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屠夫求爱
石屠夫将黄大水改名石大勇，带回家收作儿子。从此石大勇就像一尾羽毛未丰的黄嘴小鸟，在石屠夫的保护下，过起了平平安安的日子。此消息传到甄三耳朵里，甄三坐不住了，始终觉得胸中的一口闷气没有出，无处发泄。堂堂甄府大管家，被一个黄嘴小儿掀进粪缸里，要多丢脸有多丢脸，以至于丫环老妈子，或者家丁们三三二二聚在一起议事，他也怀疑在议论自己，总喜欢偷听他们的谈话，弄得自己也有点神经兮兮了。但若真抓到了黄大水，甄三也下不了台。他不能将黄大水抓到老爷甄家富面前，说他偷吃祭品扰乱祠堂，这岂非自己打自己耳光，将隐瞒之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若痛打他一顿解解气，也有以强欺弱，仗势欺人之嫌。已经在一怒之下烧毁了他家草棚，甄家湾的人都在议论他心狠手辣，连老爷甄家富也略有责备之意。老爷不管你被掀不掀到粪缸里，好歹黄金山也是为了捕金色鲤鱼才葬身风湖的，不算有功但也无过，不能对他的遗孤赶尽杀绝。但无所作为，甄三又不甘心。正在他为如何处置黄大水动脑筋的时候，石屠夫收留了黄大水，改名石大勇认作儿子，这让甄三心里老大不痛快。
甄三在甄家湾小桥头候着石屠夫。石屠夫挑着肉担从河门镇回来，刚刚走下小桥，甄三便直挺挺站在桥头审视着他。甄三单刀直入，喝道：“石屠夫，你不能收留黄大水！”
石屠夫发现甄三候在桥头，明知他不怀好意，但毕竟不可随便得罪甄三，便故意岔开话头，笑呵呵地说：“大管家好兴致呵，站在桥头看风景呵。”
甄三不理石屠夫的岔，重重地说：“石屠夫，你不能收留黄大水！不能将黄大水收在家里！
石屠夫知道绕不过去了，瞥一眼甄三，说：“大管家你管得好宽唷，实话告诉你，我石屠夫家里没有黄大水，只有石大勇，那是我的儿子。”
甄三说：“我不管是不是你的儿子，我迟早是要收拾黄大水的。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你那个馊主意，否则你会后悔的。”
石屠夫说：“甄大管家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再说一遍你可听清了，我家里没有黄大水，只有我儿子石大勇。你要找黄大水你就去找黄大水好了，不要再来纠缠我儿子石大勇了。石大勇既然是我的儿子，我自然是要保护他的，老母鸡还知道保护小鸡呢，谁若是敢动了我儿子，我是不惜跟他拼命的。”
甄三冷冷地说：“石屠夫，你不要太嚣张了！”
石屠夫说：“我没有嚣张，在你甄大管家面前我也不敢嚣张。”
石屠夫又调侃地说，“大管家，我说你也太小心眼了，为了那么点芝麻绿豆大的事，与一个提不动水挑不动担的小孩子置什么气，也太有失你大管家的身份了，让人嗤笑不成，恐怕连老爷太太都会责备你小家子气。再怎么说，黄金山夫妇也是为了甄家的祭祀庆典而死，何必逼人太甚呢。是你让黄金山下湖捕金色鲤鱼，黄大水心里不知有多么恨你呢。”
甄三反驳道：“石屠夫把你的牙齿对对齐再说话，谁说是我逼黄金山下湖捕金色鲤鱼的，我不过是跑跑腿，传达了老爷太太的意思。再说黄金山在甄家的地盘上捕鱼，甄家祭祀需要金色鲤鱼，他下湖去捕也属理所当然。遇是暴风雨翻船死人，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石屠夫说：“与你相干不相gan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自有公论。黄大水心里恨你是铁定的事实，我说黄大水没有了也是为了你好，你想黄大水没有了恨你的人也就没有了，你可以高枕无忧了。少一个仇家总比多一个仇家好，说不准他将来长大了是个人物，你现在逼他太紧，将来如果他逼你太紧怎么办？”
甄三呸了一口，说：“什么是个人物，我啊呸！”
石屠夫挑着担子与甄三擦身而过，回头说：“我再说一遍呵，我家里没有黄大水，只有石大勇。那个敢动石大勇，就算我石屠夫认识他，我的杀猪刀可不认识他。”
甄三叫道：“石屠夫，你会后悔的！”
石屠夫淡淡地说：“老子做事从来不后悔。”
石屠夫做事真的从不后悔，比如他娶了王姑娘做老婆，王姑娘刚刚给他生下女儿石荷花便去世了，留下他捧着小猫般软弱的女儿一筹莫展，他也不后悔。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老婆，至今未续弦，也没有续弦的打算。
石屠夫从年青时候起就做杀猪卖肉的屠夫，不过当时他不在河门镇上卖肉，在河门镇没有固定的摊位。他杀了猪，将肉分装在二个竹篓里，就像现在挑到河门镇去那样的竹篓。他挑着肉担四乡八村转，走在村道上大声吆喝：“鲜肉喽，快来买鲜肉喽！”
如此挑着肉担到处转，一天下来少说也要走个一二十里地，加之肉担也有百十来斤重，十分辛苦。但肉出手快，比在河门镇上设固定摊位赚钱多。他年青刚刚出道，销路比较狭窄，比不得那些老屠夫，有固定的客户。如此挑担出去，送货上门，原本可买可不买的主家，见他把肉送到了门口，且又是那么新鲜，本不想也就多少买一点了。吃力是吃力，赚钱快一点，也为自己日后在河门镇设固定摊位，联络了许多老顾客。
石屠夫卖肉卖到二十五岁，忽然觉得了无生气，家里就自己一个人进进出出，进门一家人，出门一把锁，家不像一个家。同龄人差不多都已经娶妻生子，自己还是光棍一条，而且生理上也有非常强烈的需求。于是对于姑娘特别留意，尤其是年龄在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姑娘，更是一个一个进行比对。夜里躺在床上，总是幻想与某某姑娘躺在一起会是如何感觉，与某某姑娘躺在一起又是如何感觉。至于姑娘们是否幻想与他躺在一起的感觉，他就不知道了。后来年青的石屠夫碰到了王家村的王姑娘，其他姑娘全都黯然失色了。他觉得王姑娘的美貌简直无与伦比，今生今世若能娶王姑娘为妻，其他姑娘他看都不会再看一眼了。
王姑娘与其他姑娘有所不同，她不是终日在田间劳作的村姑，也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凭着自己的聪慧，学得一手好针线，做了一名裁缝。小门小户人家，若要缝制一件细布褂子，或者裤子，便拿了布送到王姑娘家里，请她量了尺寸，定好时间去取。但大户人家，或者比较考究的人家，比如甄府，比如寒山先生，那就有所不同了。他们若是需要做一套长衫马褂，或者做几身长袖短袖的旗袍，那是相当地讲究，不是将布料送到王姑娘家，而请王姑娘到自己家中，细细量了高矮胖瘦，先做出一个毛样，试穿了再修改，主人满意了再定样，然后王姑娘才慢针细线地缝制。而且大户人家做衣服不会做一套，而是冬装春装夏装各做几套。如此，王姑娘在一家往往要做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早晨挎了个装了针线的小包裹，脚步匆匆又轻盈地走向主家。
石屠夫挑着肉担，就是在王姑娘走向主家的路上碰上她的。王姑娘侧身让过挑着肉担的石屠夫，露齿一笑，如太阳初升般灿烂无比。石屠夫只一瞥，竟然呆在当地，半晌开不了口，迈不开步。
王姑娘身材匀称，步履轻盈，二条乌黑油亮的长辫随身子的走动来回摆动。由于终年不晒太阳，她的皮肤格外白嫩，脸上一个斑点也看不到，犹如煮熟了的鸡蛋白般光滑细洁。石屠夫发现了王姑娘，脑海中再也抹不去她的影子。夜里躺在在床上，其他姑娘的影子如潮水般退去，王姑娘的身影占据了他的全部。他每天守候在路上，为的就是见王姑娘一面，若是见不到王姑娘，他整天便会茶饭不思，连猪肉卖不出去都无所谓了，似丢了魂一样。
石屠夫等不及了，再等下去他要发疯了，万一王姑娘被别人家娶了去，那石屠夫一头撞死的心都有。石屠夫请甄媒婆作媒，石屠夫央求甄媒婆，说：“甄姨，你给我说成了王姑娘，我石屠夫终生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多少媒人钿你说了算，我还给你做衣裳送蹄膀！”
甄媒婆是远近闻名的铁嘴，一张嘴皮子能将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神仙。他的侄子是个瘸子，而且生过天花得了一脸大麻子，远近的姑娘都知道底细，任甄媒婆如何巧说，愣是不肯把姑娘嫁给他。最后甄媒婆竟然从五十里外给她侄子说了个漂亮姑娘。姑娘家要相亲，甄媒婆央告石屠夫，说：“大侄子你露个面，你露个面就算给了那瘸子天大的脸，让他一辈子欠你的情！”结果石屠夫露了个脸，那姑娘就嫁了过来。待到入洞房发现男人是个瘸子加麻子，死活不肯同房，甄媒婆一拍桌，嚷道：“反了天了！”结果带三个女人将新娘绑在床上，让瘸子成全了好事，如今孩子都满地跑了。
石屠夫憋急了，说：“甄姨，我多少也算帮过你的忙，昧着良心做了一件缺德事，这次你无论如何要帮我忙。凭你的嘴上功夫，哪还有说不下来的道理。”
甄媒婆正色道：“大侄子你错了，若是远在几十里开外，互不知底细，我还好说。可王家村近在三里内，你有几斤几两，大门朝南朝北，人家一清二楚，我再胡咧咧，人家能听得进去吗？”
石屠夫道：“还望甄姨周旋。你总归有办法成全好事的，我这里听你的好消息了。”
甄媒婆指点着石屠夫说：“石屠夫呀石屠夫，你的眼睛真毒呵，那么多的姑娘你不看中，偏偏看中了王姑娘。有多少人梦想娶王姑娘呵，其中不乏大户人家的少爷，只怕她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平了。以你的条件，我看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去不去都是一个结局。”
石屠夫弓身作揖：“甄姨，求你了求你了，你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甄媒婆去了王家，待她表述了石屠夫如何如何年青英俊，如何如何诚实勤劳，如何如何对王姑娘忠贞仰慕，王姑娘父亲端茶送客，说：“我认识，就是那个挑着肉担四乡八村转的石屠夫，人倒长得还算周正，不过家底薄了一点，操持的行生也不甚体面，算不得般配。此番就算了，甄姨若有其他合适的人家，再来作伐吧。”
甄媒婆回来对石屠夫说了王家意见，石屠夫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思来想去别无它法，只有自己出面找王姑娘了，伤了面子不说，他见了王姑娘就激动得不行，说不出话。但王家把路都堵死了，他不找王姑娘，连希望都没有了。
石屠夫埋伏在王姑娘回家的必经之路，一个比较僻静的村道旁。守候了几乎一个时辰，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王姑娘挎着她那个小小的花布包裹，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石屠夫的心脏怦怦狂跳，额头上泌出无数细密的汗珠。待王姑娘走到面前，石屠夫一个箭步蹿至路中央，伸开双臂拦住王姑娘。
王姑娘吓了一跳，抬眼一瞥，看清是挑担卖肉的石屠夫，以为他欲调戏自己，也不搭话，慌慌张张低了头往前闯。王姑娘往左，石屠夫拦向左，王姑娘往右，石屠夫拦向右，二人犹如在路中间玩老鹰抓小鸡。
王姑娘环顾四周，低声喝道：“石屠夫，你要做什么呀！”
王姑娘居然叫得出他的名字。石屠夫壮了壮胆，结结巴巴说：“我------我要娶你做老婆！”
啊哟羞死人了！王姑娘双手捂住脸，骂道：“你这个卖肉鬼哎，你让开！”
石屠夫说：“你答应了我让开，你不答应我不让开。”
“答应你个鬼哟！”王姑娘骂道：“哪有这样求婚的，你再不让开我可要喊人了！”
“你喊呀，你喊呀，我还巴不得你喊呢。”石屠夫无赖地说，“我最好所有人都听见，所有人都看见我与你在一起，我要告诉人家我与你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你夜里从主家出来经常与我在一起。”
“谁与你经常在一起，扯你的鬼话哟！”
“你与我经常在一起呀。”石屠夫胆子壮起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信你听我喊一声。”于是果真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快来人呀，我------”
王姑娘吓得花容失色，眼泪都已经下来了，哀求道：“石家大哥，你就放过我吧！”
石屠夫说：“我不放过你。你答应了我就放过你。你若不答应，我天天到王家村去喊你与我在一起，还说我已经亲过你了，我的手还摸过你了，看你以后怎么做人，看你以后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
王姑娘哀号：“你个卖肉鬼哟！”
石屠夫见王姑娘已经珠泪纷纷，楚楚可怜，闪开身说：“明天晚上，月上树稍，我在王家村外小树林里等你。”
王姑娘说：“我是不去的。”
石屠夫强横地说：“你不去我当真在王家村喊话，看你羞不羞，看你父母如何收拾你。”
王姑娘夺路而逃，说：“我不去的。”
石屠夫一路跟在王姑娘屁股后面，说：“你不去我等到天亮，第二天你不去我还等到天亮，天天等在那儿，若有人问我等什么，我就告诉人家我们约好了的，我在等你。”
王姑娘说：“你去等吧，等到你头发白也是等不到的。”
石屠夫继续说：“你总要嫁人的，嫁给别人还不如嫁给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若不喜欢我也不会在此等候你了。你嫁给我，我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你，把你当皇后娘娘供着，你的话就是圣旨，我若有半句不听天打五雷轰！”
石屠夫一路跟踪，喋喋不休，快到王家村时，王姑娘立定脚，轻声斥喝道：“你还有完没完，你想让所有人都看见吗！”（未完待续）