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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一年的时间,说长的话,也确实不短,说短的话,却不过眨眼功夫就过去了。

不知不觉地,江南的春天又一次悄悄来临了。人们又开始纷纷结伴出行,或寻花问柳,或踏青寻春。

刚刚度过了一个漫长寒冷的冬天,唐琬有些坐立不安。弹琴静不下心,看书也徒然一目十行,总之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感觉百无聊赖。

每天差不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起来之后,梳梳洗洗地忙碌一番,吃了点东西,又身不由己的倒在外面的香妃塌上,一歪又是大半天。

赵士程担心她这样下去,会闷出病来,便提议带她到外面走走。

“去哪里呀?山阴城就这么大,还有什么地方没去过?”唐琬懒懒地说。

“去鉴湖荡舟如何?或者过两天我带你去临安,欣赏西湖风光。”赵士程说。

“算了,跑那么远干嘛,路途遥远,劳民伤财,吃饱了没事撑的?”

“那还是去鉴湖吧!赶紧起来。”

“鉴湖我也不想去。”

“沈园呢?”

“不去。”唐琬继续赖在香妃榻上。

“走吧!你整天这样躺着会生病的。晓月,快把小姐扶起来。”

“起来吧小姐。”晓月听了赵士程的话,立即跑过来,准备扶唐琬起来,“我听说沈园的桃花已经开了,柳树也抽出了嫩绿的枝条。”

“行了,行了。我自己起来还不行吗?”唐琬实在是懒得动,但一提到沈园,陆游那张熟悉的脸就在她眼前不可阻挡的浮现出来。也许是心里还有憧憬吧,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尽管她已经隐隐约约听说,自沈园重逢过后,陆游就被朝廷重新启用,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去外地做官去了,根本不可能再次出现在沈园,但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唐琬还是决定跟着赵士程去沈园看看。

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前往沈园的路上,坐在马车里,唐琬时不时的掀开车帘,发现外面早已百花争艳,姹紫嫣红。燕子成双成对,情话绵绵,蝴蝶翩翩起舞,你追我赶。

来到沈园的大门外,唐琬在晓月的搀扶下,随着赵士程从马车上下来,迎着柔和的春风,阵阵花香扑鼻而来。放眼望去,有几株开得正艳的桃花甚至已经旁逸斜出地伸出了沈园的高墙。

进得园来,更觉繁花似锦,春光无限。

赵士程和唐琬一边不急不缓地在幽深的花木中走着,一边目不暇接的饱览着园中美景,十处景点大约游了还不到五处,唐琬不禁有些娇喘微微,香汗淋漓。加上又没有遇见自己想遇见的人,面容上也渐渐现出些许疲倦的神情。

赵士程有些不忍,担心把她给累坏了,便带着她绕过几座假山,跨过几座石桥,穿过几片绿柳,来到了去年一同饮酒的那片池塘边,让她进水榭歇歇脚。

走进池中水榭,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下来,赵士程问唐琬要不要喝两杯,解解乏。唐琬说好。

赵士程就吩咐晓月将带来的酒菜一一摆上石桌,二人便一边说话,一边有意无意的浅斟慢饮着。时不时拿起筷子,夹少许菜送到嘴里。

几杯酒下肚,唐琬也歇得差不多了,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管陆游今天在不在沈园,她都想再碰碰运气,才不枉来此一遭。

想到这里,唐琬面现难色的告诉赵士程自己有些内急,想出去方便一下。看到赵士程点过头之后,她便站起身叫上晓月,一同走出水榭,一路穿花拂柳而去。

沈园有好几个厕所,但都离他们就餐的地方不近。所以唐琬得走出去很远才能解决问题,好在有晓月跟着照顾她,赵士程没有必要担心,继续一个人吃他的菜,喝他的酒。

唐琬解决完问题,从厕所出来,正想让晓月陪着她去剩下的几个景点走走。突然瞥见半壁亭那边,几个人对着一面墙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看样子好像是在讨论什么名人的诗词。

对了,名人,会不会是陆游呢?唐琬这样想着,便想过去看个究竟。但发现那里全是男人,自己一个女人混进男人堆里,是难免会被人说闲话的,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唐琬对晓月说,“这些人整天闲得无聊,不知道又在嚼什么舌根了。”

“是啊!也不知道墙上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兴奋。”晓月也随声附和道。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但是当唐琬和晓月正要拔腿离开,却突然从人群中飘来这么几句诗词,而且还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提到了陆游的名字。

不听见陆游的名字还好,一听见陆游的名字,唐琬就挪不动步子。

“小姐,要不还是去看看吧!”晓月善解人意地说。

“嗯!”唐琬点点头,一转身便拔腿往半壁亭走去。

好在这些男人都是文雅之士,看见有女人过来,都纷纷向两边散开,给唐琬和晓月让出了一条道。

唐琬目不斜视地顺着这条道走过去,很快就来到了那面粉墙前面,一抬头便看见墙上写着一首词,曲牌名叫做《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唐琬曾经陪陆游练过书法,对陆游的字早已刻骨铭心,即使不看下面的落款,她也能一眼看出这是陆游的手笔。

唐琬盯着墙上的词,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反反复复地读了无数遍。白墙黑字,触目惊心,全词共六十字,字字都是一把利刃。每读完一遍,唐琬的心就被刺伤六十次,六十个伤口,鲜血淋漓。

往事又一次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的涌来。曾经的恩爱,一年前的不期而遇。犹如万箭穿心,使得唐琬浑身无力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此情此景,使得已经陆续散去的闲人又一次围了上来。这下人们再文雅,也把不住自己的嘴了。

知道的,拼命诉说着自己的一知半解,向众人卖弄自己见多识广,消息灵通;不知道的,拼命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完之后,又开始各抒己见,品头论足,争相发表自己过人的见解。

沈园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口炸开了的锅,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唐琬就成了沈园的名人,变成了人们议论的中心。说什么的都有,肮脏的,难听的,全都散发着恶臭、酸臭,纷纷向唐琬砸来。

唐琬却依然盯着墙上的词,陷入痛苦的深渊,仿佛入定了一般浑然不觉。

唐琬当局者迷,晓月旁观者清,那些话钻进她的耳朵,使得她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愤愤不平,却又不能替自家小姐辩护,只能拉着唐琬的衣袖,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她离开。但是唐琬已经陷得太深,所以晓月催了几遍,她都始终无动于衷。

那边赵士程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等着唐琬归去,但等了半天也不见唐琬的人影,心想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赵士程坐立不安,一时放心不下,便放下酒杯,走出水榭,一路寻了过来。

寻了几处,才找到半壁亭来,看见一群人围着唐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再看看墙上的内容,立即就明白了八九分。

陆游的词字字关情,句句言爱,唐琬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显然也是旧情难忘。赵士程再大度,再宽容,他也是个凡人,是凡人,看见已经属于自己的女人,和自己生活了几年,自己拼了命似的对她好,讨她欢心,想方设法让她幸福。到头来她却依然想着过去的男人,旧情复发,旧梦难忘,而且还被那么多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让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再想想那么多个晚上,她的身体睡在自己身边,搂在自己怀里,可她的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原来自己扮演的一直是别人的影子——一个可悲的,可怜的爱情傀儡。

好在赵士程涵养好,城府深,凡事喜怒不形于色,再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分开人群,一把拉起唐琬的手心平气和地说:“走,我们回家。”

唐琬听见赵士程的声音,方才如梦初醒,想着自己在他面前隐藏了几年的心事,终于暴露在他面前,仿佛身上的衣服一下子被剥光了,立即满脸绯红,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跟赵士程离开了沈园。

一路上,唐琬羞愧难当,特别害怕面对赵士程的目光。回到家里,尽管赵士程什么也没说,她还是觉得很没脸见他,便一头躲进卧房,关上门,一个人流泪去了。任凭赵士程在外面把门拍得山响,她始终充耳不闻。

“琬儿,你把门打开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我们是夫妻呀!”赵士程继续一丝不苟地拍着卧房的门板。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滚开。”赵士程的话使得唐琬更加难受,所以她情不自禁地冲着门外大声说道。

赵士程无奈,心里愤愤不平,不想破门而入,又不忍心为难唐琬,只好把晓月叫到跟前叮嘱了几句,便一个人跑到静虚山庄喝闷酒去了。

一直住在静虚山庄的书画、琴语、绿萝、锦绣四个女孩子,早在几个月前就被赵士程打发出赵府各奔前程去了,所以现在的静虚山庄除了几个小厮,已经没什么人了。

赵士程走后,晓月也拍了半天门,也没听见唐琬有什么回应。晓月担心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只好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门边守着,耳朵时不时的贴在门上探听着里面的动静,万一有什么情况,好及时通知赵士程破门而入。

唐琬流了一阵泪,又想起陆游的词,便找来一张花笺凭记忆将其誊录下来,一边反复玩味,一边继续伤心流泪。

自上次和陆游在沈园不期而遇,唐琬在赵士程长期的关爱下已经埋葬在心底的思念,又一次被引发了,原本平静的心又一次翻江倒海的掀起了波澜。

但是由于不清楚陆游心里的想法,以为过了这么多年,陆游应该已经将曾经的海誓山盟忘得一干二净了。所以经过了一年的压抑,这份思念最终还是被唐琬强行封在了心底。

但是今天看到半壁亭粉墙上的词,才知道陆游不仅没有忘记过去,而且依然像过去一样对自己一往情深。只不过“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又想起在赵府度过的这三年,虽然赵士程十分宽容大度,对自己也是百般呵护,百般疼爱,但由于自己是改嫁,赵氏家族中的流言蜚语还是满天飞舞。特别是岐王和王妃,就曾把赵士程叫过去训斥过几回。

唐琬原本以为自己不会生育,谁知道后来竟然鬼使神差的怀上了。满以为等孩子生下来后,压力再怎么说也会减少一些,只可惜才两个月就被吴闭月给毒杀了。

还有自己对陆游无法克制的相思,再痛也只有自己知道,只能自己承受。其他事情还可以向赵士程倾诉,这个却万万不行。在他面前,除了掩饰还是掩饰。真是千般无奈,万般艰难。

想到这里,唐琬不禁五内俱焚,再拿起那首《钗头凤》,不知不觉地竟然有了一首和词。于是她提起笔来,便把和词写在了陆游那首的下面: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倚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字字泪,声声血。这首词,几乎耗尽了唐琬所有的力气和心血,所以写完最后一个字,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倒在床上无声地抽泣着,任泪水顺着脸颊哗啦啦地流个不停,将头下的枕巾也浸湿了一大片。哭着哭着,突觉心口一甜,竟然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然后就陷入了昏迷。

当晚赵士程喝醉了,就在静虚山庄睡了,晓月则坐在唐琬的门外守了一夜,连晚饭都忘了吃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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