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流失殆尽，唯留森森树影的寂寥景象。一丝软风凉凉扑在苏絮的面颊上，让她有些微的战栗寒意。苏艾瞧着走了这么久，苏絮仍旧一言不发，不禁小心问道：“贵嫔娘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苏絮臻首略低，长长叹了一口气，转眸淡淡笑道：“方才嫂嫂说，柳大人是许多闺秀淑女的梦中人。姐姐也是如此吗？”苏艾平日里就是个极为老成保守的人，让三姨娘管束的十分胆小怕事。在五个姐妹之中，最唯唯诺诺。人也不大机敏伶俐，浑身上下，就空有温顺的好性子而已。
她骤然听闻苏絮这般问话，脸上一红，仿佛被人窥见了隐秘不能言说的心事一般，从心里往外的羞怯不堪。支支吾吾的回答道：“这……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儿敢有什么……”
苏絮冷然哼笑一声，徐徐开口，“这些都不要紧，父亲和嫡母一心只为苏菁、苏芫两人打算，如何还能顾得上你。人为自己打算总没有错，何况生在这样的家里！难道二姐希望嫁出去之后，还要过三姨娘那样的日子？”
苏艾眼中隐隐有凄然神色，叹息道：“不愿意，可，可我是寒门庶出，柳大人状元极地，如今又是吏部官员。我只怕，高攀不起。”
苏絮停了脚步，回身清润一笑，细细凝着苏艾道：“那又如何呢？皇上说你配得上，就是配得上。二姐既是心系柳大人，实在不必为自己找这诸多借口。”苏絮眉目微动，上前一步道：“若是二姐有心，少时若有机会，便去柳大人身边。告诉他，若不想再因皇后晚宴那晚被人误解，这几日伴驾行围，务必要小心谨慎。旁的心思，一星半点儿也不要动。”
苏艾不明白苏絮所言，糊里糊涂的反问道：“娘娘的意思是，让我一会儿去寻柳大人？”
苏絮微微一怔，垂睫盯着脚下被人踏过的细碎落叶，允自静谧卷曲的铺陈在地上。她一时不回答，苏艾便也静静的不说话。过了半响，她方开口，“姻缘幸福，如今握在二姐自己的手里。我并不是要告诉你该怎么做，只是多嘴一句。往后如何，全看二姐自己。”话罢，苏絮再不多言。转身缓步往围场去。
苏艾在原地沉吟良久，才追上苏絮缓慢的脚步，她蹙眉勉强一笑道：“若是，若是有机会。我会照着娘娘的意思办。”苏絮缓缓吸气，低“嗯”了一声，心绪亦发纷乱不定。
灯火通明处，热闹非凡。司射上堂行揖礼，禀告道：“一番座射。”便是说，第一轮射礼已完。这一射并不计成绩，只是各自初初试手而已。
苏絮更衣回席，正轮到女子的投壶。在座诸人非富即贵，参与其中不过是应景不令皇帝扫兴而已，谁都不在意那个彩头，自然应付一番就作罢。有些眼力的后妃，更是把大出风头的机会让给苏絮与怡妃二人。
苏絮一心系在江沁澜、苏艾、瑾嫔三人身上，倒没什么心思与这一众人较量比试，三两下便落败回席。霍景嵩瞧见她兴致索然的模样，不由笑着揶揄道：“方才朕还和十一弟打赌，说是你能挨上两轮，却不想这么快就铩羽而归。”
苏絮巧笑嫣然，“臣妾害得皇上输了什么？”
定襄王得意笑道：“贵嫔娘娘一时失手，倒是让皇上损了最得意的宝贝！”
苏絮偏头盈盈笑起，问道：“皇上是把南书房挂着的，梁九成的那个《九骏图》输给了十一爷？”
未及定襄王开口，倒是九王恭维一笑道：“到底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老十一还没说什么。竟让贵嫔娘娘猜出来了。”
苏絮怡然一笑，曼声道：“是本宫常听皇上说起，南书房暖阁里挂着的《九骏图》是十一爷的爱物儿，平日十一爷进宫，万万不敢让去南书房。”苏絮娇俏的玩笑，引得众人皆是哈哈笑起。苏絮眉心一动，想起江沁澜不久前所做的《佳人》一画，笑眯眯向霍景嵩道：“方才臣妾教皇上失了爱物儿，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准，过一会儿皇上会得着梁九成的另一幅呢！”苏絮这关子卖得好，倒是引得诸人好奇不已。
霍景嵩抚掌笑道，“是什么？”
苏絮吃吃一笑，摇头道：“过一会儿皇上亲自问问宁姐姐就晓得了！”众人猜出是宁容华的彩头，到越发好奇起来。
女子这边的投壶比试因着都是敷衍而过，不一会儿的功夫，第一轮就完了。得胜的只余下怡妃、淮安王妃、顾璎、苏艾、苏菁几人。苏絮不期然苏菁竟也能留到最后，不由细细的隔席打量过去。她今日穿了一身蜜合色的绫子衣裙，上面绣着蝶恋花的纹样。倒是细心打扮过的，比起苏艾的沉稳木讷，苏菁委实更俏丽动人。
苏絮得着皇上的允许，让苏菱陪坐在侧。她为苏菱夹着吃食，小声道：“来的时候，太太可有说什么没有？”
苏菱瞧着四周，小心与苏絮道：“太太原本是吵着嫂子要一道过来，嫂子告诉她，皇上与娘娘只让带了姑娘来。若是她非要同来，得了罪处便由她一人担着！太太这才作罢。临行的时候又把长姊和苏芫叫去了那边，不晓得说了什么。”苏絮自然知道这一对母女打了什么主意，想是要忖着时机，扒上个皇亲贵戚才好。苏絮面上拂过一丝冷笑，苏菱牵了牵她的衣袖又道：“听下人说，长姊与苏芫这几日在那边练了好些闺阁游戏，除了投壶还有秋千一类的。”苏菱也要十三了，已经很有大人的模样，跟着顾璎在一块儿相处了这些日子，亦发脱去从前青涩怯懦的样子，渐渐有了些大家闺秀的风范。
苏絮极是欣慰的抚着苏菱的额发道：“你怎么没练一练？”
苏菱撇嘴道：“嫂子说，这些东西不过是女儿家闺阁娱乐，实在不必为着巴结旁人费心练习。没得跌了身价，菱儿觉着嫂子说的对，也不乐意与那边的人一个样。”苏絮噗嗤一声笑起，苏菱撇撇嘴又道：“方才我与嫂子过来，瞧见长姊与柳大人说话。”她说着亦发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之前不是从宫里递了话出来？说是今次皇上有意撮合二姐姐与柳大人。长姊既然知道，怎的能夺人所爱！”苏菱虎着脸，说的头头是道。惹得苏絮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夺人所爱这样的话怎么乱说？”
苏菱正是懵懂之时，不禁面上微微一红，赧然道：“之前哥哥不是得了话出来，说皇上有心赐婚？哥哥一时高兴，就与二姐姐提了一嘴。后来哥哥说柳大人在殿上回拒皇上赐婚，二姐姐夜里偷偷哭了好久呢。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睛都肿了，还不承认！”苏絮不想偶然一提，苏艾对柳逸铮竟这般上心。
霍景嵩瞧见姐妹两个旁若无人的窃窃私语许久，含笑插言道：“许久没见，说什么私房话呢？”
苏絮眉心微动，在桌案之下拉着苏菱的手，转头笑答，“臣妾问问府中可一切如常，哥哥待嫂子好不好？”
霍景嵩抚掌一笑，“这样的话，怎么不亲自去问珞儿？”
苏絮笑意盈盈的开口，“只怕嫂子护着三哥，不说。”她语顿，微微压低了声音赧然道：“何况嫂嫂为人谦和，正房那边的姊妹若是难为，未必会告诉给臣妾。”
霍景嵩想起自己从前在苏菱口中听闻，嫡出两个姊妹娇纵无比。面上便隐隐有了嫌恶之色，“珞儿平日里虽然温婉谦厚，却也不是任谁都能欺负的性子，你倒不必太过忧心。今日允你母家的嫡姊妹，也是为了珞儿面上好看。”
苏絮盈盈笑道：“所幸，瞧见嫂嫂气色极佳，想必婚后还算合心。”她轻巧一笑，晓得一会儿无论苏菁与苏芫出什么风头，都必不会被霍景嵩瞧在眼里。
二番射毕，便是怡妃等人投壶较出最后胜者。每人投四箭，中的多的留下再行比试。几人在执礼宫人处抽签排了顺序。先是淮安王妃、再是苏菁、跟着是怡妃、苏艾、顾璎几人。
诸人不由各自议论起谁输谁赢，霍景嵩兴致极高，拉着定襄王道：“老十一，你我再猜一回，朕必定要把《八骏图》赢回来！”皇上难得这般孩子似的开怀。只是定襄王一时到了手中的东西，如何舍得还回来。霍景榏犹豫着道：“若是皇兄又猜不中，可要输给臣弟什么？”
霍景嵩极是大方开口，“珍宝阁的东西，任你挑选。”
定襄王一笑道：“珍宝阁的东西，臣弟并不稀罕。倒是方才敏贵嫔所提起宁容华的彩头，臣弟极是好奇。”
淮安王听得定襄王此话，不由立时插言道：“瞧着宁容华准备了这样久，想必是一件极好的东西。既然当做彩头，那咱们就得各凭本事抢过来！”
霍景嵩不由揶揄道：“方才二番射的比试，你们两人输了陌白与梓裕两箭。朕瞧着，宁容华的彩头，必是落在他们二人的头上了。”苏絮安慰一笑，不由往君陌白与苏云飞那处看过去，目光正好扫过柳逸铮一处，瞧见他这刻失魂落魄的发着怔。苏絮哀哀一叹，也不敢多看。柳逸铮并非善骑射之人，方才也参加了射礼，想必是一心为着宁容华的彩头。倘若他晓得这彩头是让他断念之物，是让江沁澜最终得以投入皇帝怀抱辗转承恩的东西。不晓得他还会想要把它收入囊中吗？
注：这几章出来的王爷比较多，前文又忘写了，怕大家迷糊。所以特别说明一下：
安乐王霍景杄排行第三；潘阳王霍景枫排行第四；永安王霍景桓排行第七；皇帝霍景嵩排行第八；博陵王霍景桢排行第九；淮安王霍景梽排行第十；定襄王霍景榏排行第十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