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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这是夏雨浓上任后召开的第二个常委会,夏雨浓首先开宗明义:咱们开会应当改一下会风,不要搞成论资排队按身份地位来确定发言次序,应当争先恐后,应当畅所欲言,提倡争论,敢于提不同意见,也不要搞成一声吼。

会议转入正式议题,首先由副书记文书苹提出了请孟春秋担任仁义乡党委书记的意见,副书记文书苹说,根椐孟春秋同志多年来的工作表现,主要是他实事求是、敢于坚持真理、不畏强权的精神,以及他在基层工作的实践经验,选调他去仁义乡担任党委书记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副书记文书苹说到这里看了看于化奇,发现他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又说,于县长你别用那种眼光看人,怪怪的。好像我是妖精似的。

于化奇说,我的眼睛又不是孙悟空的眼睛。

文书苹说,我把全县的科级干部排了一下队,首选的是他。当然孟春秋现在不是科级干部,他现在是一般干部,可他曾经担任过乡长。只是由于我们在一些问题上的分歧才把他的职务解除了。

副书记文书苹话还没有说完,县长于化奇站出来反对了。于化奇显得有点激动,脸孔红了,脖子也涨得通红。于化奇说,夏书记提出畅所欲言,我觉得就是应当畅所欲言,广开言路,再不要搞成李天亚的家长制。文书苹提出孟春秋担任仁义乡党委书记,我不同意。孟春秋原来的问题还没有处理,而且又是一个撤职干部,根本没有条件担任乡党委书记。所以我反对。说完气哼哼地抽出烟点燃。

会场上的气氛显得有点紧张。

人们都把目光对准了夏雨浓,但又迅速地把目光转移了开去,做得滴水不露,自然随便。然后就静静地眼观鼻鼻观心。也有的人不停地抽烟,有的人不停地喝茶,有的人把面前的笔记本子翻得哗哗地响,仿佛里边写着什么保险柜上的密码。副书记文书苹看了看夏雨浓,但夏雨浓却似乎视而不见,只是静静地坐着,脸上的神色纹丝不动。文书苹不知道夏雨浓心里是怎样想的,但是县委常委会议出现这种情况毕竟不是正常的,应当赶快纠正才是。所以她显得有点着急。只有作记录的凤小莺神色平静,如同无波的秋湖。她坐在那里,眼睛始终盯住一个地方不动。

在常委会议之前,县委召开了书记办公会议,于化奇提出了不同意见,会议让他再下去考虑考虑,但看样子他并没有考虑放弃自己的意见。夏雨浓会前曾经估计他会反对,所以也并不惊奇。他说了那天晚上他与邰部长一起到仁义乡油厂暗访的事。末了他看看县纪委书记郑宇清,说,郑书记,孟春秋同志有什么问题?

郑宇清用手在有点晦暗的脸颊上揉揉,扫视全场一眼,亮亮嗓子,说,孟春秋在担任仁义乡乡长时,曾经反对过李天亚的“果园五配套”。李天亚便以反对改革、思想保守缺乏开拓意识把他的职撤了。在李天亚之前,孟春秋也反对过白廉书记的十万亩果园建设。我记得在县委召开的扩大会议上,反对的声音好像很少,只有两个人提了反对意见,一个是咱们县的果树专家潘树森。再一个就是孟春秋,孟春秋在那时显得势单力孤,但是他又显得十分固执,尽管白廉说搞不搞十万亩果园是想不想改革、是作改革派还是作保守派的分水岭,但是孟春秋却一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他说,坚决不能搞成十万亩果园,这是瞎指挥,这是劳民伤财。一个村、一个乡不能搞成单一的品种,搞成单一的品种将来想调头都来不及。后来的实践证明孟春秋的反对是正确的。可是他就是因为在这两件事上坚持了意见,前者在提拔乡党委书记时没有得到提拔,后来竟然被李天亚给撤了。

于化奇把手里的烟慢慢在烟灰缸里揿灭,说,郑书记提出来的问题我觉得不是小问题,牵扯到对以前改革开放的评价。这是一个大是大非的路线问题,我们必须要认真对待。如果我们承认以前的改革开放搞错了,那我们可以重新任命孟春秋,让他独力挑起仁义乡的担子。他的能力是谁也不怀疑的。如果我们承认以前的改革开放搞得没有错,那我们就不能再任用他。因为我们在改革开放中使用干部的关键是看这个干部有没有创业精神与开拓意识。如果只是一味地反对,开倒车,那这样的干部就是再能干,我们也不能使用他。还有,我总觉得咱们有些干部因为在李天亚时候受过迫害或者不公正的待遇,现在李天亚倒了,就把什么屎盆子都往他的身上扣。而凡是受过压的或者迫害的现在都成了有功之臣似的。这正常吗?不正常。一点儿也不正常。就象孟春秋,看上去有点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桔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候。可这正常吗?现在谁能说明当时我们搞的果园“五配套”不是一个新生事物?那确实被证明是成功的经验呀!正是因为搞了“五配套”,那些村上的果园才结出了比较优质的果子……

郑宇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可你看看,现在在仁义乡在火石村,还有多少可以被人们啧啧称道的果园呢?那些“五配套”都“套”到什么地方去了?郑宇清的神情禁不住激动起来。

于化奇说,现在是现在,过去是过去。我们不能因为以后市场形势变了就把过去的什么都否定了,这不公正。也不符合唯物辩证法。

问题变得严重起来。

会场出现了一分钟的冷场。

夏雨浓说,同志们,刚才郑宇清同志说由于孟春秋反对李天亚的改革开放,所以他的职被李天亚免了。我不明白,决定一个干部的任免的应当是一个集体,怎么一个李天亚就能把孟春秋给免了?我们的组织干部呢?我们的组织部门呢?我们有多少管干部的干部呀?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文书苹、邰任玉的脸孔一下子红了。他们低下了头。但谁也能看得出来,他们的心里并不服气。

夏雨浓又说,好啦,这好像是离题的话,不在本次会议讨论之例,现在提出来仅供同志们参考。意见有分歧咱们可以再放一放,再好好考虑一下。于县长提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也就是我们千乔县改革开放的路线问题。对过去的是非功过的评价问题。但是不论问题多么严重,我们都要坚持实事求是,坚持一分为二,坚持真理问题的相对性原理。我们必须要有直面现实的勇气。不能因为我们手里经常高举着改革开放的旗子,就把我们犯下的错误掩盖了。

郑宇清忽然较上了劲:我建议常委会上对孟春秋的任命进行表决。不能因为有的人反对就以少数人的意见把大多数人的意见否决了。我们还要分析一下有些人为什么要反对孟春秋的任命。他的意图是什么?

于化奇忽然大声说,怎么,你还想再送几个到监狱去?

郑宇清气得手指乱颤,脸色铁青:你……

于化奇却昂起了头颅。

常委们惊讶地看着于县长。

夏雨浓的胸脯波浪一样起伏起来:于化奇,你是县长,不能这样说话……那太伤同志的心了……你下去要向郑书记进行检讨,当面道谦。

于化奇把头扭向一边。

孟春秋被任命的事搁了浅。会议转入了研究发展千乔的大政方针与指导思想,即,工业农业两翼齐飞,转变观念以民为本,安定团结求实务新,立足现实大干快上。很快获得了通过。这是夏雨浓与凤小莺两人共同讨论研究提出来、又在书记办公会议上获得通过的意见。

会议结束后夏雨浓觉得心里坠了一块石块,沉甸甸的。常委班子不团结是千乔县致命的问题,必须把常委们的心拢在一起。但当务之急是要于县长转变思想,可他会转变吗?而且他为什么以那样的态度对待郑宇清呢?看来郑宇清在千乔县的处境是极端困难的,他顶着多么大的压力啊!当然他完全可以就孟春秋的任免在会上进行表决,但是那样以来于县长就会十分被动。他担心于县长能不能转过弯子。

郑宇清正在看一封群众举报信。信中说:

尊敬的郑书记,我现在郑重地向你揭发县工商银行行长丁大光的经济犯罪事实:⑴在贷款发放中大肆收爱受贿赂。丁大光利用自己手中行长的权力,在向企业发放贷款时按发放额度的5—7%收取好处费,仅乔城汽车修造厂的000万贷款丁大光就收取好处费达10万元。如果再把通过向其他企业放款收取好处费加上,丁大光一年收取的贿赂数字是巨大的。⑵与一些企业法人一起,参与假破产真逃债的罪恶勾当。一个月前企业的破产还没有开始时,丁大光把自己掌握的中央有关在中西部对一些经营困难的县级企业进行破产的信息向乔城汽车修造厂的贾火星私下里透露了,建议贾火星制造假帐欺骗上级进行破产。并授意工商银行有关工作人员偷偷地篡改了乔城汽车修造厂的银行帐户。作为回报,贾火星向丁大光行贿10万元。而贾火星钻政策空子偷逃资金和车辆共计达1800多万元。对于这样的蛀虫,你们要及早把他抓捕归案,绳之以法。不能再让他逃之夭夭了。虽然千乔县出现过集体腐败大案,但真正的腐败大头子应当是丁大光。如果让这人逃脱法律的严惩,那将是对人民的犯罪。所以我建议县纪委要加大工作力度,尽快地把丁大光经济问题查清,这可能又要牵扯出一批人,但是不要怕,群众是相信共产党能把腐败问题解决了的。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共产党员

1999年5月10日

郑宇清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可以听见骨节的咯吧声,而他脸上的肌肉则在痛苦地抽搐着,扭曲着,仿佛是在进行什么造型表演。他没有想到在李天亚的事后千乔县又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虽然他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真有其事,但是能有人揭发,凭经验他知道无风不起浪,丁大光肯定有了事。但是郑宇清现在思想上害怕的并不是事件的本身,而是事件的影响。他怕再发展下去不可收拾了。他担心安定团结的局面因此而受到影响,须知夏雨浓上任时间并不长啊。

自从原县委书记李天亚与其他十几位县级与科级干部犯罪被绳之以法后,作为县纪委书记的郑宇清由于配合市纪检委参与了对有关干部的审讯,所以当市纪检检察同志撤走后,郑宇清在县城显出了某种孤独,人们对他有点畏而远之。相识的走到一起了就会说,郑纪检,最近又把谁弄倒了?郑宇清显得无可奈何。

郑宇清把信反复看了几遍,又找来副书记老段,两人相商怎么破案,意见倒是一致,那就是先从原乔城汽车修造厂厂长、市优秀企业家贾火星身上打开突破口,只要把证据搞到手,到时候不愁他丁大光不承认。老段问向夏书记汇报不汇报。郑宇清想了想,说,这样吧,先不要汇报了,等到我们掌握了证据再汇报不迟。这几天夏雨浓的头看起来大的很,事情复杂得很,几个常委又尿不到一个壶里。郑宇清简要地说了常委会上他与于县长的分歧。老段大吃一惊:斗争这么激烈呀!两人相商的结果是由老段带人到原乔城汽车修造厂秘密调查,如发现贾火星,立即秘捕,带回来突击审讯。

老段带人在金岭市一家歌舞厅发现了贾火星,他正在刚刚装修一新的舞厅里与几个漂亮的小姐调情。

贾火星,我们是千乔县纪委的,请你立即跟我们走一趟。纪委副书记老段说。

贾火星身子抖了一下,脸孔苍白如纸。我犯了什么罪?贾火星强打精神说。

老段走到贾火星跟前,眼睛几乎是抵着他的脸孔,厉声说,看着我的眼睛!

但是贾火星却转过了目光。

他们把贾火星带回了千乔县,立即进行审讯。

你的企业破产破了个干净利落呀。老段冷冷地说,说!丁大光都给你的企业破产帮了什么忙?你给他给了什么好处?老段目光如电。

贾火星长有一张长脸,面孔白净,颇有几份英武之气。

没有什么说的,你们是不是把人抓错了?贾火星说,目光里透着某种狰狞。

老段站起来走到贾火星面前,黑着脸孔说:狗日的。你不是人!你他妈的把国家银行的000多万贷款破掉了,又在这儿建起了舞厅。你知道你破的是谁的钱吗?

贾火星说,反正不是你的钱。也不是我的钱。

老段恶狠狠地说,那是人民的钱!那是人民的血肉!把你狗日的碎尸万段也不能解我的恨。

贾火星把头昂了起来,脖子伸得老长,你这又是何必呢?我破的是银行的钱,而且国家又有政策允许破产,你不是狗逮老鼠多管闲事吗?

我就是要管你的闲事。我就是要逮你这只老鼠。老段说,你要是不老实交待行贿事实,是什么后果你是知道的。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攻心,贾火星承认他给丁大光给了16万元好处费,丁大光同意他们把银行原先冻结了的帐户余额和库存成品车子转走,从而抽逃了1800万资金,致使企业最后成了一个空壳子。

郑宇清说,你把你们狼狈勾结的过程说一下,也就是你们是如何从技术上进行破产的。

贾火星说,我说了你们能考虑给我减轻处罚吗?

郑宇清说,可以考虑。

贾火星说,按严格的破产程序的话,我们的企业是不能破产的,但是我们背了相当大的债务,四五千万元。每年的利息就把我们整得不轻。而我们生产的“火星”牌汽车却销售不畅,有很多产品积压,占压了相当大的资金,这让我们捉襟见肘,日子很不好过。其实早先我们也没有破产意识,大家也不知道企业的破产法。一天丁大光到我们厂子来了,吃饭中间他向我透露了一个绝密的消息,说中央同意中西部经营不善的企业可以申请破产。说省上市上都开了会研究了,出台了有关破产的地方政策。他说你的企业也可以打擦边球破产。他说你们如果能找一个比较著名的律师,尤其是懂得经济法的律师,或许你们就能走出一步成功的棋子。在早先贷那000万元款子的时候,我按7%的比例给了丁大光10万元好处费,这才从工商银行搞了000万元贷款。我们还采取其他办法从其他商业银行搞了1000万元,又从县基金会搞了500万元。丁大光行长这么一说后,我立即问他可有没有认识的好律师。我说,只要你给我们找了好律师,我会好好报答你的。丁大光说报答什么,我们是老相识了,谁生活中没有困难呢?我愿意帮你的忙也是朋友之间的情谊。于是丁大光就给我介绍了一个国营企业姓关的律师。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对他说,你帮我把企业的贷款破了,我给你10万元。我还怕关律师不接应我的事,因为律师是正义与良知的化身,是社会的天平。但我没有想到这个关律师爱钱的很,他当时就答应了,说只要你信守诺言,我会把你的事办了的。我于是把这个关律师聘为企业的法律顾问,月薪000元。

我把关律师请为法律顾问不久,丁大光打电话告诉我,县上正在考虑对县属企业和集体企业进行破产呢。那时李天亚还没有出事,他说你如果能搭上这趟车当然是好的。他又说咱们国家一惯有这么个惯例,那就是前边干了的事在过上一段时间后,上级会提出来进行纠正的,他说千乔县也许就破这么一次产,以后再也不会了。他让我想办法赶上搭车子。我与关律师商量怎么办,关律师想了想说,现在最为重要的是要把企业的帐本子建成破产的样子,让任何人在上面看不出企业有赢余的痕迹,已经资不抵债了。也就是说要把帐重新改了。第二件事就是,这个企业的性质也是个关键,如果是纯粹性的私人企业,那破产就比较难办,如果能搞成与别的企业联营的形式,尤其是国家企业联营的形式,那破产就很容易。他问我有没有办法搞成联营的样子。我说我们的企业打早就是与市上一家国营企业联营的呀。他说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好办了。

我听了律师的话,又找了丁大光,他向会计上的工作人员说了说,把企业的银行帐务改了。我们也把企业的帐户另做了,我把帐面上的1800万元资金转移到另外的帐户,又把卖不出去的十几辆成品车子当成全部的资产留在厂内。在转移资金上银行帮了我的大忙,因为如果银行不从中帮忙,我在银行的帐上的资金也就出不去,多亏了丁大光,才使我转危为安。做好了这些工作后,我就提出了破产的申请,把申请报告交到了县法院。你们知道法院这一关是关键,如果法院不能判决我们破产,那我们也就破不了。后来千乔县法院派人来清查资产时,我早已做好了手脚。

郑宇清说,你有没有贿赂法院的同志?

贾火星沉吟了一下,说,没……有……

郑宇清大声说,真的没有?

贾火星身子抖了一下,真的没有。

郑宇清说,你们真是煞费苦心了。

当案子基本上破了后,郑宇清向夏雨浓作了汇报,郑宇清神情冷峻地说,夏书记,丁大光是条大鱼。我的意见,立即由县检察院收审。

夏雨浓望着郑宇清,心里沉重的像压上了一座大山,他说,既然已经掌握了丁大光的问题,可以收审,交由检察院查处。但在收审后立即向市工商银行报告一下,并把你们现在掌握的问题也向人家汇报了。

夏雨浓仰起面庞,目光变得深遂起来,忽然说,郑宇清同志,老郑,你告诉我,在咱们县,还会不会再出现腐败分子?

郑宇清说,我说不准。估计还会出现。

夏雨浓忽然大声地喊了起来,郑宇清书记,你说说,我们的官员为什么在腐败上前赴后继,勇往直前,乐此不疲?我们的官员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前途与命运?!

郑宇清忧心怔怔地说,夏书记,我估计,随着反腐工作的深入开展,在咱们县还会查出腐败的官员。我有这个预感。

夏雨浓从刚才的狂怒中走了出来,叹了一口气,说,不要怕,出现多少解决多少。工作上大胆地放心地干,不要怕别人议论。我们共产党人光明正大,坦荡磊落,从来都是为人民着想的。我坚决支持你,出了问题我负责。

郑宇清说,你负责什么,出了问题我负责。

夏雨浓说,郑书记,我比你年龄大吧。

郑宇清说,我是1954年出生的。

夏雨浓说,你比我大岁。你看看,咱们年龄不大,头上都有白发了。

郑宇清伸出手在头上搔了搔,说,我头上的白发是近几年才出现的,原来我的头上一片黑。谁不夸我的头发黑呀。可是自从担任了纪检委书记,这头上的白发可是一下子冒出来了,现在都快成燎原之势了。

夏雨浓想与郑宇清聊聊县上的干部问题,但郑宇清的神情上却有点犹豫,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夏雨浓说,老郑,你对丁大光的问题有什么顾虑吗?

郑宇清从夏雨浓放在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低下了目光,过了一会儿才说,夏书记,这丁大光在全市是个颇有名气的人,他的女儿是市委书记秦淼的儿媳妇,两人都在市工商银行工作。

夏雨浓望着郑宇清,半天没有吭声。

郑宇清望着他,说,夏书记,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不怕,大不了不当这个破县纪检书记,说实话,我还真不想干呢。李天亚的事儿把我干烦了,我原以为李天亚的事儿出了后我会好好休息一下,可谁知道腐败案件如同长江后浪追前浪,根本容不得你休息。唉,我总算明白了,只要你在位上,腐败分子就不让你休息一天。他们要作案,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总不能每天紧跟着人家,对人家说,你们别作案了,我们实在忙不过来。

夏雨浓说,老郑,我支持你的工作,市委那儿我去汇报。你放心,秦淼是个好同志,他不会因此而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

郑宇清又说,那我现在就去与县检察院交涉,拘捕丁大光。

夏雨浓说,等一下,我向市委书记秦淼汇报一下再说。

说着拨通了市委书记秦淼的电话。夏雨浓说,秦书记,我向你汇报一件事。你现在有时间吗?

秦淼在电话里说,你说吧。

夏雨浓说,纪检委收到群众举报,也作了调查,千乔县工商银行丁大光行长有严重的受贿问题,我们想向你汇报一下。

电话那边出现了沉默,约有一分钟时间,秦淼才说,夏雨浓,对于中央有关反腐倡廉的政策,你们要坚决按照中央的要求办,不管是谁,不管他的官有多大,势有多重,都要一查到底,绝不沽息迁就。你告诉办案的同志,不要因为我的孩子与丁大光的孩子有什么关系而影响你们的办案。你们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办理。因为这件事儿牵扯到我,所以这事儿你们以后直接向市纪委书记吕耀龙同志汇报就可以了。好啦,你们努力工作,有什么问题及时向市委反映。

郑宇清说,好,秦书记这人就是与别人不一样,大义灭亲。我们这下可就不怕了。我现在就回去布置拘捕丁大光。

目送着郑宇清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边,夏雨浓在心里说,会不会以后又出现一个或几个蛀虫呢?

叶冰洁在天柱县是一个特殊的股民,她没有向股票市场投一分钱,但是她却拥有某企业股1.4万元,那是私营企业家贾火星在天柱县设汽车修造厂分厂时送给她的企业的原始股,当时她是反对的,但是她没有抵得过去。在这之前,贾火星在天柱县工商银行贷了50万元流动资金,期限半年,半年后贾火星把款子归还了。半年前,她觉得这宗股票因为时间长了一直没有动(也不是不想动,其实是没有时间炒股),想既然这样还不如把股票退了去,免得出什么事儿,其时李天亚的事情刚刚发生,风声鹤唳,她打了一个电话给贾火星,说要把他送的股票还给他。但是贾火星却打着哈哈说,没有这么一回事,你一定是记错了。拒不认账。她没有办法,只得维持原样,对股票的涨与跌也不大关心,只是操心不要出什么事儿。但是越担心出事儿,事儿似乎也就越多,每天听到的消息也就越多。这几天,她忽然听到有人在议论丁大光行长,说丁大光在企业破产中收受了大量贿赂,数额特别巨大,她吃了一惊。

这天晚上快睡时,夏雨浓向她打来了电话。夏雨浓说,冰洁,千乔县工商银行行长出事了,已经被拘捕了,他交待受贿450万元。比李天亚的问题严重多了。我给你说的意思是,你也在银行工作,经常与企业家打交道,你可千万不要在经济上出什么事儿。你们银行这几年出的事儿太多了,有那么多人被法办了,教训深的很。如果有谁向你送了什么,你一定要给人家退了,或者交到纪检委。我没有与你在一起,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你一定要好自为之。当然我是相信你的。

叶冰洁脑子轰轰地响,脸颊也发起烧来,她想把人家送的股票的事说一下,但是又怕丈夫听了分心,就没有说什么。只是说,雨浓,我知道怎么做,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夏雨浓却又说,我记得你给我说过贾火星在天柱县建分厂时曾找过你要贷款,他没有给你送过什么吗?

叶冰洁的心里格登一下,说,没……有……

夏雨浓说,如果没有的话我就放心了。

叶冰洁放下电话,心里毛乱毛乱的。她有点发慌,贾火星的股票怎么办?向纪委交了去,可是已经是二三年的事了。现在交了人家会怎么想,会不会说你听到了什么风声才坦白了?如果不交,可万一查出来又怎么办?听说一上000元就要追究刑事责任的,她收受的可是14000元啊!

叶冰洁陷入了苦闷之中。

但叶冰洁却又这样想,那时候企业向银行负责人送股票的事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况且支行里凡是有权的人人有份,哪个头儿没有份儿呢?那些人没有啥事,她怕什么呢?社会上的事往往是这样,你的事情小不一定没有人找你的麻烦,你的事情大不一定有人找你的麻烦。关键看你的运气好不好。而运气好不好又与你的人缘有很大的关系。只要你没有得罪什么人,平时与人为善,那么就不会有人告发你。而只要没有人告发你,你虽然处在危险的中心地带但却风平浪静,就像风暴的中心一样。叶冰洁把自己这几年在支行的处事待人分析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她没有对立面,也没有死对头,更没有得罪过谁。所以她是平安的。叶冰洁想起了电影《平原游击队》里那个打更老人的话:平安无事噢!

叶冰洁放下了心。

叶冰洁还像过去那样扎扎实实的工作。

夏雨浓这天晚上来到于化奇的办公室。于化奇正在灯下看什么文件,台灯的光晕罩着他面前的办公桌,桌子上堆放着一大摞子文件和报纸。于化奇的面庞隐在昏暗中显得有点朦胧。于化奇招呼夏雨浓坐下,扔给他一支烟,晚上没有事?于化奇随口问道。夏雨浓点了烟吸了起来,说,化奇我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与你在一块儿好好说说话呢。于化奇笑说,天天见面还有说的啥呢。夏雨浓说,咱们就不能说说别的话么。于化奇说,可以呀。我们官场的人原来见了面总是问吃了没有,后来又是有新欢没有,再后来又变成了送了没有,再后来又成了进去过没有。而社会上的民谣又真是多如牛毛,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民谣传进我的耳朵,让人又气又好笑。比如说,抬起头,向上看,台上坐的是贪污犯,先杀头后审判,保证没有一个冤假错案。再比如说,乡镇干部真猖狂,骑的摩托背的枪,村村都有丈母娘,夜夜都进新洞房。再比如说,如今干部一大怪,五六十岁才学坏,唱歌要唱迟来的爱,跳舞要抱下一代。不知道什么人一天到晚在这些事上费心机。真正成了全民创作歌谣了,就像大跃进一样。于化奇把手头的文件堆到一边,叹了一口气,说,有人说现在当官捞美了,捞扎了,其实呀,这是以偏盖全。在当今的社会当官的最难了,你冰清玉洁,也是贪官,你贪赃枉法,也是贪官。好官与坏官成了一锅粥,全都成了黑麻古咚的货。洪洞县里没好人了。夏雨浓说,咱下两盘棋吧。

两人摆开了棋盘,将起军来。于化奇下得快而又狠,步步设防,着着进逼,夏雨浓下得温和稳重,看似虚着也是以退为攻,绵绵密密,针插不进,水不泼进,令于化奇无处下手,寻不着突破口。

在下棋中间,夏雨浓忽然说,咱们抽个时间到仁义乡去转转。看看火石村的大喇叭是怎么回事。

于化奇头也没有抬地说,要去你去,我不去。只要仁义乡一天不安宁我就一天不到狗屁地方去。什么火石村,把他们从千乔县开除了我一点儿也不心疼。

夏雨浓说,仁义乡的孟春秋最近与福建的一户客商谈一笔生意,他叫你我去一下,他可能要我们帮他一下。

于化奇抬起了头:孟春秋引下资了?

夏雨浓说,听说有点眉眼,但他没有给我谈,我是听别人说的,我听说他要你一定去他那儿转转。

于化奇骂道;狗日的有事了就想起我了。他有本事与客商谈呀,怎么也要靠政府呀。哎他是以什么资格与外商谈判的?他的党委书记我们又没有任命,怎么没有任命已经上任了?

夏雨浓说,孟春秋撤职后被油脂厂任命了一个厂长助理。他大概是以厂长助理的身份进行谈判的。

于化奇把一枚炮沉底:将。夏书记,也不是我在常委会上拨你的刀把子,实际是那个孟春秋太有点孤傲了,你想他原来把白廉都没有放在眼里,没有把李天亚放在眼里,他还能把我们放在眼里?所以我劝你乘早把不要考虑他的提升与任命。还有郑宇清,也有点不自量力,他对孟春秋知道多少?他成天在案子里钻着,看别人都是罪犯样子。可唯独对孟春秋情有独钟,不正常么。他把孟春秋说成一朵花,那不是花,是豆腐渣子。

于化奇只所以对孟春秋持反对意见,那是因为当初白廉反对他的提拔和后来李天亚同意他的撤职时,于化奇都是站在他们一边的。他现在不想马上就把过去一切都否定了。还有另一层意思是,于化奇从李天亚身上吸取了教训,他不想在任何事情上都与县委书记镖在一起,他得活得有个性,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与精神操守。如果一切都听书记的梆子响,没有自己的主心骨与见识,那这个县长也就当得太窝囊了。现在夏雨浓提出派孟春秋担任仁义乡的乡党委书记,他觉得自己得反对一下,要不,自己的县长的价值在什么地方体现呢?在这时候于化奇想的不是工作本身,而是自己。这是他从实践中总结出的人生教训。这个教训对他来说太深刻了。但他从没有想到自己的这种变化给夏雨浓造成了多大的困难与阻力。

夏雨浓走了一步马,挡住了于化奇的车的路子。说,孟春秋其实对你是挺敬重的,他最佩服你的工作劲头。他说共产党的干部只要都像于县长了,千乔县的经济不上去由不得财神爷。他说如果不是你于县长抓的紧抓的狠,千乔县的经济开发区说不定成了半成品。夏雨浓看了一眼于化奇,说,这是他给郑宇清说的。而你呀,就不应当那样对待郑书记。你不知道他的难处,也不知道现在在一个地方,其实只有纪检干部最难当。他要执行党的干部政策,就要对犯了错误甚至罪行的干部进行审查,他不能不进行审查。但同处一个县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看着一个个相识的人或者朋友进了监狱,他的心里能好受?所以他现在最怕别人不理解他,误解他,瞧不起他,孤立他,与他疏远。在感情上这是他最为薄弱的地方,你恰恰对他的薄弱地方进行了攻击。

于化奇把车放到自己的河沿上。

夏雨浓说,走好了?

于化奇说,当然走好了。

夏雨浓又说,走好了?

于化奇犹豫了,又把那枚棋子拿回来放在原来的地方。

夏雨浓这时哈哈大笑起来,于县长优柔寡断,错失良机,可惜可惜。

于化奇这下看清了棋势,说,夏书记� ��张声势,哄我上当受骗,这盘棋不算。

夏雨浓说,孟春秋引资的事我们得多多关心一下,毕竟是咱们县上的大事。我调查了一下,咱们县开发区开发了几年,没有引下一分钱的资,县政府抽了近百名干部下去加大引资力度,可是却收效甚微,这种局面要赶快扭转。我想我们要从有关政策与激励机制上想办法。

于化奇说,咱们千乔县是内地,谁愿意把资金投在这里呢?少的很。如果我是外商我也不到千乔县投资。

夏雨浓说,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一定要格外关心孟春秋引资的事,看看他的办法是什么。

于化奇说,好,去一下。看看孟春秋成的什么精。

又下了一盘棋,夏雨浓打了一个哈欠,说,于县长,工商银行出现的受贿事件,对全县来说又是一次冲击波,我们一定要作好各种准备,对广大干部作好教育工作,要稳定人心。于化奇把棋盘折起放在抽屉里,说,夏书记你肚子饿不饿?夏雨浓说,走,咱俩到夜市上吃点东西去。我请客。于化奇笑说,我今天可要好好敲敲你了。

两人出了政府大院,并排着向地处县城东边的一家新开张的夜市走去。

夜市建在一处农贸市场里,四周是二层楼的商店,几乎家家开门营业,人们进进出出,呈现出一副热闹的景象。在夜市的北边不远处,小苇河紧贴着城根悄悄地流过,在城东又猛地拐向南边,向南越过三十公里的平原,汇入渭河。夜市里灯影幢幢,人声嗡嗡,空气里漂浮着一股小吃食的味儿,油味儿,醋味儿。夏雨浓与于化奇找了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小吃摊子,坐下要了两碟岐山擀面皮,吃了起来。夏雨浓边吃边问那个看上去显得很精干的年青人,你是岐山人?那年青人笑说,我是千乔县人。夏雨浓说,那你怎么挂的岐山擀面皮的牌子?那年青人说,岐山擀面皮是名吃,我们就是从岐山人那里学到的手艺,所以就挂了岐山的牌子。于化奇说,那你不是正宗了。那年青人说,其实说起来也是正宗,在周朝时,我们千乔与西岐原本是一个邑呢,只是后来分开了。比如说臊子面,岐山的臊子面很著名,而我们千乔的臊子面也很著名。追根求源,我们也是正宗呢。一席话说得夏雨浓与于化奇哈哈大笑。

他们每人一共吃了两碟子擀面皮。

于化奇觉得奇怪,自己只与夏雨浓下了几盘棋,吃了一次饭,可不知为什么竟觉得一下子与夏雨浓的距离缩短了。内心深处也对他有了一种亲近感。当意识到这点时,于化奇吃了一惊,他在内心提醒自己,不能与夏雨浓这么近地搞在一起。应当与他拉开距离。应当多唱反调。应当有在野党的思维方式与处事策略。

县委副书记文书苹在前次的常委会后,憋了一肚子气,她觉得于县长太猖狂,根本没有把常委们在眼里放。而夏雨浓书记竟然也只是浮皮了草地说了几句,助长了于化奇的嚣张气焰。更令她感到惊讶的是夏雨浓竟然把干部管理中出现的问题推到她与组织部门身上。是的,我是管干部的县委副书记,在我所提拔的干部里边是出现过一些腐败分子,可是腐败问题是一个社会问题,全国到处都有腐败问题出现,有些甚至是集体性腐败大案,可这全能怪组织干部吗?须知干部的腐败是一个过程,一个干部绝不是一下子走上腐败道路的,总有产生腐败的温床与土壤。现在社会上就存在着这种腐败的温床与土壤,你能让我文书苹有什么办法?还有,李天亚要把孟春秋撤职,作为副职的他们谁能与之抗衡?不行么。李天亚是那么庄严,那么盛气凌人,没有人可以与之对抗的。那个时候,人们已经把李天亚当成了改革开放的代表人物,看看报纸与电视上关于李的报道吧,在那种气候下你一个人还能作什么呢?你只能随风倒,跟风跑。文书苹觉得这个夏雨浓脑子有点生锈,你是一县的最高首领,怎么能有这种思想呢?

文书苹觉得自己应当让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知道他自己的身份与地位,更应该知道一个县委书记应当怎样作县委书记,应当怎么想问题,看问题。不要以偏盖全。想想前任县委书记白廉同志吧,那真是当县委书记的料,他是那么沉稳,那么富有经验,也是那么让你对他佩服与敬重。他像一块磁铁,永远都在吸引着你,可是当你向他靠近时,你却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靠近他,他就像地平线上闪烁不定的光波,你能看见他,但却永远也走近不了他。而当你觉得自己走近了它时,你才发现它又在你的前边闪烁不定。文书苹觉得这就是水平,这就是风度,这就是领导者应具备的风范。可夏雨浓你是怎么做的呢?

文书苹深得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真谛,敏于行而呐于言,她是以这种工作作风赢得上级领导的赏识的,也是以这种性格特征取得了人们的认同的。担任了县委副书记后,她越来越有城府了,也变得沉稳如磐石了。她知道夏雨浓还会征求她的意见,那样的话,她就会另外提出一个人选,当然这个人选无论如何也挑不起仁义乡的担子的。当前在千乔县,只有孟春秋才能把仁义乡的问题解决了。孟春秋是个有头脑的人,但也是个直性子,在他工作的历史中从未有过被什么事儿打住的。他就像一头牦牛,总是低着脑袋往前冲。文书苹知道,夏雨浓选择孟春秋是正确的。从这一点上看,夏雨浓是个有头脑的人,也知道如何使用干部。但如何对待孟春秋却是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那是因为孟春秋当年是以反对改革的形象出现的,在白廉与李天亚执政时孟春秋可以说是一个反面典型;现在把孟春秋重新任用,会不会引起白廉的什么想法呢?如果搞得不好,引起了白廉的误会,将来吃亏的只是自己了。但是奇怪的是夏雨浓好象并不从这方面想,他似乎总想把白廉的许多工作否定了。可是白廉的工作我们一个县的官员能否定了吗?这不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撞吗?

夏雨浓在隔了一天后来到她的办公室,看了看办公室的陈设,说,文书记,你养的这一盆君子兰有几年时间了?

文书苹说,三年了。

夏雨浓说,这盆花有纪念意义。

文书苹愣了一下,眼睛看着夏雨浓。

夏雨浓说,你当县委副书记也是三年时间吧?

文书苹脸红了,笑说,是的。

夏雨浓忽然又转了话题,说,文书记,仁义乡的党委书记人选我们得另上一次常委会,组织部要到基层对孟春秋再考察一次,拿出足够的理由把有些同志说服了。

文书苹说,夏书记,既然于县长不同意,我们可以另外委派一个人去,何必为此事弄得大家都不好说话呢。

夏雨浓的目光猛地盯住文书苹,说,你说的不对。文书记,这不是好不好说话的事,这是关乎到党的基层政权的大事。

文书苹说,夏书记,我不明白的是,咱们共产党的组织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可是为什么在常委会上我们要迁就一些少数人的意见呢?就像上次那样,既然常委们大都同意派孟春秋去仁义乡任职不同意的只是少数,可你为什么要宣布会议另择时间重开呢?你这样一弄,我们的组织原则放到哪儿去了?

夏雨浓说,文书记,你提的意见很对,但我并不是拿原则作交易,因于县长有异议,如果我们草草表决了,也未尝不可,可是这会出现一些后遗症,不利于我们的工作。所以我在那次会议上提出了另行复议的意见,也是给于县长一个台阶。

文书苹说,夏书记,你对孟春秋这个人选还有没有改变主意?

夏雨浓说,我不改变主意。我相信他能把仁义乡搞上去,把那里的问题解决了。

文书苹沉默了一下,说,夏书记,你可能不知道,当年白廉给孟春秋下了这样的定语:改革开放的绊脚石。现在我们……会不会出现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呢?

夏雨浓端起文书苹沏给他的茶喝了几口,说,我们干我们的,不要管白副书记,如果我们这样想了,我觉得是对白副书记的不公正。他决不会已经离开千乔后再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我们。

文书苹说,那仁义乡党委书记方向荣同志怎么安排?

夏雨浓说,方向荣向我提出把他的职免了。我们可以尊重他的意见么。

文书苹摇摇手:不妥不妥。那是自谦的话,你如果把他的职免了,他不把你骂死才怪呢。

夏雨浓说,可是不免他的职,我们还怎么教育管理别的干部。他没有把仁义乡的问题解决了,按组织原则也应当对他免职。

文书苹说,当初方向荣提出自己不去仁义乡,是我们组织上以行政命令的方法让他去的。他说去可以,但是不能保证把问题解决了。现在要把他就地免职,对于他有点不公正吧。

夏雨浓说,上任的时候就抱着这样的态度还能把工作搞好,我的意见是先免职以后再考虑另外安排。

文书苹这天晚上回到家里,在水利局当局长的丈夫龚友贤也刚刚从单位回来,文书苹说,你今天怎么才回来?

龚友贤说,我到千乔山沿山坡勘测去了,我们准备在那儿打几眼吃水的深井,那里群众吃水的问题得赶快解决了,解放了都五十年了,那里的群众还吃的是窖水。白廉当县委书记时我就向他提出过,可是他却说县上财政紧张,无力解决旱原地区群众的吃水问题。现在县上财政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夏书记却敢干,看来领导与领导就是不一样。夏书记提出要我们制定一个计划,把打井所需资金向县政府做出专题报告。也向省水利厅报告一下。看来这个夏书记是个干实事的人,比不得白廉,光会卖嘴皮子。搞什么运动,还是文化大革命中那种工作作风。你现在把他在千乔县的工作看看,有几件是值得人们称道的?尤其是他搞的什么十万亩苹果园,把千乔县的群众害得不浅,这些年谁知道千乔的群众损失了多少?你想想,一家种二三亩苹果,先后七八年时间,一年要花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七八年时间一个家庭要付出多少?可是现在谁给群众说过一句公道话?有谁追查过公家人的责任?没有么。

文书苹奇怪地看着丈夫,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茶,说,友贤,你是怎么了?要当史志家,为我们的改革开放秉笔直书了?

龚友贤也在沙发上坐下,侧身看着妻子,说,书苹,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全县刮起了一股重新评价前些年改革开放的功过是非的热潮,尤其是对十万亩苹果园建设的事要进行重新审查与探讨,究竟是什么思想作怪使我们的干部在为群众服务上大搞花架子,不顾农村的实际与市场的实际?你可能不知道现在这股风刮得有多大多厉害。那是一股台风,是一股飓风。我不知道你们县委是如何工作的,现在的问题的度很难掌握,稍有不慎,就会否定了前些年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但是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明摆着不行,走不出这场艰难,因为现在谁也看得出来,前些年政府是搞错了,是搞了瞎指挥。

龚友贤担任水利局长已经三年了。他早先毕业于陕西机械学院水利专业,分配到千乔县水利局后,先是技术员,慢慢地晋升为助理工程师、工程师,后来担任了副局长。在他参加工作的十几年里,他先后主持修建过几处大的水利工程,修建过由世界银行提供资金的农村自来水工程。由于工作成绩突出,三年前,水利局局长因为患突发性疾病逝世,他接替了局长的职务。在李天亚腐败案中,曾有人怀疑他也有腐败问题,但组织上经过查证后发现他是一个比较廉洁的干部,这一下他与妻子文书苹一样成了人们夸赞的榜样。由于经常深入实际,也由于经常与群众打成一片,他对现阶段农村的实际了解得比较清楚,也对群众现在的生活状况十分熟悉。他是一个正直而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幼年贫穷的家庭生活教会了他对农民的同情与爱护,在好多年的工作中他深感政府工作人员尤其是有些领导干部作风上的浮夸与教条,不顾农村实际,不管市场形势的变化,只是为了自己的升迁在那里大搞瞎指挥,致使好多农民在他们的指挥下越来越穷,生活越来越紧张。但是他人微言轻,加之妻子是县委副书记,她的光焰早已把他紧紧地罩住失去了自己的形状,所以他只好在好多事情上保持了沉默。

文书苹说,真的有这么严重?

龚友贤说,我能哄你吗,风都刮到市委书记秦淼那里去了。要不夏雨浓怎么会到市上去呢?那是秦淼叫去批评他去了。

文书苹说,你跟着看了?

龚友贤说,现在都是信息化时代了,你还当是结绳记事的时代。

文书苹说,你向夏书记汇报了没有?

龚友贤说,没有。我没事撑的呀!我向人家汇报,叫人家怎么想呀?说你们夫妻两个要搞家天下呀!你是不是也想进常委呀?

文书苹说,有人要否定前些年改革开放的事就到这里为止,你也不要在别人跟前胡咧咧,把你的嘴收紧些。多干点实事。政界的事你尽量少插手。夏书记刚来,什么都是未知数。记住咱们作人的准则:不贪、不占、不狂、不傲、不嫖,老老实实,塌塌实实,多干实事,少说空话。

这是文书苹提出的家庭训诫条,但是龚友贤却大不以为然,他不止一次地对妻子说,书苹,你是县委副书记,你不能仅仅用这几条要求你自己,那层次太低了。你要站高望远,不能光是埋头拉车。就是对妻子搞的臊子面专业户,他也有微词,说那是小儿科。没有什么大气魄。但文书苹对他的话却也大不以为然。

他们夫妻各有各的主见,各有各的思想,谁也说服不了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和睦相处。

想起夏雨浓提出的招聘干部的事,文书苹的心里又不平衡了。友贤,你说说,夏书记初来乍到的,竟然提出要在县上招聘正科级干部,把那几个缺了局长或部长的空缺补充了。可你说这样一来,千乔县不是更乱了套了吗?

没有想龚友贤竟说,夏雨浓要招聘正科干部?哎哟,好事呀!这一下就把那些成天不干事、不学习、不为群众办事、只一心想往上爬的人阻挡在官场外了。这是好事。好事呀。你作为主管人事的县委副书记应当大力支持才对呀!

文书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友贤,你这是怎么了?夏雨浓这么一搞你知道后果是什么?你知道要得罪多少副职干部和乡镇级的书记与乡镇长?他们奋斗了好多年,谁不盼望能得到提拔,或者回到县城一个好的部局呀?可是这一下子他们的路子被堵住了。你说千乔县的安定团结能搞好吗?

龚友贤笑了,说,我的县委副书记同志,现在是改革开放时期,不能再按过去那一套老路子走下去了。听我的话,不要与夏雨浓唱对台戏,他这人脑子里看得比我们远,也有见地。你要相信这么一点,夏雨浓现在这么搞,是他肯定得到了什么人才,而且这个人才不是一般的人,这人可能很有学识。

文书苹不服气地说,他得了什么人才?没有的事。还不是原来的那些人吗?

龚友贤说,夏雨浓上任的那天跑到咸阳机场截下的姑娘是什么人呀?她不是人才?我的娘子,你太小看人了。那姑娘不是一般的人。硕士生。硕士生。千乔县现在有几个硕士生呀?除过她你能再找出一个吗?

文书苹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到凤小莺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见男人还是能发现女人,而女人却总是对同类熟视无睹。

文书苹说,你是说凤小莺是人才?

龚友贤说,大大的人才,我敢肯定,夏雨浓要招聘正科级干部的主意就是出自凤小莺的脑袋。这人的脑袋不简单,是一颗智慧的脑袋。

文书苹却说,我不明白凤小莺对千乔县有什么放不下的。李天亚在台上时千乔的群众说了他们的多少坏话,唾沫星子我想能把他们淹了。可夏雨浓一来她就又从机场回来了,她这一回来千乔县肯定又要刮大风了。唉,我要是她就贵贱不回来。

龚友贤说,看看,就凭这一点你就成不了凤小莺。实话告诉你,书苹,别看你现在是县委副书记,可是要不了多久,凤小莺就会坐火箭飞到前边去。我可以这样说,在千乔县能对你构成威胁的只有凤小莺。

文书苹愣了一下。

文书苹起身走向卫生间,紧接着那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过了一会儿,从卫生间里传来了文书苹的声音:友贤,给我把浴巾拿来,你也准备洗一下。

龚友贤拿了浴巾交给文书苹。

文书苹在洗澡时想,千乔县谁知又要出现什么事儿。

她的心情显得沉甸甸的。(未完待续)

欠债难逃·县委书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轻小说小说,哔嘀阁转载收集欠债难逃·县委书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