慢,带他来见老太太。

到了老太太的屋子外面,韩秀雯响亮地叫一声:“妗子,大妗子在家吗?”老太太听见有人叫,迈开小脚往门外走,“谁呀?”

“大妗子,是我,几年不见不认识了?”

老太太被弄糊涂了,离开家乡到湖北没一门亲戚,咋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叫妗子的人哩?她揉揉昏花的眼睛,仔细看着走过来的两个人,“你看我这眼真拙,认不出来了。”

韩秀雯连忙迎上去拉着老太太的胳膊,“妗子,别出来了,外面冷,走,进屋说话。”士兵见他们亲热得很,知趣地走了。进了屋老太太好一会才认出是曲静幽,惊喜地问咋恁长时间没有她的音讯,咋会找到这里来?韩秀雯说,说起来话长,咱娘俩慢慢说。老太太坐到床沿上,瞅见芮天放,“他是谁?”

“他呀,他是我的亲戚。”

芮天放走上前鞠个躬,礼貌地叫声奶。

原老太太见芮天放怪机灵,打心眼里喜欢。寒暄后,芮天放搬过椅子坐到门口,悄悄观察外面的动静。韩秀雯和原老太太说往事,越说越亲,慢慢说到赖毛的滔天罪行,原老太太异常气愤,大骂赖毛没人性,猪狗不如。弄清楚原老太太的态度,韩秀雯不失时机地说,“大娘,你看那小家伙有啥不一样的地方吗?”

原老太太看看芮天放的背影说:“顽皮的孩子,没啥不一样的地方。”

“别看他年纪小,可了不起了,是打赖毛的英雄哩。”

“啥?他是打赖毛的英雄?我不信。”

“真哩,别看他小小年纪,打赖毛可不含糊,打死过好多赖毛和二狗子哩。”

“哎哟,看不出来,人家恁么大刚刚会干活,他就能打赖毛了,真是呀,人不可貌相。”原老太太用衣袖擦眼睛,仔细打量芮天放。

芮天放不好意思地回过头笑笑,指着韩秀雯对原老太太说:“大娘,你知道她是谁吗?”

“你看这孩子说的,我咋不知道她哩?”

“大娘,你听说过双枪小玉女吗?”

“双枪小玉女?听修德说过,听说是花木兰一样的女英雄。”

“大娘,她就是双枪小玉女。”

原老太太重新打量韩秀雯,“你真是双枪小玉女?”

韩秀雯没有吭声,脸上跃上盈盈的笑容。

“我的娘哟,你就是让赖毛和二狗子害怕的双枪小玉女?我做梦也想不到。以前你连个鸡也不敢杀,现在敢杀人了,了不起,赖毛二狗子都是害人精,杀的越多越好。”

“大娘,别听他瞎说。”

“是就是,谁也抢不走。”原老太太爱怜地把韩秀雯拉到跟前,上下打量,“啧啧,才几天不见你就变成了双枪小玉女,咋变恁快哩?”

“是共产党教我学会了打枪,还学会了做人。”她又指着芮天放说:“你看他,以前是个要饭孩子,没爹没娘,跟着共产党后,很快成长为优秀的游击队员,要不是共产党我至今还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哩。”

“共产党?共产党是谁?他咋恁大本事?”

原老太太把共产党当成了人,如果按照正常解释,一时半会讲不清楚,韩秀雯尽量用通俗的话语说:“大娘,共产党不是一个人,好像一个‘会’,就像过去闹的红枪会黄枪会一样,把大伙拢到一块就叫共产党。”

“哦——”老太太恍然大悟,“怪不得哩,众人拾柴火焰高,把大伙拢到一块比一个人力量大。”

“是呀,一根筷子容易断,十根筷子不容易断。”原老太太慢慢听明白了,韩秀雯进一步引导说:“只不过哩,共产党和红枪会不一样,红枪会是一个庄的会,共产党这个会可大了,全国到处都有,入了这个会的人像一家人一样亲,人人平等,如同兄弟姐妹。”

原老太太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会,“咱这儿有共产党吗?”

“有,哪里都有。”

“那我咋没见过哩?”

“共产党和其他的会不一样,不好张扬,埋头干实事,你就是见了也不知道他是共产党呀。”

“那你是不是共产党哩?”

韩秀雯狡黠地反问:“大娘,你看像不像?”

“我看你像。”

“你看像就像吧。”

“你这闺女呀,能着哩,还不给我说实话。”原老太太嗔怪说。她没有闺女,见了韩秀雯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把她当成亲闺女。在驿马镇的时候,原老太太并不了解她的根底,以为她是有钱人家的闺女,没有想到她是妓女,更没想到她是共产党的人。

“大娘,看你说哩。”韩秀雯在老太太面前也有闺女见娘的亲近感。

“共产党恁好,能不能让修德也入哩?”

“大娘,共产党和红枪会可不一样,不是谁想入就入哩,得经过考验。”

“考验?咋考验?”

“共产党的目标是把赖毛赶出中国,把坏人打倒,让全国的受苦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活干,谁也不压迫谁,加入共产党的人不能光想着自己,要为全国穷苦人着想。修德哥要是愿意加入,赞成共产党的主张,经过考验也能加入共产党。”

“那中,他回来了我给他说。”

下午原修德回到营地,见到韩秀雯吃了一惊。韩秀雯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原修德对韩秀雯的胆量和勇气十分佩服,共产党真是不得了,把柔婉的女人改造成浑身是胆的女英雄,“我对共产党的抗日主张有所耳闻,至于整编嘛,我看以后再说吧。”三言两语让原修德接受整编不太现实,韩秀雯决定先绕过改编的话题,从其他方面入手,“原县长,你有一片爱国热情,十分难得,在县城沦陷时把部队拉出来与赖毛打游击,想法是对的,难得你有一片爱国心。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没有带过兵打过仗,缺乏军事作战经验,你准备把这支队伍引向哪里?在国难当头的危急时刻,组织起地方武装不容易,要是因为你的指挥失当,把部队断送了,多可惜呀,这一百多人可都看着你哩,万一考虑不周全,你对得起他们的爱国热情吗?”

原修德凭一片爱国热情把部队拉出来,部队官兵抱着不愿做亡国奴的想法,愿意跟他走。部队是拉出来了,但以后部队往哪里走,怎么与赖毛周旋,他没有仔细考虑过。韩秀雯的话正切中原修德的要害,部队在深山窝里与外界失去联系,没有后援,缺乏打游击的经验,能坚持多久,他心里没数,前几天他带领人马进攻松柏县城,结果没有消灭一个赖毛,反而损失十几人,“我们正在想办法与正规军取得联系。”

韩秀雯说:“当前国内的局势你也看到了,国民党在正面战场节节败退,相反,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战场,依靠广大百姓的大力支持,实行游击战,把赖毛打得晕头转向,开辟出多块敌后根据地,赖毛和二狗子闻风丧胆,打开了全民抗战的新局面。一些有眼光的国民党将领看到了共产党取得的成就,意识到游击战是对付赖毛的有效办法,纷纷前去延安学习游击战术。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总结了全国抗战的经验……原县长,你的爱国热情值得敬佩,但不能光靠热情,也要讲求策略,才能打败敌人保存自己,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席话把原县长说得口服心服,不住地点头。他把部队拉出来后,碰了不少钉子吃不了少苦头,正在灰心丧气时,韩秀雯为他指明了方向。但他对共产党了解太少,不敢轻易相信韩秀雯的话,这不光是他一个人的事,还关系到一百多人的前途命运,必须小心谨慎,“共产党在敌后战场取得的胜利我有所了解,但让我们投靠共产党,我没有考虑过,这样吧,我与官兵们商量以后再说。”

韩秀雯增加了信心,“我来的目的不是劝说你们投靠共产党,而是与原县长进行真诚合作,让你们少走弯路,减少损失,有力地打击赖毛的嚣张气焰。我们都是中国人,打日本鬼子是我们共同的任务和目的,必须相互协作,才能保存抗日力量,有效地打击日本鬼子。你们没有打游击的经验,共产党是游击专家,你们与共产党合作,学习游击战术,让部队在斗争中发展壮大起来。”

原县长明白了韩秀雯的目的,不是想吞并他的部队,而是想合作,他打消了顾虑,但怕手下官兵不服,“这样吧,你给我两天时间,再做决定。”

“中,尽快给我个答复。”

“修德,别让静幽等了。”原老太太进来了,端着一筐馍一盘地连皮炒韭菜,放到桌子上,转身对儿子说,“人家静幽一个女孩子,冒恁大风险来图啥?还不是为了咱好?你从小读书识字,没有带过兵打过仗,手下一百多人都看着你哩,要是走不对路,可对不住他们呀。”

“娘,你不知道,别管恁些。”

“大娘,这不是小事,让原县长考虑考虑吧,我在你这里住两天。”韩秀雯拉过原老太太坐到床沿。

“修德打小就是肉脾气。”原老太太埋怨说,“我不了解共产党,可你看静幽这妮子,以前是千金小姐,入了共产党的伙,变成了会打仗的花木兰,人家还给她起了个啥玉女的外号?”

“双枪小玉女。”芮天放说。

“对对,双枪小玉女。”原老太太拍拍脑门子,“你看我这记性,刚刚说了就忘了。我不知道共产党呀国民党呀都是啥东西,可从静幽的变化看得出,共产党是个摔打人的地方,能把千金小姐摔打成双枪小玉女,肯定不简单,跟他们干没错,你就别婆婆妈妈了,下决心吧。”

娘不识字,不懂得大道理,可娘凭直觉判断静幽的话有道理,从小到大原修德一直听娘的话,这回也觉得娘说得有道理,“饭做好了,咱先吃饭,今晚上你就和我娘住一块,明天再详细说。”

韩秀雯怕出岔子,希望他早下决心,“你要是还信不过我,当着大娘的面,我和你结拜成兄妹,不知道能不能攀上原县长的高枝?”

原老太太笑眯眯地说:“中,中,我正没闺女哩,想认你当闺女,就怕你看不上我这老婆子,今儿你主动提出和修德结拜,我喜欢还来不及哩。”她望一眼儿子,示意他赶快结拜。

韩秀雯顺势倒在原老太太的肩膀上,“我娘死得早,爹整天忙生意,没有人疼我,这下可有人疼我了。”

既然娘愿意认秀雯当干闺女,原修德不好违背娘的,和韩秀雯结拜成兄妹。简单的结拜仪式结束后,韩秀雯拜了大哥,又认原老太太当干娘,跪下给她磕头,原老太太连忙把她拉起来,韩秀雯温柔地叫声娘,扑到她怀里。

第三天韩秀雯和芮天放怀揣着喜悦返回了。途� ��歇息时,芮天放向韩秀雯道出了邱林青的遭遇。听完芮天放的叙述,韩秀雯惊得半天没缓过神,她哭了,哭得泪流满面,哭得痛心疾首,做梦也没想到,最痛恨的人正是最爱自己的人,她为自己的悲惨遭遇而哭泣,为冤枉心上人而伤心。本以为是邱林青害了她全家,毁了她的一生,没有想到,邱林青为了寻找她差点被警察抓住,流落成杆子,因为找不到她而苦恼,几乎跳崖,当知道自己沦落为妓女时,他仍没嫌弃,还冒着生命危险去驿马镇寻她……邱林青,你受委屈了,对不住你,她深恨自己鲁莽,错把好人当坏人……她明白了事情真相,深深自责,重新燃起了压抑已久的爱……第一次见面时的景象历历在目,极力想忘掉的一个个细节重新浮现在眼前,更鲜活更生动了,往事没有走远,小伙子英俊漂亮,身材高挑,走路轻盈,浆洗得雪白而板正的衣服在眼前晃来晃去,他抱她的余温似乎还能感觉到;他亲她的美妙感觉还在嘴里流动;他与她相处的快乐笑声还响彻在耳畔……被杆子放了排子又沦落为妓女后,她的心死了,对美好爱情不抱任何希望,芮天放的话把她推进了另一种痛苦深渊,也点燃了爱的希望……她哭得浑身无力,身子酸软,哭得酣畅淋漓,把积闷已久的怨恨和苦痛都释放出来了,才想起来问邱林青的情况。芮天放说:“当杆子后,几乎没人知道他叫邱林青,报号小白鹤。一颗瓤原来是铜峰二架子,投奔竹沟以后,小白鹤当了二架子,就是二当家的。”

“一颗瓤?不就是聂教员吗?”

“是。”

“哦——缘分,想不到我的教员和邱林青是兄弟,你是他的跟班,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太巧了,唉,只是没见到他。”韩秀雯默默重复着“小白鹤”,多好听的名字呀,她眼前又浮现出穿白生生硬刷刷白布褂的邱林青,干净利落,风流倜傥。

芮天放说:“从驿马镇把你救回来后,我想等你身体恢复了再告诉你真相,谁知我们分开了,听说你也来到了鄂北根据地,我几次想找你说说,抽不出空闲,又怕你伤心,今儿见你高兴,才敢对你说。”

在韩秀雯眼里芮天放一直是个孩子,那次他称呼她姑,以为他年龄小,叫姑也是应该的,想不到里面隐藏着深意。“唉——”韩秀雯长叹一口气,真想马上去铜峰,看看曾经恨之入骨现在十分想念的邱林青,“眼下正处在节骨眼上,要不是改编原修德的部队,我真想去铜峰走一遭。”

“要不多长时间,你就能见到他,不过,去杆子窝你不怕吗?”芮天放调皮地逗笑。

“有你带路,我还怕吗?”

“你可不能打我的旗号,我是逃兵,回去人家按杆规行事,非扒下我一层皮,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敢替你担保?”

“那就报一颗瓤的大号,我是他的学员呀。”

“一颗瓤是拔香头子过去的,回去还不跟我一样?再说他原来是二架子,人走茶凉,你打着他的幌子谁都不认你,杆子个个心黑手辣,万一有危险谁救你哩?”芮天放添油加醋地说。

“我是双枪小玉女,百发百中,谁敢为难我,我一枪崩了他。”韩秀雯忽然意识到小家伙有意逗她,也和他绕起圈子。

“哼,双枪小玉女算啥?山寨里神枪手多如牛毛,你那两下子根本不沾边,你还没掏枪,对方已经开火了。”

“就是龙潭虎穴我也不怕。”

“不过哩,有个办法能救你。”

“啥办法?”

“遇到危险时你用最大的声音叫喊……”

“喊啥?”

“嘻嘻,你就大声叫喊,我是小白鹤的媳妇,再没人敢对你下手……”

韩秀雯气恼地上前打他,芮天放笑呵呵地躲开了。

原修德去鄂北根据地考察,见那里政治清明,纪律严明,人人精神抖擞,终于下决心投靠共产党,团结抗战。根据省委指示,对原修德的部队进行整编,将鄂北根据地警卫排与松柏县常备队汇合,纳入松柏县政府编制,将部队定名为“松柏挺进队”,隶属松柏县政府,暂不编入共产党部队,不打新四军的旗号,由原修德任司令员,下设三个连,每个连委派共产党员担当连长、指导员、参谋、教官等职,司令部设党小组,中队设党支部。整编结束后原修德到鄂北根据地进行短暂培训,学习游击战术。原修德曾经对竹沟间接出过不少力,到达鄂北根据地后,受到热烈欢迎。他十分受感动,更坚定了与共产党合作的决心。后来这支部队编入新四军豫鄂挺进支队二团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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